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崖的罡风被远远抛在身后,墨蛟飞梭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漆黑闪电,在厚重的铅云之下无声疾驰。船首狰狞的龙口内,幽暗的红光流转,将前方翻涌的云海映照得如同血池。飞梭表面那层近乎透明的黑色光膜隔绝了高速飞行带来的厉啸,只余下沉闷的、仿佛来自深渊的低鸣,在死寂的船舱内回荡。
船舱内部空间逼仄,仅有固定的玄铁座椅。厉无咎端坐其上,闭着双目。玄黑的长袍如同凝固的阴影,将他周身散发的那股冰冷沉凝的毁灭气息紧紧包裹。脸色比在寒潭洞窟时更加苍白,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冷硬的下颌线条滑落,在玄铁座椅上留下微不可查的深色印记。
强行压制“戮神炎”反噬的代价,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识海深处那片被冰封的熔岩都在剧烈地翻腾、冲击着无形的壁障,带来一阵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凌霜那三根冰魄银针留下的寒意仍在四肢百骸流转,试图维系着脆弱的平衡,但这平衡如同悬于发丝,随时可能崩断。
影枭如同最沉默的雕像,侍立在船舱角落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到极致,只有一双锐利的鹰眼,时刻关注着厉无咎的状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船舱另一侧,苏妙晴蜷缩在冰冷的甲板上。素白的云纹长裙被血污泥泞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颤抖的轮廓。她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凌乱的发丝遮盖了所有表情。从翠烟谷那地狱般的景象,到焚天崖深渊的冰冷窒息,再到此刻这艘如同通往死亡深渊的魔舟…巨大的恐惧和信仰崩塌后的茫然,早已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思考能力。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本能的颤抖,无声地抗拒着外界的一切。
飞梭的速度快得超越常理,撕裂云层,下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同墨色的巨兽脊背飞速倒退。前方,一座孤峰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逐渐清晰。
清漪峰。
它并不算云岚山脉中最巍峨险峻的一座,却因位置清幽、灵气温润而独具一格。峰顶终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同流岚般的薄雾,远远望去,宛如一位身披轻纱的仙子,遗世独立。半山腰处,几座精巧雅致的亭台楼阁掩映在苍翠的古松和疏朗的竹林之间,飞檐斗拱若隐若现,正是当年厉清漪在云岚宗时的居所。
此刻,峰顶那片常年不散的流岚薄雾,却显得格外浓郁、粘稠,隐隐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滞涩感,如同凝固的乳胶,将整个峰顶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阳光穿透厚重的铅云,落在这片浓雾上,竟无法将其驱散分毫,反而被折射出一种诡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灰白色泽。一股无形的、庞大而精密的灵力波动,如同深海暗流,在浓雾之下无声地流转、编织,形成一张笼罩整个峰顶的巨大罗网。
云岚宗护山大阵“周天云禁”的局部威能!警戒已提升至“玄”级!
飞梭在距离清漪峰数里之外的云层中悬停。厉无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暗金色的瞳孔深处,凝固的熔岩似乎被眼前峰顶那诡异的浓雾所引动,微微亮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冰冷覆盖。他站起身,走向舱门。动作间,那股被强行压制的毁灭意志再次无声地弥漫开来,船舱内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到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冰在摩擦。
舱门无声滑开。凛冽的高空罡风瞬间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远方清漪峰特有的、混合着草木清香的稀薄灵气。这灵气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此刻,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大阵力量扭曲后的滞涩感,如同清水中滴入的污墨。
厉无咎的目光穿透翻涌的云海,精准地落在那片笼罩峰顶的灰白浓雾之上。暗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飞速流转、解析。周天云禁…这套守护了云岚宗千年的庞大阵法,其根基“小周天云禁”秘法,正是当年姐姐厉清漪被诬陷“窃取”的罪名之一!如今,他们却堂而皇之地用它,笼罩在姐姐的旧居之上,布下陷阱!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船舱!苏妙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气息刺激,身体猛地一颤,抱着膝盖的手臂收紧,指节捏得发白,发出细微的骨骼摩擦声。
影枭无声地出现在厉无咎身后半步,目光同样凝重地投向清漪峰顶。
“主上,阵力已启,笼罩整个峰顶。核心阵眼…在清漪居。”影枭的声音压得极低,“外围有灵力暗哨潜伏,三十之数,皆在筑基中期以上,气息隐晦,布成‘九宫锁灵’之局。峰顶…感知受阻,但其中一道气息…极其强横,应是周正阳无疑。另一道…空灵隐晦,似有若无,疑是玉磬。”
厉无咎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夜枭以生命换来的情报,分毫不差。这果然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猎杀盛宴。饵,是姐姐的“衣冠冢”。网,是周天云禁和三十精锐。执网者,是周正阳和玉磬。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苍白的手掌对着悬停在云层中的墨蛟飞梭虚虚一按。
嗡!
