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层无形却厚重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苏晚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钻入肺腑深处。走廊尽头那盏惨白的长管灯,光线黯淡地流淌下来,在她脚边凝成一滩死寂的光斑,仿佛是她此刻心情的具象化呈现。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薄薄一张纸片却重如千钧,压得她手腕都在微微发颤。那张第三次递到她面前的催缴单,边缘已经被她无意识揉搓得起了毛边,上面打印的数字——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七元四角——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视网膜上,灼得她眼球生疼。
苏女士,护士的声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传来,公式化地提醒着,里面却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见惯生死的麻木,请您尽快想办法。孩子的治疗不能耽搁太久。
苏晚猛地抬起头,视线像受惊的飞鸟,仓惶地投向几步开外的病房门。门上的小玻璃窗里,是她整个世界唯一的亮色,也是此刻所有沉重压力的唯一来源。她的女儿,小雨,才四岁,那么小,那么瘦弱,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小小的身体几乎被各种管子淹没。氧气面罩下,那张苍白的小脸显得格外脆弱,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牵扯着苏晚心脏最深处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弦。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那点刺痛让她混沌的头脑有了一刹那的清明。钱。她需要钱,一笔天文数字,就在此刻。什么尊严,什么未来,在女儿微弱的气息面前,都轻如鸿毛,脆弱得不堪一击。
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滑动,解锁,打开通讯录。那个号码,她只在一次极其偶然的场合下存下,备注只有一个冰冷的姓氏:【顾】。指尖悬在那个名字上方,犹豫着,颤抖着,仿佛那不是一串数字,而是通往一个未知深渊的入口。
深吸一口气,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地涌入鼻腔。她猛地按下了拨号键。
短暂的忙音之后,电话被接通了。背景音极其安静,只有极细微的、某种昂贵皮革摩擦的沙沙声,营造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空旷感。
哪位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块质地精良的寒铁。
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顾先生…是我,苏晚。她停顿了一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早已在心底翻滚了千百遍的话吐出来,五十万…五十万医疗费。换一年。一年婚姻契约。
她语速飞快,像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反悔或者窒息。说完之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死寂。电话那头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及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难熬。她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那个叫顾沉舟的男人此刻的表情——必然是带着审视和玩味,如同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就在苏晚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指尖冰凉得快要握不住手机时,那个低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呵……一声极轻的笑,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顺着电波直刺耳膜。苏晚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舌尖玩味了一下这个名字的滋味,你倒是比我想象中…更有趣一些。
这评价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苏晚早已麻木的心口。有趣在濒临崩溃的悬崖边挣扎求生,是有趣她没有回应,只是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成交吗,顾先生她问,声音是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平静。
成交。电话那头,男人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紧接着是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伴随着他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明天上午十点,地址发你邮箱。签合同。
通话戛然而止。
苏晚慢慢放下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映出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指尖残留着通话带来的微弱热度,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去,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着,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感。走廊尽头,那盏惨白的灯,依旧冷漠地亮着,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射在空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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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景园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无声地诉说着其背后难以想象的财富和森严的等级。厚重的雕花铁门在苏晚面前无声滑开,门后延伸出的私家车道宽阔得近乎奢侈,两旁是精心修剪、绿得发亮的草坪,一直铺展到远处那栋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白色建筑脚下。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植物香氛,混合着修剪草坪后留下的清新草汁味,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反而有种不真实的疏离感。
一个穿着笔挺黑色制服、面容刻板得如同大理石雕像的中年女人早已等在巨大的门厅下。她自称周管家,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苏晚身上扫过,从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到她身上那件款式早已过时的旧风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鄙夷,却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评估。那目光让苏晚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在放大镜下的瑕疵品。
苏小姐,请跟我来。周管家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平板无波。
