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风铃响处骨生香 > 第一章

家人们,谁懂啊
我,沈知微,靖安侯府如假包换的真千金!
从那个鸟不拉屎、狗都嫌埋汰的野狗岭——爬!回!来!了!
1
暴雨如注,砸得我亲妈都不认识。
手里死掐着个造型诡异的青铜风铃(这玩意儿是我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比护身符还灵验的宝贝,也是我的复仇启动键)。
我戳在敕造靖安侯府那扇气派得能闪瞎狗眼的朱漆大门前。
十年!整整十年积攒的怨气直冲天灵盖!
看着这扇门,我仿佛看到沈崇山那张虚伪的老脸。
忍忍个锤子!
我猛地抬起我那裹满泥巴、比刚从沼泽里拔出来的莲藕还埋汰的脚丫子,铆足了吃奶的劲儿,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咚!咚咚!
门房老张头颤巍巍扒开条缝,浑浊的老眼在看清我脸的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圆,手指哆嗦着指向我,活像见了鬼。
你......你是......鬼......鬼啊!
哟呵,这就吓着了
本姑娘还没掏出化妆镜呢,自动给我上见鬼妆效了
他哐当一声就想关门。想得美!
我那只破得能当文物展览的布鞋,死死楔住了即将合拢的门缝。
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我死死盯着老张头,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挤:
去、告、诉、沈、崇、山,他、丢、在、野、狗、岭、的、孽、障、回、来、索、命、了!
老张头那张老脸唰一下褪得比纸还白,连滚带爬就往内院嚎。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小姐......大小姐她......回来了!从野狗岭爬回来了!爬回来了啊!
大小姐我冷笑。
柳扶烟,鸠占鹊巢的假货,顶着这名头享了十年福呵,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抬脚,碾进这座本该属于我的府邸。
熟悉的亭台楼阁不,陌生得金碧辉煌,闪得我眼晕。
抄手游廊下,值夜的下人们挤作一团,跟耗子开会似的:
老天爷!真是她不是早该烂在野狗岭喂蛆了吗
那脸......错不了,活脱脱就是当年夫人索命的模样......
她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叮铃当啷的......听着就瘆得慌!
晦气!真晦气!柳小姐还在‘栖霞阁’养病呢,这丧门星怎么偏挑这时候回来!呸!
懒得听身后那些嗡嗡嗡的蛆虫叫,我径直穿过庭院,绕过假山,栖霞阁的灯火近在眼前。
2
栖霞阁。柳扶烟。
呵,好地方。以前它叫望月轩,是老娘的院子!
站定,我停在院门前。
左手探入怀中,掏出一片粗糙的纸(从一件被血浸透、堪比抹布的粗布囚衣上撕下来的)。
啧,条件艰苦,凑合用。野狗岭的土都吃过,还在乎这个
我咬破了食指。殷红的血珠涌出,我在纸面上划下一个歪歪扭扭、但杀气腾腾的柳字!
血顺着笔画往下淌,像一条蜿蜒的毒蛇。
然后我右手扬起,攥着那枚风铃,狠狠砸向院门楣!
咄!
叮铃铃——叮铃铃——
那枚染血的纸笺,被风铃尖锐的异兽犄角穿透,像钉棺材板一样,牢牢地钉在了栖霞阁院门楣正中!
我对着那扇门,一字一顿:
享受了十年用他人尸骨垒砌的富贵柳扶烟,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完,转身就走。
背后,栖霞阁的灯火啪地灭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能掀翻屋顶的尖叫声。
彻底搅碎了侯府雨夜那装模作样的死寂。
我知道,那枚染血的柳字风铃,已死死缠住了柳扶烟的咽喉。
她怕了她该怕!这才哪到哪
3
我朝着记忆中府邸的旧院走去——它紧邻着钟楼,像个被遗忘的坟包。
旧院的门虚掩着,风一吹,吱呀作响,像老鬼的叹息。
窗户纸破得能当筛子,院子里荒草长得比我还高,在风雨里张牙舞爪。
刚踏进院子,身后就传来急促的、像野狗抢食般的脚步声。
一群穿着护卫服的壮汉,气势汹汹地堵在了院门口。
为首那人一脸凶狠横肉,正是府中护卫头领王彪,狗仗人势的东西。
他鼻孔朝天,唾沫星子横飞:奉侯爷令!将此狂悖妖女拿下,囚禁旧院!无侯爷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你二人,去!拿下!
就在两只脏手即将抓住我胳膊的刹那——
我动了!猛地矮身、拧腰!动作快得像野狗岭饿疯了的狼!
肩膀狠狠撞向当先一个护卫的肋下!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同时屈起的膝盖,带着积压十年的、足以踢穿钢板的恨意,用尽全力顶向另一个护卫的胯间!目标精准,断子绝孙!
呃啊!被撞中肋骨的护卫踉跄着捂住伤处,脸色煞白,冷汗瞬间下来了。
嗷——!被顶中要害的那个发出凄厉的惨嚎,如同煮熟的虾米,蜷缩在地,只剩下倒抽冷气的份儿,再也爬不起来!
王彪脸色剧变,像吞了只活苍蝇,怒吼:反了天了!拿下她!给我拿下!
更多的护卫如狼似虎地涌上!
我狠狠踢蹬着靠近的腿脚,低吼:滚开!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
最终,力量悬殊。
我像押解重犯一样被粗暴地拖拽着,脚后跟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深沟。
粗粝的麻绳勒进皮肉,火辣辣地疼。
我挣扎着猛地扭过头!
目光钉向回廊阴影处——那个穿着锦袍的身影!
沈崇山!那张曾被我唤作父亲的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像看一堆垃圾!
十年炼狱!母亲枉死!冤屈的烈焰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
沈——崇——山——!!!我用力嘶吼!