飞梭通体墨玉般的光泽瞬间黯淡下去,船首龙口中的幽光彻底熄灭。整艘飞梭如同失去了所有动力,无声无息地向下方的云海深处坠落,很快便被翻滚的云雾彻底吞没,消失不见。
厉无咎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着清漪峰顶那片诡异的灰白浓雾飘去。影枭紧随其后,身影化作一道几不可察的淡影。
苏妙晴被留在了原地,独自悬浮在冰冷的高空罡风之中。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厉无咎和影枭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雾边缘,又低头看向下方深不见底的云海和被云雾缭绕的孤峰,巨大的无助感和被抛弃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想呼喊,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僵硬,连御风飞行都几乎忘记,只能本能地蜷缩着,任由冰冷的罡风吹打着她沾满血污的衣裙。
就在她意识再次被恐惧淹没之际,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苏妙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差点尖叫出声。
“不想摔死,就跟紧。”凌霜那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妙晴惊恐地回头,看到凌霜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灰布长裙在高空狂风中猎猎作响,清丽的面容在铅灰色天幕下显得更加冷冽,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正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凌霜没有再多言,抓住苏妙晴的手臂,一股精纯的冰寒灵力瞬间渡入,强行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同时也压制了她体内因恐惧而紊乱的气息。下一刻,凌霜带着她,如同两道被风卷起的灰影,紧随厉无咎之后,没入了清漪峰顶那片粘稠滞涩的灰白浓雾之中。
一入浓雾,感官瞬间被扭曲、压制。
视线被压缩到不足丈许,灰蒙蒙一片,如同置身于凝固的牛奶之中。神识探出,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阻滞,举步维艰。连声音都被这诡异的雾气吸收了大半,只余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细微声响,在耳边无限放大。
这便是“周天云禁”的“迷天雾障”,隔绝内外,压制五感,困敌于无形。
厉无咎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若隐若现。他行走在这片粘稠的雾障之中,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踏出,脚下似乎都有一圈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涟漪无声荡开。那涟漪所过之处,周围粘稠的、试图缠绕上来的灰白雾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竟无声地退避、消散,在他周身丈许范围内,形成了一片相对“清晰”的空间。
他并未强行破阵,而是如同庖丁解牛,精准地行走在这庞大阵法的灵力流动的间隙之中,利用自身焚天之力对灵气的霸道排斥特性,巧妙地规避着阵法的核心绞杀之力。暗金色的瞳孔深处,无数细微的符文飞速流转,解析着这座他无比熟悉又无比痛恨的阵法脉络。
影枭的身影如同真正的影子,紧紧依附在厉无咎身后那片“清晰”空间的边缘,气息彻底融入环境,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有限的视野,警惕着雾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
凌霜带着苏妙晴,跟在后方稍远一些。凌霜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的冰寒气息,巧妙地中和着周围阵法的压制力,步伐轻盈而稳定。苏妙晴则被凌霜的力量带着,如同提线木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脸色惨白,眼神空洞,浓雾带来的窒息感和无处不在的阵法威压,让她刚刚被凌霜强行稳住的恐惧再次翻涌上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行人如同行走在无声的灰白地狱中。
越靠近峰顶,雾气越发粘稠,阵法带来的压迫感也成倍增加。空气中那股被阵法扭曲的灵力波动越来越明显,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意。
突然!
前方雾气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点刺目的银芒!
那银芒出现的瞬间,便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撕裂浓雾的匹练剑光!速度之快,超越了神识感应的极限!剑光无声无息,却带着洞穿一切、冻结神魂的极致寒意,精准无比地直刺厉无咎后心!角度刁钻狠辣,时机把握妙到毫巅!正是“九宫锁灵”暗哨的致命一击!
影枭瞳孔骤缩!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几乎本能地就要扑出挡剑!
然而,厉无咎的身影却如同未卜先知,在那剑光及体的前千分之一刹那,极其诡异地向左前方踏出半步!
这一步,看似简单,却妙到毫巅!不仅避开了那必杀的后心一剑,更巧妙地踏在了阵法灵力流转的一个微小“节点”之上!
