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卷王男主总想拖我下水 > 第一章

我看着江临。
他站在我工位旁边。
手里拿着那份厚得像砖头的新方案。
林悠,他声音不高,但穿透力极强,盖过了整个办公室下班前的嘈杂,这个方案,今晚加个班,优化一下细节,明天一早我要看到最终版。
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清清楚楚显示着:17:58。
还有两分钟下班。
桌上那杯泡着枸杞菊花的保温杯,盖子刚拧开,热水气儿都没散完。
江主管,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这方案不是下周才要吗
计划提前了。江临把方案啪一声放在我键盘上,盖住了我还没来得及保存的文档,市场瞬息万变,我们必须跑在前面。辛苦一下。
他说辛苦一下的语气,跟我妈说菜里就放了一点点盐一样。
毫无说服力。
他转身走了。
步伐又快又稳。
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
卷王。
整个公司,不,可能整个行业都闻名的卷王。
从实习生一路卷到项目主管,只用了三年。
他的字典里,没有下班,只有换地方工作。
没有休息日,只有弹性工作时间。
现在,这台卷王机器,似乎盯上了我这个刚转正不久、只想保住饭碗安稳度日的小螺丝钉。
从上周他接手我们项目组开始。
我就没在晚上八点前离开过公司。
我的追剧清单,已经积压得能绕工位三圈。
我盯着键盘上那份砖头。
又看看电脑屏幕上,我刚写到一半、明天要交的周报。
胃里一阵发紧。
手指悬在键盘上,不知道该先拯救哪一个。
旁边的工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小雅。
她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包里塞东西。
手机、充电器、气垫口红。
动作麻利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悠儿,她压低声音,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挺住啊。姐妹先撤了,约会要迟到!
我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只轻盈的蝴蝶,踩着下班的点,飘出了办公室。
留下我和键盘上那叠沉甸甸的纸。
还有满室中央空调吹出的、带着点复印机油墨味的冷气。
我深吸一口气。
认命地拿起那份方案。
翻开第一页。
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图表,像蚂蚁一样爬进我眼睛。
我打开手机。
点开外卖APP。
看来,今晚又得靠麻辣烫续命了。
办公室的人像退潮一样,哗啦啦走光了。
灯光熄灭了一大半。
只剩下我这片区域,还有头顶惨白的LED灯管,不知疲倦地亮着。
空旷。
安静。
只有我敲击键盘的声音。
还有……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
一份加麻加辣的特辣麻辣烫,吃得我额头冒汗,嘴唇发麻。
胃里火烧火燎。
但脑子似乎被这辣味刺激得清醒了一点。
我一边对照着江临圈出的需要优化细节,一边在文档上敲字。
心里那点小火苗,蹭蹭往上冒。
凭什么
就凭他是主管
就凭他卷
凭什么他的提前计划,就要用我的休息时间来填
我盯着屏幕上冰冷的宋体字。
手指重重敲下回车。
像是要把心里的憋闷砸出去。
时间一点点滑向深夜。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
像一个巨大的、永不疲倦的怪兽。
而我,是困在怪兽胃里的一粒米。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江临。
发来的不是关心,也不是问候。
是一份PDF文件。
标题是:《关于项目A后续优化方向的几点补充意见(凌晨修订版)》。
时间显示发送于五分钟前。
凌晨。
修订版。
我看着这几个字。
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我点开微信对话框。
手指悬在屏幕上。
删删改改。
最终只打过去一个问号。
【】
几乎是立刻。
他的回复跳了出来。
【醒了正好。林悠,我刚想到几个关键点,补充进去。你那份优化稿,按这个思路再调整一下。明早……不,今天上午十点前给我。】
他甚至贴心地加了一句:【辛苦了。】
我盯着那句辛苦了。
感觉血液都往头上涌。
他以为我是什么
24小时待机的永动机吗
我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胸口起伏。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我想冲进微信语音。
想对着他吼:江临!你是不是有病!你看看现在几点!