苏晚拎着自己那个小小的、塞不满的行李箱,像个误入巨人国度的侏儒,局促地跟在管家身后。脚下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让她几乎不敢用力踩踏。空旷得能听到回声的走廊两侧,悬挂着价值不菲的抽象油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如明信片般完美的庭院景观。这一切都散发着金钱堆砌出的冰冷美感,与她格格不入。空气中只有她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单调声响,以及自己压抑的心跳。
书房在走廊的尽头。厚重的实木门被管家无声推开。
顾沉舟坐在一张宽大的、线条冷硬的书桌后面。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将他半边身体笼罩在明亮的光线里,另一半却隐在深沉的阴影中,勾勒出他深刻而冷峻的侧脸轮廓。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处,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腕和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腕表。他正在看一份文件,眉头微蹙,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和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听到开门声,他并没有立刻抬头。
苏晚站在门口,感觉书房里沉凝的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实体。周管家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轻微的关门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沉舟终于从文件上抬起了眼。他的目光精准地投过来,像两道无形的探针,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苏晚的全身。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送到的、需要签收的物品。
坐。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苏晚依言走到书桌前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腿上,指尖冰凉。
顾沉舟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桌沿,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签名处。旁边放着一支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签字笔。
条款都清楚他问,目光锐利地锁定她。
苏晚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眸深邃得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强装的镇定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狼狈。她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清楚。一年。
很好。顾沉舟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确认。签字。卡在文件下面。他指了指合同下方。
苏晚的目光落在合同旁边那张薄薄的黑色卡片上。五十万。救命的钱。她的指尖颤抖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笔。笔尖划过纸张,留下苏晚两个字,字迹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扭曲。签下的瞬间,她感觉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剥离了,留下一个空洞洞的缺口,灌满了冰冷的穿堂风。
她放下笔,几乎是立刻,伸手抓住了那张黑卡。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奇异地给了她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
顾沉舟看着她急切的动作,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书桌,一步步朝她走来。昂贵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叩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逼近,在她面前停下,投下的阴影瞬间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强势而陌生。苏晚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距离太近了,苏晚甚至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那点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光芒。他的拇指指腹在她下颌的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质地的轻佻。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描摹某种久远的记忆,又像是在确认一件赝品的瑕疵。
苏晚,他低声开口,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冰锥,记住,签了字,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你是我买来的,一件……需要发挥特定作用的‘物品’。明白
苏晚的身体在他掌下微微发颤,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咬住口腔内壁,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强压住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她没有挣扎,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眼神空洞地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那片被精心修剪过、却毫无生气的草坪。
明白。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破碎的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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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舟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那冰凉的触感离开,皮肤上却仿佛还残留着被烙铁烫过的灼痛感。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眼神恢复了之前的疏离和掌控。
