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漫过防御带的裂缝时,林舟正用消防斧撬开三楼的下水道井盖。铁线蚓的银灰色环节在井壁上蠕动,像被惊动的蛇群,斧刃砸在铸铁井沿上的脆响,让它们暂时缩回暗处。
“林舟!”苏萤的声音从楼道顶端传来,带着感知仪特有的蜂鸣震颤,“黑雾里有东西在动!不是铁线蚓,比沙蠡更轻,像……像飘在风里的针!”
林舟抬头时,正看见一缕灰紫色的雾丝顺着楼梯扶手蜿蜒而下,触到阳光的瞬间发出“滋滋”的白烟。
他突然想起苏萤笔记里的话——“沙蠡怕高温,铁线蚓怕震动”,那这雾里的东西呢?
“把家里的薄荷精油拿来!”他对着楼上吼,同时用斧柄抵住井盖,“上次买的,说能驱蚊的那种!”
苏萤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石膏绷带摩擦布料的声响格外清晰。她冲下来时左臂的石膏已经彻底裂开,露出里面渗血的纱布,手里却紧紧攥着那个装精油的小玻璃瓶。
“有用吗?”她把瓶子抛过来,自己则举起备用驱逐器,对准那缕雾丝按下开关。
淡蓝色的光网撞上雾丝,竟被瞬间蚀出个洞。苏萤脸色骤变:“它们能吞噬能量!”
林舟接住玻璃瓶,拧开时薄荷的清凉气息漫开,恰好逼退另一缕试图靠近的雾丝。“有用!”他眼睛亮了,“跟我来!”
两人往地下室冲时,赵鹏带着队员正用驱逐枪在楼道里筑起光墙。
“林哥!这雾能腐蚀作战服!”一个年轻队员的裤腿已经被蚀出破洞,露出红肿的皮肤,“苏萤姐,铁线蚓在往地下管道深处钻,好像在躲黑雾!”
苏萤的感知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蜂鸣,屏幕上的绿线与紫线诡异地纠缠在一起。
“它们在互相躲避!”她突然抓住林舟的手腕,“铁线蚓的巢穴在老城区排水系统的交汇处,那里有十年前没封死的界缝缺口!”
林舟突然想起阳台上那株倒在蛛网裂缝里的幼苗,还有泥土中银灰色的细毛。“黑雾是从界缝来的,铁线蚓在害怕被吞噬!”他拽过赵鹏手里的管道分布图,手指重重敲在老城区的位置,“这里的主水管是铸铁的,壁厚,能挡住黑雾!”
“你的意思是……”苏萤的眼睛闪过微光。
“让铁线蚓往主水管里钻,用震动把它们困在里面,再用薄荷精油在管口设屏障!”林舟扯开消防箱里的水带,“赵鹏,派人去通知老城区居民,敲所有能敲的金属管道,越大声越好!”
赵鹏刚要应声,地下室突然传来轰然巨响。铁线蚓的集群竟撞破了混凝土,银灰色的浪潮顺着楼梯往上涌。苏萤举着驱逐器连连后退,左臂的伤口裂开,血珠滴在地上,瞬间被涌来的环节吞没。
“快走!”林舟拽着她往楼上跑,同时将薄荷精油倒在水带上,“我去主水管阀门处,你带着人在管道交汇处接应!”
苏萤却突然停住脚步,从作战服口袋里掏出那个萤火虫木牌塞进他手心。“这个你拿着,”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按出红痕,“我感知到主水管有处接口是松的,你到了那里就敲三下管壁,我能听见。”
黑雾已经漫到二楼,林舟看着她转身冲向地下室的背影,石膏绷带在晨光里划出苍白的弧线。他攥紧木牌往老城区跑,薄荷精油的气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像极了苏萤第一次给他送鹅卵石那天,空气里又凉又暖的味道。
主水管阀门在一座废弃水塔下,铸铁管道上布满十年前改造时留下的焊痕。
林舟刚要用消防斧砸阀门,感知仪突然在口袋里震动——是苏萤的频率,三短一长,代表“安全,等待指令”。
他贴着管壁听,能听见地下传来隐约的敲击声,像远处的心跳。突然,管道剧烈震颤起来,银灰色的环节从接口处的裂缝里挤出来,带着股浓烈的土腥味。林舟立刻将浸透薄荷精油的水带缠在接口,同时抡起消防斧猛砸管壁。
“当——当——当——”
三声脆响后,地下的敲击声骤然密集。苏萤的声音顺着管道传上来,带着金属共鸣的震颤:“它们往这边来了!准备好!”