嗤!
森寒的剑光几乎是擦着厉无咎玄黑袍袖的边缘掠过,凌厉的剑气将他身侧的雾气瞬间冻结、撕裂,留下一条清晰的真空轨迹!剑光去势不减,狠狠刺入厉无咎原本位置后方的浓雾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穿透声响,似乎击中了某块山石。
几乎在同一时间!
厉无咎踏出的右脚猛地向下一跺!
嗡!
一股狂暴、凝练到极点的暗金色力量,如同无形的重锤,顺着他踏下的脚掌,狠狠轰入脚下被阵法加固的山岩之中!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岩石碎裂声响起!以厉无咎落脚点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坚硬山岩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之中,暗金色的焚天之力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沿着岩石的缝隙向下渗透、蔓延!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厉无咎左前方数丈外、一块看似毫无异常的凸起岩石下方骤然响起!伴随着岩石炸裂的闷响,一道穿着云岚宗外门弟子服饰、周身笼罩着隐匿灵光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从地底砸出,口喷鲜血,胸骨明显塌陷,带着满脸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如同破麻袋般被抛飞出去,狠狠撞在另一块岩石上,瞬间没了声息!
九宫锁灵,破其一角!
影枭的身影在厉无咎踏出那一步的瞬间,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当那暗哨被震飞的同时,影枭的身影如同撕裂浓雾的黑色闪电,出现在另一个预判的方位!手中一道乌光无声闪过!
“噗!”
又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声从浓雾另一侧传来,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一名刚刚凝聚灵力、准备发动第二波偷袭的云岚宗暗哨,捂着飙血的咽喉,眼中带着茫然和恐惧,缓缓软倒在地。
凌霜在后方看得分明。厉无咎那一步,不仅仅是避开了致命偷袭,更是精准地找到了那名潜伏暗哨与阵法地脉联结的薄弱点,以自身霸道绝伦的焚天之力,强行震断联结,将其反噬重创!这份对阵法的理解、对时机的把握、以及那近乎本能的战斗直觉…都已臻化境!然而,凌霜清冷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赞赏,只有更深的忧虑——越是如此强行调动力量,他识海中那被强行压制的反噬,便会积累得越深!每一次精准的杀伐,都在加速燃烧他自身的根基!
厉无咎看也没看那两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他收回踏出的脚,继续向前走去。周身那片因焚天之力排斥而形成的“清晰”空间,似乎比刚才扩大了一丝,也稳定了一瞬。但凌霜敏锐地捕捉到,他苍白的额角,一滴冷汗无声滑落,没入衣领。他的呼吸,比之前沉重了一分。
苏妙晴目睹了那电光火石间的杀戮。一名暗哨被震碎胸膛惨死,另一名被割喉毙命,鲜血在灰白的雾气中洇开刺目的红。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极致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看向前方那个玄黑背影的目光,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如同看待洪荒凶兽般的惊骇。这个人…他真的是人吗?
一行人继续在浓雾中穿行。有了前车之鉴,剩下的暗哨更加谨慎,攻击更加刁钻和隐蔽。或是一道无声无息从头顶雾霭中射下的冰锥,或是一股骤然从脚下升起的、试图缠绕肢体的藤蔓状灵力,或是数道从不同方位同时射来的、角度封死所有闪避空间的灵力箭矢…
每一次袭击,都如同毒蛇吐信,狠辣致命。
厉无咎的脚步却始终未停。他的身影在浓雾中穿梭、闪避、突进,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韵律。时而如同鬼魅般侧移半步,避开从天而降的冰锥;时而在藤蔓缠身的瞬间,足尖轻点,一股暗金烈焰无声腾起,将灵力藤蔓瞬间焚为虚无;时而面对封死空间的灵力箭矢,他竟不闪不避,只是微微侧身,任由几道箭矢擦着要害掠过,玄黑袍袖被凌厉的劲气撕裂,露出下面闪烁着玉质光泽、却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皮肤,箭矢撞击在上面,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留下浅浅的白痕!而他则趁着这瞬间的迟滞,一指弹出,一点暗金火星如同索命的毒虫,瞬间没入浓雾深处,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影枭则如同最精准的猎杀机器,紧紧守护在厉无咎视线的死角。每一次厉无咎吸引火力、制造破绽的瞬间,便是影枭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刻。乌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浓雾中生命的消逝。他的攻击没有任何花哨,只有绝对的隐蔽和一击必杀的效率。
凌霜带着苏妙晴,如同行走在刀锋边缘。她不仅要维持自身在阵法压制下的稳定,还要分心护住苏妙晴不被流矢和战斗余波波及。她周身那层淡淡的冰寒气息,时而化作无形的护盾挡开袭来的攻击,时而化作冰冷的锁链,将苏妙晴牢牢固定在身边,避免她因惊吓而乱跑。苏妙晴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能死死闭着眼睛,任由凌霜带着她在这片杀戮的迷雾中穿行。