周管家会带你熟悉环境,安排房间。他转过身,走回书桌后,重新拿起那份文件,语气淡漠得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从今晚开始,履行你的‘义务’。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苏晚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救命的黑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塑料边缘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这痛楚如此真实,将她从巨大的屈辱和空洞中短暂地拽了出来。她缓缓松开一点力道,让那卡片的棱角不再那么尖锐地刺入皮肉,却依旧牢牢地握着,仿佛那是她坠入深渊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沉默地转身,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走向门口。厚重的书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那个男人冰冷的气息,也隔绝了她最后一点作为苏晚的过去。走廊里依旧空旷冰冷,空气中昂贵的香氛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她跟在周管家身后,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面上,小心翼翼,生怕下一步就会坠入无底的寒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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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遥远而璀璨的灯火,星星点点地铺陈开来,像一片被冻结的、冰冷的星河。窗玻璃清晰地映出室内的景象:昂贵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华丽的光芒,巨大的空间被昂贵的家具填充,却依旧空旷得令人心慌。
苏晚被安置在二楼一间朝南的客房。房间很大,布置极尽奢华,丝绒地毯厚得能没过脚背,巨大的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的新衣,标签都未曾剪下。这更像一个精致的囚笼。她拒绝了佣人送来的晚餐,只喝了几口水,胃里却像塞满了沉甸甸的石头。她洗了澡,换上周管家提前准备好的真丝睡裙。柔软的衣料贴在皮肤上,带着陌生的凉意和一种被窥视的、无法言说的羞耻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坐在宽大得有些过分的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丝滑的床单,指节泛白。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完美的隔音玻璃过滤得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房间里的死寂反而被无限放大,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撞击着胸腔,带着一种末日临头般的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一步步靠近。
苏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把手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顾沉舟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刚结束应酬,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领带被他扯得有些松垮,斜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解开了,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这随意的姿态非但没有削弱他身上的压迫感,反而增添了一种危险的、带着侵略性的颓靡气息。
他的眼神不像白天在书房里那般锐利冰冷,反而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显得有些迷离,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身上,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他没有说话,只是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一旁的沙发上,然后径直朝她走来。
苏晚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身体却僵住了,动弹不得。
他几步就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原本的清冽雪松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下一秒,他猛地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苏晚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腕骨传来的轻微痛楚。
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苏晚被他强硬的力道拽了起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皮肤接触的地方一片滚烫。
他不再看她,扯着她,步伐有些微晃却依旧强势地走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城市灯火在他们眼前铺展开来,冰冷而遥远。
砰的一声轻响,苏晚的后背被重重抵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彻骨的凉意透过薄薄的丝质睡裙瞬间穿透皮肤,激得她浑身一颤。身前,是男人滚烫而带着酒气的胸膛,强烈的温差让她几乎战栗。
顾沉舟一只手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将她的一只手强硬地按在冰冷的玻璃上。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扯开了自己脖子上那条束缚的领带,昂贵的丝绸领带像一条失去生命的蛇,无声地滑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郁的酒气喷在她的脸颊、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他的目光在她被迫仰起的脸上逡巡,眼神迷离而深邃,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遥远的影子。
看着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渴求。
苏晚被迫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愤怒占有还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她分辨不清,只觉得那目光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的脸完全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冰冷的玻璃紧贴着她的后背,身前是他滚烫的胸膛,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让她几乎窒息。
记住,他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灼热的气息烫着她的唇瓣,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刻骨的冰冷,你是我买来的,苏晚。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地刺入她的眼底深处,带着一种残忍的清醒,一件……用来填补空缺的‘东西’。一个替身。懂吗
替身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最深处。她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收缩。原来如此。那冰冷的审视,那带着评估的轻抚,那要求她发挥作用的命令……一切的根源,竟是因为她这张脸,像另一个他求而不得的女人
巨大的屈辱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比在书房里被他捏着下巴时强烈百倍千倍。原来她不仅是买来的物品,还是一个低劣的、供人缅怀的赝品!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她想推开他,想逃离这令人作呕的境地,手腕却被他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动弹不得。另一只被他攥住的手腕也传来更深的痛楚。
她的挣扎似乎激怒了他。
顾沉舟眼底那点迷离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暴戾的情绪取代。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唇!