看着我!好好看着!看看你丢进野狗岭喂狗的‘孽障’!看看我是怎么——向你!向柳扶烟!向这肮脏得流脓的靖安侯府——索命的!
野狗岭......那地方,连骨头都会被啃得干干净净。
我冷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野狗啃不尽我的骨头!地狱关不住我的魂!你们的报应——才、刚、开、始!!!
回廊阴影下,沈崇山那张虚伪的老脸猛地一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攥住栏杆,指节捏得发白!
快!堵住她的嘴!拖走!拖走!王彪气急败坏,声音都变了调,慌乱地嘶吼着。
一块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破布被粗暴地塞进了我的嘴里,堵住了后续的怒吼。
挣扎扭动间,我发髻上的那支羊脂白玉簪(娘的遗物!)悄然掉落,滚落在泥泞里。
遂后被一只穿着深灰色靴的脚,悄无声息地踩住,挪进了阴影里......
4
柴房的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像合上了棺材盖。
王彪气急败坏的呵斥从门外传来,带着虚张声势:看紧了!她要敢踏出一步,格杀勿论!听见没有!
囚禁意料之中。关我的笼子,我见得还少么
我走到角落,像受伤的母狼一样缓缓蹲下,背抵着冰冷的、渗着湿气的土墙。
湿冷的柴草味钻进鼻腔,像野狗岭腐尸堆的触角。
十年!那枚青铜风铃在掌心烙下的印子,比柳扶烟那贱名刻在石壁上的血痕还深!
闭上眼,不是黑暗,是血夜!老鹞巢穴被撕开的腥风。
我蜷在黏腻的腐尸堆里,蛆虫在耳廓爬,连呼吸都带着尸臭。
那些戴面具的贵人,慌得像被捅了窝的耗子,压低的嘶吼穿透雨幕:
......‘风铃’的‘骨香’不能断!
沈家那个真货必须尽快‘处置’!名单上最后一个‘白璧’......老鹞死了,靖安侯府那边自有安排......
轰——!
不是雷,是脑子里的炸响!
母亲急病咽气时瞪大的眼.....
八岁那年甜得发腻的桂花糕拐子.....
野狗岭铁笼里一张张消失的、比纸还白的脸.....
风铃!骨香!白璧!靖安侯府!
去他娘的意外!去他娘的拐卖!
这是一张早就织好的、吸髓啖肉的蛛网!
叫风铃!
老娘,就是网中央那块等着被敲骨吸髓的白璧!
雨,砸在破瓦上,像敲着催命的丧鼓。
栖霞阁那盏破灯,今晚算是彻底熄火了
呵,柳扶烟,黄泉路上慢点走,等着看老娘我,怎么把这风铃,一个个敲碎了喂狗!
5
天刚蒙蒙亮,一丝灰白透过破窗挤进了屋子。
我一夜未眠,身上的湿衣半干不干,黏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外面两个守卫,下半夜似乎也松懈了,倚着院门打起了鼾声。
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
不好!那支羊脂白玉簪......
昨夜回府之际,我便将它簪在了发间。
难道是挣扎时掉落还是......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尖叫,猛地撕裂了宁静!
紧接着,如同炸了窝的马蜂,更多杂乱的吵闹从钟楼的方向汹涌而来!
来了!我猛地站起身!
门外,那两个打盹的护卫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拔出腰刀,刀鞘都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钟楼那边叫得这么惨......
王彪那粗豪的嗓门像破锣一样炸响,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快!去钟楼!保护小姐!
门口的两个护卫明显慌了神,犹豫不决。
咱们......
没听那叫声......像是小姐出事了!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都得掉脑袋!你留在这看着!我去看看!
其中一个终于扛不住恐惧,拔腿就往钟楼跑。
我走到破窗前,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望去。
八角钟楼,已经黑压压围满了人,像一群围着腐肉的乌鸦。
沈崇山在一群管事仆从的簇拥下,正步履匆匆地朝钟楼大门走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是柳扶烟的未婚夫,吏部侍郎之子——林珩。
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
混乱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突然,钟楼大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撞开。
连滚带爬冲出来的是柳扶烟的大、小丫鬟——翠浓和碧荷。
她们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发髻散乱,脸色比鬼还白。
哆嗦地指着钟楼里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是吓破了胆。
紧接着,王彪厉声吼道:封锁现场!谁也不准动!快!快!
沈崇山沉着脸,喝道:里面怎么回事扶烟呢
王彪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侯爷......小姐她......在上面......顶楼......
沈崇山脸色骤变,再不顾仪态,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林珩紧随其后,身影消失在门内的阴影里。
很快,里面传来了沈崇山的低吼:扶烟——!!
围在钟楼外的下人们惊恐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天啊......柳小姐真的......
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
看王头儿那脸色......太吓人了......
你们闻到没有......好重的血腥味......
6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当口,侯府的大管家,徐忠。
拨开人群,匆匆赶至。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痛和凝重,步伐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先是低声向护院询问了几句,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门槛。
然而,就在他迈过门槛的那一刹那,一阵穿堂风突然卷起,吹得他宽大的衣袖向后飘起!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徐忠那被风掀起的内侧袖口处,赫然沾染着一小片暗绿色的污渍——齿轮润滑油!
废弃的钟楼,机括停摆,还需要润滑油
除非......那里面,根本未荒废!
徐忠身影快步消失入口。
就在这时,钟楼里传来沈崇山震怒的咆哮:
查!给我彻查!封锁全府!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还有——
把那个孽障!给我押过来!!
砰!
柴房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王彪一脚狠狠踹得四分五裂!
木屑飞溅!
把她给我捆起来!铁链!上铁链!
