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在废宫修缮接近尾声的某个午后,猝不及防地降临。
云霓裳身边的掌事太监,一个姓李的、惯会捧高踩低的阉奴,趾高气扬地带着两个小太监闯进了锦棠轩。他捏着鼻子,仿佛这殿里有什么恶臭,尖着嗓子道:“传贵妃娘娘口谕!西六宫‘静思苑’已收拾妥当,郁贵人即刻搬离锦棠轩,迁居静思苑!不得延误!”
静思苑!冷宫!那催命的符咒终于落了下来!
青棠脸色煞白,噗通跪下:“李公公!求您开恩!我家主子病得厉害,实在经不起挪动啊!求您跟贵妃娘娘说说情,缓几日……”
“缓几日?”李太监冷笑一声,三角眼斜睨着榻上气息奄奄的郁禾,满是刻薄,“贵妃娘娘的懿旨也是你能讨价还价的?静思苑地方清净,正好给郁贵人‘静思己过’!来人啊,收拾东西!即刻把人挪过去!”
两个小太监就要上前拉扯。
“住手!”郁禾猛地睁开眼,那双死寂的眸子此刻迸射出骇人的寒光,竟让那两个小太监动作一滞。她强撑着坐起,身体摇摇欲坠,目光却死死盯在李太监脸上,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我要见皇上。”
李太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见皇上?郁贵人,您如今是什么身份?皇上也是您想见就能见的?别做梦了!赶紧的,别磨蹭!”
“我手里……”郁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尖利,“有云贵妃想要的东西!关乎她的性命!今日若见不到皇上,我即刻毁了它!贵妃娘娘若有半点差池,你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她说着,手猛地探入枕下,紧紧攥住了什么东西。
李太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和话语惊得一愣,尤其是听到“关乎贵妃性命”,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狐疑地盯着郁禾那只紧攥的手:“你……你少危言耸听!你能有什么东西……”
“有没有,你大可以赌一把!”郁禾厉声打断他,脸色因激动而泛起病态的红晕,眼神却亮得吓人,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去禀报!告诉皇上和贵妃,郁禾临去冷宫前,只想见皇上一面,归还一件……故人之物!若皇上不来……明日,便等着给贵妃收尸吧!”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玉石俱焚的狠戾。
李太监被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震慑住了。他虽是云霓裳的心腹,但也深知郁禾这张脸在皇帝心中的特殊地位,更怕万一真有什么关乎贵妃性命的东西……他不敢赌!犹豫片刻,他狠狠瞪了郁禾一眼:“你等着!”转身匆匆离去,显然是去报信了。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青棠吓得浑身发抖,扑到榻前:“主子!您……您这是做什么啊!您哪有什么……”
郁禾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半晌才缓过气,脸色惨白如鬼,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计谋得逞的弧度。她松开紧攥的手心,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
“我什么都没有……”她喘息着,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但我赌……云霓裳的‘心虚’!”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殿外传来了急促而威严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来了!郁禾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她赌赢了!云霓裳果然心虚!她怕!怕郁禾真的知道什么!怕那枚玉佩的秘密被揭开!所以,她一定会拉着玄奕一起来!她要亲眼看着郁禾被彻底打入尘埃,更要确保万无一失!
珠帘再次被粗暴地掀起。玄奕一脸冰寒地踏入殿内,眉宇间带着被强行打扰的浓浓不悦和厌烦。云霓裳紧随其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紧紧依偎着玄奕,仿佛郁禾是什么洪水猛兽。
玄奕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榻上形销骨立的郁禾,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嫌恶:“郁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贵妃性命要挟朕?你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交出来!”
郁禾看着这对并肩而立的璧人,看着玄奕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为了云霓裳而升腾的杀意,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恨意和一种即将解脱的疯狂。
她挣扎着,在青棠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下了榻。每一步都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她走到玄奕和云霓裳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站定。目光,却越过玄奕冰冷的视线,直直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看向他身侧那个看似柔弱、眼神深处却藏着毒蛇般冷光的女人——云霓裳。
然后,郁禾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开口了。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在死寂的殿内:
“皇上……您可还记得……崇德十二年……西郊猎场……杏花林……”
玄奕的瞳孔骤然收缩!崇德十二年!西郊猎场!杏花林!那是……那是他少年时遭遇暗算,身受重伤,被一个采药少女所救的地方!那是他心中最隐秘、最珍贵的净土!是他对霓裳情愫萌生的起点!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
云霓裳的脸色在郁禾吐出“杏花林”三个字时,瞬间褪尽了血色!她猛地抓紧了玄奕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他的龙袍。
郁禾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的弧度愈发冰冷而诡异。她看着玄奕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看着他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薄唇,继续用那嘶哑破碎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
“您可还记得……那个用草药为您止血……背您出密林……在破庙里守了您三天三夜的……是谁?”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猛地从惊惶失措的云霓裳脸上,狠狠转向了因为极度震惊而僵立当场的玄奕!
“皇上……”郁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控诉,如同杜鹃啼血,“您视若珍宝的霓裳郡主……她当年……真的在西郊猎场吗?!”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玄奕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难以置信地、僵硬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侧紧紧抓着他手臂、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充满巨大惊恐的云霓裳!
霓裳……她当年……真的在猎场吗?这个深埋心底、从未质疑过的认知,此刻被郁禾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不!不可能!救他的明明是霓裳!那枚玉佩……那枚他醒来后紧紧攥在手心、后来赠予霓裳的羊脂白玉佩就是信物!
“你……你胡说!”云霓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疯狂,“皇上!她疯了!她在污蔑臣妾!快把她打入冷宫!快啊!”
玄奕却像是没听见她的尖叫,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郁禾,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狂怒、一丝动摇、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嘶哑破碎:“郁禾!你给朕说清楚!当年……到底是谁?!”
成了!郁禾看着玄奕眼中那几乎要撕裂理智的惊怒和动摇,看着云霓裳那彻底崩塌的伪装和恐惧,她知道,火候到了!这仇恨和猜疑的种子,已经狠狠种下!而这,正是她需要的,最混乱、最愤怒、最无暇他顾的时机!
“是谁?”郁禾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绝望,如同夜枭悲鸣。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了贴身藏着的那包“假死藤”粉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毫不犹豫地,将整包粉末倒入了口中!动作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主子不要——!”青棠凄厉的尖叫响起!
苦涩的粉末瞬间在口中化开,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和剧痛!郁禾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她痛苦地弯下腰,眼神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疯狂和嘲弄,死死盯着玄奕,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喊:
“玄奕!你……你这瞎了眼的……糊涂……蛋……!!”
话音未落,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诡异腥气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如同血色的瀑布,瞬间染红了她身前冰冷的地面,也溅上了玄奕明黄的龙袍下摆!
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后倒去!
“郁禾——!!!”
玄奕的嘶吼,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心裂肺的惊恐,响彻了整个锦棠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