高考前夜,父母把我卖给老男人换弟弟的学费。
反抗时我被父亲用花瓶砸死。
重生回签约现场,我笑着签下卖身契。
弟弟值得最好的私立学校。
看着弟弟在贵族学校打架作弊被开除。
父母跪着求我帮弟弟求情。
我晃着清华录取通知书微笑:
养你们等你们像老张那样快入土了,或许我会考虑买个最便宜的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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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花瓶碎裂的巨响,像在我颅骨里炸开一朵血肉烟花。剧痛撕裂一切意识之前,最后烙进眼底的,是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猩红的眼睛瞪着我,嘴唇翕动,似乎在咆哮着什么,却只灌进来一片嗡嗡的、濒死的盲音。母亲的脸侧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嘴角绷成一条冷漠坚硬的直线。而弟弟林小宝,他缩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一角,那双惯会装无辜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贪婪,又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兴奋,死死盯着母亲手里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我性命的支票。
为了它,为了林小宝那所谓光宗耀祖的前程,为了他能挤进那所一年学费就能榨干全家骨髓的私立贵族学校启明星,我这个全家唯一有希望考上顶尖大学的女儿,被他们像处理一件滞销货物般,以三十万的价格,卖给了本地那个传闻中癖好特殊、年纪足以做我爷爷的矿老板张德发。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包裹着我,下沉,永无止境地下沉……
刺啦——
一声尖锐的、指甲刮过劣质人造革的声音,猛地将我硬生生从那片死亡的泥沼里拽了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粗重和灼痛。视线像蒙着厚厚的水汽,艰难地聚焦。头顶是一盏蒙着灰尘的白炽灯,光线昏黄,无力地照亮眼前油腻斑驳的饭桌桌面。劣质香烟混合着隔夜饭菜的酸腐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
父亲林国富就坐在我对面,黝黑粗糙的手指间夹着半截快要燃尽的烟头,眉头习惯性地拧着,刻着常年积压的不如意和戾气。母亲王金花紧挨着他,那张曾经或许清秀、如今只剩下刻薄和疲惫的脸上,此刻堆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笑,正对着桌子另一侧那个臃肿的身影点头哈腰。
张德发。
那张布满油光、松弛下垂、如同发面团般的脸,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投射出令人作呕的、粘腻的审视,像湿冷的爬行动物舔过我的皮肤。他粗短的手指间,也捏着一张纸——正是那张将我推入地狱的婚约。
晚秋啊,母亲的声音刻意拔高了调子,带着一种虚假的甜腻,刺耳地响起,像是钝刀在刮擦生锈的铁皮,张老板可是做大生意的贵人!跟了他,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弟弟小宝的前程,咱们林家以后的指望,可都在这儿了!
她涂着劣质口红的嘴唇夸张地开合着,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桌面上,签了字,张老板立马就给你弟弟办启明星的入学手续!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金窝窝!
我猛地低下头,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破喉咙喷涌而出,将这污浊的一切都烧成灰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股钻心的锐痛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冰冷的清明。
就是这里。就是这一刻。上一世,我就是在这里爆发了激烈的反抗,哭喊、哀求、指着张德发痛骂他是个老畜生……换来的,是父亲恼羞成怒的暴起,是那个瞬间在眼前急速放大的青花瓷花瓶,是颅骨碎裂的剧痛和永恒的黑暗。
不能重蹈覆辙!
