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茉莉笺 > 第2章
凌以茉再次醒来,是被床头柜手机微弱的震动闹铃惊醒的——那是她设置的次日清晨备忘。
卧室里亮着柔和的暖白色光源,不像刺眼的日光灯,亮度恰到好处,不惊扰刚从熟睡中苏醒的眼睛。
“唔……”她迷糊地揉着眼坐起身,混沌的思绪在感觉到身上异常温暖的羽绒毯时瞬间回笼。昨晚所有细碎的片段清晰涌现:厨房、药丸、咕咾肉的失败、餐厅的相拥、他替她洗脚、手背的小熊……最后停留在黑暗中覆盖下来的那片令人安心的温暖。
凌以茉转头看向身侧。
床上已经空了。浴室里传来极其细微的水流声和剃须刀低沉的嗡鸣。
一种迟来的、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和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瞬间充盈了整个胸腔。她抱着那带着他气息的羽绒薄毯,深深吸了一口气,像只汲取阳光的小猫。
起床,脚踩在地毯上,胃部没有任何不适,只是身体还有些软绵绵的感觉,像被温柔的力量好好修复过。她想,她得先去看看。
悄悄走到浴室门口。磨砂玻璃门半开着,贺弈穿着浴袍,刚结束剃须,清水洗过的脸有种清冽的俊朗。他正对着镜子整理前额微湿的短发,动作干脆利落。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贺弈透过镜子精准地捕捉到门口那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镜中,他深邃的眸子转向她,没什么波澜地问:“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真的!”凌以茉立刻站直身体,脸上漾出明亮又带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一点都不疼了,精神百倍!”为了佐证,她还轻轻拍了拍胃的位置。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他敞开的浴袍领口,看到一小片健康的胸膛肌理,脸颊又微微发热。
贺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确定那红润和神采不是伪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声音依旧是平淡的腔调:“去餐厅,有粥。”
说完,他拿起毛巾擦干手,径直走出浴室。
餐厅里弥漫着温润的米香,与昨夜如出一辙。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保温砂锅,盖得严严实实。旁边摆着小菜和洗净切好的水果,依旧是她喜欢的清淡风格。
凌以茉走过去,揭开砂锅盖子。莹润的米粒在粥水中翻滚,点缀着几颗莹红的枸杞。不是复杂的烹饪,却带着精心熬煮后的纯粹温软——显然是他早起或吩咐人精心准备的。
心头再次被暖流击中。他永远在行动,不多言语,却将照顾铺陈在每一个角落。
她盛了满满一碗,也给他盛好放在对面。
贺弈换好剪裁合身的衬衫和西裤出来,清贵疏离的气质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他走到餐桌旁,没看自己面前的粥碗,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她捧碗的手背上。
“创可贴别撕。”他突然开口,语气是不容商榷的命令式,“保持到下午,防水效果还在。”
凌以茉低头看向手背,那只傻乎乎的小熊正无辜地望着她。这是……他给贴的“勋章”,连替换时间都精确计算好了?她心里有点好笑,又甜蜜得不行。
“哦。”她老老实实应着,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摸了摸那个小熊凸起的图案,感受着它带来的微凉触感。这哪里是简单的伤口防护,分明是他沉默的标记——标记着她是被他细心圈定、需要呵护的那一个。
她舀起一勺温粥,轻轻吹了吹。
这次,不用再掩饰偷偷咽下的苦涩药味。
这次,也不用强撑着给谁做饭。
这次,只需安然享用这份只属于她的、笨拙却滚烫的体贴与霸道。
对面,贺弈也拿起勺子,垂眸开始用餐。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恰好落在他执勺的手腕上。那里,价值不菲的腕表指针闪烁着微光,时间流淌,分秒精准。而他的心思,在昨夜那个雨声喧哗、灯光幽暗的厨房外,在那个小小的、印着幼稚小熊的创可贴被细心贴合的瞬间,早已偏离了精密的轨迹,稳稳地锚定在了对面那个捧着粥碗笑得眉眼弯弯的女人身上。
餐桌之上,唯有清粥暖香,岁月静好。
转眼就到了周五。下班时间,设计部里洋溢着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氛。
“以茉!动作快点!”赵姐拿着化妆包站在凌以茉工位旁催促,“咱们先去商场把公司形象津贴花掉!今晚可是重要场合,必须闪亮登场!”