林舟死死按住阀门,看着铁线蚓的集群被管道另一端传来的震波逼得节节后退,最终挤在主水管的拐角处。黑雾的灰紫色雾丝顺着裂缝探进来,却被薄荷味挡在水带外,发出愤怒的嘶嘶声。
“就是现在!”苏萤的声音带着喘息,“关阀门!”
林舟用尽全身力气扳动阀门,铸铁齿轮转动的声响里,他听见管道深处传来铁线蚓绝望的撞击声。苏萤的感知仪在口袋里发出平缓的蜂鸣,绿线终于与紫线彻底分开。
当赵鹏带着队员赶来时,林舟正靠在水塔上大口喘气。苏萤从管道口爬出来,作战服上沾满泥浆,左臂的石膏已经碎成几片,手里却举着块沾满银灰色细毛的碎布。“找到它们的蜕皮了,”她笑起来时露出点血迹,“赵鹏,通知猎队,顺着主水管往界缝方向清剿,这些东西怕震动,用声波驱逐器就行。”
黑雾在薄荷味与震波的双重作用下渐渐退去,防御带的蓝光重新亮起时,林舟才发现苏萤的右手一直攥着半片焦羽毛——是上次从沙蠡母巢带回来的那片。
“你看,”她把羽毛递给林舟,上面的焦痕恰好组成只展翅的萤火虫,“它没被黑雾蚀掉。”
林舟想起书里写的那句“有些东西比能量屏障更坚韧”,突然明白苏萤为什么总把碎羽毛、枯树叶往收藏盒里塞。
那些被忽略的细碎之物,恰是撑过漫漫长夜的微光。
回去的路上,苏萤靠在他肩上昏睡,受伤的左臂搭在他的胳膊上,石膏碎片硌得他生疼。林舟低头时,看见她作战服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糖纸,是颗没来得及吃的橘子糖,在阳光下泛着透明的光。
80平米的屋子还在,阳台的幼苗被扶正了,裂缝里的银灰色细毛已被清理干净。林舟把萤火虫木牌重新挂回苏萤的拉链上,看着她在沙发上蜷缩的睡颜,突然想在《青崖记》的结尾加一句:
“真正的岸从不是坚固的壁垒,是两个人在风雨里,把对方的掌心焐热的温度。”
窗外,防御带的蓝光温柔地淌过六楼的窗台,像条永远不会干涸的河。
铁线蚓的危机平息后,六楼的日子像是被温水泡软了。林舟把阳台重新收拾过,裂了缝的花盆换了新的,苏萤种的干花种子冒出了第三片新叶,嫩得能掐出水。
他在书架最上层腾了块地方,专门放苏萤捡回来的“宝贝”——磨圆的鹅卵石压着腊梅花瓣,装过雾蚋的玻璃瓶里插着新摘的太阳花,还有那半片焦羽毛,被小心地夹在《青崖记》的扉页里。
苏萤的左臂拆了石膏那天,林舟炖了只老母鸡。砂锅里咕嘟着黄芪和枸杞的香气,他蹲在厨房剥玉米,忽然感觉后腰被轻轻撞了下。回头见苏萤正踮脚够吊柜里的汤碗,没受伤的右臂举得笔直,作战服的袖子滑下来,露出小臂上淡粉色的疤痕。
“小心点。”林舟伸手把碗取下来,指尖碰到她的手腕,像触到块温凉的玉。苏萤缩回手时,耳尖红了,转身去阳台翻她的巡逻记录本:“今天王队的追悼会,小李哭得直打嗝,我把你刻的木牌借他攥着了。”
林舟往锅里撒了把玉米粒:“他现在敢用驱逐器了?”