再抬起头时,我脸上所有的痛苦、愤怒、挣扎都被一种奇异的平静所取代,甚至……挤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顺从的微笑。那笑容僵硬地挂在嘴角,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寒潭。
妈,您说得对。我的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温顺,像一把精心打磨、淬了毒的软刃,小宝是咱们家的独苗,是林家的希望。他值得最好的。
饭桌上瞬间一静。
父亲林国富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烟灰簌簌落下,他眯起眼,狐疑地审视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母亲王金花脸上的谄媚笑容也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为巨大的狂喜和得意,仿佛她精心调教的商品终于识相地认清了价值。张德发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占有欲取代,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肥胖的手指满意地在油亮的脑门上抹了一把。
哎哟!这才是我林国富的闺女!懂事!识大体!父亲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那点狐疑被女儿终于开窍带来的畅快感冲得无影无踪,比你那三个没用的赔钱货姐姐强多了!他口中的赔钱货,是指我那早已被同样方式榨干价值、草草嫁人换取彩礼的三个姐姐。
母亲更是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声音因兴奋而尖锐:就是就是!晚秋啊,妈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小宝出息了,以后还能忘了你这个当姐姐的快,快给张老板签字!她几乎是按着我的头,把那份散发着霉味和屈辱的婚约推到我面前,又忙不迭地将一支廉价圆珠笔塞进我手里。
笔杆冰冷。薄薄的纸张像烙铁般灼烫。
我垂下眼睫,目光掠过那份所谓的婚约上刺眼的条款——甲方(张德发)支付乙方(林国富、王金花)人民币叁拾万元整,作为聘礼;乙方之女林晚秋自愿与甲方缔结婚约……自愿多么讽刺的字眼!
没有再看任何人,我握紧了那支笔,手指稳定得可怕,在乙方监护人签名栏旁边,那个属于货物本身的签名处,一笔一划,工整地签下了林晚秋三个字。笔尖划过劣质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毒蛇爬过枯叶。
最后一笔落下,母亲几乎是抢一般将那张纸抽走,双手捧着,像供奉圣旨一样递到张德发面前,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挤满了谄媚:张老板,您看,签了!签了!这丫头以后就是您的人了!您看那钱……
张德发接过婚约,那双油腻的小眼睛在我签名的位置停留了几秒,又抬起眼皮,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圈,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慢悠悠地从鼓囊囊的皮包里掏出几沓厚厚的、用银行封条扎好的百元大钞,随意地扔在油腻的桌面上。
啪!沉闷的响声。
父亲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睛死死黏在那堆钱上,闪着狼一样贪婪的光。母亲更是喜形于色,一把将钱拢到怀里,紧紧抱住,仿佛抱着稀世珍宝,嘴里不住地念叨:谢谢张老板!谢谢张老板!小宝的学费有着落了!启明星!启明星啊!
嗯。张德发含糊地应了一声,又看了我一眼,眼神黏腻得如同蛛网,人,我先带走了。三天后,我派人来接。你们……准备准备。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在谈论一件刚买回家的牲口。
应该的!应该的!父母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
张德发肥胖的身躯费力地挪动,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饭桌,带着一股浓重的烟酒和体味混合的浊气,消失在门口。
2.
饭厅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以及桌上残留的杯盘狼藉和那令人作呕的交易气息。
母亲王金花抱着那堆钱,还在兀自激动,手指反复摩挲着崭新的钞票边缘,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爸,你看,三十万!整整三十万啊!小宝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全够了!还有富余!我就说晚秋这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能给咱家带来大运!她说着,竟破天荒地夹起一块盘子里仅剩的、油汪汪的红烧肉,放进了弟弟林小宝的碗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宠溺,小宝,多吃点!进了启明星,可得给妈争气!给咱们老林家光宗耀祖!
林小宝,这个被全家视若珍宝、养得白白胖胖的独苗,正埋头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油腻的手指抓着鸡腿。听到母亲的话,他抬起头,嘴角还挂着油渍,那双酷似父亲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被宠坏的骄横和理所当然的得意,含糊不清地嘟囔:知道了妈!等我出息了,让你们都住大别墅!他甚至没看我这个刚刚牺牲了自己为他换来锦绣前程的二姐一眼。
父亲林国富则长长吐出一口烟雾,靠在椅背上,脸上是罕见的、带着点扬眉吐气的松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总算没白养这丫头一场。三十万,值了!他弹了弹烟灰,目光扫过我,带着一种货物成功脱手的满意,晚秋啊,去了张家,好好伺候张老板,别给老子丢脸!张家指头缝里漏点,都够你弟弟以后铺路的!