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拽住了我。
他是主管。
我是刚转正的小兵。
吼了。
爽一秒。
明天可能就得抱着纸箱滚蛋。
我闭上眼。
深呼吸。
再深呼吸。
空气里还残留着麻辣烫那股霸道的辛辣味。
我重新坐回椅子。
像泄了气的皮球。
手指僵硬地在键盘上敲字。
【收到,江主管。】
发送。
然后。
我把手机狠狠扣在桌面上。
屏幕朝下。
眼不见为净。
继续对着电脑。
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敲字机器。
直到窗外天际线泛起一丝灰白。
第二天上午。
我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
踩着上班的点。
把最终修改好的方案PDF发到了江临邮箱。
顺便抄送了项目组。
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江主管,方案最终修改版已发送,请查收。】
客气。
疏离。
公事公办。
做完这一切。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只想趴在桌上。
睡到地老天荒。
然而。
椅子还没焐热。
那个熟悉的、带着点压迫感的身影又出现在我工位旁。
我头皮一麻。
条件反射般坐直。
林悠。江临手里拿着一个马克杯,杯口冒着热气,看起来精神奕奕,仿佛昨晚熬到凌晨的那个人不是他。
江主管。我挤出一点职业假笑。
方案我看过了,他抿了口咖啡,眉头微蹙,效率不错,但深度不够。有几个点,还可以再深挖一层。
他放下杯子。
身体微微前倾。
双手撑在我的隔断板上。
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你看这里,他指着我的电脑屏幕,屏幕上还是那份方案,用户画像的分析维度太单一。只考虑了基础属性和消费能力,缺乏对潜在心理诉求和场景痛点的深度挖掘。
他的语速很快。
思路清晰。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还有这里,竞品分析的数据支撑不够有力。我们需要更详实的数据对比图表,最好是动态趋势图,才能直观体现我们的优势……
他侃侃而谈。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一条条。
一框框。
全是需要再深挖、再细化、再补充。
我听着。
感觉耳朵嗡嗡作响。
眼前他的嘴一张一合。
吐出的不是字。
是刀子。
一刀刀割在我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我昨晚加班到凌晨三点。
就换来一句深度不够
还要再深挖
我感觉自己像个快要被吹爆的气球。
江主管,我打断他,声音有点哑,您说的这些方向都很好,但是……
我顿了一下。
努力组织语言。
这些补充分析,需要重新做大量的用户调研和数据模型搭建,工作量非常大。按照目前的项目排期,恐怕……
排期不是问题。江临直起身,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又是这句!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英俊但写满奋斗逼三个字的脸。
看着他眼底那种近乎狂热的、对更高更快更强的执着。
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他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是块能无限挤压的海绵
不需要吃饭睡觉。
只需要光合作用
这样,江临没理会我瞬间僵硬的脸色,自顾自地安排,今天上午,你先把手头紧急的周报处理完。下午,重点就放在这个用户画像的深度挖掘上。下班前,给我一个初步的框架。
他抬手。
看了一眼他那块价值不菲的运动手表。
现在是九点二十。时间很充裕。
说完。
他端起他的咖啡杯。
转身。
又去挤别人的海绵了。
留下我。
像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标本。
对着屏幕上周报的标题。
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时间很充裕
我感觉我的血管都要爆了。
接下来的一周。
我的生活彻底变成了灰色。
江临就像个不知疲倦的监工。
精准地卡在我每一次试图喘息的节点上。
午休。
我刚拿出自带的饭盒。
筷子还没掰开。
他的声音准时响起:林悠,关于上午那个数据模型,我有个新想法……
下班。
我拎起包。
一只脚刚迈出去。
他的内线电话就追了过来:林悠,来我办公室一下,方案有个地方需要立刻调整。
周末。
我关掉所有工作群提醒。
拉上窗帘。
准备狠狠补觉。
补偿我这一周被严重透支的睡眠债。
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
嗡嗡嗡——
像催命的符咒。
我闭着眼。
用枕头捂住耳朵。
假装没听见。
震动停了。
世界清净了不到三秒。
叮咚——
微信专属提示音。
尖锐。
刺耳。
我认命地睁开酸涩的眼。
摸过手机。
屏幕亮得刺眼。
果然是江临。
【林悠,看到群里的新需求了吗客户临时加了几个点,比较急。麻烦你今天抽空,把方案里对应的部分补充完善一下。周一例会要用。】
后面跟着一个压缩包。
和一个刺眼的微笑表情。
我看着那个表情。
看着抽空两个字。
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抽空
我周末的空,难道不是用来睡觉、吃饭、当个正常人类的吗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翻滚。
我猛地坐起来。
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点开江临的头像。
一个深蓝色的、棱角分明的几何图形。
像他这个人一样。
冰冷。
坚硬。
没有温度。
我盯着那个头像。
足足看了三分钟。
然后。
我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我长按。
屏幕弹出选项。
【加入黑名单】
手指悬在那个红色的选项上。
微微发抖。
只要点下去。
至少这个周末。
世界就清净了。
但后果呢
周一怎么办
他可是我的顶头上司!
我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闪过他那些深度不够、再挖一层、时间像海绵的屁话。
闪过我熬红的眼睛和酸痛的颈椎。
去他妈的后果!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冲了上来。
我猛地睁眼。
手指用力戳了下去!
【确定将江临加入黑名单】
【确定!】
屏幕一闪。
那个深蓝色的、讨人厌的头像。
消失了。
世界。
瞬间安静了。
窗外阳光正好。
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
暖洋洋的。
我重重地躺回床上。
拉高被子。
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闭上眼。
前所未有的安宁。
管他天塌地陷。
这个周末。
老娘要睡觉!