“嗯,”苏萤的声音从阳台飘过来,带着点笑意,“昨天巡逻遇到跳鼠兽,他居然敢举着枪喊‘不许动’,虽然声音抖得像筛糠。”
傍晚喝汤时,苏萤忽然指着林舟的手腕:“你这里怎么青了块?”他愣了下才想起是那天在地下室被铁线蚓尾刺扫到的,早不疼了,便含糊道:“撞的。”
苏萤却放下勺子,拉过他的手腕凑近看,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皮肤,像羽毛轻轻搔过。
“下次别这么莽撞。”她从急救包里翻出淤青药膏,指尖沾着药膏在他腕骨处打圈,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不是异能者,受伤了很难好。”
林舟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上面还沾着点厨房的蒸汽,忽然说:“《青崖记》要完结了。”苏萤抬头时眼睛亮了亮:“主角找到家了?”
“找到了,”他笑了,“在一片竹林边盖了间小屋,屋里总温着粥,窗外有只灵鸟天天来歇脚。”
苏萤的指尖顿了顿,药膏在他腕上晕开淡淡的清凉,她忽然小声说:“像我们这里。”
夜里林舟写最后一章,苏萤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擦感知仪。台灯的暖光落在她发顶,能看见发丝间藏着的细小沙粒——是下午去防护林边缘巡逻沾的。
他打字的手停了停,看着屏幕上刚写的句子:“所谓归宿,不过是有人等你回家,锅里有热汤,窗台上的花还开着。”
“写完了?”苏萤抬头,感知仪的屏幕映在她瞳孔里,像盛着片淡绿色的湖。林舟关掉文档,忽然发现她的嘴唇有点干,大概是巡逻时没顾上喝水。他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时故意碰了下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手,杯子里的水晃出细细的涟漪。
苏萤喝完水,把杯子放在书桌角,忽然指着他的稿纸:“这里的灵鸟,能不能让它衔片竹叶子?”林舟挑眉:“为什么?”
“上次在防护林看到野竹发了新芽,”她的声音很轻,“觉得比羽毛好看。”
他笑着拿起笔添了句,苏萤凑过来看,肩膀几乎贴着他的胳膊。发间的洗发水味混着淡淡的硝烟味,是她独有的气息,林舟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窗外的防御带发出柔和的蓝光,像条安静的河,屋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苏萤忽然抬头,两人的鼻尖差点碰到一起。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林舟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的影子——有点傻,嘴角还带着没来得及收的笑。
“你的稿子……”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比汤还暖。”
林舟没说话,慢慢凑近。苏萤没有躲,只是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他的唇碰到她的那一刻,感觉像触到了初春的融雪,很轻,带着点温水的温度。她的嘴唇确实有点干,林舟下意识地抿了抿,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小小的声息,像只被安抚的小兽。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动窗帘扫过他们的肩膀。苏萤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衣角,指节泛白,像怕他跑了似的。林舟抬手扶住她的后颈,摸到她发尾的沙粒,还有点扎手,却让这瞬间变得格外真实。
分开时,苏萤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草莓。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甲小声说:“巡逻时总想起这个,就……就走得快了点。”林舟笑出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以后不用急,我总在。”
夜里睡觉前,林舟发现苏萤把萤火虫木牌挂在了床头。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木牌上的刻痕泛着淡淡的光。
他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次卧传来的翻书声,忽然觉得这80平米的屋子,比任何防御带都更能抵御风雨。
第二天早上,林舟在煎蛋时被苏萤从背后抱住了。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背上,呼吸暖暖的:“今天休息,去老城区看腊梅吗?”他把煎蛋盛进盘子,转身时顺势揉了揉她的头发:“再带点草莓,你上次说甜的。”
两人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苏萤的作战服换成了米白色的毛衣,手里攥着林舟的袖子,像怕走散似的。路过便利店时,她突然停下买了两包橘子糖,塞了一包在他口袋里:“含着,走路有劲儿。”
老城区的腊梅还开着,雪化后的花瓣带着点湿意,香得清冽。苏萤踮脚摘了朵,别在林舟的衬衫口袋上:“像你书里写的,‘花沾着人的气,就不会谢了’。”
林舟低头,看见她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他忽然明白,所谓安稳,从不是世界停止动荡,而是动荡之中,总有个人牵着你的手,陪你看遍寻常风景,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值得珍藏的模样。
口袋里的橘子糖硌着大腿,像颗小小的太阳,暖得人心里发甜。
林舟开始习惯在下午四点半准时出现在十七小队驻地门口。
初夏的风卷着城外防护林的草木气,他拎着保温桶站在灰色塔楼的阴影里,看苏萤和队员们列队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的速干衣,作战靴上沾着新鲜的草汁——多半是巡逻时在灌木丛里追跳鼠兽蹭的。
“林哥又来了?”赵鹏老远就冲他喊,胳膊肘往苏萤肩上撞了撞,“今天带的什么好东西?”