我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情绪的泥塑木雕,将他们此刻的贪婪、得意、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尽收眼底。胃里翻江倒海,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在四肢百骸流淌。我缓缓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我去收拾东西。我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母亲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随意地挥挥手:去吧去吧,你那点破烂,别带太多,省得张老板那边看着寒碜!张家什么没有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即将攀上高枝的优越感。
我沉默地转身,走向那个用木板在阳台角落隔出来的、不足三平方的所谓房间。这里堆满杂物,一张窄小的行军床就是我的全部天地。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潮湿霉变的味道。
我反手轻轻掩上门板,隔绝了外面父母对弟弟未来辉煌的畅想和刺耳的欢笑声。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窗外远处模糊的车流声和我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我背靠着冰凉粗糙的木板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巨大的恨意在激荡、冲撞,几乎要将这副刚刚重生的躯壳再次撕裂。
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蒙尘的旧纸箱上。那里,藏着我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复仇计划的第一步——我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那张薄薄的、承载着我前世全部梦想与今生唯一出路的准考证。
我小心翼翼地挪开纸箱上的杂物,指尖触碰到那几张薄薄的纸张时,冰冷而坚硬。我将它们紧紧攥在手心,纸张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残酷的踏实感。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精密的算计中缓慢爬行。
3.
三天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窗外还笼罩着一层灰蓝色的薄雾。一辆与这破败筒子楼格格不入的黑色豪华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怪兽,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楼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即使隔着几层楼板,也清晰地传了上来。
客厅里瞬间响起一阵兵荒马乱。母亲王金花尖利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来了来了!张老板派人来接了!晚秋!死丫头你磨蹭什么呢!快出来!别让人家老板等急了!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客厅里,父母早已穿戴整齐(虽然衣服依旧廉价陈旧),脸上堆满了巴结的笑容,带着一种送贡品般的隆重感。林小宝揉着惺忪的睡眼被母亲从被窝里拖出来,脸上写满了被打扰的不耐烦。
快!快下去!父亲林国富催促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急迫,仿佛多留我一秒都是损失。
我沉默地跟在父母身后,走下昏暗、散发着尿臊味的楼梯。清晨的冷风灌进单薄的旧外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楼下,一个穿着笔挺黑西装、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站在车旁,看到我们下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动作标准而机械。
林小姐,请。他的声音平板无波。
母亲用力推了我一把,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车门框上。她脸上挤着笑,对那司机连连道:麻烦您了!麻烦您了!这孩子不懂事,您多担待!到了张家,让她好好听张老板的话!
父亲则搓着手,在一旁附和:对对!一定听话!
我稳住身形,没有回头,弯腰钻进了车厢。车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父母最后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也隔绝了筒子楼那破败腐朽的一切。豪华轿车的内饰散发着真皮和香氛的味道,柔软舒适得近乎虚幻,却让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冰冷。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了那条污水横流的小巷。透过后视镜,我看到父母还站在原地,对着远去的车尾挥手,脸上是如释重负和巨大的满足。直到车子拐过街角,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转声。
我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分毫,目光紧紧锁着驾驶座上那个沉默司机的后脑勺。车子平稳地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方向……似乎并不是开往传闻中张德发位于市郊的豪华别墅区。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终于,在一个需要等红灯的路口,车子停下。我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刻意放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
大哥……能不能……麻烦您停一下车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恐惧和无助,我……我肚子好痛……特别难受……可能是早上吃坏了东西……我捂着腹部,眉头紧蹙,额头上甚至逼出了几滴冷汗。
司机通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耐烦,但看到我惨白的脸色和痛苦蜷缩的样子,眼神里掠过一丝犹豫。毕竟,我只是个被买来的、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小丫头。
红灯转绿。后面的车鸣了一下喇叭催促。
司机又看了我一眼,最终,职业性的谨慎似乎被眼前少女的痛苦表情压过。他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方向盘猛地一打,车子靠向路边,在一个临街的公共厕所旁停了下来。
快点!他语气生硬,带着命令的口吻。
谢谢大哥!谢谢!我连声道谢,声音虚弱,捂着肚子,几乎是踉跄着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清晨的公厕,空无一人,弥漫着消毒水和陈年污垢混合的刺鼻气味。我冲进最里面的一个隔间,反手锁上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没有时间喘息!
