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陈九的意识在黑暗与剧痛的撕扯中浮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左肩那嵌入骨肉的**玉髓碎片**，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伤口里搅拌，又有一股冰冷的洪流顺着血脉横冲直撞。破碎的记忆画面如同恶毒的诅咒，反复冲击着他的神智——浑浊的尸河、狞笑的模糊面孔、王怀恩被掏心时的绝望、祭坛血池中那令人窒息的痛苦…还有那双覆盖着黑色鳞片的手！
“呃…皇…陵…”
他在冰冷的污水中无意识地痉挛，呛咳出带着血沫的浊水。身体被湍急的暗流裹挟，撞击着嶙峋的石壁，若非那块碎片强行灌注的生机吊着一口气，他早已粉身碎骨。
不知漂流了多久，水流渐缓。一股微弱但稳定的气流带着潮湿的苔藓气息拂过他的脸。陈九艰难地睁开被血污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野中，前方不再是绝对的黑暗。幽绿色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苔藓荧光**在巨大的溶洞穹顶和石壁上星星点点地蔓延，勾勒出地下世界的轮廓。暗河在此处汇入一片广阔的地下湖泊，湖边竟有简陋的木栈道延伸向岸边。
岸边，影影绰绰有低矮的、依着岩壁搭建的石屋轮廓。
有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岸边那片栈道挣扎。每一次划水都牵动伤口，剧痛几乎让他昏厥。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湿滑腐朽的木头。
就在他试图攀爬上去时，左肩的玉髓碎片猛地一颤！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污秽的怨念能量，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瞬间从碎片中爆发！淡青色的玉光与粘稠如墨的黑气在他左肩伤口处疯狂交织、膨胀！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仿佛有活物在皮下蠕动！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髓，陈九眼前一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再次滑入冰冷的湖水中！
“嗬…嗬…”
他像濒死的鱼一样徒劳地扑腾，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碎片反噬带来的剧痛和幻象让他神智崩溃的边缘。他看到无数肿胀腐烂的河工尸体从湖底伸出手抓向他，听到王怀恩凄厉的诅咒，祭坛上那巨大的玉髓心脏在眼前爆炸，毁灭的能量要将他的灵魂都撕碎…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哗啦！”
一张坚韧的藤网精准地罩住了他，猛地将他从水中拖起！
一个矫健的身影如同猿猴般从栈道上跃下，落在浅水处，迅速将藤网连同里面挣扎的陈九拖上岸。那人身材瘦小，裹着粗糙的兽皮和防水苔藓编织的衣物，脸上涂抹着灰绿色的泥彩，只露出一双在幽暗环境中异常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陈九，尤其是他左肩上那散发着不祥光芒的伤口。
“玉…毒入髓？还混着这么重的怨煞？”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岸边传来。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奇特的骨杖，缓缓走近。老者同样涂抹着泥彩，白发编成细辫，挂满细小的骨片和不知名的种子，眼神浑浊却透着洞悉一切的沧桑。他身后跟着几个手持简陋骨矛、同样警惕的青壮。
“姒婆婆，他快不行了！那东西在吸他的命！”
救人的年轻女子声音急促，带着奇特的古韵腔调。
被称为姒婆婆的老者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陈九的伤口，而是在离皮肤寸许的地方虚划着复杂的轨迹。她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淡白色光点，如同萤火。
“不是毒…是‘源髓’的碎片…被‘逆渊秽气’污染了…”
姒婆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凝重，“强行嵌入凡躯，灵肉相冲，秽气噬魂…好霸道的手段！好阴毒的祭炼！”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九痛苦扭曲的脸，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小子！不想魂飞魄散就给我守住灵台！想想你最恨的东西！用那恨意压住怨念！快！”
陈九涣散的瞳孔在剧痛中猛地聚焦！最恨的东西？那双黑色的、覆盖着鳞片的手！那个掏走王怀恩心脏、将他们这些“材料”如同猪狗般锁在祭坛上的幕后黑手！
“啊——！”
陈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股被欺骗、被利用、被当作蝼蚁般碾碎的滔天恨意，如同火山般从心底爆发！这股源于自身意志的强烈情绪，竟暂时压倒了碎片中无意识的怨念冲击！左肩暴动的青黑光芒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姒婆婆眼中精光一闪，枯指如电，猛地按在陈九眉心、心口几处大穴！那些萦绕指尖的淡白光点如同活物般钻入陈九体内。同时，她口中急速吟诵起古老晦涩、音节奇特的咒言。