苏萤的耳尖红了,快步走过来接过保温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时轻轻缩了下。“队里刚换了新的感知训练仪,”她低头拧开桶盖,里面是冰镇的酸梅汤,“小李练得太急,差点把仪器摔了。”
林舟看着她仰头喝酸梅汤,喉结滚动的弧度像只小口啜饮的鹿。“晚上做你爱吃的糯米藕,”他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汤汁,“我买了桂花蜜。”
旁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赵鹏他们正对着训练仪屏幕挤眉弄眼——上面不知何时被谁画了只萤火虫,翅膀上还歪歪扭扭写着“林舟”两个字。苏萤把保温桶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去追打闹的队员,作战靴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响,像在敲他的心尖。
做饭时的打闹是从一袋面粉开始的。
林舟正低头揉糯米粉,苏萤突然从背后探过身,想抢他手里的桂花蜜罐子。胳膊肘撞在他后腰上,面粉“噗”地扬起一团白雾,恰好落在她鼻尖上。
“苏萤同志,”林舟憋笑憋得肩膀发抖,“你现在像只刚偷吃完米的小仓鼠。”
她没说话,伸手在面粉袋里抓了把,趁他转身时抹在他脸颊上。白花花的粉末沾在他下巴的胡茬上,像落了层雪。林舟佯装生气,伸手去挠她的腰,她笑着躲到餐桌底下,作战靴踢到了他的膝盖,却在他弯腰时突然拽住他的衣领,仰头在他沾着面粉的脸颊上亲了口。
“这下扯平了。”她的睫毛上还挂着点面粉,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
林舟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伸手把她从桌子底下捞出来,按在怀里时,闻到她发间混着的面粉味和洗发水的槐花香。“不止,”他低头蹭掉她鼻尖的粉末,声音有点哑,“还欠我一个。”
窗外的防御带蓝光正柔,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响着,把糯米藕的甜香漫到每个角落。苏萤没躲,只是踮起脚,让他的吻落在唇角,带着桂花蜜的甜。
《青崖记》的收尾工作比想象中慢。
林舟坐在书桌前改结局,苏萤趴在旁边的小床上翻他的手稿,时不时用笔圈出几个字。“这里的灵舟不该用松木,”她戳着稿纸上的句子,“上次在木材厂看到过铁线蚓蛀过的松木,脆得很,撑不住界缝的风。”
林舟笑着划掉重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她突然坐起来,把手里的羽毛书签塞进他手里。是片灰喜鹊的羽毛,边缘被她磨得很光滑。“加句这个,”她指着空白处,“主角的灵舟上总插着片羽毛,是捡的,不是猎的。”
他抬眼看时,正撞见她凑过来的目光。台灯的暖光在她瞳孔里漾开,像杯温好的酒。“写完这本,”林舟的手指摩挲着羽毛,“我们去城外的竹林看看吧?你说过那里的野竹发新芽了。”
苏萤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下,像片羽毛扫过。
“好啊,”她忽然歪头,睫毛蹭过他的脸颊,“但你得先亲我一下,算定金。”
他愣了愣,随即被她眼里的狡黠逗笑。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索吻,带着点巡逻时的果断,又藏着小姑娘的羞赧。林舟放下笔,伸手扶住她的后颈,吻落下去时,尝到她嘴角的橘子糖味——是下午他塞给她的那颗,她一直含到现在。
夜色漫进窗户时,手稿上的字迹已经干了。苏萤蜷在他怀里看结局,手指点着那句“灵舟靠岸时,总有人在渡口提着灯”,忽然说:“我们的家,就是彼此的渡口吧。”
林舟把下巴抵在她发顶,听着远处巡逻车驶过的轻响。
阳台的月季爬满了栏杆,太阳花在月光下合了瓣,保温桶里剩下的酸梅汤还浸在冷水里,冒着细碎的泡。
他想起刚穿越时那个拿着半碗泡沫的夜晚,那时怎么也想不到,这80平米的屋子里,会有个人抢他的面粉,改他的稿子,在烟火气里仰头要一个吻,把所有的动荡都酿成了安稳。
“嗯,”他收紧手臂,闻到她发间的草木气,“永远都是。”