我飞快地从贴身的旧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我体温焐热的准考证和身份证。然后,我猛地撕开了外套内衬一个不起眼的线缝——那是我重生后第一时间缝进去的,里面藏着我积攒了整整三年、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几百块生活费,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
钱不多,但足够救命。
我脱下那件穿了几年、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迅速将它和里面那件同样破旧的毛衣卷成一团,用力塞进了隔间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深处。又从另一个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顶早就准备好的、压得低低的灰色鸭舌帽和一副宽大的黑框平光眼镜。戴上帽子,压低帽檐,架上眼镜,再将一头为了显得乖巧而一直扎着的马尾辫解开,让有些枯黄的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遮住脸颊。
做完这一切,我对着隔间里那块布满水渍污迹的、模糊不清的小镜子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影苍白、陌生,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一个完全不同的、毫不起眼的、淹没在人潮中绝不会被注意到的女孩。
没有一丝犹豫,我推开隔间的门,低着头,快步走出公厕。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还停在原地,司机正有些不耐烦地靠在车门上抽烟,目光不时瞟向公厕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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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不斜视,像所有行色匆匆的路人一样,混入清晨开始涌动的人流。脚步由快到慢,最终稳定在一个正常的步速。一步,两步……十步……二十步……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异常的响动或呼喊。
直到转过一个街角,将那辆象征着屈辱和死亡的车子彻底甩在视线之外,我才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刺痛,却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自由。
成功了。
4.
第一步,挣脱牢笼。
我没有停下脚步,招手拦下一辆破旧的出租车,报出市图书馆的地址。那里,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免费且安全的、能让我暂时栖身并准备最后冲刺的堡垒。
图书馆高大的穹顶下,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和令人心安的寂静。我找了一个最偏僻、光线最暗的角落,将自己深深地埋进宽大的阅览椅里。面前摊开的是借来的、早已烂熟于心的复习资料。指尖拂过冰凉的纸页,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刻在脑海里,带着前世未能绽放的悲鸣和今生孤注一掷的决绝。
没有钱,没有食物,只有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钞。饥饿像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抓挠着胃壁。我拧开图书馆免费提供的饮用水龙头,灌下几大口冰冷的白水,强行压下那令人焦灼的烧灼感。
时间,在这极致的专注和刻骨的饥饿中,缓慢而坚定地流逝。窗外的光线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高考前夜。
我蜷缩在图书馆冰冷的硬塑椅子上,身上盖着从旧衣回收箱捡来的一件散发着消毒水味的薄外套。闭着眼,却毫无睡意。脑海里清晰地闪回着上一世那个地狱般的夜晚。
同样是这个时间点,父母那间狭小的卧室里,爆发着激烈的争吵。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哭骂,还有林小宝撒泼打滚、要求买最新款游戏机的尖叫……所有的噪音都像钝器砸在我的太阳穴上。
然后,卧室的门被猛地拉开。父亲林国富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出现在门口,眼睛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手里攥着的,正是那张被我小心藏好的准考证!
臭丫头!翅膀硬了是吧还敢藏东西!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喷溅,老子花钱供你吃供你穿,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张老板的钱都收了,你还想考试做梦!
母亲王金花跟在他身后,脸上是同样的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扭曲:死丫头!心野了!张家哪点不好锦衣玉食!你还想着往外跑考什么大学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张老板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把准考证还给我!我嘶喊着扑上去,那是支撑我熬过无数个日夜的唯一念想。
还你父亲狞笑一声,手臂猛地一挥,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砰!
一声闷响。不是花瓶。这次,是父亲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掴在我的脸上。巨大的力道让我眼前一黑,耳朵里嗡鸣一片,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脸颊瞬间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嘴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反了你了!父亲居高临下,像看一堆垃圾,脚尖狠狠踢在我蜷缩的腰腹上,老子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养你白瞎了粮食!明天老老实实跟张老板的人走!再敢动歪心思,老子打断你的腿!