陈九感觉几股清凉细流汇入狂暴的识海，暂时抚平了翻腾的怨念碎片。剧痛虽然依旧，但神智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和湖水浸透，如同刚从地狱爬回。
“多…多谢…”
他声音嘶哑干涩。
姒婆婆收回手，气息有些急促，显然刚才的施为消耗不小。她看着陈九左肩那暂时被压制、却依旧散发着微弱青黑光芒的伤口，又看了看他狼狈却带着一股狠劲的脸，缓缓道：“谢早了。老身的‘安魂引’只能暂时安抚那碎片里的怨煞，治标不治本。你体内的‘源髓碎片’与秽气纠缠太深，已成附骨之疽。若不找到根除之法，迟早会被它吸干精血，或者被秽气侵蚀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她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陈九的皮囊：“你身上的‘天工司’皂服碎片，还有这伤…外面的人，又在打‘河图’的主意了？还搞出这种天怒人怨的邪阵？”
陈九心中剧震！“河图”！这老妪竟然一口道破了那个名字！
“婆婆…您知道‘河图’？还有…‘源髓’？”
陈九挣扎着坐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警惕又急切地问。
姒婆婆没有直接回答，她拄着骨杖站起身，望向幽暗湖泊深处，仿佛在凝视无尽的岁月。“我们是‘姒水遗民’。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是守护‘禹王九鼎’、疏浚天下水脉的工匠。大胤朝开国皇帝修建皇陵，强征先民挖掘地宫，截断古河道，惊扰了水脉深处沉睡的‘东西’，也挖出了不该挖的‘河图’残片…招致大祸。”
她声音低沉，带着刻骨的悲凉：“皇陵建成之日，参与核心挖掘的河工、匠人…连同我们的祖先，被尽数坑杀于地宫水道，永世封存，美其名曰‘殉陵镇水’！只有极少数人，侥幸逃入这地下深处的古河道支脉，苟延残喘…我们，是那些罪孽和谎言的幸存者，也是见证者。”
姒婆婆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刺向陈九：“‘源髓’，是大地龙脉精华凝结的至宝，纯净时乃造化神物。而‘河图’，是上古禹王疏导水脉、镇压**渊墟**邪气的阵图枢纽！皇陵下截断的古河道，正通往一处被封印的渊墟裂隙！他们挖出的‘河图’残片，蕴含的并非神力，而是被渊墟秽气污染万载的邪源！你那块碎片里的秽气，就来自那里！”
陈九听得遍体生寒！原来如此！什么“玉髓”，根本是大地龙脉精华（源髓）被渊墟秽气污染后的邪物！工部贪墨案中封存的“来源不明灵材”，就是挖掘皇陵时得到的“河图残片”和可能伴生的、已被污染的“源髓”矿石！王怀恩等人被利用来布下“九骨养髓”邪阵，就是想强行炼化被污染的源髓（玉髓心脏），试图掌控那来自“渊墟”的秽气邪力！
“他们…在玩火自焚！”
陈九嘶声道。
“不，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姒婆婆冷笑，“掌控秽气邪力，同样能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只是需要‘祭品’来中和反噬罢了。你们这些外面的人，就是他们的柴薪！”
她指向陈九左肩的伤口：“你体内这块碎片，是那邪阵核心爆炸后飞溅出的、污染最重的一块。它像毒瘤一样寄生在你身上，汲取你的生机，同时也在缓慢地将渊墟秽气渗入你的血脉。老身能暂时压制，但无法根除。想活下去，你需要两样东西：一是彻底净化秽气的‘禹王镇水诀’残篇，那是唯一能克制渊墟秽气的古法；二是找到‘河图’其他残片，利用它们之间的共鸣，或许能引导出你体内碎片的力量，反客为主，甚至…净化它！”
陈九的心沉了下去。禹王镇水诀？河图残片？听起来都渺茫如传说。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年轻女子姒瑶（救陈九之人）突然低喝：“婆婆！水里有东西！是‘他们’的‘水傀’！”
只见原本相对平静的幽暗湖面上，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十几个惨白的、仿佛被水泡胀的“人形”！它们肢体扭曲，没有五官，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死气和怨念，正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岸边栈道游来！
影阁的追杀，竟然这么快就循着玉髓碎片的气息，找到了这地下遗民的藏身之所！
姒婆婆脸色一变，骨杖重重顿地：“是影阁的‘溺死傀’！用阴煞邪术炼制的河工尸体！准备迎敌！带这小子进‘禹迹洞’！”
遗民战士们迅速举起骨矛和绑着锋利燧石的简陋武器，眼神中充满仇恨与决绝。姒瑶一把架起虚弱的陈九。
陈九看着湖中逼近的惨白水傀，又感受到左肩碎片在怨气刺激下再次蠢蠢欲动的灼痛，一股冰冷的愤怒和狠戾涌上心头。
影阁…皇陵…你们害死了这么多人，把我变成这副鬼样子，还不肯放过？！
他挣扎着站稳，不顾姒瑶的阻拦，右手颤抖着摸向腰间——那里只剩下一个空瘪的皮囊，破煞阴雷梭早已耗尽。但他眼中闪烁着市井小吏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光芒。
“别碰我！”
他对姒瑶低吼一声，随即死死盯住越来越近的水傀，染血的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对着自己左肩那块躁动的玉髓碎片低语，又像是在挑衅那些无形的敌人：
“想要是吧？追得这么紧…那就…给你们点‘甜头’尝尝！”
话音未落，他竟然不再压制碎片，反而主动引导体内残存的一丝灵力，狠狠冲击向那块嵌入骨肉的异物！
嗡——！！！
比之前更刺目的青黑光芒瞬间从陈九左肩爆发！一股狂暴、混乱、充满痛苦与毁灭气息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失控的凶兽，猛地向湖面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