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的沙尘暴连刮了三天。
苏萤的作战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卡其色,沙尘在布料褶皱里结了层硬壳,像层铠甲。
她趴在能量桩的阴影里,举着望远镜观察界缝边缘——沙地上的共生体痕迹比昨天更密了,蚀木虫的尾刺拖出的沟壑里,嵌着沙蠡翅膀的银灰色粉末,像条被碾碎的星河。
“苏姐,监测仪快没电了。”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手背被沙蠡的粉末灼出了水泡,“备用电池在昨天的冲击中弄丢了。”
苏萤摸出腰间的军用水壶,倒出最后两口水分给他:“用我的感知力撑着,声波驱逐器还有多少能量?”
“只剩三成。”赵鹏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正用刺刀撬开块冻住的能量块,“这鬼地方零下十几度,连能量都冻得发僵。”
风卷着沙砾打在头盔上,噼啪作响。苏萤闭上眼睛,将感知范围扩展到最大——一百三十米内,共生体的气息像团滚烫的泥浆,在界缝边缘翻涌,其中夹杂着丝极细的异动,比沙蠡更轻,像根冰线。
她猛地睁开眼:“是冰蚋!它们在往能量桩的缝隙里钻!”
冰蚋的冰晶翅膀能腐蚀金属,一旦钻进能量桩,整段防御带都会断电。苏萤抓起声波驱逐器冲出去,高频音波在沙尘里撕开道口子,冰蚋群受惊四散,却有几只漏网之鱼,顺着桩体的裂缝滑了进去。
“用火焰喷射器!”她嘶吼着扑过去,用身体挡住裂缝。赵鹏的火焰喷射器吐出火舌,热浪燎得她后背发烫,作战服的布料发出焦糊味,但她死死盯着裂缝,直到最后一只冰蚋化成灰烬才松了手。
退到哨所时,苏萤的后背已经起了水泡。她靠在铁皮墙上,摸出桃木盒,里面的焦羽毛沾了沙尘,却依然带着点暖意。
林舟的信就压在羽毛下,字迹被她的汗浸得发皱:“小雅今天在课堂上画了界缝,说苏姐姐在缝的另一边种了会发光的花。我告诉她,那不是花,是你作战服上的萤火虫木牌。”
她忽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哨所里回荡,带着点哽咽。
原来在后方,有人把战场的硝烟,都酿成了童话。
与此同时,城里的林舟正把小雅的画贴在书架上。
画纸上,界缝是道闪着蓝光的弧线,弧线这边,六楼的阳台上站着三个人,弧线那边,有只巨大的萤火虫在飞,翅膀上写着“苏”字。
“林哥哥,苏姐姐能看到吗?”小雅举着蜡笔问,鼻尖蹭到画纸上,留下个灰印。
林舟把她抱起来,指着窗外的防御带:“能看到的,她的感知力能摸到这里的光。”
他刚写完《青崖记》番外的新章节——主角在界缝边捡到片发光的羽毛,用它做成灯,照亮了回家的路。编辑说这段写得“太软”,不像战场情节,他却固执地留着,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战场里,最硬的防线,从来都系着最软的牵挂。
夜里,林舟被警报声惊醒。
城南的防御带突然亮起红光,社区广播嘶鸣着通报:“少量共生体突破外围防线,正在向居民区扩散!”他冲到窗边,看见驱逐枪的蓝光在夜空中炸开,像场急促的烟花。
小雅抱着布偶萤火虫跑过来,眼睛睁得圆圆的:“苏姐姐会回来吗?”