剧烈的疼痛让我蜷缩在地,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刺痛。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自己鲜血的腥甜,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粗糙的砂砾里,留下几道带血的划痕。
母亲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林小宝的房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他半张幸灾乐祸的脸。
准考证呢拿出来!父亲蹲下身,粗暴地撕扯我的口袋。
没有……我没有……我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
没有父亲显然不信,他粗暴地将我拖起来,像拖一条破麻袋,径直拖向那个堆满杂物的、散发着霉味的阳台隔间——我的房间。他将我狠狠掼进去,然后哐当一声巨响,从外面用一把沉重的铁锁,锁死了那扇薄薄的木板门!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给老子在里面好好反省!明天天亮之前,别想出来!父亲隔着门板咆哮。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杂物,脸颊和身上的剧痛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黑暗中,我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那把用来捅蜂窝煤的铁钎。我紧紧地、紧紧地攥住它,粗糙冰冷的铁锈刺痛掌心,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攥住了复仇的武器。
门外,父母的争吵似乎平息了,林小宝大概心满意足地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世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更衬得这方黑暗的牢笼如同坟墓。
我蜷缩在角落,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不停地颤抖。铁钎的冰冷从掌心蔓延至全身。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淹没上来,几乎要将我溺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意识在剧痛和极度的疲惫中开始模糊。
突然——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水滴声,落在我的额头上,带着一丝凉意。
我猛地睁开眼!
不是黑暗的杂物间!
眼前是熟悉的、图书馆阅览室高高的穹顶。惨白的节能灯光均匀地洒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的干燥气味,混合着消毒水残留的淡淡味道。
我正蜷缩在阅览室角落那张硬塑椅子上,身上盖着那件捡来的、带着消毒水味的薄外套。脸颊完好无损,没有火辣辣的痛楚,嘴里也没有血腥味。身上更没有父亲拳脚留下的钝痛。
没有锁死的门。没有冰冷的铁钎。没有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
只有……
我猛地坐直身体,动作牵扯到因为蜷缩太久而僵硬的肌肉,带来一阵酸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如同密集的战鼓。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渗出,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粘腻感。
刚才……是幻觉还是濒死前的记忆碎片
我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清醒。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脸颊,光滑的,没有伤痕。又迅速伸进贴身的口袋里摸索——
指尖触碰到那几张薄薄的、坚硬的卡片边缘。
身份证。户口本。还有……那张承载着一切的准考证!
它们都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三块冰冷的盾牌,隔绝了那个可怕的幻境。
我死死攥住它们,冰凉的卡片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近乎残酷的真实感。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阅览室光滑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结束了。那场噩梦。那个轮回。
我抬起头,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望出去。城市的夜空是浑浊的暗红色,看不到星光。但我知道,黎明即将到来。
属于我的黎明。
5.
天光微熹,城市在薄雾中苏醒,带着一种大战前的肃穆。
我站在市一中考场外,混在汹涌的人潮中。周围是紧张得脸色发白、被父母嘘寒问暖包围着的同龄人。而我,只有自己。口袋里装着准考证、身份证,还有仅剩的、能买一个最便宜面包的钱。
没有书包,没有水杯,没有家人殷切的目光。我像一个突兀闯入的幽灵,与周围格格不入。
同学,你的东西呢一个戴着红袖章、面容和蔼的中年女老师拦住我,目光带着关切扫过我空空的双手。
我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个平静得近乎麻木的微笑:都准备好了,在脑子里。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女老师愣了一下,似乎被我这过于简洁的回答和过分平静的态度弄得有些困惑,但也没再多问,只是点点头,指了指入口:快进去吧,别紧张,加油。
谢谢老师。我微微颔首,随着人流,踏入了那道象征着命运转折点的铁门。
考场里,日光灯发出惨白的光。空气凝滞,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以及无数紧绷神经散发出的无形压力。
