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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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们在烈日下前行的时候,头顶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一片阴影向我笼罩而来,我正想着天怎么突然阴了,身后传来扎西顿珠的吼声：
小心！
——下一刻,一股巨力传来,是扎西顿珠扑了过来,将我用力推开！
我摔倒在地,翻滚了几圈,身上大片大片的擦伤。刚刚站着的地方,传来轰然巨响,一片烟尘扬起,碎石簌簌落下。
顾不上身上被擦出来的血痕,我焦急地冲进烟尘里,寻找扎西顿珠的身影。
快走！危险！还有石头在掉！扎西顿珠的喊声传来。
我顺着声音看起,只见扎西顿珠倒在地上,左腿已经断了,完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到处都是血,甚至能看到森然白骨。
这种情况下,我做不到独自逃跑。当即我就背起了扎西顿珠,一咬牙,拼了命的向前跑,胸腔就像鼓风机,疯狂地起伏着。
无数巨石、碎石落下,到处都是烟尘。风沙迷了我的眼睛,全是眼泪,一片模糊。我只能闭上眼,也不躲避,就蒙头向前冲！
纯头铁,赌我们两个人的命够硬,赌没有石头砸中我们！！
跑了十几分钟后,落石声音停了,我们还活着。我慢慢地停了下来,剧烈地喘息,随后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命大,刚刚谢谢你......
正说着,身后没有回话。我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从包里倒出清水,把眼睛洗了洗,回头一看,扎西顿珠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了！
再一低头,只见身后一条绵延的血线——他的断腿一直在流血！
我连忙将他平放在地,把他的断腿抬起来,用布包扎止血。要知道,大出血是非常致命的,像电视剧里断了一条腿、一只手,还能活动自如和别人拼命,根本不可能！
大动脉出血2-5分钟就会死亡,更何况是彻底断了一条腿！
我一边包扎,一边大喊道：醒一醒！扎西顿珠！别睡过去了！你还没到拉萨,你还没有去大昭寺朝拜！撑住啊！
喊着喊着,我眼眶有泪水涌出,滴在了扎西顿珠脸上。
也许是我的包扎和喊声有效,他迷迷糊糊醒来,看着我说道：丁柯......你......怎么哭了
我胡乱抹了几把眼泪,强笑说道：没哭,是风沙迷了眼。
我......是要死了么他低声道,声音很疲惫。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我连忙再次将他背起,边走边说道：坚持住,别睡着了！我很快就把你送到左贡,那里有医院,有医生......你不会死的！
好......好......
在高原之中,我背着他跑了起来,奈何体力有限,越跑越慢,最后全靠意志力强撑着在走。
汗水打湿了衬衣,我全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下半身还带着片片血污......
不能停,继续走......不能停......
丁柯,我好像看到奶奶了。
扎西顿珠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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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是你贫血的幻觉！坚持住！别说话,我们很快就到了！我边说边走,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带着血汗的脚印。
丁柯,奶奶说,人死之后有轮回。
没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要放弃啊！
我很想念我的阿爸阿妈......
那就活着去见他们,去和他们说说话,去——
可他们都已经死了。扎西顿珠轻声道。
我的话语戛然而止,扎西顿珠好像变轻了很多,胸中涌起一阵心悸,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阿妹,她也去见爸爸妈妈了。明明她才那么小,五六岁,笑起来多好看啊,为什么要让她生病呢五六岁,能有什么业障......
别说了！我忍着泪低喝。
没事的,丁柯。没事的。我也要去见他们了,这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悄悄告诉你,我其实也着相了,我也有私心......但我不是上师,不是尊者,有私心也是正常的吧
扎西顿珠像是恢复了一样,一下说了很多。
我们见他们,这就是我的愿望。我经常去大昭寺祈愿,我还想去纳木错朝拜......
