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星际下城区的埃洛捡到个伴侣机器人。
当然了,他不会告诉别人这是自己捡的,毕竟拥有伴侣机器人很有面子,不是么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喜欢上它。
一
我喜欢这个机器人。
埃洛扬起小小的脑袋,有意露出身后带着黄绿锈迹的铁门。
一张让人惊艳的面孔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若隐若现,更加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埃洛脸上满是自得,对面前这位开修理店的邻居介绍：瞧,他那张脸多么完美,简直就是古地球上记载的爱与青春之神再现。
他的邻居,也就是迈克,完全没有分出一丝注意力给埃洛。
事实上,迈克在看见那位伴侣机器人的瞬间就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多么俊美的一张脸,让他心神荡漾,甚至让他忘记自己的年龄,觉得重回少年了。
老天,其实他已经五十多岁。
这可真是美神再世。他说。
他几乎有点嫉妒了,眼神从机器人转回到埃洛身上,顿时感受到了落差。
天呐,你现在就像街尾那个卖鞋的老头的儿子。
埃洛横了他一眼：那你眼神可真不好。
他清楚对方说的是谁,那人歪嘴斜眼,头发稀疏,三十多岁还没能找到对象,很难说跟他的长相没有关系。
但埃洛对自己的颜值可心里有数。
以前这个好色的老头可想方设法往自己面前凑,说了不知道多少溢美之词。
现在倒是换了副脸孔。
埃洛回头看了眼屋内的机器人,对方的眼珠是蓝金色,只一眼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埃洛。
它似乎一直注视着埃洛,见他回头看自己,便极快地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
埃洛心头一跳。
……好吧,老头的眼神确实不错。
不过,这真的是你买来的吗埃洛
听到邻居怀疑的语气,埃洛转回头来,面露不喜：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买不起一个伴侣机器人
迈克有点心虚：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是说,你向来很节俭,不是吗
埃洛冷哼：正是因为平时的节俭,所以才能在看上它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迈克还是不信,他知道这款机器人的昂贵。
埃洛已经没有了耐心,把身子往后一缩,说：既然不相信,那就请你离开。
顺便还关上了门,老旧的铁质板块碰撞时发出砰的响声,让有点耳背的迈克都被吓得一晃。
嘿,小子！
迈克不甘心地拍了拍门,见无人理会,还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才离开。
而房屋内,迈克正站在门边,确定人走了才把因为紧张而耸着的肩膀放下来。
但凡迈克多问一会儿,他都得露馅。
还好被他糊弄过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很有磁性的男声。
那位可爱的老头儿走了吗
刚放下心的埃洛听到这话赶紧转身,与坐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的机器人面对面。
他笑着说：迈克才五十多岁,要是听见你这么叫他,他会不高兴。
机器人点点头,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埃洛缓缓走去。
埃洛就看见一个黄金比例身材的男子一点点靠近自己,超过一米九的个头能完全把埃洛笼罩在身形之下。
——可怜的埃洛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只有一米七五,对于星际时代的人类来说,属于小矮子。
身高一直以来都是埃洛心头之痛,但现在他完全忘记了这种痛苦。
咕噜。
他听到自己无意间咽了下口水。
机器人离自己不过半米距离,埃洛仰头看他,感受着自己加速的心跳。
下一刻,他就在热闹的心跳声中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那你高兴吗
是机器人在问。
高、高兴……埃洛呢喃似的回答,几乎是下意识跟着对方的话走。
机器人无异于真人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标准的笑容,说：那就好。让主人高兴是我的职责。
由于距离太近,埃洛觉得对方的声音简直像贴着自己的耳朵,让他不禁脸红心跳。
可恶,这机器人的颜值太超标了。
不过,他不正是因为颜值才把它捡回家的吗
就在昨天晚上,他路过一条黑暗的小巷子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关机的机器人。
下城区狭窄拥挤,晚上的道路上昏暗而阴森,可在那条完全被黑暗笼罩的巷子的角落中,他却一眼看到了它。
它是那么光鲜,那么干净,因为没有启动而紧闭双眼,面上却是平和的微笑,温柔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它被人扔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埃洛认识它,他曾在迈克店里的星际广告上看到过,是星海科技公司最新推出的产品,功能多样,模样逼真。
当然,售价也很高昂。
是住在下城区的人不敢奢望的存在。
埃洛想,大概是坏掉了,所以被人扔在这里。
坏掉的机器人,没有什么用处。
可就当他准备直接走过的时候,他再次看见它的笑颜。
在静谧的夜晚,像是只属于他的,温暖的笑。
只纠结几秒钟,埃洛就把它捡回了家。
