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
电话那头,老同学赵刚的声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困惑,透过听筒清晰地敲在吴迪耳膜上。
“按你给的车牌和名字‘李昊’,公开系统里……没这个人。”
赵刚顿了顿,似乎在翻看记录,“不过……倒是在一个叫‘内部心理干预顾问系统’的老数据库里,找到一个同名同姓的记录。
权限很高,资料是加密的‘星号’状态。”
吴迪的心沉了下去:“‘内部心理干预顾问’?
什么意思?”
“啧,就是给特定人群服务的心理专家。”
赵刚压低声音解释,“可能是军方背景的心理评估师,也可能是负责某些……特殊精神状况案例的干预专员。
这类人,身份敏感,不在公开系统里很正常。
你要查的这个李昊,估计就是这种‘影子人’。”
影子人……
挂断电话,吴迪站在诊所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百叶窗的叶片。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查无此人……”
李昊最后那句话,带着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再次回响在耳边:
“你这个诊所……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也……危险得多。”
有趣?
危险?
一股寒意,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熟悉的冰冷感,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爬上吴迪的脊背。
这种感觉……像极了童年楼道里,那把冰冷剃刀贴在头皮上的触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黑暗中悄然布下了一张他无法窥见全貌的网。
而李昊,只是这张网上……一个投石问路的虚影?
还是……一个警告?
诊所的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不是门铃。
吴迪回头。
林芷拎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食盒,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地推门进来。
阳光从她身后涌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今天穿着柔软的米色针织衫,长发随意挽起,少了几分职场精英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婉。
“猜你就忘了吃饭。”
她笑容自然,带着一种熟稔的“女友感”,径直走向那张新换的深棕色真皮沙发,
“楼下新开的粤式点心,尝尝?”
她晃了晃食盒,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诊所角落,落在那个被柔和灯带笼罩的沙漏台座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林辞看着她熟练地摆放碗筷,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陌生感包裹了他。
“你……”
他迟疑了一下,“经常这样……帮别人带饭?”
林芷抬起头,俏皮地眨了眨眼,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
“只对……对我影响特别大的咨询师。”
她特意加重了“特别大”三个字,眼神清澈坦荡,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亲昵。
没有刻意的表白,没有汹涌的热情。
诊所里弥漫着点心的香气和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习惯你在”的松弛感。
像冬日午后晒透的棉被,温暖而踏实。
话题轻松地流转。
林芷看似不经意地提起:
“对了,我有个朋友的公司,最近有一笔用于社会创新项目的闲散预算。
我可以帮你写个方案,用‘前沿心理疗愈技术调研项目’的名义申请下来,额度不小。”
吴迪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不用,诊所……”
“别急着拒绝,”
林芷打断他,语气依旧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拿起一块晶莹的虾饺塞进吴迪手里,
“这笔钱,我算在‘我的后续康复巩固费用’里。
毕竟,一个环境舒适、设备齐全的诊所,对‘患者’的康复体验至关重要,对吧,吴医生?”
她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眼神里却写满了“这钱你必须收下”的霸道温柔。
吴迪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句拒绝的话,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一种被珍视、被守护的暖流,悄然驱散了心底那层关于李昊的冰冷疑云。
林芷的“康复基金”如同甘霖。
短短几天,诊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被线条流畅、触感温润的深棕色真皮沙发取代,散发着低调的质感。
原本堆满废弃文件和纸箱的阴暗角落,被彻底清理。
柔和的暖白光带沿着墙角铺设,几盆绿意盎然的琴叶榕和虎皮兰点缀其间,角落悬挂着一个造型简洁的蓝牙音响。
这里被林辞命名为“光影冥想区”,一个可以暂时逃离现实、整理心绪的港湾。
而最大的变化,属于沙漏。
它被郑重地请到了诊所最里侧、一个特意用半透纱帘隔开的独立小空间中央。
一个简约的黑色大理石台座稳稳托起它,台座下方镶嵌着可调节色温的LED灯带。
一层定制的弧形亚克力防尘罩将它笼罩,既隔绝尘埃,又不影响光线的流转。
当夜幕降临,诊所主灯关闭,只留下冥想区的柔和光晕和沙漏台座的灯光。
灯带亮起,暖白色的光芒透过亚克力罩,均匀地包裹着流淌暗蓝沙粒的沙漏本体。
这一刻的沙漏,仿佛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一件沉睡的艺术品被唤醒,散发着一种温润而内敛的辉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充满灵性。
它上方的两块面板,在柔和光线下,文字前所未有的清晰:
【情绪碎片同步值:2
/
10】
【系统权限开放层级:L1(基础干预模式解锁)】
【下一位来访者已预约
·
核心情绪:无助】
“L1权限……”
吴迪低声念出,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防尘罩表面。
沙漏的光芒似乎随着他的触碰,微微波动了一下。
深夜,诊所一片寂静。
吴迪独自坐在“光影冥想区”那张舒适的矮椅上,没有开灯。
只有沙漏台座散发出的柔光,如同呼吸般在静谧的空间里明灭。
他手中拿着一个旧文件夹,里面是他能找到的、关于自己过去的所有资料。
小学毕业照、中学成绩单、大学录取通知书……翻到最前面,却只有一张
——那张背景是废弃公寓楼梯口的、唯一的童年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他眼神空洞,背景深处那个模糊的轮廓像一个无法破解的谜。
再往前?