周一。
我特意提早了二十分钟到公司。
咖啡。
浓的。
双份浓缩。
灌下去。
提神。
也壮胆。
我坐在工位上。
电脑开机。
邮箱打开。
微信登录。
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心跳得有点快。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键盘边缘。
八点五十五。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沉稳。
规律。
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场。
江临来了。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衬衫,袖子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那块价值不菲的表。
手里拿着他的黑色保温杯。
目不斜视。
径直走向他的独立办公室。
路过我工位时。
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周末的失联,他还没发现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也许他周末只是习惯性地群发消息,根本不在乎谁回复
一丝侥幸,悄悄爬上心头。
也许。
是我反应过度了
我端起杯子。
喝了口咖啡。
试图安抚一下自己过度紧张的神经。
就在这时。
叮——
内线电话尖锐地响起。
像一把锥子。
扎破了那点可怜的侥幸泡沫。
我手一抖。
咖啡差点洒出来。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
正是江临办公室的分机。
该来的。
总会来。
我深吸一口气。
拿起听筒。
喂,江主管。
林悠,江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放下电话。
我站起身。
感觉腿有点软。
走向那扇紧闭的玻璃门。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敲了敲门。
进。
我推门进去。
江临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
对着电脑屏幕。
眉头微锁。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线条。
他头也没抬。
坐。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脊背挺得笔直。
双手放在膝盖上。
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办公室里很安静。
只有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哒。哒。哒。
每一下。
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过了大概一分钟。
也许更久。
他终于停下手指。
抬眼。
目光锐利。
像手术刀一样。
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周末的方案补充,做得怎么样了他开门见山。
来了。
我喉头发紧。
江主管,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我周末……家里有点突发状况,没来得及处理。非常抱歉,我今天会尽快补上。
突发状况江临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审视着我,什么状况
他问得很直接。
带着一种探究。
或者说。
是不信。
我心里咯噔一下。
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
就是……一些私事。我含糊其辞。
私事江临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
他的目光扫过我放在膝盖上的手。
我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林悠,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压迫感更强了,我希望你明白,项目推进到关键阶段,团队里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尤其是你负责的部分,是核心环节。
他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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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沉沉。
我不希望因为‘私事’,影响整体进度。
他刻意加重了私事两个字。
像两记耳光。
无声地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
我感觉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
羞愧。
难堪。
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
他知道了。
他肯定知道我把他拉黑了。
现在是在敲打我。
是在逼我表态。
我垂下眼。
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
像毒蛇在吐信。
我该怎么办
认错
保证以后24小时待命
还是……破罐破摔
就在我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江临又开口了。
语气缓和了一些。
但内容更让人窒息。
这样吧,为了弥补周末的进度,也为了保证方案质量……
他身体往后靠进椅背。
姿态放松了一些。
却抛出了一个更重的炸弹。
这个周末,你跟我一起出差。
我猛地抬头。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出……出差
对。江临点头,语气不容置疑,去S市,见一个关键客户。当面讲解我们的方案,争取一举拿下。机票和酒店我已经让行政订好了,周五下午走,周日晚上回。
他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
补充道:时间紧,任务重。这两天,你把方案吃透,尤其是需要深挖的那几个点,必须做到倒背如流。客户很挑剔,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
拧开。
喝了一口。
动作从容。
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有问题吗
他放下杯子。
看着我。
眼神平静。
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却无比可憎的脸。
看着他那理所当然、仿佛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的姿态。
一股冰冷的怒火。
混杂着绝望。
从脚底窜起。
瞬间席卷全身。
把我血液都冻住了。
出差
和他
去S市
两天一夜
还要倒背如流
这哪里是出差
这分明是变相的、无休无止的加班地狱!
是把我最后一点私人空间都彻底榨干的绝杀令!
我张了张嘴。
想拒绝。
想尖叫。
想说:江临!你有完没完!