那不是吻,更像是一种惩罚性的撕咬和宣告。带着浓重酒气的唇舌粗暴地侵入,攻城略地,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苏晚尝到了浓烈的酒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他本身的、带着绝望和愤怒的味道。她的背脊被死死压在冰冷的玻璃上,身前是他滚烫沉重的身体,呼吸被彻底剥夺,口腔里充斥着陌生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屈辱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她死死筑起的堤坝,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带着灼人的温度。她闭上眼,不再挣扎,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玩偶,任由他粗暴地索取,任由那冰冷的窗和滚烫的躯壳将她挤压在中间。窗外,那片遥远的、虚假的星河,在模糊的泪光中扭曲、破碎,最终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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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刻板的、冰冷的模式中缓慢流淌。巨大的宅邸像一座运作精密的机器,而苏晚,成了其中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零件。她扮演着顾太太的角色,在必要的社交场合出现,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脸上挂着练习过无数次的、无可挑剔的微笑,挽着顾沉舟的手臂,应对着那些或探究、或谄媚、或好奇的目光。顾沉舟在人前保持着完美的距离感,举止优雅得体,偶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如同最高明的演员。只有苏晚知道,那目光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回到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他们之间只剩下沉默和疏离。他大多数时间待在书房或者三楼那个她从未踏足的区域,她则被无形的界限困在二楼的客卧和公共空间。周管家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冰冷监控,精准地执行着男主人的指令,安排着她的饮食起居,眼神里带着职业化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然而,这冰冷的平静之下,暗流悄然涌动。
苏晚偶尔会在深夜,听到楼上传来压抑的、仿佛困兽般愤怒的低吼和东西碎裂的声音。那声音穿透厚重的楼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痛苦,让她在黑暗中蜷缩起身体。
一次,她无意中经过书房门口,虚掩的门缝里飘出顾沉舟冰冷而压抑的声音:…她不是!我说过别再提那个女人!…我做什么,不需要你们来置喙!接着是电话被重重砸在桌面上的闷响。苏晚吓得立刻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墙壁快步离开,心脏狂跳不止。那个女人是那个她需要替代的正主吗他为何如此愤怒
另一次,是在一个下着冷雨的午后。苏晚在巨大的衣帽间里整理那些她从未打算穿的衣服,试图给自己找点事做。衣帽间深处有一个嵌入墙体的保险柜,旁边是一个不起眼的窄抽屉,却挂着一把崭新的黄铜小锁。她好奇地走近,指尖无意间拂过抽屉边缘,指尖却沾上了一点极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很久的血渍。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她盯着那点暗红,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她不敢停留,匆匆离开了衣帽间。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顾沉舟醉酒的那个夜晚。
那晚他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比新婚夜更浓烈的酒气。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上楼把自己关起来,而是脚步踉跄地闯进了苏晚的房间。巨大的黑暗里,他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带着一身酒气和湿冷的夜露气息,沉重地倒在苏晚床边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苏晚被惊醒,吓得坐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只能看到他蜷缩在地毯上的模糊轮廓。
黑暗中,他似乎在发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顾沉舟,此刻的他,脆弱得不堪一击。苏晚的心被某种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摸索着下了床,蹲在他身边,拿起床上的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就在毯子落下的瞬间,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苏晚惊呼一声,想挣脱,却被他死死攥住。
顾沉舟并没有清醒,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用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拽。苏晚猝不及防,被他拽得失去平衡,跌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
他滚烫的脸颊紧贴着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沉重的身躯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无助的重量,紧紧压着她半边身体。
别…别走…沙哑破碎的声音从他紧贴着她颈窝的唇齿间溢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哀求,求你…别像她一样…丢下我…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无助,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苏晚的心口缓慢地割锯。她僵在原地,身体被他滚烫的温度和沉重的力量禁锢着,动弹不得。颈窝处传来他滚烫的湿意——是眼泪吗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震。那个冷酷无情、把她当作替身和物品的男人,竟然也会流泪
别走…妈…他又含糊地、痛苦地呢喃了一句,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妈不是那个她这声呼唤里蕴含的痛苦,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深重,更复杂。她僵直地坐在冰冷的地毯上,男人滚烫而沉重的身体紧紧依偎着她,像个寻找庇护的迷途幼兽。他的手臂死死环着她的腰,脸颊深埋在她的颈窝,每一次沉重而灼热的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酒气,喷在她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颈窝处的湿意越来越明显,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皮肤滑落,渗进衣领。那灼热的温度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心脏深处,烫得她灵魂都在瑟缩。他含糊不清的痛苦呓语,时而像是对那个抛弃他的她的控诉,时而又变成对妈妈的绝望呼唤,破碎的音节里浸满了被遗弃的恐惧和无助。