找到自己的座位号,坐下。冰凉的硬塑椅面贴着单薄的裤子。监考老师面无表情地分发试卷和答题卡。纸张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紧张的神经。
当那份承载着无数人命运的语文试卷终于落到我面前时,我缓缓拿起那支考场统一发放的、廉价却崭新的中性笔。
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紧张。是一种巨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同岩浆在地壳下奔涌,冲撞着理智的堤坝,几乎要让我的手臂也跟着一起战栗。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碎片:父亲沾血的拳头,母亲冷漠的侧脸,张德发粘腻的眼神,林小宝贪婪的嘴脸,还有那扇锁死的、弥漫着绝望气息的门……
同学旁边传来监考老师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还好吗手怎么在抖
这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我脑海中翻腾的血色幻象。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带着图书馆消毒水的味道,瞬间将那灼热的岩浆浇熄了大半。
我抬起头,看向那位面容严肃却眼神温和的中年女监考老师,嘴角努力向上牵动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尽管肌肉僵硬得如同冻土。
没事,老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就是……有点冷。
女老师看了看我单薄的衣着,眉头微蹙,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审视扫过全场。
我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雪白的试卷上。第一个映入眼帘的题目,是古文默写。
一笔,一划。
我握紧了手中的笔。那细微的颤抖奇迹般地消失了。笔尖稳稳地落在答题卡光滑的纸面上,留下第一道清晰、坚定、力透纸背的墨痕。
沙沙沙…
当最后一科考试的结束铃声尖锐地划破凝滞的空气时,我放下笔,轻轻吁出一口长气。那气息悠长,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也带着一种巨石落地的空茫。
走出考场大门,刺目的阳光让我微微眯起了眼。人潮喧闹,哭声笑声交织,家长们涌上来拥抱他们的孩子。我像一个局外人,低着头,迅速汇入人流,消失在城市巨大的背景板里。
接下来的日子,是焦灼的等待,也是紧锣密鼓的谋算。
我找到了一份在夜市大排档端盘子的零工。油烟熏人,客人的吆喝和醉酒的喧哗震耳欲聋,脚底磨出水泡,手臂被沉重的托盘压得酸痛发麻。微薄的薪水,勉强支撑着我在城中村租下一个仅有几平米、连窗户都没有的廉价隔断间。每天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就着昏暗的灯光,继续啃食着从旧书摊淘来的、早已过时的大学专业介绍和城市生存指南。
复仇的种子,需要精准的土壤才能发芽。而林小宝,就是那块注定要腐朽的沃土。
6.
启明星私立贵族学校。一个由金钱和虚荣堆砌起来的、镀金的牢笼。
我用打工攒下的第一笔钱,买了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然后,像一个耐心的猎人,潜伏在启明星校门外不起眼的角落,目光锐利地筛选着目标——那些同样穿着昂贵校服,脸上却带着被边缘化的叛逆和不甘,眼神里闪烁着对特权者不满的学生。
几天后,我锁定了一个目标。一个染着几缕黄毛、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抽着烟、校服穿得松松垮垮的男生。他看向被豪车接送、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时,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愤懑。
我走过去,在他警惕的目光中,压低声音,开门见山:想赚点零花钱吗帮我盯着个人,林小宝,高一三班的。他做了什么‘特别’的事,告诉我。价格,看消息的价值。
黄毛男生上下打量着我,眼神从警惕变成好奇,最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行啊,姐们儿。林小宝那个暴发户家塞进来的土包子早看他不顺眼了!成交!
一条隐秘的信息渠道,就这样悄然建立。
很快,消息开始零零碎碎地通过加密的网络聊天室传递过来。
林小宝今天跟隔壁班的李少在篮球场干起来了!就为抢个场子,那小子贼横,直接把李少推了个跟头,骂人家装逼!
卧槽,林小宝牛逼啊!摸底考,数学直接抄他同桌的,被老师抓个正着!听说他爸妈下午就被叫学校去了,他爸差点在办公室动手打老师!
林小宝在宿舍偷钱!偷他下铺王浩的!王浩那块限量版手表不见了,有人看见林小宝在厕所里偷偷把玩!王浩家里可是有背景的……
我平静地接收着这些信息,指尖在冰冷的旧手机屏幕上划过,嘴角偶尔会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观察着病灶的扩散。
直到那一天,加密聊天室的头像疯狂跳动起来。
姐!大料!林小宝这次彻底完了!他在校外跟职高那帮混混打群架!把人脑袋开瓢了!听说伤得挺重!警察都来了!学校保安直接把他从网吧揪回来的!现在校长室炸锅了!开除!绝对开除没跑!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明明灭灭。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终于,我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过去:知道了。尾款马上转你。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几乎是同时,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属于林晚秋的旧手机号码,如同垂死的病人被强心针击中般,疯狂地、歇斯底里地振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妈。
7.