四五个如狼似虎的护卫扑了上来,冰冷的铁链瞬间缠绕上我的手腕。
我没有挣扎,但我的眼睛,死死钉在缠绕铁链的那个护卫脸上。
那护卫对上我视线的刹那,竟下意识地偏移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也莫名松了半分。
另一个护卫上前狠狠推了我肩膀一把。
我一个趔趄,但立刻稳住了身形。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刀:爪子不想要了
那护卫浑身一僵,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小半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握着铁链的手紧了紧,却没敢再出声。
王彪见状,脸色更沉,厉喝道:磨蹭什么!带走!侯爷等着呢!
也许是我身上散发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一次,护卫们竟不自觉地与我拉开了一点距离,几乎是半押半请地将我带出了柴房。
一路穿过回廊庭院。当下人们接触到我的目光时,仓惶低头躲避。
钟楼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7
王彪上前一步,似乎想用力推搡我跪下,找回点面子。
在他伸手的瞬间,我猛地侧过身,带着铁链的手腕格开了他的动作,同时抬起下巴,啐了一口唾沫:滚!
王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横肉抽搐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
沈崇山阴沉着脸,狗眼正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像在看一块待剐的肉。
我迎着他的目光,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吐出两个字:报应。
沈崇山额角青筋猛地暴跳,像几条扭曲的蚯蚓。
侯爷!王彪抱拳躬身,急于表现,昨夜就是她!用那邪门的铃铛和血字威胁柳小姐!定是她怀恨在心,趁着雨夜害了小姐!人证物证俱在!
沈崇山向前一步,压抑着暴怒:昨夜,你在哪里
旧院。柴房。我顿了顿,补充道:被王头领的‘得力干将’,严、加、看、守。寸、步、未、离。
王彪立刻指着我的鼻子吼道:侯爷!休听她狡辩!昨夜雨大,她定是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守卫!
阿贵!阿旺!你们说!昨夜你们俩守着旧院,可有看到什么异常她是不是一直待在柴房
阿贵护卫被点名,吓得一哆嗦,立刻大声道,像是给自己壮胆。
回禀侯爷!回禀王头领!小的和旺哥昨夜一直守在柴房门口,寸步未离!绝无任何人进出!这妖女......她......她一直在柴房里,绝无可能出来害人!
阿旺护卫也连忙附和:是是是!小的们看得真真儿的!她一直在里面!连门都没出过!门一直关得死死的!
一派胡言!小丫鬟碧荷扑通一声跪倒在沈崇山脚边,猛地指向我,哭得梨花带雨。
侯爷!您要为小姐做主啊!昨夜......昨夜小姐收到那血淋淋的东西,吓得魂不附体,一直说那妖女要害她!哭了一宿!
小姐心神不宁,半夜突然惊醒,嘴里不住念叨着‘钟楼...风铃响...三声...机会...’,像是魔怔了!眼神直勾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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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小姐猛地推开我们,只说‘事关重大,必须亲自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奴婢们死命拦着,可小姐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头也不回地就朝钟楼方向跑......奴婢们追出去时,已不见人影了......
定是这妖女的邪术!是她害死了小姐!侯爷明鉴啊!
大丫鬟翠浓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哭喊道:对!一定是她!那风铃声邪门得很!就是她带回来的那个鬼东西!小姐就是被那铃声引去的!勾了魂了!
邪术我嗤笑一声,打断了她们哭丧般的嚎叫。
柳扶烟若真被邪术所迷,不去找施术之人,反倒自己跑进这废弃多年的钟楼来她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这邪术格外体贴,专程为她打开了锈死的门锁嗯
你们口口声声拦不住,主子着了魔要寻死,你们这些贴身奴婢,却安然无恙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少真是忠心可鉴!忠心到主子死了,你们还活蹦乱跳地在这儿哭丧!
碧荷翠浓被我噎得脸色发白,一时语塞,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
证据呢林珩突然开口,目光锐利地扫过碧荷翠浓和王彪。
仅凭猜测和风铃声,难以定论。钟楼废弃多年,门锁锈死,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在守卫眼皮底下潜入,又能进入顶层密室此中确有蹊跷。
沈崇山阴沉的目光扫过林珩,林贤侄说得有理。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向我,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昨夜之事,你嫌疑最大!那风铃,就是你的凶器!你的诅咒!扶烟......就是因你而死!
他挥手指向钟楼内部,把她押进去!让她看看!看看她做的好事!
王彪立刻应声,和两个护卫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推搡着押进钟楼。
8
钟楼内部异常昏暗,只有几盏临时点起的黄光灯笼。
到达顶层密室。血腥味浓烈得化不开。
八角形中央,悬挂着一口巨大铜钟!
钟壁上布满铜绿和灰尘,如同沉默的墓碑。
钟口左侧地面上,躺着一个人。
柳扶烟。
她仰面躺着,脖子咽喉处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素白寝衣已被血液浸透,颜色深得发黑。
而她的右手,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
一支断裂的羊脂白玉簪!
轰——!!
脑袋一阵翁鸣。
那玉簪,我发髻掉落的那支!娘的遗物!怎会在柳扶烟手里还被她死命攥着像最后的控诉!
这时沈崇山他们也跟着上了楼。
翠浓扑倒在柳扶烟的尸体旁,嚎啕大哭。
玉簪!是她的玉簪!
侯爷!您看!小姐手里攥着的,就是这妖女的簪子!是她的凶器!铁证如山啊!小姐死前......死前一定是在反抗!抓住了她的东西!小姐......小姐死得好惨啊!侯爷您要为小姐报仇啊!
沈崇山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克制也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杀意和一种被冒犯的暴怒。
孽障!你还有何话说人证!物证!俱在!你为了报复扶烟顶替你的身份,竟下此毒手!弑杀亲妹,禽兽不如!