苏晚的身体僵硬如石。理智在尖叫,让她推开这个将她当作替身、当作慰藉品的男人。他此刻的脆弱,不过是因为酒精和那个她的影子作祟!可另一种更陌生的情绪,却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住她冰冷的心防——那是混杂着震惊、一丝无法言说的怜悯,以及一种面对巨大痛苦时本能的、微弱的共情。
她最终没有动。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任由他沉重的头颅压着她的肩膀,任由他滚烫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襟。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带着酒气的沉重呼吸,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颈窝处的重量和灼热感渐渐消失。顾沉舟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只是依旧沉重。他似乎陷入了昏睡,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松懈了些许力道。
苏晚这才如同大梦初醒,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她的半边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压迫而有些发麻,颈窝处被泪水浸湿的皮肤在夜风里微微发凉。她低头看着蜷缩在地毯上的男人,黑暗中,他英俊的侧脸轮廓模糊不清,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着,带着化不开的痛苦痕迹。那个冷酷强大的外壳彻底碎裂,只剩下眼前这个在梦魇中挣扎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涌,酸涩难辨。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床边,拿起枕头和另一床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做完这一切,她退回到床边坐下,抱着膝盖,在黑暗中凝视着地毯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一夜无眠。
自那夜之后,顾沉舟没有再踏进过她的房间。他似乎也刻意回避着那晚的失态,见面时眼神更加冰冷疏离,仿佛那夜脆弱哭泣的男人只是一个幻影。但一种无形的、微妙的东西,却在冰冷的空气中悄然改变了。
苏晚依旧住在二楼那个奢华的客房,顾沉舟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或三楼。然而,她开始留意到一些细小的不同。
有一次,她在客厅角落看书,顾沉舟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寒气。他脱下大衣交给周管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坐的位置。苏晚立刻垂下眼,假装专注在书页上。等她再抬眼时,却发现周管家端来的热茶,被放在了离她更近的小茶几上,而不是他惯常落座的主位旁。那杯茶静静地冒着热气,仿佛一个无声的信号。
另一次,是在一场顾沉舟必须带她出席的慈善晚宴。觥筹交错间,一个油头粉面、明显喝高了的富家子弟端着酒杯凑近,言语轻佻,眼神不怀好意地在苏晚身上打转:顾总,这位新夫人真是光彩照人,比之前那位……话没说完,顾沉舟原本带着社交微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他甚至没有开口,只是上前半步,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苏晚挡在了自己身后,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刺向那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周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那富家子弟的酒意似乎醒了大半,脸色煞白,讪讪地端着酒杯溜走了。顾沉舟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身,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轻轻握了一下苏晚冰凉的手腕,低声说:没事了。那短暂而有力的接触,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驱散了苏晚那一刻的难堪和寒意。
还有一次,是在一个安静的午后。苏晚独自在餐厅吃迟到的午餐,落地窗外阳光正好。顾沉舟似乎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带着一身疲惫从书房出来,经过餐厅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苏晚面前那份只动了几口的、看起来没什么胃口的沙拉上。
不合胃口他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带着会议后的沙哑,却没有了往日的冰冷。
苏晚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还好,不太饿。
顾沉舟没再说什么,只是对跟在身后的周管家低声吩咐了一句。没过多久,周管家端来一小碟精致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点心,放在苏晚手边。是新鲜出炉的杏仁酥,金黄油亮,是她小时候在老家唯一那家老字号点心铺才有的味道。她来到这个城市后,就再也没吃到过。苏晚惊讶地看着那碟点心,又抬头看向顾沉舟消失的楼梯方向,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他是怎么知道的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微澜。苏晚的心,在日复一日的冰冷契约和这些猝不及防的、带着温度的碎片之间,被反复拉扯、撕扯。她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动摇,这不过是金主对所有物偶尔的、心血来潮的施舍,或是他为了维持顾太太体面而做的表面功夫。可那夜他滚烫的眼泪和绝望的呓语,却又如此真实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让她无法完全将他视为一个冷酷无情的符号。