浓雾中,血腥味越来越浓。倒伏在地的云岚宗弟子尸体也越来越多。厉无咎的脚步依旧稳定,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额角的冷汗汇聚成流。每一次出手,每一次调动焚天之力强行破开阵法的压制或格挡致命的攻击,识海中那片被冰封的熔岩就剧烈翻腾一次,冲击着越来越脆弱的壁障。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
终于,前方的浓雾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一座掩映在几株姿态虬劲古松之下的雅致院落,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白墙青瓦,竹篱环绕,正是清漪居。
然而,院落前的空地之上,景象却与这份雅致格格不入。
一片新翻的泥土,被刻意平整成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包,形似坟冢。冢前,没有墓碑,只孤零零地插着一截断裂的、带着焦痕的枯枝。枯枝旁,散落着几片被撕扯得破烂不堪、依稀能看出是月白色流云纹的碎布片——正是厉清漪当年常穿的衣物碎片!
这便是云岚宗“慈悲”为厉清漪所立的“衣冠冢”!简陋、仓促,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侮辱!如同随手丢弃一件垃圾!
而在衣冠冢前方,一道身影负手而立,静静地等待着。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云岚宗外门弟子青袍,与周围那些精锐内门弟子的服饰格格不入。他背对着浓雾走来的厉无咎等人,身形挺拔如松,一头黑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线条硬朗的脖颈。仅凭一个背影,便透出一股渊渟岳峙般的沉凝气度,与这简陋的坟冢和肃杀的雾气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厉无咎的脚步,在看清那个背影的瞬间,猛地顿住了!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中!
他那张被冰封了十年、几乎从未有过剧烈情绪波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震动!暗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凝固的熔岩仿佛瞬间被投入了滚油,疯狂地翻腾、咆哮起来!一股混杂着极致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尘封记忆瞬间点燃的滔天怒焰,如同失控的火山,轰然从他身上爆发开来!
“陆…沉…舟?!”
一个名字,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楚和一种被至深背叛的狂怒,从厉无咎紧咬的齿缝间,一字一顿地、如同泣血般挤出!
那负手而立的青袍身影,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僵直了一下。他缓缓地,如同背负着万钧重担,转过了身。
一张同样写满了复杂与沉痛的脸,映入厉无咎燃烧着毁灭之焰的眼瞳之中。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紧抿。这张脸,依旧带着少年时的轮廓,却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飞扬跳脱,只剩下被岁月和某种沉重枷锁磨砺出的深刻棱角与挥之不去的疲惫。尤其那双眼睛,曾经如同夏夜晴空般璀璨明亮,此刻却如同蒙尘的古井,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愧疚。
正是陆沉舟!厉无咎在云岚宗时,唯一肝胆相照、曾立下同生共死誓言的挚友!那个曾与他一起偷闯宗门禁地、一起在试炼中浴血奋战、一起在厉清漪的竹楼里饮酒谈笑、分享所有秘密的少年!
也是那个…在厉清漪被诬陷、被戒律堂审判的关键时刻,在所有人为求自保而沉默或落井下石时,唯一有能力也有立场站出来为姐姐作证的人!
更是那个…最终在戒律堂那阴森肃穆的大殿上,在周正阳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在所有同门或冷漠或期待的眼神中,颤抖着嘴唇,脸色惨白如纸,却最终…低下了头,选择了沉默!甚至…在周正阳那阴鸷长老拍出致命一掌时,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侧开,让开了道路!
正是他的沉默和那下意识的侧身,彻底断绝了厉清漪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也彻底斩断了厉无咎心中最后一点对人性、对友情的信任!
“厉…无咎…”陆沉舟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毁灭气息、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故人,干涩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和痛楚,“十年了…你…果然回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厉无咎身后那片被他焚天之力排斥开的浓雾空间,扫过影枭那如同实质的杀气,扫过凌霜清冷警惕的面容,最后落在被凌霜护在身后、狼狈不堪的苏妙晴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光芒。
“周正阳和玉磬呢?”厉无咎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强行压制着识海中因陆沉舟的出现而彻底狂暴翻腾的熔岩火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让他们滚出来!用你这故人做第一道开胃菜?云岚宗的慈悲…真是越来越下作了!”