凌以茉看着电脑屏幕上最终定稿的活动方案,松了口气,关闭文档。“好,就来!”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微微发僵的腰背,心里既有点期待,又萦绕着驱之不散的忐忑。
今晚是公司承办的大型行业交流酒会,政商云集。她们设计部前期参与了大量的视觉工作,公司破例允许几位核心成员——包括像凌以茉这样入职刚满一年的新人——作为工作人员出席,顺带“开开眼界、积累人脉”。能穿正装(公司还能报销一部分置装费!)参加高级酒会,对初入职场的女孩来说,新奇感和虚荣心占了上风。但凌以茉更多的却是紧张。她对这种觥筹交错、逢场作戏的场合有着本能的畏惧,远不如在设计稿前自在。
她摸了摸包里那张额度不错的购物券,又想起昨晚窝在沙发里,贺弈安静地听她絮叨这事的场景。她兴致勃勃地描述酒会的规格多高、自己可以穿漂亮裙子去“见世面”,他全程没说什么,只是在她洗完澡后,极其自然地把她的便携烫衣板从储物间翻了出来。
“明天几点结束?需要我去接你?”他当时只问了这一句,指尖还在平板屏幕上处理着一份看起来就很高深的数据图表。
“不用不用!”凌以茉当时想也不想就摆手,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冲劲,“同事们会一起拼车的,结束时间不定,你安心在家休息好了!”
她不想让他特意跑一趟,显得她是个需要接送的孩子。
贺弈闻言,没再坚持,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眸在暖黄灯光下辨不清情绪,只是淡淡应了声:“嗯,注意安全。”
此刻,坐在前往商业中心的车里,凌以茉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手心不自觉地渗出一点薄汗。赵姐热情地帮她们几个年轻女孩参谋挑选礼服,耳边的“这颜色显白”、“那款式显气质”、“配这个项链绝了”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她最终在大家的“怂恿”和劝说下,咬牙买下了一件剪裁简洁的香槟色吊带小礼服,搭配了一双品牌折扣的尖头细高跟。
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香槟色衬得她肤若凝脂,纤细的肩颈线条展露无遗,腰身收束得恰到好处,确实比平时素面朝天的她“闪亮”了许多。同事们的赞叹让她脸颊微红,自信短暂地升腾起来,盖过了部分不安。她把手机调到信息通知震动模式,给置顶的那个联系人发了一张自拍:[好看吗?]
还附上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对方几乎是秒回:[很好看。脚踝拍我看看。]
凌以茉一愣,哭笑不得。这人的重点怎么这么奇怪?她乖乖拍了个脚踝和那双折磨人的新鞋的照片发过去。
[鞋跟过高。站久了伤脚踝和小腿肌肉。]
[……]
[带双备用的软底鞋。]
他总是这样,能一眼精准地找到潜在的危险点,像个未雨绸缪的机器。凌以茉心里嘟囔,但还是默默把赵姐塞给她的一双薄款芭蕾平底鞋塞进了特意带的通勤大包里:“知道啦!啰嗦!”
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顶层宴会厅,璀璨得如同星河坠落入人间。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端着香槟杯,浅笑低语。舒缓的室内乐流淌在空气里,空气弥漫着高级香氛、红酒和食物的混合气息。这是凌以茉从未踏足过的世界。
从踏入这富丽堂皇大厅的第一步起,她脚上那双崭新的细高跟就开始不动声色地发动“攻击”。每一步都像踩在微妙的刀刃上,脚踝外侧很快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和隐约的灼热感。更令人窒息的是无处不在的目光和话语。
“李总!幸会幸会!上次那个项目……”
“王董,听说贵司在新能源领域又有大动作了?”