日子就在这种矛盾而微妙的平衡中滑向契约的最后一个月。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在苏晚心头堆积。离约定的时间越近,顾沉舟身上那股无形的低气压似乎就越重。他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烟灰缸里堆积的烟蒂也越来越多。偶尔在走廊遇见,他看她的眼神会变得格外幽深复杂,里面翻涌着苏晚看不懂的、浓稠的情绪,像是无声的风暴在酝酿。他不再有那些细微的示好举动,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冰冷坚硬的壳里,甚至比最初更沉默,更难以接近。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苏晚感觉自己像是走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等待着那最终断裂时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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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坐在冰冷的金属候诊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紧绷的石膏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清洁剂的混合气味,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刻板的、毫无人情味的冰冷。四周是模糊的人影晃动,低低的交谈声、婴儿的啼哭声、护士叫号的电子音……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遥远而失真。她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自己身体深处,那隐隐约约、却顽固存在的异样感上。
疲惫。难以驱散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像湿冷的藤蔓缠绕着四肢百骸。还有那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反胃……几天前早餐桌上那杯鲜榨橙汁的气味,曾让她瞬间脸色煞白,捂着嘴冲进洗手间干呕了半天。这些细碎的症状,像散落的珠子,被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串联起来。
当护士清晰而刻板地叫到她的名字时,苏晚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刺痛强迫自己维持镇定,站起身,走向那扇通往未知的门。
检查的过程如同机械化的流程。冰凉的耦合剂涂抹在小腹上,带来一阵激灵。探头在皮肤上滑动,冰凉的触感下,仪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嗡鸣。医生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灰白影像,神情专注,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苏晚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天花板上一块小小的污渍,不敢去看那闪烁的屏幕。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终于,医生停下了动作,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擦拭。
好了。医生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低头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打印机发出滋滋的声响,吐出一张单子。
苏晚机械地接过那张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纸,指尖冰凉。她甚至没有勇气立刻去看上面的字迹,只是紧紧地攥着它,仿佛攥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她脚步虚浮地走出检查室,穿过嘈杂的走廊,推开沉重的消防门,走进了光线相对暗淡、空无一人的安全楼梯间。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她靠在冰凉的水泥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她低下头,目光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迟疑,聚焦在那张薄薄的报告单上。
白色的纸张,黑色的打印字体,冰冷而清晰。
【诊断意见:早孕,宫内妊娠,约6周+。】
【建议:定期孕检。】
轰——
大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尖锐的耳鸣声取代了外界所有的声音。眼前一阵发黑,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她体内骤然升起的巨大恐慌和荒谬感。
六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脑中飞快地计算着时间。那混乱、屈辱的新婚夜…还有后来一次他带着一身寒气深夜归来,不知是醉酒还是别的原因,再次闯进她的房间,带着一种近乎发泄般的、沉默的占有……那些模糊而痛苦的记忆碎片,此刻被这张薄薄的纸片赋予了最残酷的具象。
孩子。
一个契约的产物。一个在冰冷交易和替身屈辱中意外孕育的生命。一个她绝不该、绝不能拥有的羁绊!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窒息。她该怎么办顾沉舟会怎么看待这个意外一个需要处理的麻烦一个更难以摆脱的、有价值的物品还是……一个纯粹的、令人厌恶的错误
她猛地想起契约上那些冰冷无情的条款,想起顾沉舟捏着她下巴说你只是我买来的替身时的眼神,想起他醉酒时痛苦呼唤的别像她一样丢下我……混乱的思绪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最终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安全楼梯间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斜斜地投射在她脚边,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却照不进她此刻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那张孕检单,被她无意识地、紧紧地攥在手里,坚硬的纸张边缘深深硌着掌心,留下清晰的印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窗外,遥远的天际线被厚厚的铅灰色云层覆盖,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那几缕从高窗投下的惨淡光线,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将她和她手中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判决书,牢牢地钉在这片绝望的阴影里。
她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报告单上那行刺目的黑色字体上。
【早孕,宫内妊娠,约6周+。】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一个微小的、完全陌生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一个源于最冰冷的契约、最不堪的屈辱,却又是最原始、最纯粹的生命。
安全楼梯间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她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冰冷的墙壁间回荡,一声,又一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