林舟把她搂进怀里,摸到口袋里的橘子糖——是苏萤临走前塞的,还剩最后一颗。
“会的,”他剥开糖纸放进小姑娘嘴里,“她的木牌还挂在我们家门上呢,那是回家的路标。”
他忽然想起苏萤教他的应急措施,翻出家里的声波驱逐器(是她留下的备用款),又把薄荷精油倒在喷壶里——这些天他查了无数资料,知道共生体怕薄荷的气味。
准备好时,楼道里传来邻居的哭喊,有人在砸门,喊着“快逃”。
“林哥哥不怕吗?”小雅的糖在嘴里化了,甜味沾在他的衣领上。
“不怕,”他摸了摸书架上的《青崖记》,封面上的灵舟在月光下泛着光,“因为有人在前面挡着,我们在后面守住家,就是最好的帮忙。”
缓冲区的苏萤在黎明时收到了城防的通报。
“城南已肃清,无人员伤亡,居民自发用声波器和薄荷屏障构建了临时防线。”赵鹏念着电文,声音有点抖,“下面还附了张照片……”
苏萤抢过通讯器,屏幕上的照片有点模糊,却能看清六楼阳台——林舟正站在窗边,举着个喷壶往栏杆上喷东西,小雅趴在他肩上,手里挥着个萤火虫形状的灯牌。
防御带的蓝光在他们身后亮着,像条温柔的围巾。
她的指尖划过屏幕上林舟的身影,后背的水泡还在疼,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暖得发涨。
原来所谓并肩,从来不是站在同一个战场,是你在前方挡着风雪,我在后方守着灯火,两条线遥遥相望,却在同一个坐标上,刻着“家”的名字。
沙尘暴停了的时候,苏萤在界缝边种了株野竹。
竹苗是从缓冲区边缘挖的,根须带着沙砾,却倔强地冒出了新芽。她用刺刀在竹杆上刻了个小小的“舟”字,又刻了个“萤”,两个字挨在一起,像依偎着的影子。
“等它长高了,”她对着竹苗轻声说,“我们就回家。”
风穿过竹苗的新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林舟在耳边说“好”。远处的界缝依旧吐着灰雾,但这株小小的竹子,却在满目疮痍的沙地上,竖起了道最柔软的防线。
林舟看到苏萤受伤时,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所有的镇定都在那一瞬间碎成了细沙。
他第一眼看到病床绷带渗出的暗褐色血痕时,脚步猛地顿在病房门口,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泛白得像被冻住的冰。
护士解开绷带露出后背灼伤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背过身,却又忍不住透过玻璃的反光偷偷看——那片红肿起泡的皮肤像被揉皱的纸,每一寸都在他眼里烧出刺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喉咙发紧,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像被砂纸磨过的气音。
等护士走后,他蹲在床边,盯着苏萤缠满绷带的左臂,半晌才伸出手,指尖悬在离绷带寸许的地方,又猛地缩回,像是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转身去拿保温桶时,步伐有些踉跄,往竹筒饭里加山楂的手在抖,几粒山楂滚落在地,他弯腰去捡,却盯着地板发起了怔——那瞬间,他想起苏萤在缓冲区用野竹蒸饭的样子,想起她作战服口袋里总装着的压缩饼干,心脏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酸意顺着血管漫到眼眶。
夜里苏萤疼得皱眉时,他几乎是弹坐起来,摸到她冷汗涔涔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心慌。他不敢开灯,就借着窗外防御带的蓝光,一遍遍地用指腹摩挲她手背上的旧疤,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一片羽毛。
“别怕,”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明天我让张奶奶送点薄荷来,你说过这味道能安神。”
他守在床边的样子,像守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不敢睡沉,苏萤每动一下,他的睫毛就颤一下;听到她压抑的痛呼,他会悄悄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用自己的疼去分担她的万分之一。
直到天快亮时,他趴在床边浅眠,眉头依然紧蹙,梦里全是她受伤的模样,嘴角还喃喃着“回家就好了”。
那是一种藏在笨拙下的汹涌——他没有异能,不能替她挡开异兽的攻击,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守着,把所有的担忧都揉进递到嘴边的竹筒饭里,融进彻夜不眠的陪伴里,让她在消毒水的味道里,也能闻到家的暖意。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苏萤以为自己还在缓冲区的哨所。
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晃得她眯起眼睛,左臂传来阵阵钝痛——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渗血的痕迹晕成暗褐色,像极了界缝边缘的沙土地。
监测仪的滴答声在耳边响着,规律得让人心慌,她动了动手指,摸到掌心硌着个硬物,是那枚萤火虫木牌,红绳已经被血浸成了深褐色。
厚重的鼾声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沙哑。