“张秘书,这是我们的新计划书,请您务必……”
凌以茉端着一杯几乎没动的橙汁,跟在赵姐身后,听着那些陌生而高深莫测的术语和对话,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大人国的小矮人。笑容勉强地挂在脸上,机械地学着赵姐的样子点头、微笑、说“您好”、“很高兴认识您”。内心却在疯狂打鼓:我是谁?我在哪?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
短短一个小时,她的脸颊就因为强撑笑容变得有些发僵,脚踝处的疼痛越来越清晰锐利,每一次重心转移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她偷偷找了个角落,靠在巨大的罗马柱上,不着痕迹地跺了跺脚,试图缓解那份酸胀。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红酒、看起来有些微醺的中年男人朝她走来,笑容油腻:“这位小姐面生得很,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啊?”
凌以茉心头警铃大作,连忙站直身体,挤出更标准的笑容:“您、您好!我是天策视觉设计部的凌以茉,不是……”
“才俊”两个字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设计部?哦哦哦,搞艺术的!”男人自顾自地理解着,眼神在她露出的肩颈和香槟色的礼服上瞟过,“难怪气质这么好!像画里走出来的美人!来来来,一起喝一杯!”
说着就试图将手里的酒杯往她手里塞,另一只手似乎还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倾,想要拉近距离。
陌生的男性气息混着酒气扑面而来,言语和动作的冒犯感让凌以茉瞬间涨红了脸,身体本能地向后缩,手里那杯橙汁差点打翻,尴尬、恐慌、无措像冰冷的藤蔓缠绕而上。她不想得罪“客户”,更不想引人注目当众难堪,只能强忍着不适和周身的僵硬,后退着小声道:“谢……谢谢夸奖……但我真的不会喝酒……”
她急切地想抽身,脚下一退,鞋跟却不小心绊到了地毯边缘一个小小的凸起!
“啊!”她惊叫一声,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
天旋地转的瞬间,她唯一的念头是:完了!要当众出丑了!丢死人了!神啊……
预想中的狼狈倒地并没有发生。
一双极其有力、沉稳的手臂在她即将与冰冷大理石亲密接触的前一秒,稳稳地从侧面托住了她的手臂和腰侧,力道精准而克制,如同最稳固的支撑,瞬间将她失衡的身体拉回、扶正!
那熟悉的力量感和气息……
凌以茉猛地抬头!
暖黄的灯光下,贺弈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斜后方一步之遥。一身量身定制、料子高级的深灰色西装修衬出他利落冷硬的身形线条,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个微醺的男人,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与威压,并未直接呵斥,但强大的存在感瞬间让对方的气势一滞。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场和贺弈袖口若隐若现的顶级腕表震慑,酒意清醒了些,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尴尬地后退了半步:“啊…原来有伴了哈?误会误会!”说完便讪讪地端着酒杯溜走了。
危机解除的瞬间,更大的压力反而涌上凌以茉心头——贺弈竟然真的在这里!而且还是以这种“正好在附近”的方式出现!她脸颊滚烫,不敢看他的眼睛,窘迫和脚踝的剧痛几乎吞噬了她。
就在她恨不得钻地缝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清冽雪松气息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手递过来一个文件般,落到了她的臂弯,恰好搭在她因跌倒微微前倾而更显单薄的肩头。宽大舒适的衣料瞬间带来了暖意与遮蔽感。
“穿上。冷气太足。”贺弈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多余情绪,像是随口一提室内温度。他甚至没有再看她,目光已经转向了刚才注意到这边动静、正朝他们走来的天策集团杨总,隔着两步远就自然地迎上去一步,伸出了手。
“杨总,幸会。”贺弈的态度客气而疏离,恰好将凌以茉半个身子挡在了他与杨总之间。他高大的身形无形中形成了一道屏障。
“哎呀!贺博士!太荣幸了!没想到您赏光出席!真是蓬荜生辉!”杨瑞受宠若惊地双手握住贺弈的手,脸上堆满了热切又谨慎的笑容,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他身后被宽大西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截慌乱侧脸的凌以茉。
贺弈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动了小半步,完全隔开了杨瑞的视线焦点,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沉稳:“杨总客气。今晚办得不错。这位是我爱人,凌以茉。”他侧了侧身,非常自然地将凌以茉轻轻带至身边半步的位置,做了个极其简洁的介绍。语气如同介绍“这是我同事”,公事公办,点到为止,没有任何多余的亲昵动作,却又清晰地宣示了最核心的身份关系。
“啊!原来是贺太太!凌…凌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幸会幸会!”杨瑞恍然大悟,立刻向凌以茉投去更为尊敬和审视融合的目光,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语气中充满了对贺弈的敬畏和对凌以茉“身份”的重新掂量。有了“贺太太”这层关系,她作为设计部新人的“突兀”出席立刻有了完美的解释——那绝不是公司开恩,而是背景深厚啊!