一片空白。
高中以前的人生,如同被浓雾笼罩。
父母离异的证明?
搬家记录?
小学入学信息?
统统没有。
仿佛他的人生,是从某个设定好的节点才开始的。
“这些人……”
吴迪的目光投向黑暗中静静发光的沙漏,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芷的焦虑……李昊的羞耻……他们经历的痛苦,那些情绪碎片……”
他闭上眼,李昊那句“活该被羞辱”的嘶哑,林芷在讲台上卡壳的绝望,与楼道里剃刀冰冷的触感、孩童刺耳的嘲笑声……混杂在一起,在他脑海中翻腾。
“都像是我自己某个旧影的投射……甚至有些事……”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
“我记得……又不全。”
一种强烈的、被精心修剪过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
“我的记忆……是不是……”
他盯着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背景人影,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破土而出:
“被人为地……删改过?”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灵魂深处的叩问。
一个低沉、模糊、如同无数沙粒摩擦汇聚而成的低语声,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
“记忆的回收……”
“并非遗忘……”
“而是……”
“暂时掩埋。”
沙粒的低语!
清晰无比!
带着一种古老而冰冷的智慧!
吴迪浑身一震,瞬间从椅子上弹起,目光死死盯住那散发辉光的沙漏!
是它!
它在说话!
它在回答!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一条语音信息。
来自新的预约来访者。
吴迪点开。
一个沉稳、温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感的男声响起,仿佛声音的主人只是机械地念着台词:
“吴医生,我是秦澈。
预约明天下午两点。
我不确定……你能帮到我什么,不过……我愿意尝试一下。”
声音的背景里,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钢琴键被随意按下的、不成调的、空洞的回音。
秦澈。
三十五岁。
盲人钢琴教师。
“无助……”
吴迪低声念出沙漏面板上的情绪标签。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望着城市深夜寥落的灯火。
李昊的虚影、林芷的暖意、沙漏的低语、被掩埋的记忆碎片……复杂的思绪如同乱麻。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躺回沙发床,强迫自己闭上眼。
黑暗笼罩。
意识刚刚沉入混沌的边缘——
场景瞬间切换!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空间!
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
唯一能感知的,是空间本身
——它像一个不断收缩的、冰冷的金属盒子!
四壁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速度,向他挤压而来!
沙……沙……沙……
死寂中,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像是……指甲在粗糙坚硬的金属壁上,用力地、缓慢地刮擦!
一下,又一下!
伴随着刮擦声,某种冰冷、尖锐的符号,仿佛正被刻进他的骨髓里!
极致的压迫感和无助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扼住!
他想逃,身体却沉重如铅!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空洞、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如同审判,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放弃吧……”
“……没人会来救你。”
“嗬——!”
吴迪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
窗外的月光惨白地照进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诊所,安静的沙漏光晕。
是梦……不,是共振!
是那个叫秦澈的盲人钢琴教师……
“无助”核心的预演!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擦汗。
目光却猛地僵住!
他的右手食指,正无意识地抵在盖在身上的薄被表面。
而在那柔软的棉布被面上——
赫然被他用指甲,深深地、无意识地刻划出了一个清晰无比的——
【井】
字!
方方正正,如同囚笼的栅栏,在惨白的月光下,散发着冰冷而绝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