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沙哑模糊的音节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割裂着沼泽死寂的夜。
“……账……焚……南赡……血……火……起……”
他枯枝般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的诡异轨迹，仿佛某种古老符文的残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压迫感，在惨白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厉沉渊的脚步停下了。
他缓缓转身，深潭般的目光落在老瞎子那张风干橘皮般的脸上。厌烦如同实质的寒冰，笼罩着他周身，却在接触到老瞎子空洞眼窝的刹那，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不是恐惧，不是忌惮。
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本能的……警惕？
“魔主大人！”识海里，叨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和一丝……荒谬的熟悉感？“这老瞎子……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没有生机！也没有死气！就像……就像一块会走路的石头！可他刚才划的那几下……那轨迹……那气息……本手册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在很久很久以前……”
它的意念戛然而止，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王铁柱和苏小蛮站在十几丈外，看着突然出现的老瞎子，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王铁柱下意识地握紧了劈柴斧，将苏小蛮护在身后，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老瞎子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觉。他保持着那个指向南方的姿势，干瘪的嘴唇再次翕动，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模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
“……血……火……焚……天……账……清……”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烛火熄灭的声响。
老瞎子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在惨白的月光下。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沼泽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夜风卷着血腥和腐臭，呜咽着掠过破败的庙宇和满地干尸。
“厉……厉先生……”王铁柱壮着胆子，声音干涩发颤，“那……那老瞎子……是人是鬼？”
厉沉渊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老瞎子消失的地方，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拨弄无形的算珠。深潭般的眼底，那冰冷的厌烦之下，翻涌着一丝极其细微却锐利如刀的涟漪。
老瞎子的出现和消失，那沙哑模糊的音节，那虚空划出的诡异轨迹……都透着一种超越凡俗的、近乎宿命般的压迫感。
麻烦。比九天监视、比血神教余孽、比幽冥混沌的背叛者……更大的麻烦。
“魔主大人……”叨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老瞎子最后划的那几下……本手册想起来了！那是……那是‘混元劫纹’的残片！传说中……纪元大劫降临时才会出现的天地法则具现化！虽然残缺不全……但那种气息……那种压迫感……绝对错不了！”
它的意念剧烈波动，玉册本体在识海里疯狂翻动，带着巨大的惊骇：“可……可纪元大劫还远未到爆发的时候啊？！而且……那老瞎子到底是什么存在？！为什么会知道‘混元劫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说那些话？！他……他是在警告我们？！还是在……引导我们？！”
厉沉渊的指尖停止了捻动。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老瞎子消失的地方，转身，朝着南方更广阔的地平线走去。背影在月光下拉得细长，孤寂而冷硬。
“魔主大人！您……您不觉得这事太蹊跷了吗？！”叨叨急了，“那老瞎子明显不是普通角色！他说‘焚天账本’！‘南赡血火’！这明显是在暗示什么！还有那块土地神像碎片里的记忆……九天之上的背叛者……幽冥和混沌的阴毒力量……这一切……”
“聒噪。”厉沉渊冰冷的意念毫无波澜，“省事。”
“省……省事？！”叨叨彻底抓狂了，“这能省事吗？！这明显是个天大的麻烦正在酝酿！搞不好是整个九天十地都要卷进去的浩劫！您……”
“走。”厉沉渊的意念简短而冰冷，不容置疑。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青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朝着南方，朝着老瞎子最后指向的方向，沉默前行。
王铁柱和苏小蛮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苏小蛮的小脸依旧苍白，紫葡萄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但她紧紧抿着唇，没有多问一句。王铁柱扛着斧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老瞎子消失的地方，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
沼泽的夜，更深了。
三日后。
南赡部洲西南边境，一片荒芜的丘陵地带。
烈日炙烤着龟裂的黄土，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稀疏的枯草蔫头耷脑地伏在地面上，偶尔有蜥蜴快速掠过，带起细微的尘土。
厉沉渊站在一处低矮的土丘上，青衫在热风中微微拂动。他手里握着那本破旧的手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那圈冰霜纹路。身后十几丈外，王铁柱和苏小蛮瘫坐在一块巨石投下的阴影里，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疲惫和干渴带来的痛苦。
三日的跋涉，穿越沼泽、荒原，最终来到这片干燥酷热的丘陵。没有水源，没有村落，只有无尽的黄土和毒辣的日头。王铁柱和苏小蛮早已精疲力尽，嘴唇干裂出血，全靠意志力支撑着没有倒下。
“魔主大人……”识海里，叨叨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焦躁，“咱们到底要去哪啊？这鬼地方连根草都难活！再走下去，那俩‘拖油瓶’怕是要变成人干了！虽然麻烦是麻烦了点，可……”
厉沉渊的目光穿透热浪，落在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一片模糊轮廓上。那似乎……是一座城池的剪影？高耸的城墙，错落的塔楼，在热浪中若隐若现。
“赤霄城。”冰冷的意念简短地回应。
“赤霄城？！”叨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惊疑，“南赡部洲西南第一大城？！凡人、修士、妖族混杂的‘三不管’地带？！您去那儿干什么？！那地方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麻烦得很！而且……”
它的意念戛然而止，带着一丝突然的明悟：“等等！您该不会是想……找‘赤霄阁’？！那个号称‘九天十地无所不知’的情报组织？！可……可他们收费贵得离谱！咱们现在穷得叮当响！连块灵石渣都没有！拿什么买情报？！”