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发不出任何声音。
办公室里巨大的玻璃窗外。
阳光灿烂。
同事们走动的身影。
交谈的笑语。
模糊地传来。
像一个正常运转的世界。
而我。
被困在这个冰冷的玻璃盒子里。
被眼前这个卷王。
用工作、责任、进度编织成的网。
牢牢捆住。
动弹不得。
我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
清楚地意识到。
认错。
服软。
保证。
都没用了。
在这个卷王面前。
我所有的反抗。
所有的挣扎。
都像蚍蜉撼树。
只会换来更猛烈的镇压。
更严密的控制。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
像冰冷的海水。
将我彻底淹没。
我垂下眼。
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盯着自己膝盖上那块被指甲掐出白印的布料。
用尽全身力气。
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没……问题。
周五下午。
机场。
人潮汹涌。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播报着航班信息。
空气里混合着快餐店油腻的香气和消毒水味。
我拖着一个不大的登机箱。
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木偶。
跟在江临身后。
他步履如风。
黑色的商务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滑出流畅的轨迹。
深灰色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扬起。
整个人挺拔利落。
像要去征服什么战场。
而我。
穿着为了显得正式点而特意换上的、并不太合脚的新皮鞋。
磨得脚后跟生疼。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心情更是沉得像灌了铅。
候机大厅。
江临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旁若无人地处理起邮件。
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眉头微锁。
薄唇紧抿。
完全沉浸在他的工作世界里。
仿佛周围喧嚣的人潮。
广播的噪音。
还有我这个大活人。
都是不存在的背景板。
我坐在他对面。
隔着一个冰冷的金属小桌板。
感觉浑身不自在。
想掏出手机刷一刷。
又怕被他认为不务正业。
只能干坐着。
像个傻子。
目光无处安放。
最后落在他飞快敲击键盘的手指上。
骨节分明。
修长有力。
敲出的每一个字。
可能都意味着我周末的加班地狱又要延长。
我烦躁地移开视线。
盯着远处巨大的落地窗外。
一架飞机呼啸着冲上铅灰色的天空。
带着巨大的轰鸣。
飞向未知的远方。
真好啊。
能飞走。
我心里默默想着。
林悠。
江临的声音突然响起。
把我飘远的思绪猛地拽了回来。
啊江主管我有点慌。
把方案核心数据部分的PPT调出来。他没抬头,眼睛还盯着屏幕,趁现在有空,再过一遍。客户可能会问到细节。
……好的。
我认命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
点开那个已经快被我翻烂的PPT文件。
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
像一张巨大的网。
朝我当头罩下。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
巨大的推背感传来。
我靠在并不舒适的椅背上。
看着舷窗外飞速后退的地面景物。
心情一片灰暗。
旁边的江临。
还在看他的文件。
屏幕的微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一丝不苟。
我闭上眼。
感觉前路一片黑暗。
出差这两天。
我能活着回去吗
或者说。
我的神经。
还能撑多久不断
飞机落地S市。
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像一块浸满水的厚重绒布。
闷得人喘不过气。
江临效率极高。
取行李。
叫车。
直奔预订好的酒店。
一路无话。
只有他偶尔接打电话处理公事的低沉嗓音。
我像个沉默的影子。
跟在他身后。
酒店大堂灯火通明。
水晶吊灯折射出刺眼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的味道。
江临径直走到前台。
递上两人的身份证。
一间大床房,一间标准间。他对前台小姐说,语速很快。
前台小姐低头操作电脑。
几秒后。
她抬起头。
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歉意微笑。
先生,非常抱歉。系统显示……您预订的是一间大床房,一间标准间。但刚刚……标准间那间,因为系统错误,被重复预订出去了。
我心头一跳。
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意思江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一间大床房了。前台小姐小心翼翼地解释,实在是对不起先生!这是我们的重大失误!您看……能否委屈一下……
她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目光在我和江临之间扫了一下。
意思不言而喻。
只剩一间房
还是大床房
要我和江临……住一间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
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不行!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
江临也明显愣了一下。
他看向我。
眼神复杂。
有错愕。
有审视。
还有一丝……被打乱计划的不耐烦
没有其他办法他转向前台,语气更冷了,换酒店或者升级套房
先生,今晚是峰会期间,附近的酒店几乎全部爆满。前台小姐一脸为难,额头冒汗,套房……也全部预订出去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她不停地鞠躬道歉。
态度诚恳得让人无法再苛责。
但我的心。
却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我看向江临。
他也看着我。
四目相对。
气氛尴尬得能结冰。
酒店大堂明亮的灯光下。
人来人往。
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
难堪。
窘迫。
还有一种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
江主管……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要不……我……我出去找找别的酒店……
现在快十一点了。江临看了一眼手表,打断我,语气没什么起伏,外面下着雨,这个时间点,附近不可能有空房。
他说的是事实。
窗外。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幕墙上。
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痕。
像我现在的心情。
那……怎么办我声音发颤。
江临沉默了几秒。
他的目光在我惨白的脸上停留片刻。
又扫了一眼焦急惶恐的前台小姐。
最后。
他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很无奈。
