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叶家，一座略显古旧却不失威严的府邸，正厅内气氛凝重，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檀香也无法冲淡那股子压抑。
正中高座上，坐着的是叶家族长，叶天雄。他面容瘦削，双眼狭长，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精明与疲惫。叶家这些年每况愈下，全靠他一人苦苦支撑，内外交困。
在他下手两侧，是叶家几位长老和各房的当家。这些人里，有年迈体衰的，也有年轻气盛的，但无一例外，此时都板着一张脸，或愤怒，或担忧，或……幸灾乐祸。
“族长，您说这事儿……怎么解决？”一名年长的长老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既震惊又丢脸。
叶凡，叶家旁系子弟，虽然天赋不算顶尖，但好歹也是炼气三层，是家族重点培养的苗子。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泼泔水，还摔得腰脱，这简直是把叶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叶天雄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声音不大，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叶凡还在疗伤，大夫说他腰伤不轻，至少得卧床半月，灵力运转也受了影响。”叶天雄语气低沉，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更重要的是，他精神受了刺激，一直在嚷嚷着‘撞邪’，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此话一出，正厅里又是一阵骚动。
“撞邪？什么意思？”有人不解。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被那废物叶凌给气疯了呗！”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正是叶凡的亲娘，叶氏。她满脸的怨毒，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直往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叶凌呢？那小杂种去哪了？！”叶氏猛地站起身，指着大厅，“他把我儿子害成这样，必须给他个说法！这种扫把星，早该逐出家族！”
她的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引来了不少附和声。
“就是！一个连灵脉都没觉醒的废物，平日里就知道吃喝，现在还敢对同族子弟动手？”
“我看他就是嫉妒叶凡，故意使阴招！这种心思歹毒的家伙，留着只会坏了家族风水！”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他参加觉醒仪式，直接找个由头把他……”
各种难听的话语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涌向叶凌的父母，叶长风和林婉清。
叶长风，叶凌的父亲，坐在角落里，一张素来温和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低吼道：“够了！你们说够了没有？！”
他身材高大，虽不是族中掌权者，但也是炼气七层的修士，一声怒吼，震得大厅为之一静。
林婉清，叶凌的母亲，紧紧抓住叶长风的手，她的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坚定。她不顾周围那些嘲讽和敌意的目光，沉声道：“叶凌不是那种人！他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对叶凡使什么阴招？分明是叶凡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哼！”叶氏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林婉清，你别给自家儿子脸上贴金了！他什么德行，青石镇谁不知道？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能有什么前途？现在更是心术不正，我看啊，就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才让他生出这么个祸害来！”
“你！”林婉清气得浑身发抖，若非叶长风拉着，她恐怕已经冲上去和叶氏撕扯起来。
叶天雄见状，眉心拧得更紧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蕴含着族长威严，顿时让喧嚣的大厅再次安静下来。
叶天雄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叶长风和林婉清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对叶长风这个侄子，素来是看重的。叶长风天赋不错，为人正直，若非当年那场变故，叶家或许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可如今……他的儿子，却成了家族最大的拖累。
“叶凌呢？”叶天雄沉声问道，“他现在何处？”
叶长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拱手道：“回族长，凌儿去搬灵谷了，此时恐怕还在路上。”
“还在路上？！”叶氏尖叫起来，“他害了人，竟然还敢逍遥自在！族长，必须重罚他！把他逐出家族，永不录用！”
叶天雄没有理会叶氏的吵闹，而是看向了坐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二长老。二长老叶玄，是族中除了族长之外，修为最高之人，也是少数对叶凌相对宽容的长老。
“二长老，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叶玄睁开微闭的双眼，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深邃，扫了一眼愤怒的叶氏，和满脸担忧的叶长风夫妇。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沧桑：“族长，老夫方才去看了叶凡的情况。他确实受了惊吓，言语有些失常。但他所言，‘脚下有东西绊倒’，‘被莫名力量撞击’，‘天上掉泔水’……这些都透着古怪。”
“古怪？二长老，你是说这其中有隐情？”叶天雄追问。
叶玄摇了摇头：“隐情老夫尚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以叶凌的修为和性格，他绝不可能做到让叶凡连摔两次，还被泔水淋头。他没有那个实力，也没有那个胆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长风身上，又转向叶氏：“叶凡的伤，我看过了，的确是外力所致，但那外力……却不像人为。更像是……某种巧合。”
“巧合？！”叶氏猛地站起来，指着叶玄的鼻子，“二长老，你这是在包庇那小杂种吗？！”
叶玄冷哼一声，一股炼气九层的威压骤然爆发，瞬间将叶氏压得坐回椅子上，脸色发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老夫不讲情面！”叶玄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所有蠢蠢欲动的人，沉声道，“家族有家族的规矩，凡事讲究证据。叶凌纵然是废物，也轮不到你们随意侮辱！在没有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许妄下定论！”