苏萤转头时,看见他趴在床边睡着了,下巴抵着手臂,头发里沾着点白色的棉絮,是医院的消毒棉球蹭的。
他的袖口卷着,露出手腕上那道被铁线蚓划伤的旧疤,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想抬手碰他的头发,却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林舟猛地惊醒,眼里的红血丝瞬间绷紧:“别动!医生说你后背的灼伤要静养。”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病号服渗进来,像冬天暖手袋的温度。
“小雅呢?”苏萤的声音干得发涩,喉咙像被沙蠡的粉末刮过。
“在护士站画画,”林舟端过床头的温水,用棉签沾湿她的嘴唇,“她说要画张‘苏姐姐打败怪兽’的画,贴在你床头。”棉签划过唇角时,他的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锁骨处——那里有道新的疤痕,是被冰蚋的冰晶划的,细得像根银线。
护士来换药时,林舟站在窗边背过身。苏萤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知道他在心疼。绷带解开的瞬间,后背的灼痛感铺天盖地涌来,她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却在瞥见林舟的影子时,忽然松了点劲——他的肩膀在抖,像那年蚀木虫突破屏障时,他站在楼下拦着她的样子。
“疼就喊出来。”护士的声音很轻,“你这伤,换谁都受不住。”
苏萤摇摇头,目光越过护士的肩膀,看见林舟正对着窗外的防御带发呆。蓝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了层冷色,却掩不住他紧抿的嘴角——那是他担心时的样子,她记得,上次在中介门口看他攥着银行流水,也是这个表情。
换药结束后,林舟走过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桶。
打开时,竹筒饭的清香漫开,混着淡淡的竹香,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找邻居借的砂锅,”他用勺子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她嘴边,“糯米泡了四个小时,你尝尝软不软。”
米香在舌尖散开时,苏萤的眼眶忽然热了。
这味道和她在缓冲区用野竹蒸的不一样,带着点烟火气的暖,是六楼厨房的味道。她小口咽着,看见林舟的手指缠着创可贴,问:“怎么弄的?”
“切竹筒时划的,”他笑了笑,往她碗里加了块排骨,“老规矩,放了山楂。”
夜里,苏萤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界缝边的沙尘,共生体的浪潮漫过能量桩,她的声波驱逐器突然没电了,眼睁睁看着蓝光熄灭……手臂被攥得发疼时,她猛地睁开眼,看见林舟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
“我在。”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像块浮木,“护士说你麻药过了会疼,我没敢睡。”
苏萤反手握住他的手,摸到他指腹的茧——是敲键盘磨的,写《青崖记》时总在同一个地方发力。“还会有下一次吗?”她轻声问,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竹苗。
林舟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让她感受他的温度。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不管有多少次,我都在这等你。医院的床太硬,等你好点,我们就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颗糖,在苏萤舌尖慢慢化开。她想起六楼的阳台,薄荷应该又长高了,小雅画的全家福被林舟收在哪个抽屉里了?还有他新写的番外,主角是不是已经穿过界缝,看到了竹林边的小屋?
第二天早上,小雅抱着画跑进来。画上的苏萤穿着白大褂,背后长着萤火虫的翅膀,手里举着驱逐枪,枪口却开出了腊梅花。
“医生说姐姐的伤会开花,”小姑娘趴在床边,用蜡笔给画上加了个太阳,“像阳台上的太阳花一样。”
苏萤笑了,疼得倒抽气也忍不住笑。林舟在旁边给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长长的线,像根没断的绳,一头系着病床,一头拴着家。
防御带的蓝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床单上投下片亮斑。苏萤知道,战争还没结束,界缝的阴影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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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绷带下的温度、竹筒饭的香、画里的光,还有身边人的呼吸,都在悄悄织成一张网,把所有的伤痛都接住,等着她带着满身伤痕,回到那个80平米的岸。
那里有暖烘烘的被窝,有会开花的伤口,有两个人用思念和等待,焐热的寻常日子。
快了,她想。再等几天,就能回家了。