也很烦躁。
先上去吧。他拿起前台递过来的唯一一张房卡,声音低沉,凑合一晚。明天再说。
凑合
和他
一间房
一张床
我感觉天旋地转。
眼前发黑。
江主管!这……我还想挣扎。
不然呢他打断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想露宿街头还是想耽误明天的客户会议
他提起行李箱。
迈步走向电梯间。
背影决绝。
没有给我留任何反驳的余地。
我僵在原地。
像被施了定身咒。
前台小姐同情地看着我。
小姐……真的很抱歉……
我机械地拖着箱子。
脚步沉重地跟上。
每一步。
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电梯镜面里。
映出我失魂落魄的脸。
和旁边江临紧抿着唇、一脸冷硬的侧影。
两个世界的人。
被硬生生塞进同一个狭小的空间。
命运。
真他妈会开玩笑。
电梯无声上升。
狭小的空间里。
只有我和他。
还有沉重的行李箱。
空气凝滞。
带着酒店特有的、消毒水和香氛混合的沉闷气味。
我紧紧贴着冰冷的电梯壁。
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离他越远越好。
江临站得笔直。
目视前方跳动的楼层数字。
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显然。
他对这个意外状况也极其不满。
叮——
电梯到达。
门无声滑开。
长长的走廊。
铺着厚厚的地毯。
踩上去。
一点声音也没有。
像走在棉花上。
不踏实。
江临刷开房门。
嘀的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像某种宣告。
他推开门。
侧身。
示意我先进。
我硬着头皮。
拖着箱子。
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
很豪华。
暖色调的灯光。
巨大的落地窗能俯瞰城市璀璨的夜景。
中央。
一张尺寸惊人的大床。
白色的床单。
蓬松的枕头。
像一块巨大的磁石。
瞬间吸走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也放大了我所有的尴尬和不安。
我的脸肯定又红了。
火烧火燎。
你睡床。江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他放下行李。
径直走向靠窗的那组沙发。
我睡沙发。
他的语气很平静。
像是在安排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
没有看我。
直接开始解他那件挺括风衣的扣子。
动作干脆利落。
我愣在原地。
看着他走向沙发。
那组沙发看起来很软。
但长度……
目测绝对不够他那一米八几的身高伸直腿。
江主管……沙发太短了,你……我下意识地开口。
总比露宿街头强。他头也没回,脱下风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抓紧时间洗漱,明天七点早餐,八点出发。客户会议十点开始,不能迟到。
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
打开。
屏幕亮起。
显然。
他打算继续工作。
丝毫没有要凑合睡觉的意思。
我看着他挺直的背影。
看着他专注盯着屏幕的侧脸。
看着他因为沙发太矮而不得不微微蜷起的腿。
心里那点因为被迫同处一室的尴尬和怨气。
奇异般地。
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他好像……也没那么不讲道理
至少。
他主动选择了睡沙发。
虽然态度还是那么冷硬。
那么公事公办。
我默默地走到床边。
放下自己的小箱子。
拿出洗漱包。
走进浴室。
磨砂玻璃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也给了我一点喘息的空间。
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
稍微缓解了一点紧绷的神经。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疲惫的脸。
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趟差出的。
真是……一言难尽。
洗漱完出来。
我穿着保守的长袖长裤睡衣。
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光线暧昧。
江临还在对着电脑。
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眉头微锁。
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滑动。
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尽量放轻脚步。
像做贼一样。
挪到床边。
掀开被子。
小心翼翼地躺下。
床垫很软。
被子也很蓬松。
但我浑身僵硬。
一动不敢动。
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房间很大。
很安静。
只有他偶尔敲击键盘的哒哒声。
还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
我睁着眼。
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毫无睡意。
旁边的沙发上。
传来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似乎调整了一下姿势。
但沙发实在太小。
他那双长腿无处安放。
我能想象他蜷在那里有多难受。
江主管……我忍不住小声开口。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要不……你睡床吧沙发太小了……
不用。他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没回头,你睡你的。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语气带着惯有的强硬,抓紧时间休息,明天状态很重要。
我噎住了。
这人……
真是油盐不进。
固执得像块石头。
我翻了个身。
背对着沙发方向。
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鼻尖萦绕着酒店洗涤剂淡淡的薰衣草香。
但神经依然高度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
敲键盘的声音停了。
房间陷入彻底的寂静。
我听到他起身。
很轻的脚步声。
走向浴室。
门开了。
又关上。
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松了口气。
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水声停了。
脚步声出来。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似乎在沙发那边整理什么。
最后。
一切归于沉寂。
只有他躺下时。
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吱呀声。
我悄悄回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灯火。
看到他高大的身躯。
在狭小的沙发上。
蜷缩着。
像个委屈的大型犬。
一条长腿还尴尬地悬在沙发扶手外。
看起来……有点滑稽。
也有点……可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我狠狠掐灭了。
