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如青色丝带,自云海深处蜿蜒而下,将那座绝世山谷与红尘俗世重新勾连。
萧羽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定无比。
山中一年,恍如隔世,早已将昔日不知疾苦的侯府公子,锻造成了如今一袭青衫、覆着玄铁面具的孤影。
唯有面具下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在冷冷审视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剑快,心要慢;气盈,意要敛。”师尊的十二字真言,如烙印般在他心间反复回响。
体内《玄天诀》内力如温养的大河,自行流转,生生不息,让他每一步都踏得坚实,却又悄然无声,几欲与山风融为一体。
行出数十里,官道渐阔,远方传来模糊的人声车马。
这是他一年来,首次嗅到“人世”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草木清香,而是混杂着尘土、牲畜与炊烟的驳杂味道。
久违的真实感让他心头警惕提至最高,不自觉地将头顶斗笠压得更低,只露出一道削薄坚毅的下颌。
行至一处三岔路口,一阵刺耳的哄笑与女人凄厉的哭喊,猛地撕裂了午后的宁静。
萧羽眉头一蹙,身形如鬼魅般一闪,悄然隐入路旁一棵大树的浓荫之后。
官道中央,七八名满脸横肉的悍匪,正围着一辆简陋板车。
为首的刀疤脸一脚踹翻米袋,白花花的大米倾撒一地。
他用刀背拍打着一个跪地哀求的年轻妇人,狞笑道:“救命粮?老子兄弟们也要吃饭!不如跟了老子,保你吃香喝辣!”
妇人怀中紧抱着哇哇大哭的孩童,因恐惧而剧烈颤抖,脸上血色尽褪,拼命摇头。
“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耐心耗尽,眼中凶光毕露,竟高高举起大刀,便要当头劈下!
树后的萧羽,瞳孔骤然收缩成针。
妇人绝望的哭喊,孩童恐惧的啼哭,匪徒狰狞的嘴脸……这一切,瞬间与记忆深处那血色长夜轰然重叠。
母亲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族人临死的哀嚎,仿佛就在耳边尖啸。
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自神魂最深处轰然炸开,周遭空气的温度仿佛都为之骤降。
握剑的手,指节已因巨力而惨白。
“守住本心……若让仇恨吞噬了你,武功越高,便越是魔头。”师尊的告诫如洪钟在脑海中震响。
萧羽猛地吸了一口气,以《玄天诀》的沉静心法,强行将那滔天恨意与杀气压下,沉淀为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寒芒。
他不再隐藏。
就在大刀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像冰锥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住手。”
场间戛然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斗笠、覆面具的青衫客不知何时已立于不远处,身形挺拔,静如渊渟。
“哪里来的杂碎,敢管爷爷的闲事!”刀疤脸勃然大怒,唾沫横飞地骂着,挥刀便朝萧羽冲来,一记力劈华山,卷起尘土,恶风扑面。
萧羽不闪不避,步伐节奏不变,从容前行。
钢刀破风,即将触及斗笠的瞬间,他动了。
无人能看清他的动作。
众人眼中,只一道银光如惊鸿乍现,刹那间掠过刀疤脸的咽喉。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刀疤脸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脸上的狞恶凝固,转为一片茫然。
他低头,看见一缕血线自咽喉渗出,随即迅速扩大,滚烫的鲜血如泉喷涌。
他捂住脖子,“嗬嗬”作响,踉跄两步,重重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全场死寂。
剩下的喽啰们呆若木鸡,惊恐地看着那具尸体和那个仿佛从未动过的面具人。
他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归鞘。
“头……头儿死了!”一声变调的尖叫打破了死寂。
“杀了他!为头儿报仇!”
剩下的悍匪红了眼,嘶吼着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萧羽眼神依旧平漠,记着师尊的教诲,这些人罪不至死。
他甚至未曾拔剑。
身形微侧,如风中摆柳,毫厘间避开当头一刀。
同时右手握鞘,手腕一翻,鞘尖如毒蛇吐信,精准无误地点在一名山贼手腕的麻筋上。
“铛”的一声,钢刀脱手。
未等众人反应,他左脚为轴,旋身横扫,手中剑鞘化作一道青色残影。
“砰!砰!砰!”
三名山贼如遭重击,惨叫着被扫飞出去,滚作一团。
他身法飘逸诡谲,在围攻中穿行,游刃有余,衣角未沾。
剩下的几人彻底吓破了胆,眼前这人不是人,是鬼魅!
恐惧压倒了凶性,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扔下兵器,转身就往山林里亡命奔逃。
眨眼间,鸟兽尽散。
官道上,只余满地兵器,一具尚温的尸体,和一群惊魂未定的百姓。
“多谢恩公!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被救的妇人最先回神,拉着孩子便要叩首。
萧羽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她身前,一股柔劲托住了她,让她如何也跪不下去。
“不必多礼。”他的声音隔着面具,有些沉闷,“收好粮食,快些赶路吧。”
他看着那些死里逃生的人们围拢过来,口中“大侠”、“恩公”不绝于耳。
萧羽没有多言,只是垂眸,看向自己握着剑鞘的手。
掌心没有杀人后的血腥,只有一股掌控生死的沉凝。
力量……原来这,才是力量的真正触感。
这便是师尊所说的“开刃”么?
山中苦修是“铸魂”,而此刻,为守护无辜而挥出的剑,才是真正的“开刃”。
一个念头,在他心湖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力量,不止为复仇而生。
它既是刺向深渊的利刃,亦是护佑微光的坚盾。
以此剑,荡尽天下不平;
以此身,为家人讨回公道!
他的道心,于此刻,磐石般坚定。
眼看众人收拾妥当,萧羽不再停留,对那对母子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恩公请留步!”妇人急切高喊,“敢问高姓大名,我们日后也好为您立长生牌位!”
萧羽脚步未停,身形已在数丈之外。
“萍水相逢,何必留名。”
清冷的声音随风飘来,他的人已几个闪身,消失在官道尽头。
他遥望京城的方向,眼中的火焰依旧在燃烧,却已不再是冲动的烈焰,而是经过千锤百炼,足以熔金化铁的沉寂之光。
京城,我回来了。
这一次,归来的不是景安侯府的遗孤。
而是一个,讨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