尖锐的铃声在狭小、闷热的隔断间里反复回荡,像濒死野兽的哀嚎,撕扯着令人窒息的空气。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响了足足十几声,直到那疯狂的振动似乎耗尽了力气,才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划过接听键。
喂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林晚秋!你个死丫头!你死哪去了!啊!母亲王金花那标志性的、带着哭腔的尖利嘶吼瞬间穿透耳膜,背景音里混杂着父亲林国富暴躁的怒骂和林小宝杀猪般的嚎哭,家里天都塌了!你弟弟出事了!他被学校开除了!还惹上了官司!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家里养你这么大,现在需要你了,你人影都见不着!你个挨千刀的白眼狼!你……
我面无表情地将手机从耳边移开,任由那恶毒的咒骂和哭嚎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劣质扬声器将母亲声音里的绝望、愤怒和歇斯底里放大到变形,像一只被踩住脖子的老母鸡。
耐心地等了大约一分钟,直到电话那头的咆哮似乎因为缺氧而稍微停顿了一下,我才重新将手机贴近耳边。
妈,我的声音清晰地打断了她,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您先别急。慢慢说,小宝……怎么了
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刚刚被惊醒的困惑和担忧。
这虚伪的关切像一瓢油,瞬间浇在了母亲濒临崩溃的怒火上。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怎么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都是因为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当初要不是你跑了,惹恼了张老板,我们至于把气撒在小宝身上吗至于对他要求那么高吗他压力能那么大吗他能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吗现在好了!他跟人打架,把人家打坏了!警察要找上门了!启明星要开除他!还要我们赔钱!几十万啊!我们上哪弄几十万去!你个死丫头!你赶紧给我想办法!你去求张老板!你去给人家磕头赔罪!你……
妈,我再次平静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瞬间冻住了她喷涌的怨毒,张老板那边,我怕是没这个面子。
顿了顿,我清晰地补充,而且,我听说,小宝被开除,是因为他打架、作弊、偷东西,学校证据确凿。这……好像跟我跑不跑,没什么关系吧
电话那头猛地一窒。
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猛烈的、混杂着父亲林国富咆哮的声浪:
放屁!你放屁!我儿子怎么可能偷东西!都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崽子陷害他!是他们看不起我们小宝!是学校偏袒!
父亲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被戳破真相后的狂怒和羞耻。
晚秋啊!妈求你了!母亲的调子瞬间从咒骂切换成哭求,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假悲情,现在只有你能救你弟弟了!你去跟校长说说情!你成绩不是一直好吗你给校长写保证书!就说……就说小宝都是被你带坏的!你去替他认错!妈知道你有办法!你不能看着你弟弟坐牢啊!他可是咱们老林家唯一的根啊!
她哭嚎着,声音扭曲变形。
唯一的根。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最后一丝名为血缘的幻觉。
我拿着手机,走到隔断间唯一能称之为窗户的、那个开在走廊墙壁高处、只有巴掌大的换气口旁。透过那布满灰尘蛛网的铁栅栏,能看到外面城中村杂乱的天线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
妈,我对着话筒,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温和,您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不值当。这样吧,我这边……确实也遇到点事,需要点钱周转。您看,家里刚收了张老板三十万,小宝暂时也用不上了,要不……
钱!你还敢提钱!父亲暴怒的吼声炸雷般响起,瞬间盖过了母亲的哭求,你个丧门星!那钱是给你弟弟铺路的!早就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老子还要打点关系捞儿子!一分都没有!你想都别想!赶紧给我滚回来想办法!