来人!给我把这弑亲的畜生拿下!我要让她千刀万剐,给扶烟偿命!
王彪和护卫们再次如狼似虎地扑上!
等等!林珩再次出声。他蹲下身,仔细查看柳扶烟的伤口和那支断簪。
沈伯父,柳小姐咽喉伤口深而整齐,像是被极锋利的薄刃瞬间割开。这支玉簪虽是羊脂玉,但其边缘圆润,断口更是参差不齐,绝无可能造成如此干净利落的致命伤。
这簪子......更像是柳小姐在挣扎或拉扯中,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物件,而非凶器本身。且密室门锁显然是被正常开启的,凶手必是持有钥匙或知晓机关之人。
林公子说得有理。一直沉默的管家徐忠,此刻也上前一步,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老成持重的分析意味。
这玉簪,老奴似乎......昨夜在大小姐......哦不,在这位姑娘回府时,隐约见过,似乎就插在她的发间后来......后来押解途中,好像就不见了老奴当时也未在意。
徐管家好记性!王彪立刻抓住话头,厉声道,就是她的簪子!定是昨夜行凶时被柳小姐扯断抓在手里!这就是铁证!侯爷!证据确凿!这妖女杀人夺命,罪无可赦!
证据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毒的针,刺向徐忠。
徐管家真是好眼力!连我昨夜头上戴了什么簪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堪比绣花针掉地上都能瞧见!
那不知徐管家可还记得,昨夜雨大风急,那簪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若是在路上,谁能证明它何时掉落被谁捡了又怎么跑到了柳扶烟手里
若是在柴房......王贵王旺两位‘尽忠职守’、‘寸步未离’的看守,可曾见我摘下过簪子可曾见有人进去送过簪子
还是说。我冷笑一声,这簪子长了腿,自己从柴房跑到钟楼,又钻进了柳扶烟的手里嗯
沈崇山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我的反驳激怒,更被这混乱的局面搅得心烦意乱。
他猛地一挥手。
押下去!关入县衙大牢!听候发落!
在被粗暴拖离的瞬间,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徐忠——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无声地传递着:我记住你了。
徐忠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宽大的衣袖,将那点油污彻底掩住。
9
我被关入了县衙大牢。
阴冷,潮湿,弥漫着绝望和尿臊味。
手脚套上了更沉重的铁链枷锁,勒得皮肉生疼。
我靠着石墙坐下,脑海里反复闪现柳扶烟死不瞑目的双眼,咽喉处狰狞的伤口,还有她手中死死攥着的玉簪......以及徐忠袖口那抹刺眼的暗绿油污。
那绝不是巧合!
野狗岭十年,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野兽的陷阱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里。
哗啦——咣当——
牢门被推开一条缝,昏黄的灯笼光挤了进来。
沈知微!出来!县太爷提审!
我心猛地一沉。这么快
是沈崇山施压,还是徐忠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坐实我的罪名
我压下翻腾的思绪,扶着墙壁站起,铁链哗啦作响,跟着狱卒来到一间相对明亮些的刑房。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泛着冷光的刑具,散发着铁锈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一张宽大的黑漆木案后,坐着本县的父母官——钱县令。油光满面,眼神闪烁。
他身旁站着师爷,瘦得像根竹竿,捧着笔墨簿册,像只伺机而动的秃鹫。
出乎意料的是,刑房里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沈崇山,他坐在钱县令下首一张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另一个,则是林珩。他站在稍远一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深不见底。。
跪下!狱卒在我腿弯处狠狠一踹。
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疼痛钻心。
钱县令清了清嗓子,拿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
堂下罪女沈知微!你昨夜归府,以邪物血书威胁柳氏扶烟,当夜柳氏便惨死府中钟楼!死者手中紧握你之玉簪,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速速招认,免受皮肉之苦!
他说完,却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沈崇山。
回大人。我抬起头,目光直视钱县令那躲闪的眼睛。
民女冤枉。昨夜民女被禁足于侯府旧院柴房,由两名护卫王贵、王旺严密看守,寸步不得出,形同囚徒。柳小姐遇害之时,民女仍在柴房之内,插翅难飞,如何分身杀人此其一。
其二,柳小姐咽喉伤口深而齐整,乃极薄利刃所致,非寻常器物能为。民女之玉簪,虽为羊脂玉,然其边缘圆润,断口参差,绝无可能造成如此致命伤口。此簪,更像是柳小姐挣扎或拉扯中,从真凶身上拽落之物!是凶手嫁祸的凭证!
其三!我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沈崇山和林珩。
民女斗胆请问大人、侯爷!民女昨日方回府,十年未归,对府中格局早已生疏!那钟楼废弃多年,民女连门朝哪开都未必清楚!更遑论知晓其内竟有一间顶层密室若非熟悉内情、手握钥匙或知晓机关之人,如何能将柳小姐引至那密室之中杀害
此点,请大人明察!这绝非民女一人之力可为!真凶必在府中!熟悉路径,手握权柄!
沈崇山的脸瞬间变得阴沉难看。林珩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钱县令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显然被我这密室之问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还牵扯到了侯府内情。他下意识地又看向沈崇山,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沈崇山冷哼一声,睁开眼,目光如刀:强词夺理!看守之言岂能尽信那玉簪便是你行凶的铁证!密室之说,焉知不是你故弄玄虚,混淆视听!
侯爷此言差矣。林珩忽然开口,沈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昨夜看守是否尽责,确需查证。那玉簪是否为凶器,也需仵作详细验看伤口比对方可定论。
他转向钱县令,语气加重:人命关天,岂能草率定论钱大人,依律法,当传唤人证,详加审问,查明看守失职之责及密室开启之谜,方是正理!。
钱县令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连点头:林公子所言极是......极是!来......来人!速传侯府护卫王贵、王旺上堂!