陆沉舟的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苦涩和自嘲。他没有回答厉无咎的问题,目光重新聚焦在厉无咎那双燃烧着毁灭之焰的暗金瞳孔上,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
“无咎…收手吧。离开这里。现在…还来得及。”他微微抬起手,宽大的青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银色锁链纹身!那纹身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而邪恶的气息,与他本身的气息格格不入,却又紧密相连!
“看到这‘噬心锁’了吗?这就是当年沉默的代价!是周正阳亲手种下的禁制!我的生死,我的意志…早已不由己!”陆沉舟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他们让我守在这里,不是要杀你…是要用我,用清漪姐姐这屈辱的衣冠冢,彻底引动你的戾气,让你失控!让你…被那《焚天录》的力量…反噬焚尽!”
他猛地指向那简陋的衣冠冢,指向冢前那截焦枯的断枝和破布:“他们在里面!周天云禁的核心阵眼就在清漪居!整个峰顶都是陷阱!他们在等着你踏进去!等着你被仇恨冲昏头脑!无咎!不要上当!走!快走!”
陆沉舟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峰顶炸响!揭露了这“衣冠冢”背后最恶毒的用心——不是围杀,而是诱杀!利用厉无咎对姐姐的执念和对陆沉舟的恨意,引动他体内本就濒临失控的《焚天录》戾气,让他自焚而亡!
影枭和凌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凌霜更是下意识地看向厉无咎,心沉到了谷底——陆沉舟的出现和话语,本身就是最猛烈的催化剂!
厉无咎的身体,在陆沉舟揭露真相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识海中那片被强行冰封的熔岩火海,在至亲惨死之地、在背叛挚友面前、在这刻意布置的极致侮辱刺激下,彻底狂暴了!
“啊啊啊——!!!”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痛苦咆哮,再也无法抑制地从厉无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灵魂被撕裂、被焚烧的极致痛楚!他暗金色的瞳孔瞬间被炽烈的金红光芒彻底吞噬!周身压抑的毁灭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炸开!
轰!
狂暴的焚天烈焰,如同失控的火山,猛地从他身体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玄黑的长袍在烈焰中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下面闪烁着暗金光泽、却布满无数细微裂痕、如同即将破碎瓷器般的强健身躯!暗金色的火焰疯狂舞动、扭曲,将他映照得如同从炼狱爬出的火焰魔神!
脚下的岩石在高温下瞬间融化、汽化!周围粘稠的灰白雾气被狂暴的烈焰瞬间蒸发、驱散,露出更大一片清晰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岩石熔化的刺鼻气味!
“走?”厉无咎的声音在烈焰的咆哮中扭曲变形,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焚尽八荒的疯狂,“陆沉舟!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伪善!”
他猛地抬起燃烧着暗金烈焰的手臂,指向陆沉舟,指向那简陋的衣冠冢,指向被浓雾笼罩的清漪居,声音如同亿万厉鬼的哭嚎,响彻整个清漪峰顶:
“当年你沉默!今日你劝我走?!这衣冠冢!这噬心锁!还有里面那些等着看我自焚的杂碎!”
“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我要用你们的血!用整个云岚宗的尸山血海!来洗刷我姐姐的冤屈!”
“焚天!焚天!焚尽这伪善的天!”
最后的理智彻底被复仇的烈焰吞噬!识海中冰封的壁障轰然破碎!积蓄已久的“戮神炎”反噬,连同那焚灭一切的仇恨执念,在这一刻彻底失控爆发!
厉无咎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金流星,裹挟着焚灭万物的滔天烈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向着陆沉舟!向着那衣冠冢!向着浓雾深处的清漪居!狂飙突进!
“无咎!不要——!”陆沉舟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他手腕上那道暗银色的“噬心锁”纹身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冰冷邪恶、完全不属于他自身的恐怖力量瞬间接管了他的身体!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暴戾,周身腾起强大的、带着禁锢与绞杀意味的银灰色灵力!双手闪电般结印,引动脚下大地之力!
“周天云禁——地缚囚笼!”
轰隆隆!
厉无咎冲刺的前方地面,数十道粗大无比、闪烁着复杂云纹的银灰色锁链破土而出!如同来自九幽的巨蟒,带着镇压一切的恐怖威压,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罗网,瞬间封锁了他所有前进的空间!锁链之上符文流转,散发出强大的禁锢之力,连周围的空间都变得粘稠凝滞!