花得差不多了打点关系
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意料之中。
这样啊……我拖长了尾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虚假的为难,那……我可能真帮不上什么忙了。毕竟,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林晚秋!你个畜生!白眼狼!老子当初就该……父亲污言秽语的咒骂如同毒液般喷涌而出。
爸,妈,我猛地抬高了一点声音,清晰地盖过了他的咆哮,语气瞬间转冷,像淬了冰的刀锋,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
电话那头骤然一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电流的嘶嘶声。
8.
我转过身,目光落在桌上那个刚刚拆开的、没有任何褶皱的、印着庄严校徽的深紫色特快专递信封上。信封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那份象征着最高学府认可的文件一角——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冰冷,轻轻划过通知书上那行烫金的、力透纸背的校名。
然后,我拿起手机,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残忍的笑意:
清华的录取通知书,今天刚到我手上。
死寂。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近乎真空般的绝对死寂。连粗重的喘息声都消失了。
随即——
什……什么!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癫狂,清华!晚秋!我的好女儿!你说真的!清华!天爷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晚秋最有出息!光宗耀祖啊!老林家祖坟冒青烟了!晚秋!快!快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咱们好好庆祝!你弟弟的事……
妈,我冷冷地打断她即将喷涌而出的、令人作呕的亲情表演,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透过话筒传过去,通知书,是给我的。学费、生活费,我会自己想办法申请贷款,打工挣。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只剩下电流不安的嘶嘶声,仿佛能听到对方脑子里齿轮疯狂转动、试图重新理解现状的嘎吱声。
你……你什么意思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和隐隐的不安,嘶哑低沉,你弟弟现在……
林小宝我的声音陡然扬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尖锐的疑惑,像一把冰冷的锥子,他怎么了哦,对了,刚才你们说他被开除了还惹上了官司
我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早已被遗忘的名字。
那真是……太遗憾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天气。
林晚秋!!!父亲彻底爆炸了,隔着听筒都能想象到他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跳的模样,那是你亲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现在出息了,翅膀硬了,就想甩开我们!没门!老子告诉你!你这大学,别想安安稳稳地去上!老子是你爹!你的通知书,老子说了算!你的学费,就得拿来给你弟弟平事!不然……
不然怎么样我轻声反问,嘴角的弧度冰冷地扩大,声音却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像上次一样,再打死我一次
电话那头,父亲的咆哮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连母亲压抑的抽泣都消失了。
我甚至能听到那可怕的沉默里,父亲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他骤然回想起那个血腥夜晚时,内心可能掠过的一丝……恐惧
爸,妈,我对着话筒,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宣告着最终的审判,养你们
我微微侧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电话线,看到了那对此刻必然脸色惨白、如遭雷击的男女。
等你们像张德发张老板那样,快入土了……我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棱,清晰地钉入他们的耳膜,或许……我会考虑,买个最便宜的骨灰盒。
啪嗒。
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咆哮或咒骂的机会,我的拇指轻轻一按,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狭小的隔断间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旧风扇在头顶发出单调而疲惫的嗡鸣,搅动着沉闷燥热的空气。
窗外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城中村的喧嚣隔着薄薄的墙壁传来,小贩的叫卖,孩子的哭闹,自行车的铃铛……庸常而鲜活。
我走到桌边,伸出手,指尖再次抚过那份深紫色的录取通知书。纸张光滑微凉,上面清华园古朴庄严的图案和林晚秋三个工整有力的印刷体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沉静而磅礴的力量。
复仇的滋味,原来并非想象中的灼热滚烫。
它像深埋于冻土之下的寒铁,冰冷、坚硬、带着生铁特有的腥气。每一次敲打,都震得虎口发麻,溅不起温热的血,只有刺骨的霜屑。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扇通向外面世界的、紧闭的薄木门上。门外,是混杂着油烟、尘土和底层生活气息的城中村巷道,是这座城市庞大、混乱而充满机会的躯体。
冰冷的笑意在眼底深处凝结,如同极地永不融化的冰盖。
林小宝……我对着虚空,无声地翕动嘴唇,吐出那个名字,像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启明星呵……
那只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第一个地狱。
门把手,冰冷而坚实。我伸出手,稳稳地握住它。
咔哒。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