厉沉渊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座遥远的城池轮廓上，深潭般的眼底，厌烦如同实质的寒冰，却又翻涌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算计？
“魔主大人！您该不会是想……”叨叨的声音带着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惊恐，“抢？！可咱们现在封印状态！实力十不存一！赤霄阁背后据说有九天巨擘的影子！万一……”
“省事。”厉沉渊冰冷的意念打断了它。
他不再理会叨叨的哀嚎，转身，看向巨石阴影下那两具奄奄一息的“拖油瓶”。
王铁柱瘫坐在地上，壮硕的身躯因为脱水和疲惫而微微佝偻，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汗碱和尘土，干裂的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苏小蛮蜷缩在他身边，小小的身体几乎缩成一团，紫葡萄般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黯淡无光，小脸因为高温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厉沉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漠然。
他抬起右手，对着两人的方向，极其随意地凌空一抓。
“呼——”
一股无形的吸力凭空产生！
王铁柱和苏小蛮身上仅剩的、沾满汗水和尘土的衣物，瞬间被剥离、分解、压缩！化作两团核桃大小的纯净纤维球！悬浮在半空中！
“啊！”苏小蛮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自己仅剩的贴身小衣，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王铁柱也猛地瞪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捂住关键部位，古铜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厉沉渊看也没看他们的窘态，左手拿起手册，将那两团纤维球无声融入封面之中。
然后，他转身，继续朝着赤霄城的方向走去。
“厉……厉先生！”王铁柱顾不得羞耻，声音嘶哑干涩，“俺……俺们实在走不动了……水……给口水喝……”
苏小蛮也虚弱地抬起头，紫葡萄般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厉沉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魔主大人！”叨叨急了，“那俩‘拖油瓶’真不行了！再这样下去，真要变人干了！虽然麻烦是麻烦了点，可……可好歹是您带出来的‘班底’啊！而且……苏小蛮那丫头片子的血脉……好像有点异常？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竟然有一丝微弱的复苏迹象？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但……”
厉沉渊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只是抬起右手，对着身后十几丈外的虚空，极其随意地一划。
“滋啦——”
一声轻响，如同撕裂布帛。
王铁柱和苏小蛮面前的空气，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小的、不足寸许长的空间裂缝！裂缝边缘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内部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紧接着。
“哗啦——！”
一股清澈的、散发着淡淡灵气的泉水，从那道细小的裂缝中喷涌而出！如同一道微型瀑布，精准地浇灌在王铁柱和苏小蛮干裂的嘴唇上！
“咳咳……咕咚……咕咚……”王铁柱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随即本能地张大嘴，贪婪地吞咽着这突如其来的甘霖。苏小蛮也仰起小脸，任由清冽的泉水冲刷着她干裂的唇舌和灼热的喉咙。
泉水入喉的瞬间，一股清凉的灵力顺着四肢百骸扩散开来，迅速缓解了脱水的痛苦和疲惫。王铁柱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部升起，迅速蔓延到全身，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难得的灵力滋养。苏小蛮更是浑身一颤，紫葡萄般的眼睛瞬间恢复了几分神采，小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迅速褪去。
仅仅数息。
“噗。”
一声轻响，那道细小的空间裂缝无声闭合，泉水也随之断绝。
王铁柱和苏小蛮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这泉水……不是凡水！里面蕴含着极其精纯的灵力！仅仅几口，就让他们恢复了大半体力和精神！
“魔主大人！”识海里，叨叨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和一丝……肉疼？“您……您刚才那是……‘九幽寒泉’？！直接从九幽魔土深处引来的灵泉？！虽然只是一丝裂隙……但维持它需要的灵力……本手册攒了三天！整整三天的灵力啊！就这么……没了？！就为了给这俩‘拖油瓶’解渴？！您……您这也太……”
“省事。”厉沉渊冰冷的意念毫无波澜，“走不动，更麻烦。”
叨叨的意念瞬间被噎住，玉册本体在识海里委屈地嗡鸣着。
厉沉渊不再停留，迈步，继续朝着赤霄城的方向走去。身后，王铁柱和苏小蛮已经恢复了部分体力，连忙起身跟上。两人的眼神里，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日落时分。
赤霄城巨大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
高耸的城墙由一种暗红色的巨石垒砌而成，在夕阳的映照下如同浸透了鲜血，散发着一种肃杀而沉重的压迫感。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箭楼，上面隐约可见全副武装的守卫身影。巨大的城门洞开着，人流如织，有衣着华贵的商贾，有风尘仆仆的旅人，也有气息隐晦的修士和形貌各异的妖族。
城门上方，两个巨大的古篆“赤霄”铁画银钩，透着一股凌厉的锋芒。
厉沉渊站在城外一里处的一座小土丘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繁华而混乱的城池。深潭般的眼底，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
“魔主大人！”叨叨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赤霄城到了！咱们……真要去找‘赤霄阁’？可……可咱们现在身无分文啊！总不能真去抢吧？那动静可就大了！而且……”
厉沉渊没有理会它的喋喋不休。他抬起右手，指尖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划了几下。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随着他指尖的移动，空气中隐约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纹路，转瞬即逝。
“魔主大人！您这是……？”叨叨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困惑。
“账本。”厉沉渊冰冷的意念简短回应。
他不再解释，迈步，朝着赤霄城巨大的城门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细长，孤寂而冷硬。
王铁柱和苏小蛮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在暮色中的城池，脸上都露出了震撼和一丝不安。
赤霄城。
南赡部洲西南第一大城。
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也是……“焚天账本”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