苏萤的呼吸渐渐匀了,手里还攥着那片灰喜鹊羽毛。林舟低头,在她额角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给这寻常的一天,盖了个温柔的章。
王队的追悼会结束后第三周,苏萤去了趟城西的收留所。
初秋的风卷着防御带外侧的沙尘,吹得收留所的铁皮屋顶呜呜响。
院子里的水泥地裂着缝,几个孩子蹲在角落玩石子,王队的女儿王小雅缩在最里面,校服袖口磨破了边,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馒头——那是早饭剩下的。
“小雅。”苏萤走过去时,小姑娘猛地抬头,眼里的警惕像只受惊的幼兽。她认得苏萤,追悼会上那个给她递纸巾的女队员,胳膊上缠着绷带,笑起来有点像妈妈。
“苏姐姐。”小雅的声音细若蚊蚋,把馒头往身后藏了藏。苏萤瞥见她手腕上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的,心口突然一紧——上周赵鹏说收留所的管理员脾气不好,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她蹲下来,从帆布包掏出块草莓干,是林舟昨天刚买的。
“王队以前总说,小雅最乖了,会自己系鞋带,还会帮阿姨擦桌子。”指尖碰到孩子发凉的手,苏萤的声音软得像棉花,“想不想换个地方住?有暖气,能喝热粥,还有……会讲故事的大哥哥。”
小雅的睫毛颤了颤,盯着草莓干上的糖霜,没说话。
苏萤想起王队生前总在巡逻间隙翻钱包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举着满分的试卷笑得露出豁牙。那时老队长总说:“等这波异兽清了,就带她去看城外的竹林。”
回去的路上,苏萤的作战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驱逐器,金属外壳还留着巡逻时的余温,忽然想起林舟早上说的“阳台的薄荷该浇水了”,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林舟正在厨房炖排骨汤,砂锅里的萝卜咕嘟出清甜的香。听见开门声,他回头看见苏萤站在玄关,作战服的领口沾着点灰尘,眼睛红得像刚哭过。“怎么了?”他关小火,走过去帮她解背包带。
“王队的女儿,”苏萤的声音有点哽,“在收留所里……吃不饱,还总被欺负。”她低头抠着作战靴的鞋带,指节泛白,“我想把她接来住,就住次卧,我睡沙发也行。”
林舟沉默了几秒,不是犹豫,是在算次卧的尺寸。
那张旧木床是他刚搬来时买的,刚刚好睡得下一个成年人,再加一个半大的孩子,有点吃不消,再铺层棉絮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不用睡沙发,”他揉了揉苏萤的头发,指腹蹭到她发间的沙粒,“次卧给小雅,你……跟我睡主卧。”
苏萤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被星火燎过。“这不太好……”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耳尖却红得要滴血。林舟笑了,转身往排骨汤里撒了把枸杞:“有什么不好?床够大,你夜里翻身也摔不下去。再说,小雅来了,总要有个像样的家。”
接小雅那天,林舟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衬衫,苏萤穿了米白色的毛衣,像对真正的大人。收留所的管理员把小雅的行李扔出来,是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拉链坏了,露出里面几件打补丁的衣服。苏萤弯腰捡起包,指尖触到包底的硬物——是王队的旧徽章,被孩子磨得发亮。
小雅攥着苏萤的衣角,怯生生地打量六楼的屋子。客厅的书架上摆着林舟的书,阳台的薄荷绿得发亮,厨房里飘出排骨汤的香。她的目光停在茶几上的糖果盒,里面的橘子糖在阳光下闪着透明的光,像妈妈以前买的那种。
“这是小雅的房间。”苏萤推开次卧的门,床上铺着新晒的褥子,叠着只布偶萤火虫——是林舟昨晚用旧毛衣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小雅的手指碰了碰布偶的翅膀,突然小声说:“谢谢姐姐。”