威——武——衙役们拖长了调子的呼喝声在阴森的刑房里回荡。
10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异常煎熬。
刑房火盆里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沈崇山重新闭目,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怒气,仿佛随时会爆发。
林珩依旧像一尊沉默的玉像。我能感觉到他偶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终于,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王贵和王旺被衙役带了上来。
俩人显然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脸色灰败,腿肚子直打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像两只待宰的鹌鹑。
王贵!王旺!钱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试图找回威严。
本官问你们!昨夜你二人看守罪女沈知微于侯府旧院柴房,是否寸步未离期间她可有离开柴房若有半句虚言,大刑伺候!
王贵吓得一哆嗦,连忙磕头如捣蒜:
回......回禀青天大老爷!小的......小的和旺哥昨夜确实......确实守在柴房门口!绝......绝不敢离开半步!那......那妖女......哦不,沈姑娘她......她一直待在柴房里,连......连门都没出过!小的敢用脑袋担保!
是是是!青天大老爷明鉴!王旺也赶紧磕头附和,小的们看得死死的!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她绝对没离开过柴房!绝对没有!
哦钱县令拖长了调子,身体前倾,眼神锐利起来,当真看得如此严实一夜未眠未曾打盹
没......没有!王贵抢着回答,额头上冷汗涔涔,顺着鬓角往下淌,小的们精神得很!不敢有丝毫懈怠!
放屁!钱县令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墨乱跳,本官看你们是活腻了!来人!先给本官各打二十大板!看他们说不说实话!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王贵和王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涕泪横流地看向沈崇山,眼神充满哀求。
沈崇山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
见主子没有反应,王旺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他猛地扑倒在地,哭嚎起来:
大人饶命!小的......小的说实话!小的说实话啊!
昨夜......昨夜雨下得太大,后半夜......小的实在撑不住......靠在门框上......打了个盹儿......就......就迷糊了一阵!雨声哗啦啦的,像敲破锣,根本听不清别的动静!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王贵瞬间也崩溃,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小的......小的也......也迷糊了一下......雨声太大......小的......小的该死!但......但小的真的没看见沈姑娘出去......门......门一直关着......
两个玩忽职守的废物!沈崇山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指着他们,拖下去!给我重重地打!往死里打!
11
侯爷息怒!钱县令连忙安抚,转向我,语气重新变得严厉。
沈知微!看守虽有过失,但柴房门窗紧闭,你究竟是如何脱身行凶还不从实招来!
我迎着钱县令逼迫的目光,字字如刀,掷地有声。
大人明鉴。柴房只有一扇破门,门外便是两名守卫。民女一介弱质女流,手无寸铁,如何在守卫眼皮底下无声无息破门而出即便侥幸脱身,又如何避开府中巡夜护院,潜入守卫森严的栖霞阁将柳小姐引出——此其一难!
又如何进入那废弃多年、门锁锈死、连府中下人都未必知晓其内有密室的钟楼顶层——此其二难!
行凶之后,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返回柴房,不惊动刚刚‘迷糊’醒来的守卫——此其三难!
我盯着钱县令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
大人。民女若有此等飞天遁地、未卜先知的本事,十年前又怎会沦落野狗岭,任人宰割
此案处处透着诡异,凶手布局精妙,嫁祸之心昭然若揭!
民女恳请大人,莫要被表象蒙蔽,放过了那真正熟悉侯府、能驱使柳小姐、能开启密室、能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钱县令被我这连番诘问和暗示噎得哑口无言,额上冷汗涔涔,拿着惊堂木的手都在抖。
沈崇山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钱大人。林珩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僵局,沈姑娘所言,确实疑点重重。此案扑朔迷离,凶手手段诡谲,嫁祸意图明显。
沈姑娘虽有嫌疑,但仅凭一支出现在现场的玉簪和看守不力的空隙便定其死罪,恐难服众,亦恐...放过了真正的元凶。依在下看,不如......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沈崇山,先将沈姑娘暂行收押,但免其刑具,待详查现场,寻获真凶线索,再行定夺。侯爷以为如何
沈崇山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杀意更浓。但林珩的话句句在理,尤其那句放过了真正的元凶,像一根刺。
他像是权衡了利弊,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话。
钱大人,此案就交由你‘秉公’办理!本侯只要结果!一个害死我女儿的真凶!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刑房,背影带着压抑的狂怒。
钱县令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如蒙大赦,挥了挥手:既然侯爷发话,又有林公子担保......来人!将沈知微押回牢房,除去枷锁,不得用刑!待本官详查后再审!退堂!
威——武——
在衙役们拖长了调子的、有气无力的呼喝声中,我被重新带回了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
12
手上的铁链被解开了,牢门再次锁上。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刚才无异于在刀尖上走了一遭。
沈崇山毫不掩饰的杀意,钱县令的摇摆,王贵王旺的崩溃......若非林珩那两次关键发言......我恐怕此刻已经被拖下去严刑逼供,甚至直接定罪了。
林珩......他为什么要帮我
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律法和公正
还是......另有所图
他看我的眼神,那丝探究......到底是什么
暂时安全了。但沈崇山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徐忠......他袖口那点油污。
我必须出去!必须找到证据!
柳扶烟的死,绝不仅仅是嫁祸给我那么简单!