他的话，让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叶玄在族中辈分高，实力强，说话分量极重。
叶天雄点了点头，对二长老的话表示认同。他何尝不知道叶凌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小就温顺听话，哪怕被欺负也只是默默承受。要说他会使阴招，连他自己都不信。
“既然二长老也说有古怪，那便查。”叶天雄沉声道，“派人去把叶凌带过来，问清楚事情始末。另外，派人去事发地，仔细勘察，看看是否真有异常。”
就在这时，一个叶家子弟匆匆跑了进来，满头大汗，脸上带着几分惊慌。
“报……报告族长，叶凌回来了！”
所有人目光瞬间聚焦在大厅入口处。
叶凌拖着那半麻袋灵谷，站在门口。他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身上没有了泥巴和泔水的味道，但那张年轻的脸上，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
他扫了一眼大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众人看向他时，那或敌视、或好奇、或担忧的复杂眼神，心中大概已经猜到了几分。
“叶凌！你还敢回来？！”叶氏一看到他，瞬间又爆发了，她猛地冲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尖声骂道：“你这丧门星，害了我儿子，还敢大摇大摆地站在这里？！你……”
“够了！”叶天雄猛地一拍扶手，眼神凌厉地看向叶氏，“叶氏！再扰乱家族议事，家规处置！”
叶氏被吓得浑身一颤，不甘心地瞪了叶凌一眼，退了回去。
叶天雄的目光落在叶凌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叶凌，你可知今日所犯何事？”
叶凌放下手中的麻袋，抬头，直视着族长的眼睛。他没有感到丝毫畏惧，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
“回族长，灵谷已经送到供奉堂。”他先是说了正事，然后才缓缓道，“至于叶凡堂兄之事……凌儿不知。”
“你不知？”叶氏又忍不住想跳起来。
叶凌却看也没看她，只是对叶天雄说：“当时凌儿正在捡洒在地上的灵谷，叶凡堂兄与他身边的随从，不知何故，突然相继跌倒，后来又……”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又被二楼泼下来的泔水淋了头。”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每个人都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潜台词：‘这事儿，怪不得我，是他们自己倒霉。’
叶天雄和二长老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疑惑。叶凌的话，和叶凡所说的“巧合”不谋而合，甚至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无心的描述。
“你当时，可有对叶凡动手？”叶天雄沉声问道。
叶凌摇了摇头：“未曾。凌儿连灵力都无法感应，又如何能对炼气三层的叶凡堂兄动手？更何况，当着族人的面，凌儿岂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这话一出，众人心头一凛。是啊，一个废物，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炼气三层的修士搞成那样？这不符合常理。
“那你可有注意到，叶凡为何会无故跌倒？”二长老问道。
叶凌故作思考状，然后带着一丝“困惑”道：“当时地上并没有石子，也没有水渍。或许……是叶凡堂兄自己脚软了？”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让叶凡的几个跟班嘴角抽搐。脚软？炼气三层的修士，会因为脚软而摔个狗吃屎？这简直是比说叶凌能把叶凡打趴下更离谱的理由！
然而，叶凌的表情却无比真诚，仿佛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叶天雄和二长老看着叶凌那“无辜”的眼神，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莫非，这真是个巧合？可这巧合……也太频繁，太离谱了吧？
“那泔水呢？”叶天雄又问。
叶凌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族长，那泔水是从酒肆二楼泼下来的，伙计说是手滑了。凌儿当时就在下面，幸好躲得快，才没被淋到。叶凡堂兄当时……正好站在下面。”
他这说辞，合情合理，完全挑不出毛病。可就是因为太合理了，才让人生疑。
叶天雄眯了眯眼，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让人抓狂的事情。说是叶凌做的，可他没证据，叶凌也一副受害者兼旁观者的样子。说不是他做的，可这所有的巧合，都精准无比地发生在叶凌的仇家身上。
这太诡异了。
“叶凌，你先回房休息吧。”叶天雄沉吟半晌，最终摆了摆手，“此事，我会派人去仔细调查，在真相大白之前，谁也不得妄议！”
叶氏还想说什么，但被叶天雄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叶凌对着族长和二长老微微躬身，然后拖着麻袋，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正厅。
他走出大厅，阳光洒在脸上，带着一丝温暖。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再次微微上扬。
第一次，他没有因为被族人指责而感到压抑。反而有种……莫名的畅快。
这种能让敌人吃瘪，自己却毫发无损，甚至还能装作无辜的能力，简直是……太符合他的心意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院子不大，却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父母都还在大厅里，估计还得受那些族人的冷言冷语。
他将灵谷搬进储物间，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他坐到床边，闭上眼睛，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股奇异的感觉，在叶凡倒霉的时候，就会变得清晰。它不是灵力，却比灵力更古怪，更无形。它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某些不相干的事件，强行连接起来，然后……嘭！一个“意外”就发生了。
这就是他觉醒的能力？“因果纠缠”？
这个名字，是他从家族一本残破的古籍里无意中看到的，上面只言片语地提到了“天地因果，玄妙无常，偶有奇者，可搅动其微澜”。当时他只觉得是天方夜谭，现在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以后我的敌人，可有的受了。”叶凌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他突然有些期待，期待这股古怪的力量，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也许，它并不像族人所说的那么“废物”，也许，它能让他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一条充满“巧合”，充满“意外”，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强者之路。
他心头的那股热血，不再是为受辱而沸腾，而是为一种未知的可能性而激荡。
九荒大陆，尘嚣炼狱。他叶凌，这个曾经的倒霉蛋，或许要开始他的“好运”之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