可怜他
谁可怜我
被拖来出差。
被迫同住。
提心吊胆。
神经衰弱。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数羊。
一只羊。
两只羊……
数到第三百六十五只羊的时候。
我放弃了。
还是睡不着。
精神极度疲惫。
身体却异常清醒。
就在我烦躁得想撞墙的时候。
沙发那边。
传来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咳嗽。
紧接着。
又是一声。
像是喉咙发痒。
又极力想忍住。
在这死寂的夜里。
格外清晰。
我屏住呼吸。
竖起耳朵。
咳嗽声停了。
过了几分钟。
又传来一阵闷闷的、压抑的咳嗽。
断断续续。
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痛苦。
他感冒了
我猛地想起。
飞机上空调开得很足。
他好像一直穿着单薄的衬衫。
落地S市又下着雨。
湿冷。
奔波。
加上睡在不舒服的沙发上……
我悄悄转过身。
看向沙发那边。
黑暗中。
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蜷缩的轮廓。
伴随着那压抑不住的、闷闷的咳嗽声。
一声声。
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想装死。
想不管。
但那咳嗽声像魔音灌耳。
挥之不去。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
掀开被子。
轻手轻脚地下床。
光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
走到墙边。
摸索着打开了一盏光线最柔和的壁灯。
昏黄的光线。
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也照亮了沙发上。
江临紧蹙的眉头和有些发红的脸颊。
他显然没睡着。
咳嗽让他呼吸有些急促。
看到我开灯。
他睁开眼。
眼神带着点迷茫和被打扰的不悦。
吵到你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没回答。
径直走到小吧台。
拿起电水壶。
冲洗。
灌满矿泉水。
按下烧水键。
然后翻出我带来的洗漱包。
里面常备着一些应急药。
我找出两包板蓝根冲剂。
撕开。
倒进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水壶发出呜呜的鸣叫。
水开了。
我小心地倒进杯子。
褐色的粉末瞬间溶解。
腾起一股带着药味的热气。
我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冲剂。
走到沙发边。
递过去。
喝点这个吧。我的语气硬邦邦的,预防一下。
江临半撑着身体。
靠在沙发扶手上。
看着我。
又看看我手里那杯冒着热气的褐色液体。
昏黄的光线下。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惊讶。
疑惑。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波动。
他没说话。
也没动。
空气有点凝滞。
我举着杯子。
有点尴尬。
手都酸了。
放心,没毒。我没好气地加了一句,毒死你对我没好处。
他像是被我这句噎了一下。
终于。
伸出手。
接过了杯子。
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背。
滚烫。
像烙铁一样。
他低头。
看着杯子里升腾的热气。
沉默了几秒。
然后。
凑近杯沿。
小心地吹了吹。
喝了一小口。
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甜。他低声说,带着点嫌弃。
良药苦口利于病。我板着脸回敬,总比你咳得肺管子都要出来强。
他看了我一眼。
没再说什么。
捧着杯子。
小口小口地。
把那一杯冲剂喝完了。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微微仰起的下颌线条。
喉结滚动。
带着一种奇异的脆弱感。
和他平时那个杀伐决断的卷王形象。
判若两人。
喝完了。
他把空杯子递还给我。
谢谢。声音依旧沙哑,但似乎好了一点。
嗯。我接过杯子,转身放到桌上,早点睡。
顺手。
关掉了壁灯。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我摸索着回到床上。
重新躺下。
这一次。
沙发那边安静了。
再也没有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只有他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我睁着眼。
在黑暗里。
听着那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心里乱糟糟的。
像一团理不清的麻。
我为什么要管他
他咳死不是正好
没人逼我加班了。
可是……
看着他蜷在沙发里难受的样子。
听着那压抑的咳嗽。
我好像……又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
算了。
就当是日行一善。
为了明天会议顺利。
我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翻了个身。
闭上眼。
这一次。
也许是太累了。
也许是那杯冲剂真的发挥了某种心理暗示作用。
我竟然。
迷迷糊糊地。
睡着了。
第二天。
客户会议很顺利。
出乎意料的顺利。
江临虽然嗓子还有点哑。
但状态在线。
逻辑清晰。
数据翔实。
面对客户刁钻的提问。
应答如流。
尤其是那几个他逼着我深度挖掘的点。
他讲得深入浅出。
直击痛点。
客户代表频频点头。
最后。
当场就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意向。
只等走后续流程。
走出客户公司明亮气派的写字楼。
S市难得的放晴了。
阳光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南方城市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肩上的千斤重担卸下了一半。
至少。
这趟地狱级差旅。
核心任务完成了。
剩下的时间……
是不是可以喘口气了
我正想着。
旁边的江临突然开口。
回酒店收拾行李。
啊我愣了一下,不是晚上的飞机吗现在才……
改签了。他言简意赅,拿出手机划拉着屏幕,下午三点那班。
改签
提前回去
我心头一喜!
这意味着我能提前几个小时解放!
回到我那个虽然小但自由自在的狗窝!
真的我的声音都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雀跃。
嗯。江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奇怪,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高兴有点不解。客户这边基本敲定,后续邮件跟进就行。早点回去,你也能……休息一下。
最后几个字。
他说得有点生硬。
像是在斟酌措辞。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卷王江临!
居然会说出休息一下这种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昨晚那杯板蓝根给他灌迷糊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
但他已经收起手机。
迈开长腿。
走向路边拦出租车。
背影依旧挺拔。
看不出什么异样。
也许……他只是觉得任务完成,没必要耗在这里
管他呢!
能提前回家就是天大的好事!