接下来的两天,牢房里每日只有粗粝的牢饭和浑浊的凉水送来。
狱卒看守严密。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第三天傍晚,牢门打开。站在门口的,竟然是管家徐忠。
他脸上带着点悲悯的沉痛,身后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厮。
沈姑娘,侯爷念及......血脉之情,命老奴给姑娘送些吃食衣物。牢中清苦,姑娘还需保重身体,静待官府查明真相。
徐忠示意小厮将食盒和一个小包袱递进来。
食盒里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热茶,包袱里是两套干净的粗布衣裙。
有劳徐管家。我垂下眼睑,没有去碰那些东西。
徐忠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忠厚老成的模样,叹了口气。
沈姑娘安心。府里......柳小姐的后事正在操办,侯爷悲痛万分......林公子也在帮忙查访线索,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老奴......告辞了。
他微微躬身,带着小厮转身离去。
牢门重新锁上。
我盯着地上的食盒和包袱,没有动。
徐忠的突然出现,绝非仅仅是送东西这么简单。
他在试探,在观察。
心猛地揪紧。时间不多了。我必须想办法出去!
13
机会,在第五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牢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来的是一个穿着普通衙役服色、帽檐压得很低的人。
他将一个包袱塞到我手里,低声道:快换上!跟我走!林公子打点好了,说府里有些旧事需你回去对质!暂时放你回府禁足,等待进一步查证!别出声!
林珩又是他!
我来不及细想,迅速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深色粗布衣裙、一块布巾和一个火折子。
连火折子都准备了他倒是‘贴心’......
我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将凌乱的头发草草挽起,用布巾包住大半张脸。
那人警惕地看了看通道两头,低喝一声:走!
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经过几道守卫森严的关卡,那些守卫都闭着眼装睡,任我通行。
就这样,我大步走出了县衙大牢。
外面,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停在阴角处。
赶车的车夫戴着斗笠,低着头,看不清脸。
上车!送你回侯府!带我出来的衙役将我推上马车。
马车辘辘前行,我靠在车壁上,闭目沉思。
林珩......他到底想做什么
救我出来,仅仅是为了公正
还是......把我放回那个虎狼之窝,有更深的图谋
马车在靖安侯府一处偏僻的角门外停下。
衙役低声道:到了。府里面,林公子也已安排,你直接回旧院,暂时不会有人为难你。记住,是禁足!莫要再生事端!
说完,他迅速跳下车,消失在黑暗中。
14
角门虚掩着。我推开门,闪身而入。
熟门熟路地朝着旧院方向走去。路过栖霞阁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小楼此刻门窗紧闭,檐下挂着惨白的灯笼,还传来一股焚烧纸钱香烛的悲凉味。
我加快脚步,回到破败的旧院。
蹲在角落里,一本册子硌着脚。厚得像块墓碑。
抄起来!灰呛进嗓子眼,也盖不住那股陈年的、渗进纸缝里的血腥味。
指腹划过封面,粗粝得像磨刀石。
翻开——
王秀兰、李翠儿、赵春桃...
十七个名字,朱砂批的已处置红得刺眼,像刚剜出来的心头肉!
最后一页——沈知微!墨迹未干,等着填上那抹催命的朱红!
每一页!页脚!都他妈烙着那个鬼东西——风铃!跟我怀里那枚青铜催命符,跟老鹞那帮杂碎的信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翻!几张薄纸夹着。
......收‘贡品’价银两千两...标记:风铃三响。
......收‘新茶’一篓,价银三千五百两...标记:风铃双鸣。
......收‘古玉’两件,价银五千两...标记:风铃独奏。
贡品......新茶......古玉......
去他娘的遮羞布!这他妈是明码标价的人肉账簿!
最后一行,墨迹新得扎眼:
......收‘极品白璧’定金一万两。标记:待风铃绝响。
极品白璧......待风铃绝响......
哈!哈哈哈!
一股寒气,不是从尾椎,是从脚底板顺着脊梁骨一路炸到天灵盖!冻得牙关都在打颤,心窝子里却像塞了块烧红的烙铁!
一万两!老娘沈知微的命,就值一万两雪花银还得是定金!
绝响好!好得很!这绝响,老娘亲自给你们唱!用你们的狗头当响器!
叮铃铃——叮铃铃——
那催命的幻听又在耳边响起。
我的目光落向那座八角钟楼上。
答案,就在那里!
15
夜半。
栖霞阁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守灵诵经声。
不能再等了。
今夜,必须潜入钟楼!
我拿上火折子,换上那套最暗沉的粗布衣裳。
推开门。贴着墙根、假山、回廊的阴影,避开几队匆匆走过的护院。
来到了八角钟楼脚下。
钟楼的大门,一把黄铜大锁挂在上面,锁扣上还贴着县衙的封条。
这难不倒我。
目光扫向钟楼侧面的围墙,那里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其中一根粗壮的枝桠,斜斜地伸向钟楼二层的木窗。
我手脚并用,如同狸猫般攀上那根枝桠。看准那扇破窗的位置,猛地纵身一跃!
咚!
身体重重撞在布满灰尘的窗棂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侧耳倾听,楼下没有任何动静。用力掰开一道缝隙,侧身挤了进去。
钟楼的二层,堆满了杂物。
我摸索着,找到通往上层的狭窄木梯。
木梯踩上去发出嘎吱声。
终于,踏上了顶层。柳扶烟毙命的地方。
借着高处气孔透进来的月光,勉强能看清四周。
我屏住呼吸,小心地绕开地上的血渍印记,靠近那口悬挂的大钟
钟壁上布满铜绿和灰尘,粗壮的铁链将它高高吊起,离地面约莫有半丈高。
我俯下侧身探去,内部空荡荡。
目光下意识地落向脚下!
脚底踩着的那块青石板的颜色比周围的地面略深,我立刻蹲下身,仔细摸索。
果然!在石板与周围地面的接缝深处,我摸到了一小片齿轮润滑油!
这块石板有问题!源头就在这里!