夜里,林舟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的动静。苏萤背对着他,身体绷得像张弓,呼吸轻得像怕惊扰了谁。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像镀了层银。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中介门口见她,作战靴的鞋带磨得发毛,眼神却清得像山涧的水。
“睡不着?”他轻声问。苏萤的肩膀颤了颤,没回头:“有点挤。”
林舟往床边挪了挪,留出大半个空位:“这样呢?”她还是没动,过了会儿,却悄悄往他这边靠了靠,后背几乎贴上他的胳膊。
“小雅今天偷偷把草莓干藏在枕头下了。”她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像只撒娇的猫,“说要留给爸爸吃。”
林舟的心跳慢了半拍,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她的脉搏在他掌心跳着,像微弱的鼓点。
“会好的。”他说,指尖摩挲着她腕上的疤痕,“我们都会陪着她。”
接下来的日子,小屋渐渐有了家的模样。
早上林舟写稿时,会听见苏萤在厨房教小雅煮鸡蛋,“要冷水下锅,不然会裂”;傍晚苏萤巡逻回来,总能看到小雅趴在客厅的小桌上,对着林舟的手稿画画,纸上的灵舟旁边,总跟着只小小的萤火虫。
有天夜里,林舟被冻醒,发现被子都被苏萤卷走了。他刚要拽回来,却见她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钻,像只找热源的小兽,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呼吸暖暖的。林舟僵了几秒,慢慢伸出胳膊,把她圈在怀里,闻到她发间的薄荷香——是早上帮小雅浇水时沾的。
苏萤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窝在林舟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能听见沉稳的心跳。她猛地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间,露出睡衣领口的红痕——是夜里蹭到的。林舟被她吵醒,揉着眼睛笑:“早啊,要不要起床尝尝小雅煮的鸡蛋?”
小雅背着书包出门上学时,会偷偷看主卧的门。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偶尔传来林舟的笑声和苏萤的嗔怪,像妈妈还在时,厨房飘出的饭菜香。她把王队的徽章别在书包上,金属冰凉,却让她走在满是扬尘的路上,也觉得踏实。
周末林舟带她们去老城区的花市,苏萤抱着盆月季,小雅拎着袋花籽,三个人的影子在夕阳里叠在一起。路过卖糖画的摊子,小雅盯着转盘上的萤火虫图案,眼睛亮亮的。林舟刚要掏钱,苏萤突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亲了下:“算我买的。”
周围的人起哄笑起来,小雅捂着嘴偷笑,林舟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番茄。苏萤却拉着他的手往前跑,作战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快的响,像在追赶落在身后的时光。
90平米的屋子,装着三个人的呼吸,装着排骨汤的香,装着布偶萤火虫的微光。
防御带的蓝光依旧在窗外闪烁,却再也挡不住屋檐下的暖——那是比任何屏障都坚固的东西,是爱,是牵挂,是在异兽环伺的世界里,把彼此的掌心焐热的温度。
夜里,林舟躺在床上,听着身边苏萤均匀的呼吸,还有次卧传来的小雅的梦呓。他伸手关掉台灯,黑暗里,苏萤的手摸索着过来,与他十指相扣。
“林舟,”她的声音带着睡意,“明天教小雅蒸竹筒饭吧。”
“好啊,”他握紧她的手,“再放你捡的野竹叶。”
月光落在交叠的手上,像撒了把温柔的盐。林舟知道,这就是他穿越以来,一直在找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