推开六楼家门的那一刻,苏萤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薄荷混着阳光的清香——林舟把阳台的盆栽都挪到了窗边,青绿色的叶片上还沾着水珠,是早上刚浇过的。客厅的书架上,小雅画的全家福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画里三个人的笑脸在暖光里泛着绒绒的边。
“慢点。”林舟扶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苏萤的作战靴换成了软底拖鞋,后脚跟的磨伤还没好,每走一步都带着轻浅的痛感,却在触到木地板的瞬间,心里涌起股踏实的暖流。
次卧被改成了临时的休养角。
林舟把床垫加厚了三层,铺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被——是他穿越过来时带的唯一床被子,苏萤总说这被子有“太阳晒透的味道”。床头摆着她的巡逻记录本和林舟的《青崖记》,两本书靠在一起,像两个沉默的伴。
“先躺会儿,”林舟替她掖好被角,指尖碰到她后背的绷带,动作轻得像拈起一片羽毛,“我去热粥,放了莲子,医生说清心。”
苏萤看着他走进厨房的背影,蓝布围裙的带子松松垮垮系在腰间,还是上次做糖包时蹭到面粉的那一条。
她忽然想起在缓冲区的寒夜里,自己缩在哨所啃压缩饼干,当时最想念的,就是这围裙带子扫过瓷砖的窸窣声。
养伤的日子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慢得能数清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的轨迹。
每天早上,林舟会坐在床边给她读新写的小说章节。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读到主角在竹林里救起受伤的灵鸟时,会下意识地放轻语调,像怕惊扰了她后背的伤口。苏萤趴在枕头上听,闻着他袖口沾着的墨香,伤口的痛感好像都淡了些。
“这里该让灵鸟衔片野竹叶,”她忽然开口,指尖在床单上画着弧线,“就像我们第一次蒸竹筒饭时用的那种,边缘有点锯齿的。”林舟立刻拿起笔,在稿纸上画了片小小的叶子,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阳台的麻雀叫混在一起,格外安宁。
小雅放学回来,总会捧着作业本趴在床边写。她的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小坑,写着写着就会凑过来,用橡皮蹭蹭苏萤的手背:“苏姐姐,今天学了‘守护’两个字,林哥哥说这就是你做的事。”苏萤笑了,伸手摸她扎着红绳的羊角辫,辫梢还沾着学校操场的沙粒,像极了自己作战靴缝里的尘土。
换药成了每天最温柔的仪式。
林舟蹲在床边,打开急救包时动作总带着点紧张,碘伏棉片捏在手里半天不敢碰。苏萤看着他额角的汗,忽然想起在医院他背过身偷偷红眼眶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林先生,再磨蹭下去,碘伏都要干了。”
他这才定了定神,用棉签蘸着药膏,沿着伤口边缘轻轻涂抹。指腹的温度透过纱布渗进来,比药膏更能镇住痛感。“医生说下周可以拆纱布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雀跃,“到时候带你去老城区看腊梅,今年的花苞比去年多。”
苏萤没说话,只是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在掌心跳得稳稳的,像六楼的屏障能量读数,永远让人安心。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道金线,把他磨出薄茧的指节照得格外清晰——那是敲键盘、握锅铲、替她捡羽毛磨出来的。
傍晚时分,林舟会搬把小凳到阳台,给苏萤读社区通报。
“城南的防御带换了新能量板,蓝光比以前亮三倍,”他念着念着忽然笑了,“还说居民自发捐了好多薄荷,种在防御带边缘,说能挡挡异兽的气息。”
苏萤趴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他的侧脸被夕阳染成暖金色。远处的防御带蓝光悠悠晃动,像条安静的河,而他们的80平米小屋,就是河岸边最稳的那块石头。她忽然想起王队生前说的“安稳不是没危险,是危险来了,知道有地方能回”,现在她总算懂了。
拆纱布那天,林舟特意做了红糖糯米藕。
藕孔里的糯米涨得饱满,裹着桂花蜜的甜,苏萤咬了一口,忽然看见小雅举着相机跑过来:“笑一个!林哥哥说要把苏姐姐拆纱布的样子拍下来,放进‘思念盒’里。”
相机的快门声响起时,苏萤恰好转头看向林舟。他正拿着纸巾替她擦嘴角的糖渍,眼里的光比夕阳还暖。防御带的蓝光透过纱窗漫进来,落在三个人身上,像层温柔的纱。
苏萤知道,后背的疤痕会永远留下,就像界缝的阴影永远不会消失。
但只要这屋里有糯米藕的甜、薄荷的香、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所有的伤痛都会慢慢长好,长成生命里最坚韧的部分。
就像阳台上的薄荷,被风沙吹过,被冰霜冻过,却总能在春天冒出新叶,带着清清爽爽的香,提醒着他们——
家,就是最好的良药。
苏萤后背的纱布拆到一半时,忽然抓住了林舟的手腕。
他的指腹刚沾上药膏,正准备往那片淡粉色的新肉上涂,被她这么一攥,动作顿在半空。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后颈,绒毛都看得清,像刚破壳的雏鸟,带着点怯生生的软。