我赶紧跟上。
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回到酒店。
快速收拾好行李。
退房。
打车直奔机场。
一路无话。
江临依旧在手机上处理着工作邮件。
侧脸专注。
我则靠着车窗。
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城市街景。
心情是这几天来难得的轻松。
甚至开始盘算。
提前回去。
晚上要点个什么外卖犒劳自己。
是火锅还是烧烤
想着想着。
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到了机场。
换登机牌。
过安检。
一切顺利。
时间还早。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
刚想拿出手机刷会儿剧。
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林悠。
江临的声音又来了。
我头皮一麻。
条件反射般地坐直。
警惕地看着他。
他又想干嘛
不会反悔了吧
又要布置新任务
江临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
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他手里没拿电脑。
也没看手机。
这有点反常。
那个……他开口,似乎有点犹豫,目光扫过旁边便利店明亮的招牌,饿不饿
我愣住了。
他……在问我饿不饿
还……还行我有点懵。
昨晚……谢谢你的药。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有点不太自然,像是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我请你吃点东西算……谢礼。
谢礼
请我吃东西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眼神里似乎少了点冰冷和压迫感的脸。
感觉像在做梦。
卷王江临。
要请我吃饭
这比让我连续加班一周还让人震惊。
不……不用了江主管,我赶紧摆手,举手之劳,您别客气。
走吧。他却站起身,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意味,就当是……庆祝项目顺利。
说完。
他率先朝便利店走去。
留下我。
在原地凌乱。
庆祝
和他
在机场便利店
这画风……
也太诡异了吧!
我磨磨蹭蹭地跟过去。
江临已经站在冷藏柜前。
高大的身影。
在狭窄的便利店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他正皱着眉。
看着里面花花绿绿的便当盒。
表情严肃。
像是在研究什么重大商业决策。
这个……怎么样他指着一个看起来油汪汪的台式卤肉饭。
……还行。我硬着头皮答。
这个呢他又指向旁边一个颜色寡淡的日式照烧鸡。
……也还行。
他似乎对我的敷衍不太满意。
眉头蹙得更紧。
自己又研究了一会儿。
最后。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伸手。
拿了两盒看起来卖相最好的鳗鱼饭。
又拿了两瓶乌龙茶。
走到收银台。
结账。
动作干脆利落。
带着一种处理公务的效率感。
我们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
他把一盒鳗鱼饭和一瓶乌龙茶推到我面前。
吃吧。
然后。
自己打开他那份。
拿起一次性筷子。
掰开。
动作标准得像在实验室做分解。
我看着他。
又看看面前这份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鳗鱼饭。
心情复杂。
这算……啥
劫后余生的安慰餐
还是卷王迟来的良心发现
我拆开筷子。
夹起一块烤得焦糖色的鳗鱼。
送进嘴里。
味道……其实不错。
软糯。
酱汁浓郁。
米饭也粒粒分明。
但我吃得有点食不知味。
主要是。
和顶头上司。
尤其是这个之前恨不得把我卷成麻花的卷王。
面对面坐着吃饭。
气氛太诡异了。
安静。
只有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
还有机场广播模糊的背景音。
尴尬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我埋头苦吃。
只想赶紧结束这顿鸿门宴。
林悠。
他又开口了。
我差点被鳗鱼噎住。
赶紧灌了口乌龙茶。
嗯我抬头看他。
江临放下筷子。
拿起纸巾。
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动作优雅。
然后。
他看向我。
眼神认真。
昨天的事,抱歉。
我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
以为自己幻听了。
抱歉
江临
跟我
道歉
让你……跟我住一间房,确实不合适。他语气有点生硬,但很清晰,是公司行政的失误,也是我考虑不周。
我彻底懵了。
看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眼神里带着点诚恳和……别扭的脸。
感觉世界魔幻了。
那个永远正确、永远掌控全局的江临。
在道歉
因为我
没……没关系,我有点结巴,意外嘛……谁也不想的……
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之前……工作上,可能给你压力太大了。
他拿起手边的乌龙茶。
拧开。
喝了一口。
像是在缓解某种情绪。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太push(逼迫)。
他用了英文词。
似乎觉得中文的卷或者逼迫更难以启齿。
我只是……他斟酌着,希望项目能做得更好。希望团队……每个人都能跟上节奏。
跟上节奏我忍不住了,放下筷子,看向他,江主管,您的节奏,是踩着风火轮的节奏。我们只是普通人,需要吃饭睡觉,需要喘口气的。
话一出口。
我就有点后悔。
太冲了。
但憋了太久的委屈。
像开了闸的洪水。
有点收不住。
江临没有立刻反驳。
他沉默了一下。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乌龙茶瓶身。
我明白。他低声说,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可能……是我习惯了。
习惯我疑惑。
嗯。他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一架正在滑行的飞机,眼神有些放空,习惯了把所有时间都填满。习惯了……不停往前跑。停下来……反而不知道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点自嘲。
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迷茫。
我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第一次。
从这个永远像打了鸡血的卷王身上。
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
属于人的疲惫和困惑。
原来。
他不是永动机。
他也会累。
也会迷茫。
只是习惯了用工作把自己武装起来
所以……你就想把所有人都变成跟你一样的永动机我小声嘟囔。
他转回头。
看着我。
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像是一个未成形的笑。
可能吧。他没有否认,眼神坦然,但现在看来,效果不太好。
他顿了顿。
拿起筷子。
夹起一块鳗鱼。
却没有立刻吃。
你昨天……那杯药,他忽然提起这个,语气有点不自然,挺有用的。

还有……你把我拉黑那几天,他看着我,眼神有点微妙,周末……确实挺清净的。
我:……
我的脸瞬间爆红!