他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耳边全是我听不懂的藏语。我的心顿时被提了起来,大吼道：坚持住啊！马上就到了！我已经看到路了！
是的,我已经走到郊区了,很快就会到左贡......旁边有人经过,我连忙招手,但对方没停车。
有信号了！扎西顿珠！我手机有信号了！我喘息着,一边颤抖一边急促地拨打120。报了地址后,我继续往前走,不为别的,就为早点把他送上救护车。
十来分钟后,一辆救护车停在我面前,两个急救医生将扎西顿珠抬了上去。他们一边开始输血、注射肾上腺素,一边向我询问受伤经过。
病人要没心跳了！除颤器准备！医生大喊道。
扎西顿珠胸前的衣服被敞开,我看医生一下又一下的把仪器贴在他的胸口,一次都会震颤一下,心电监护仪滴的一声上扬,但马上又会迅速回落。
我的心也跟着心电监护仪屏幕里上下起伏的绿线跳动,上扬一下,我的心就被提起,坠落一下,我的心如坠谷底。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和老赵头的死亡不同,扎西顿珠的濒死,让我更直观、更感同身受的触摸到了‘死亡’。
几分钟后,随着心电仪悠扬的滴滴声,扎西顿珠的胸口恢复了起伏。他脸上的氧气口罩弥漫起白雾,他恢复了心跳,正在呼吸着。
我的心重重地回落,近乎虚脱般半躺在车上,手脚传来剧烈的酸软感。
我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医生告诉我,如果我当时没有及时止血,如果背回来的时间满了一点,扎西顿珠恐怕就会死在路上。
就差那么一点点,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扎西顿珠躺在病床上,他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明媚,笑起来时,牙齿白净。他的笑容,让我鼻腔涌起一阵酸楚——我想起了他濒死时所说的过往,难以想象他的笑容里,蕴含着怎样的坚强、豁达与无畏。
没事,没事的,丁柯。他说道,我还活着,多幸运呀。
我看着他断了的腿,一瞬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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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顿珠断了一条腿,对于他来说,再难磕长头了。
你不必为我难过,也许是菩萨怜惜我,感受到我的虔诚,不想让我再苦行啦！他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条项链,说道：丁柯,我托你一件事,把这个项链带到大昭寺,交给尊者......
随后,他告诉了我尊者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低下了头,扎西顿珠吃力地将项链戴在了我的脖子上,又笑着说道：它会保佑你的。
我一定带到！我认真说道。
去吧,丁柯。我能感受到,你也有信仰,你在路上的时候,感到了迷茫；去吧,到了拉萨,你就明白这一路苦行的意义......
他双手合十,说道：愿菩萨指引你。
我深鞠一躬回礼,他因为而终止了旅途,那我也要为他继续走下去。这是穷游教给我的第四课：
——‘源自内心的力量,就是信仰’。
告别扎西顿珠后,我继续踏上了漫漫征程——是的,这条路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是旅途了,这是一条超越自我、征服自我的长路。
临走之前,扎西顿珠给了我一些钱,足够我走到拉萨。说实话,我相当感激,仔细准备了充足的物资,防止各种意外发生。
从左贡到邦达的路上,我遇到了一队奇怪的游客。
当时天快要黑了,我在山坳生了火,准备在睡袋里休息。那是我头一回独自一人在野外过夜,之前都至少有个伴,可以轮流守夜,现在只剩我一个人,躺下都不敢闭眼,生怕睡着后出什么意外。
正当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有远处脚步声传来。
我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抬头一看,只见山间碎石荒草之处,有几道光柱,正在往我这个方向过来。
吃一堑长一智,我起身把所有东西收拾好,一旦势头不妙,方便跑路。等脚步声稍微近些了,我喊道：各位,有什么事吗
远处隐约顺风传来议论声：
看吧！我就说有人吧！你非说我眼花了。
行行行,算你眼睛尖......您好,我们是过路的旅客,想借您的篝火休息一下,可以行个方便吗
后半段话是喊出来的,我听得一清二楚,紧绷的身体稍微松了口气。
没事,出门在外互帮互助应该的！我回话道。
很快,那些人走近了,我看清了他们的容貌。两男两女,都很年轻,看起来像是大学生,手上都拿着登山杖。
他们一过来,就十分自来熟的叽叽喳喳的聊起来,属于是社交技能点满了。我们围在篝火边,闲聊了一阵后,互相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这四个人都是某大学旅行社的,趁暑假一起组织旅游活动,一起来西藏玩。原本他们都是坐火车的,然而到了左贡,火车铁路有一段塌方了,正在抢修,火车就需要滞留几天。
他们闲不住,就打算徒步走到下一站——其中一对情侣甚至打算徒步走到拉萨——感觉比坐火车有意思多了。
我看着他们白嫩的肤色,听着他们对徒步旅行的畅想,感觉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