“有点痒。”她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点鼻音,不像喊疼,更像撒娇。
林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放下棉签,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没受伤的肩胛骨,像触碰一片易碎的羽毛:“忍忍?涂完药就不痒了。”
苏萤没说话,只是把脸往枕头里埋得更深,耳朵尖却红得快要滴血——他的呼吸落在她颈窝,带着点薄荷牙膏的清冽,比药膏更让人心慌。
这样的瞬间在养伤时变得越来越多。
林舟给她读《青崖记》的新章节,读到主角与灵鸟额头相抵时,苏萤会忽然转过身,枕头蹭过他的膝盖,轻声问:“书里的人,也会这样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凑得很近,睫毛扫过他的下巴,像片调皮的叶子。
他只好合上书本,用指腹替她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会的,他们还会在竹林里牵着手走,走得很慢,因为舍不得松开。”
苏萤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下,像在写什么字,末了忽然说:“那我们也牵着手吧,反正我现在走不动。”
于是林舟就真的牵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看夕阳。她的手很轻,掌心还有点薄茧,是握驱逐枪磨的,此刻却乖乖地被他攥在手里,像只收了翅膀的萤火虫。阳台的薄荷被风吹得沙沙响,小雅在客厅写作业的铅笔声断断续续,屋里只有两人交叠的呼吸,轻得像羽毛落地。
有天夜里,苏萤疼得睡不着。林舟披衣坐起来,想给她倒杯温水,却被她从背后拽住了衣角。
“别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被惊醒的孩子,“陪我躺会儿,就一会儿。”
他躺回床上时,她立刻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把脸埋在他胸口,生怕碰到后背的伤。林舟的手臂悬在半空,半天不敢落下,最后还是她拽着他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腰。
“这样暖和。”她闷闷地说,呼吸烫得他心口发颤。
那天之后,他们就真的像粘在了一起。
林舟写稿时,会把笔记本搬到床边的小桌上,苏萤趴在旁边看,时不时伸手替他翻页,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手背,写完稿子码字时,会坐在他的怀里,用脸颊蹭蹭他的脖颈,像只猫儿一样。
他煮完粥端进来,她会仰头要他喂,嘴唇碰到勺子时,总会轻轻含一下,看得林舟耳根发红,转身去厨房洗碗时,水流声都盖不住心跳。
小雅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小姑娘举着画跑进来,看见苏萤正用没受伤的手替林舟擦嘴角的米粒,突然“呀”了一声:“你们好像林哥哥书里写的,灵舟和渡口的灯!”
苏萤的脸瞬间红透,想缩回手,却被林舟按住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对,我们就是。”
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手腕上的疤痕淡成了浅粉色,像条温柔的线,把他的指节缠得紧紧的。
拆完最后一层纱布那天,林舟做了竹筒饭。
苏萤坐在餐桌前,看着他把蒸好的糯米倒进盘子里,竹香混着米香漫过来。
他转身时,她忽然伸手拽住他的围裙,仰头吻了上去。这个吻很轻,带着点糯米的甜,像春天落在唇上的第一片雪。
林舟愣了愣,随即加深了这个吻。他扶着她的后颈,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直到苏萤喘不过气来,轻轻推了他一下,才发现她的眼眶红了。
“怎么了?”他慌了,以为碰到了她的伤口。
“没什么,”她笑着擦了擦嘴角,指尖带着点湿润,“就是觉得……现在真好。”
窗外的防御带还在闪着蓝光,楼下传来十七小队换岗的脚步声,但此刻的厨房里,只有竹筒饭的香,和两个人加速的心跳。
苏萤知道,后背的疤痕会永远留下,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那些伤疤就不再是伤痛的证明,而是他们穿过风雨,终于紧紧相拥的勋章。
林舟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像在说:往后的日子,我们就这样粘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电视里的早间新闻正在播报界缝动态时,林舟正往砂锅里撒枸杞。
“……三号界缝异兽活动频率下降70%,猎队已收复外围五公里缓冲区……”主播的声音透过屏幕漫出来,混着厨房的排骨汤香,苏萤坐在餐桌前剥鸡蛋,闻言抬头笑了笑:“听见没?咱们之前守的能量桩,现在成了猎队的补给站。”
她的后背已经能挺直了,浅粉色的疤痕藏在米白色毛衣下,只有抬手够纸巾时,才能看见领口露出的一小片。
林舟把盛好的汤端过来,故意往她碗里多放了块排骨:“昨天赵鹏来说,十七小队现在改成城内巡逻了,不用出城。”
小雅背着书包跑过来,嘴里还叼着半片面包:“苏姐姐,今天放学能去队里看小李哥哥训练吗?他说要教我打驱逐枪模型!”