我立刻在周围寻找开启的机关。
最终,支撑巨钟的其中一根粗壮石柱,柱身上雕刻着模糊的蟠龙纹,龙首向下,龙口大张。
凑近细看!龙口深处,隐藏着一个碗口大小的黄铜转轮!
转轮中心是一个衔环异兽的浮雕,与青铜风铃的造型隐隐呼应!
异兽口中衔着的铜环,却异常干净、光亮!
找到了!开启机关!
我用力拉动铜环。
16
咔哒......咔哒咔哒......嘎吱——
链条齿轮摩擦声!从脚下传来!
那块圆形青石板,猛地一震!开始缓缓向下沉降!
露出了一个圆形竖井!井壁一侧,固定着一架仅容一人站立的铁笼升降台!
我纵身跃下。在笼内壁上摸到了一个控制杆。用力向下一拉!
轰隆隆——嘎吱吱——
头顶的圆形青石板开始缓缓上升、闭合!
脚下的铁笼则猛地一震,沿着导轨开始下降!
随着咔哒一声,铁笼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竟然真的别有洞天!
这里......哪里
我踏出铁笼,从怀中摸出火折子。
嚓!
火苗亮起。
这是一个约十丈大小的密室!
密室空气隐约混杂着一丝硝石的刺鼻气味,来源不明。
密室中央,矗立着一个金属机括装置!
齿轮连接着几根粗壮的连杆,一直延伸到导轨尽头。
在装置的另一侧,连接着一条倾斜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滑道!
入口被封闭着,挂着一把黄铜锁。
这难道就是名单上那些女子被处置后运送出去的通道
目光四周扫过,密室角落,堆放着一些东西。
我走近查看。
几件款式老旧、布满了灰尘的旧式衣裙。
一个断裂的、镶嵌着廉价珠花的发簪。
一个褪了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旧荷包......
还有一本厚厚的册子。
我拿起,吹掉上面的浮尘,翻开。
第一页,依旧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名字后面,还是那刺目的朱砂批注——已处置。
但数量,足足有七十个!
翻到后面,字迹和批注的时间跨度也越来越长,有些墨迹已经变得极其黯淡。
这是一份完整的祭品名单!
而在名单的最后一页,赫然夹着几张薄纸。
上面记录着:
......壬戌年三月初五,收‘贡品’价银两千两整,纹银足色。标记:风铃三响。
......癸亥年腊月廿二,收‘新茶’一篓,价银三千五百两。标记:风铃双鸣。
......甲子年七月初九,收‘古玉’两件,价银五千两。标记:风铃独奏。
贡品......
新茶......
古玉......
这些隐晦的代号——风铃三响、双鸣、独奏......分明是交易完成后的确认信号!
这根本就是一本‘骨香’交易的账簿!
薄纸最后一条记录墨迹尚新:
......乙丑年十月初三,收‘极品白璧’定金一万两。标记:待风铃绝响。
极品白璧......白璧无瑕......定金一万两......待风铃绝响......
我的名字,沈知微,那份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墨迹未干的名字......
白璧指代的,除了我这个被找回的、身份特殊的真千金,还能是谁!
风铃绝响,就是完成最后处置的信号!
17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
原来柳扶烟的死,我的嫁祸,都只是这庞大罪恶交易中的一个环节!
我只是他们名单上最后一件待价而沽、即将被绝响的货物!
徐忠......他就是操纵这一切的齿轮!
是老鹞留在这侯府里的爪牙!
不,他可能就是老鹞本人!
还有那些藏在更高处的贵人,你们吸食了多少女子的血泪和性命!
这本账簿,就是钉死你们的铁证!
就在这时——
咔哒......咔哒咔哒......
那金属机括装置竟再次运转起来!
有人来了!
我猛地吹熄火折子!
左手闪电般抄起那支断簪,右手下意识地将那本账簿护在了怀中!
然后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墙壁上!
轰隆......嘎吱......
昏光一跳,精准地咬住我。
徐忠那张老树皮脸,笑得像裂开的棺材板。
沈姑娘,这‘骨香’作坊,可还入眼
他慢悠悠踱过来,靴子踩在灰尘里,像踩着活人的骨头渣子。
啧啧,能从野狗岭爬回来的狗,鼻子就是灵。比柳扶烟那头蠢猪强。
他啐了一口:那贱蹄子,偷吃了点泔水,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敢来这扒拉账本
他阴恻恻地笑,三声风铃,是老鹞赏她的催命符!她还当是救命稻草蠢!
死在这儿,攥着你的簪子......多妙一箭双雕!
他摊开手,仿佛在欣赏杰作,侯爷......可是龙心大悦啊。
侯爷沈崇山!
脑子嗡的一声!虽然早有猜测,亲耳听见,还是像被淬毒的冰锥捅穿了心窝!
很意外
徐忠欣赏着我的表情,毒蛇吐信般低语,你娘......那个攥着他通敌铁证的蠢女人,不死,他这侯爷帽子早喂狗了!你你这张活脱脱像她的脸,多看他一眼,都像在剜他的肉!他恨不得把你生嚼了!
至于柳扶烟母女
他嗤笑,满是鄙夷,窑姐儿抬举成的玩意儿,真当自己是凤凰了柳氏那老货,享了几年福,不就‘急病’归西了这小蹄子自己找死,正好用她的烂命,钉死你这块‘极品白璧’!值!太值了!
18
我总算理清了前因后果,假装问道:你......你才是‘老鹞’
‘老鹞’徐忠嗤笑一声。
那不过是替贵人办事的一条狗罢了。而我!是让这庞大机器运转起来的,最精密的齿轮。
他露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自傲。抬起手。手腕赫然刺着一个图案——风铃刺青!与名单册子页脚的标记,一模一样!
他是核心成员!