尴尬得脚趾抠地!
他果然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我……
不用解释。他打断我,语气恢复了点平时的冷静,我理解。换了我……可能也会这么做。
他低头。
吃掉了那块鳗鱼。
动作自然。
好像刚才只是谈论了一下天气。
我坐在对面。
脸上火辣辣的。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尴尬。
窘迫。
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原来。
他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
广播响起。
开始登机的提示。
打破了这诡异又微妙的气氛。
走吧。江临站起身,拿起他的行李箱。
我也赶紧站起来。
跟上。
走向登机口的路上。
我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他依旧身姿挺拔。
步履沉稳。
但好像……
有什么东西。
不一样了。
回到公司。
日子似乎恢复了正轨。
又好像……不一样了。
江临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江主管。
项目依旧排得很满。
要求依旧很高。
但。
他不再在下班点精准地出现在我工位旁。
周末的微信轰炸。
也彻底消失了。
偶尔有紧急任务需要沟通。
他会提前在白天说清楚。
或者发邮件。
措辞客气。
条理清晰。
再也没有那种不容置疑的今晚必须和辛苦一下。
我的追剧清单。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颈椎的酸痛。
也得到了缓解。
午休。
我终于能安心地吃完自己带的饭。
甚至还能趴着眯一小会儿。
小雅咬着奶茶吸管。
凑过来。
一脸八卦。
悠儿,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我装傻。
你家江主管啊!小雅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最近怎么不‘卷’你了转性了还是……出差那两天,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故事
去你的!我推了她一把,脸有点热,哪有什么故事!就是……人家可能意识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了呗!
哦~小雅拖长了调子,一脸我懂的坏笑,可持续发展~嗯,这个用词很微妙嘛!
我懒得理她。
低头扒饭。
但嘴角。
却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这天下午。
临近下班。
项目组开复盘会。
气氛有点凝重。
大老板亲自坐镇。
对我们的项目进度提出了更高、更急的要求。
时间紧,任务重!大老板敲着桌子,唾沫横飞,竞争对手已经跑到我们前面了!我们必须拿出拼命的劲头!加班加点!把这个山头给我啃下来!江临!你是负责人,表个态!
所有人的目光。
齐刷刷投向坐在会议桌首位的江临。
我心头一紧。
完了。
熟悉的配方。
熟悉的味道。
又要回到暗无天日的加班地狱了吗
我紧张地看着江临。
只见他神色平静。
拿起面前的保温杯。
慢条斯理地拧开。
喝了一口。
然后。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
他放下杯子。
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目光沉稳地看向大老板。
开口。
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室。
王总,我理解您的急切。项目进度,我们一定会全力保证。
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最后。
落在我紧张的脸上。
停留了一秒。
然后。
他继续说。
但是,‘拼命’和‘加班加点’,不是唯一的方法,更不是可持续的方法。我们需要的是更优化的流程,更精准的发力点,而不是单纯地堆砌时间,消耗团队的健康和热情。
整个会议室。
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大老板明显愣住了。
张着嘴。
一时忘了合上。
其他同事。
也都是一脸震惊。
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江临。
江临像是没看到众人的反应。
他身体微微前倾。
语气依旧冷静。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会重新梳理项目节点,优化分工,提高白天的效率。至于加班……
他环视一周。
最后。
一字一句。
清晰地宣布。
非极端必要情况,不鼓励。如有必要,必须申请,并严格按国家规定支付加班费。
他看向目瞪口呆的大老板。
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大老板:……
他脸上的肉抽动了几下。
看看一脸平静但态度坚决的江临。
又看看会议室里其他同事。
那些原本写满疲惫和麻木的脸上。
此刻。
都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大老板最终。
像泄了气的皮球。
挥了挥手。
行……行吧!你……你看着办!但进度!进度不能掉!
明白。江临点头,进度,我们保证。
会议结束。
人群散去。
我还坐在椅子上。
有点没回过神。
刚才……
发生了什么
那个卷王江临。
当众。
驳回了大老板的加班要求
还……定下了不鼓励加班的规矩
我感觉像在做梦。
还不走
江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猛地抬头。
他已经收拾好笔记本。
站在我旁边。
低头看着我。
逆着光。
看不清表情。
但声音里。
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啊走!马上走!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站起身。
跟着他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
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
暖洋洋的。
落在身上。
很舒服。
江临走在我前面半步。
步伐依旧沉稳。
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我看着他。
心里那块压了很久很久的大石头。
咚的一声。
彻底落了地。
脚步。
不由自主地。
也跟着轻快起来。
原来。
卷王不是不可战胜的。
原来。
那杯板蓝根……
威力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