苏萤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沾着点蛋黄:“得先问林哥哥同不同意——他说你这周的生字还没默写全。”
林舟笑着把书包背带替小雅理好:“写完作业就去,顺便让赵鹏尝尝我新腌的酸黄瓜。”
这样的清晨成了常态。
防御带的蓝光依旧在窗外闪烁,却不再带着紧迫的预警意味,更像条安静的河,温柔地护着岸边的屋子。
十七小队的驻地门口,队员们偶尔会聚在树下下棋,赵鹏总被新来的年轻队员起哄,说他“下棋像巡逻,瞻前顾后”,苏萤路过时会笑着替他解围,递过去林舟做的点心。
苏萤的感知训练没停,但不再是为了应对生死危机。她在社区开了个小课堂,教老人和孩子辨认低阶异兽的气息,“遇到跳鼠兽别慌,它们怕肥皂水”“雾蚋喜欢潮湿的角落,保持通风就好”。小雅总坐在第一排,举着画满异兽的本子,大声说“我苏姐姐是最厉害的感知员”。
林舟的《青崖记》出了完结版,后记里他写:“所谓传奇,不过是有人在风雨里守住了一碗热粥,一盏灯,一个等你回家的人。”
出版社送来的样刊堆在书架上,苏萤总在巡逻回来后翻几页,在空白处画小小的萤火虫,翅膀上标着日期,像在写一本专属的批注。
周末的午后,十七小队的队员们常来六楼蹭饭。
赵鹏抱着个大西瓜站在门口,小李跟在后面,手里拎着队里发的新茶——据说是用防御带内侧种的茶树炒的,带着点清冽的草木香。苏萤系着围裙在厨房炖鱼,林舟在客厅陪队员们聊天,小雅则缠着赵鹏讲猎队收复缓冲区的事,眼睛亮得像星星。
“说真的,”赵鹏啃着西瓜,含糊不清地说,“现在巡逻时闻着满城的饭菜香,比驱逐枪的蓝光还让人踏实。”
苏萤端着刚出锅的炸丸子出来,闻言笑了:“那是因为林舟的山楂炖排骨太香,把异兽都馋跑了。”
大家都笑起来,笑声撞在窗玻璃上,又弹回来,混着厨房飘来的鱼香,像首轻快的歌。
电视里还在播新闻,主播说“全球界缝能量波动持续减弱,专家预测五年内或可实现常态化管控”,没人特意去看,却都把这消息记在了心里,像揣着颗慢慢融化的糖。
傍晚送队员们下楼时,夕阳把防御带的蓝光染成了暖黄色。赵鹏忽然拍了拍林舟的肩膀:“王队以前总说,等哪天不用巡逻了,就来你家喝顿酒。现在……也算他的心愿了。”
苏萤的指尖攥了攥林舟的手,他回握住,掌心的温度熨帖得让人安心。
阳台上的薄荷长得很旺,爬藤的月季绕着栏杆开了一圈,粉色的花瓣在晚风里轻轻晃。
林舟靠在栏杆上,看着苏萤陪小雅给多肉浇水,她的侧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毛衣的领口沾着点小雅蹭的饼干渣,像幅被阳光浸软的画。
“电视说明年要在界缝边种防护林,”苏萤忽然回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到时候我们去栽棵竹苗吧,就像在缓冲区种的那棵。”
林舟笑着点头,伸手替她拂掉肩上的花瓣:“再刻上名字,让它看着咱们把日子过成诗。”
远处的巡逻车驶过,车灯在路面上拖出两道暖黄的光,像给这平静的夜晚系了条温柔的丝带。
电视里的好消息还在继续,屏障外的战争或许并未真正结束,但这90平米的屋里,有炖鱼的香,有翻书的沙沙声,有三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就像所有寻常日子该有的样子——
安稳,且绵长。
仿佛那些曾经的硝烟与伤痛,都化作了此刻阳台上的风,带着薄荷的清香,轻轻拂过,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