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修真小说 > 新逍遥记 > 第8章
试炼三·活人灯
阴森的地窟里,没有天光,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油脂焦糊与腐朽骨殖的怪异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抬头望去,粗粝的岩石穹顶之下,十八盏灯幽幽悬垂。那灯盏的形状,足以让任何看清的人肝胆俱裂——每一盏,都是由一颗完整、森白的头盖骨镂空而成!下颌骨被粗暴地卸去,黑洞洞的眼窝和鼻腔成了天然的灯口,里面摇曳着惨绿、幽蓝或昏黄的火苗,将凹凸不平的骨面映照得如同鬼面。
这些头骨灯并非死物。灯油在颅腔内“咕嘟咕嘟”地沸腾、翻滚,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却无孔不入的呻吟与啜泣,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油脂里被反复煎熬、融化。火光跳跃间,某些头骨的眼窝深处,会骤然闪过一抹痛苦挣扎的残影,随即又被翻腾的油泡吞没。
观音静立在这片由痛苦灵魂点燃的“灯海”之下,脸上竟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含笑。她素手轻抬,一柄造型奇特的烛剪出现在掌心。那剪刀的刃口并非锋利雪亮,反而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吸饱了血渍的乌金之色,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选三盏,灭。”
观音的声音轻柔,却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月孛的耳中。她将那柄沉重的烛剪递向月孛,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宣判:“灯灭,人亡。灯燃,人癫。”
没有退路。月孛的手指冰冷僵硬,几乎握不住那沉甸甸的烛剪。她的目光扫过那十八盏无声哀嚎的头骨灯,每一次停留,都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心脏——她认得它们!或者说,认得这些头骨生前的气息!那是她跋涉千山万水,一遍遍诵念经文,亲手引向彼岸的魂灵!如今,他们的头颅成了灯盏,他们的魂髓成了燃料,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窟里承受着永恒的焚烧!
第一盏,她选择了眼窝中火苗最微弱、啜泣声几乎听不见的那颗。烛剪冰冷的刃口探入头骨鼻腔,轻轻合拢。“嗤”一声轻响,绿焰熄灭。一股浓烈的、带着解脱意味的灰败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随即消散无踪。亡。
第二盏,她选择了火焰最狂暴、油泡炸裂声最响的那颗。剪刀落下,幽蓝的火焰挣扎着跳动几下,不甘地熄灭。熄灭的瞬间,那颅骨内部猛地爆发出最后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狂笑,旋即彻底死寂。亡。
轮到第三盏。月孛的目光落在一盏燃烧着昏黄火焰的头骨上。那骨头的天灵盖上,赫然有两个不规则的细小孔洞,边缘微微外翻,像被什么利器贯穿——是狐耳留下的痕迹!是昨夜!昨夜那个在山神庙里,被她以一卷《地藏经》感化,流着泪放下屠刀、发誓潜心修行的小狐妖!
“不……”
月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握着烛剪的手剧烈颤抖。但观音的目光如有实质,压得她无法喘息。她闭上眼睛,将烛剪探向那盏狐妖头骨灯的灯芯。
就在烛剪刃口即将夹住那缕昏黄火苗的刹那——
“噼啪!”
灯芯猛地爆响!仿佛一颗微小的炸弹在颅腔内炸开!昏黄的火焰瞬间窜起一尺多高,火舌狂舞!与此同时,一个无比清晰、却又充满了非人痛苦和极致疯狂的惨笑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又似来自西方极乐天的倒影,尖锐地刺穿了地窟的沉闷,狠狠灌入月孛的耳中!
月孛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惊骇而缩成针尖!透过那狂舞的昏黄火焰,她清晰地“看”到了头骨内部的景象:滚沸的、粘稠如血浆的灯油里,一个虚幻的、半狐半人的身影正在疯狂地翻滚、挣扎!正是昨夜那只小狐妖!它美丽的皮毛被滚油烫得焦黑脱落,露出底下淋漓的血肉,尖利的爪子徒劳地抓挠着禁锢它的颅骨内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它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却直达灵魂深处的凄厉惨嚎!它的每一寸“身体”都在融化,化作新的、滚烫的灯油!
每一滴油,都是她诵经超度过的魂灵!她渡化的慈悲,竟成了将它们投入永恒油锅的引信!它们没有解脱,没有往生,而是被困在这炼狱般的头骨中,承受着比死亡恐怖万倍的煎熬——意识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被一点点焚烧、融化,成为维持这盏“活人灯”不灭的燃料!灯燃着,它们便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彻底癫狂!
“啊——!”
月孛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握着烛剪的手因巨大的冲击和愤怒而猛地用力!
“咔嚓!”
灯芯被剪断了。
昏黄的火焰瞬间熄灭,连同狐妖在油锅中翻滚的惨烈幻象一同消失。头骨内只剩下冷却的、凝固的油脂,和一片死寂的黑暗。
亡。这一次,是彻底的终结,连痛苦的资格也被剥夺。
月孛的手垂落下来,烛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剪断灯芯的手,虎口处不知何时被烛剪粗糙的柄硌破,又或是在刚才的剧震中被无形的怨念割伤,正有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沿着指尖,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
“您说慈悲渡人!”
月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观音,声音嘶哑,带着泣血的质问,“为何渡完……还要炼油?!”
这声质问,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撕开了她心中对“慈悲”信仰的最后一道遮羞布。
观音脸上的那抹难以捉摸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漠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看。”
她命令道。
月孛如同提线木偶,麻木地向前一步。观音素白的衣衫前襟无声地滑开一角,露出其下莹润如玉的肌肤。然而,就在那心口正中的位置——
观音引着月孛冰冷颤抖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心口。
触感……不对!
那绝非温热的血肉!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沉甸甸质感的凸起!仿佛在她的皮肤之下,胸腔之内,并非跳动的心脏,而是……
一盏灯!
月孛的指尖清晰地描摹出那盏灯的轮廓:莲瓣形的青铜灯座,细长的灯柱,顶端是一个小小的、盛放灯油的碗盏轮廓——它被严丝合缝地包裹在观音的血肉皮囊之中,仿佛是她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又像是寄生在她生命核心的异物!
“这便是答案。”
观音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砸在月孛的灵魂上。
月孛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褪。她看着观音平静无波的脸,又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道仍在渗血的伤口,再抬头望向穹顶那剩下的十五盏在痛苦中燃烧、在燃烧中癫狂的头盖骨灯……
答案?
这心口藏灯的景象,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慈悲渡人,或许并非为了解脱众生,而是为了……收集灯油?为了供养那深藏于慈悲法相之下,那盏冰冷、永恒、燃烧着“渡化”成果的青铜心灯?
“渡尽众生,方见己灯。”观音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青铜在摩擦,“不渡,灯不燃。不燃,何以照见彼岸?”
月孛站在一片由痛苦魂灵点燃的幽光与心口藏灯的骇人真相之间,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旋转、崩塌。她掌心的血滴落在地,晕开一小片暗红,像一颗微小的、绝望的灯芯,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无声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