失控的焚天烈焰,狠狠地撞上了那银灰色的地缚锁链之网!
轰——!!!
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声响彻云霄!暗金色的焚天之焰与银灰色的云禁锁链疯狂地碰撞、绞杀、湮灭!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向四面八方席卷开来!所过之处,地面龟裂,岩石粉碎,古松断折!笼罩峰顶的浓雾被狠狠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厉无咎的身影在爆炸的中心显现,他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壁垒,狂暴的冲击力让他身体剧震,口中喷出一股灼热的、带着暗金火星的鲜血!但他眼中燃烧的毁灭之焰丝毫未减,反而更加炽烈!他咆哮着,燃烧着烈焰的双拳如同两柄重锤,疯狂地轰击着前方不断涌现、绞缠上来的银灰色锁链!每一次轰击,都爆发出震天的巨响和刺目的能量光芒!锁链在焚天烈焰的灼烧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符文明灭不定,却异常坚韧,死死地将他困在原地!
而操控着锁链的陆沉舟,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同样溢出了鲜血。每一次锁链遭受重击,他身体都剧烈地颤抖一下,手腕上的噬心锁光芒就亮一分,那股冰冷邪恶的力量对他身体的侵蚀就更深一分!他的眼神在空洞暴戾与自身痛苦的挣扎中剧烈变幻,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停下…无咎…快停下…你会死的…!”
影枭在冲击波爆发的瞬间,已化作一道扭曲的阴影,试图绕过锁链之网,直扑后方操控阵法的陆沉舟!然而,他身形刚动,浓雾之中,数道凌厉的剑光、冰锥、火球便从刁钻的角度激射而至,封死了他所有突进的路线!正是潜伏在周围的云岚宗内门精锐出手了!他们配合着地缚囚笼,牢牢地将影枭和凌霜、苏妙晴等人隔绝在外围!
凌霜一手护住被冲击波掀翻、吓得魂飞魄散的苏妙晴,一手在身前划出一道冰蓝色的弧形光幕,挡住了袭来的几道攻击。她看着场中那如同困兽般疯狂轰击锁链、每一次攻击都喷出带着火星鲜血的厉无咎,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焦急和痛心!她知道,厉无咎此刻的力量,是在燃烧生命!是在加速走向自我毁灭!
“厉无咎!清醒一点!他在引你入彀!”凌霜的声音灌注了灵力,试图穿透那震天的轰鸣和厉无咎灵魂的咆哮。
但此刻的厉无咎,早已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不断绞缠的银灰色锁链,锁链后面陆沉舟那张痛苦挣扎的脸,以及浓雾深处那埋葬着姐姐最后一丝痕迹的清漪居!滔天的恨意和焚灭一切的暴戾,彻底主宰了他的灵魂!
“滚开!!!”
一声蕴含了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厉无咎双臂之上的暗金烈焰骤然收缩、凝聚!不再是狂暴的喷发,而是凝聚成两柄如同实质的、燃烧着毁灭之焰的暗金色巨刃!巨刃之上,无数细小的魔龙虚影缠绕咆哮!
“焚天——裂穹斩!”
双臂交叉,猛然挥下!
嗤啦——!!!
两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金刀芒,如同撕裂天幕的魔龙之爪,交叉着狠狠斩在面前的银灰色锁链巨网之上!
这一次,不再是能量的碰撞湮灭!而是绝对锋锐的切割!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令人牙酸!那坚韧无比、由阵法地脉之力凝聚的银灰色锁链,在蕴含着焚灭本源之力的刀芒面前,如同朽木般被硬生生斩断、撕裂!刀芒去势不减,狠狠斩向锁链之后、因阵法反噬而口喷鲜血、身体僵直的陆沉舟!
陆沉舟看着那两道撕裂空间、焚灭一切的暗金刀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解脱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他放弃了抵抗,缓缓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也好…
“不要——!”凌霜的惊呼被淹没在能量爆鸣中!
苏妙晴看着那毁天灭地的刀芒斩向闭目待死的陆沉舟,看着那玄黑身影上不断崩裂的伤口和喷溅的鲜血,巨大的冲击和一种莫名的悲恸让她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尖叫出声!
就在那两道足以将陆沉舟连同他身后大片区域彻底化为齑粉的焚天刀芒即将临体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一股浩瀚、磅礴、纯净到极致、却又带着抚平一切狂躁与暴戾的圣洁气息,毫无征兆地以苏妙晴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