本来......待那‘风铃绝响’的信号传来,便是你这‘白璧’玉殒香消,化作名册上最后一缕‘骨香’之时!这‘风铃响处骨生香’,才算圆满!
可惜,你太不听话了。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还找到了这里......那就只能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处置’了。
他话音未落,左手手腕猛地一翻!
咻!
淬毒的暗器直射我的咽喉!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左手紧握的断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徐忠的方向狠狠掷出!
叮!
那点寒芒擦着我的脖颈飞过,钉入身后的砖墙!
几乎同时!
噗嗤!一声轻响!
或许是火光跳动模糊了他的视线,或许是他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
那断簪,竟然鬼使神差地刺中了他提灯的手腕!
呃啊!
徐忠手中的风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火苗瞬间引燃了泼洒出来的灯油!
轰!
一小片火焰猛地窜起!
小贱人!找死!
徐忠右手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淬了剧毒的短刀,直刺我的心口!
速度快得惊人!
密室狭小,避无可避!
眼看那淬毒的弯刀就要刺入胸膛!
千钧一发!
徐忠!
一声厉喝,猛地从导轨尽头传来!
这声音......是林珩!
徐忠刺向我的刀势猛地一滞!他居然抬头望向导轨方向。
就在这刹那!
我猛地弹起!左手并指如刀,用尽全力,狠狠戳向徐忠咽喉气管处!
呃——!
徐忠喉间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刺向我的毒刀软软垂下。
一击得手,我毫不停留!
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还插在他左手腕上的那支玉簪!
噗嗤!
狠狠拔出!
徐忠踉跄后退,捂着剧痛的咽喉,眼神充满了怨毒!
我握着染血的断簪,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剧烈地喘息着。
那团由灯油引燃的火焰火势开始蔓延,烧到了那堆旧衣物,浓烟滚滚而起!
19
就在这时!
轰隆......嘎吱......
一个挺拔的身影从铁笼中踏出!
林......林珩!你......你怎么会......徐忠看着林珩,惊怒交加。
你是问我怎么找到这里的林珩目光扫了我一眼。
你以为,你和你背后那个靠着吸食女子骨血而生的‘风铃’组织,真的能一手遮天
他向前一步,徐忠,你的齿轮,到此为止了。
放屁!徐忠状若疯狂,林珩!别以为你是侍郎公子就能为所欲为!这潭水有多深,你根本不知道!侯爷他......
沈崇山林珩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你以为,他此刻还能保得住你还是你以为,他自身还能保全
徐忠脸色瞬间惨白!
趁着他心神剧震的刹那!
林珩动了!
他身形快如鬼魅,带起一道残影!
一拳,狠狠轰向徐忠的胸口!
砰!
徐忠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密室的砖墙上!口喷鲜血!
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林珩......他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身手!
我大脑一片空白。
火焰在脚下继续蔓延。
林珩一步跨过火焰,走到我面前。
没事了。他伸出手,账簿给我。此地不宜久留。
我下意识地递了过去。
账簿脱手,坠入他掌心。火光猛地一跳,像毒蛇的信子,舔过他锦袖内侧——
金线!狞笑的异兽!衔着铜环!
衔铃兽!
20
脑子轰一声!比钟楼崩塌还响!
全身的血瞬间冻住,又猛地烧起来!你——!
林珩掂着账簿,嘴角那丝惯常的温润彻底冻住,淬出冰碴子:眼力不错。可惜,看到了不该看的。
风铃!他也是风铃!比徐忠藏得更深、更毒的蛇!
所有温情的假象,所有公正的援手,全是精心编织的蛛网!
就为了把我这块白璧,完好无损地送进绞肉机!
做——你——娘——的——清——秋——大——梦!
一口血沫混着嘶吼喷出!
去他娘的理智!去他娘的算计!
野狗岭爬出来的,死也要咬下你一块肉!
身体像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侧方弹射!
不是逃!是扑向那堆轰鸣的死亡齿轮!
手中断簪,带着我十年血仇、一身骨血凝成的最后力气,化作一道决绝的寒芒,狠狠捅向机括最脆弱、最要害的那根细杆!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像骨头被生生拗断!
呜——嘎嘎嘎嘎——!
黄铜巨兽发出垂死的尖啸!整个密室疯狂震颤!头顶的砖石粉尘暴雨般砸落!
林珩那张万年不变的假面,第一次裂开惊怒!找死!毒爪破空抓来!
轰隆——!!!
晚了!机括核心猛地炸开!地狱的火光瞬间吞噬一切!
一根粗大横梁,狠狠砸落在我和林珩之间!
火星四溅,火焰瞬间冲天而起!
咳咳......!
我手脚并用地扑向那滑道入口!
瞥见黄铜锁扣在剧烈的震动中已然变形松动。
我猛地抡起砖石,一下!两下!三下!狠狠砸向锁扣!
虎口震裂,鲜血直流,那该死的锁扣终于在一声刺耳的金属呻吟中崩断!
掀开铁板,我纵身一跃!
身体在石壁上急速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噗通!
冰冷的液体瞬间将我淹没!
是水!一条地下暗河!
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上岸,瘫倒在河滩。
远处,靖安侯府的方向涌现一股巨大无朋的浓黑烟柱!
结束了不!
我的复仇,才刚刚撕开这黑暗帷幕的一角!
钟楼......沈崇山......徐忠......还有他——林珩!
还有那本被他夺去的、沾满血泪的账簿!
呵。风铃响处骨生香......原来,这冰冷的谶语,道尽的是这吃人机器的本质!
风中,似乎又传来了那枚钉在栖霞阁门楣上的青铜风铃的呜咽。
风铃响了,骨‘香’散了
放屁!老娘这块‘白璧’的‘绝响’,是给你们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敲的丧钟!
一声接一声,直到把你们骨头缝里的油渣都震出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