凌以茉脸颊更红了,心脏咚咚直跳。贺弈那句“我爱人”说得如此平静,又如此有力,像一剂强心针,瞬间让她在这个陌生庞大的世界里有了锚点。她强自镇定,顶着杨瑞审视又热切的目光,努力维持职业微笑:“杨总您好。”
脚踝的剧痛让她声音微微发颤。
贺弈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脚踝,那里藏在宽大西服衣摆下,看不出红肿,但她细微的绷紧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立刻侧身对杨瑞道:“抱歉杨总,她刚刚似乎扭了一下脚。需要处理。”
理由合情合理,态度不容置喙。
“哎呀!那必须赶紧去看看!请请请!要不要我叫人……”杨瑞立刻关切地说。
“不必麻烦。”贺弈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车上有简单医疗箱。我们先失陪一下。”他说着,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非常自然地虚扶在凌以茉的手肘外侧,仿佛只是在引导一位脚不适的同伴离开,动作绅士而克制,不带一丝狎昵。他的另一只手随意拿起侍者托盘里一支未动过的冰镇矿泉水瓶。
他并未看杨瑞是否让开,但那强大气场已经迫使杨瑞下意识地让开了道路。
贺弈就这样带着凌以茉,步履平稳地走向场侧翼一处相对僻静的、用绿植半隔开的休息区,那里设有几张沙发。他扶着她的手臂,姿态如同资深助理陪伴重要客户离场般职业化。没有人怀疑他们是在刻意离场,只觉得这位贺博士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严谨周全。
坐下后,贺弈将那瓶冰水递给凌以茉:“冷敷,镇痛。”
言简意赅。
凌以茉接过冰冷的瓶子,紧紧贴住火烧火燎的脚踝外侧,刺骨的凉意瞬间缓解了疼痛。她偷偷看着旁边神色沉静、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桩寻常事务的贺弈,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属于他的西装,被他虚扶过的手臂处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刚才那紧张到窒息的感觉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取代,而这安全感的来源,如此稳定,如此无形,却又无比强大——他只是陈述了事实,提供了遮蔽和支撑,利用了现场资源,就轻易化解了所有难堪。全程冷静、得体、符合逻辑,没有一丝逾矩或刻意炫耀。
“我……”凌以茉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贺弈的目光扫过她换上的平底丝绒鞋(之前在安静的角落从包里拿出备用的动作也符合逻辑),再落到她手里的冰水瓶上,确认冰敷有效,才淡淡开口:“我在这里等一个朋友,很快就结束。你的脚需要休息。”
他说得如此合理,仿佛他们的相遇纯属偶然,他的援手更是举手之劳。但凌以茉知道,那精准出现的时间点,那恰到好处的解围,那瓶“恰好”拿来的冰水……绝不可能是偶然。
心口那份酸软而安稳的悸动,瞬间盖过了所有。
“嗯。”
她低声应着,垂下眼眸,感受着脚踝上传来的阵阵凉意,心中却温暖如春。
夜色温柔。
凌以茉坐进熟悉的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疲惫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排山倒海般涌来。她侧过头,看着贺弈发动车子时专注俊美的侧脸轮廓,车窗外斑斓的灯光在他脸上一明一灭。
“贺弈……”她小声叫他。
“嗯?”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