老实说,要悄无声息地把一个比他还高大的机器人带回去是不容易的事情,但下城区鱼龙混杂,人们很少在晚上出来活动,因为不安全。
所以没人知道埃洛是从何处得到的机器人。
那么,埃洛当然会说,这是他买的,就从上下城区连接区的一家高档商场里。
这是个了不起的举动,于是楼上的人下楼从门缝里看见的时候,很是诧异地敲开房门,想要一睹这位只在星网上见过的机器人的真容。
听说每个机器人的面容都是结合了各大著名影星的面孔,难怪这么好看。
楼上的邻居报以惊叹。
还没用一个早晨,埃洛拥有一个高端伴侣机器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条街。
噢,艾东真是个大嘴巴。
在不知道第几个人来打听消息后,埃洛这样对机器人说道。
机器人问：你为什么会因为这些苦恼是我不够好吗
当然不是,卡西安。埃洛赶紧说道。
卡西安就是机器人的名字。
埃洛昨晚把它扛回家后,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给它充电,然后找遍全身,按下了开启键。
在他忐忑的目光中,机器人慢慢睁开深蓝色的双眼,旋涡似的目光锁定了现场唯一的人类。
它眨巴了一下眼睛,开口说话：欢迎使用星海科技伴侣机器人,现在为初始模式。
尊敬的先生,卡西安很高兴遇见您,您将成为我唯一的爱人。
二
我喜欢你,卡西安。清晨刚从床上醒来的埃洛说道。
卡西安站在窗边,微笑着践行埃洛昨晚定下的叫醒服务。
我也喜欢你,埃洛。
卡西安是一个很合格的机器人。
在埃洛看来,至少是这样。
自从把它带回家后,埃洛再也不用担心起晚,甚至作息表都被卡西安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他起床走进洗手间,杯子上的牙刷已经挤好牙膏,水温调得刚刚好。
洗漱完出来,卡西安正站在桌边,微笑着等他落座,然后端上适口的早餐。
是烤面包和鸡蛋,散发着微微的焦香。
烤箱是前两天卡西安出去买的,之前家里可没有这玩意儿。
一开始,埃洛还不太习惯——他已经吃了两年的营养剂,便宜管饱还方便。
但卡西安却对此深感痛心：这样怎么行呢埃洛会生病的。
埃洛：……
其实他很少生病,谢谢。
但他看见卡西安为他上上下下地忙碌,他很开心。
已经很久没有人为他操心生活上的事。
也可以说,从小到大都很少有人对他有如此细致的关怀。
哪怕是福利院的院长,那个还算和蔼的老头。同时管理一百多号人,总是会顾不过来。
所以当卡西安表现出关心的时候,他欣然接受了。
毕竟只是个伴侣机器人,这是它应该做的,不是么
更何况,卡西安还从来没有出过错。
就比如现在,它把埃洛出门要穿的衣服鞋子,和需要带走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口架子上。
等埃洛吃完盘子里的饭,又亲切地为他递上。
埃洛真正要出门的时候,卡西安便会体贴地打开门,并目送他走远。
注意安全。它说。
埃洛挥挥手,说：放心。
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埃洛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名为蔚蓝的酒吧,他在那里当服务员。
每个月的工资还算可观,至少足够让他在下城区生活得很好。
这也是邻居们虽然对他买下卡西安表示怀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的原因。
但这份工作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是昼夜颠倒,二是离家有点远,需要走一个小时。
再加上埃洛长得不错,这份特征在带给他机会的同时,也带来了危险。
捡到卡西安的那天,正是因为他被去酒吧的两个客人盯上,跟踪他半路,埃洛不得已才选择走乱杂的小巷。
第二天他就向领班请了假,生怕再遇到那两个人,顺便也休息几天。
他已经连续上一年的班,所以领班很干脆地应允。
但现在假期结束,埃洛不得不继续工作,好养活自己。
好在一连几天他都没遇到之前那两个人,这让他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埃洛在朦胧的晨光中回家,刚开门,卡西安就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他。
欢迎回家,亲爱的埃洛。它俯身过来,给了埃洛一个贴面礼。
我想你肯定饿了,所以为你准备了早餐。
埃洛随着他的话看向桌子,果然摆着乘好的食物,是一块香煎牛排,旁边还很有情调地放了一片罗勒叶。
是卡西安的风格。
埃洛欣然落座,满足地吃完饭,感受着胃里的妥帖,好奇地问：卡西安,你会感觉到饿吗
我真高兴！卡西安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几分,它说,埃洛愿意关心我。
埃洛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好奇,会被他理解为关心,但他也没有解释,于是顺着话问下去。
卡西安说：机器人会感到饿的,不过可能跟人类的饿不一样,我们只是能感受到‘饿’的信号,这是一种程序。
埃洛明了：意思是提醒你该充电了
埃洛真聪明。卡西安又低头道。
那你现在‘饿’吗
不饿,现在我很饱,埃洛。卡西亚愉悦地回答,因为我昨天下午在做完清洁后给自己充满了电。
说完,他还微微蹲下来,与埃洛面对面,让埃洛直视他的双眼。
下一刻,黑白分明的类人眼睛就变成了电量显示的格子,绿色的五格证明它没有说错,确实是满电。
而这间仅三十平方的屋子,确实已经保持了很久的整洁。
这都归功于卡西安强大的行动力。
连门上的锈迹都除得干干净净,惹得楼上的住户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当然明白这不会是埃洛的杰作,因为他一向懒得收拾。
这当然是卡西安的功劳。
埃洛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他站在高大的机器人旁边,左手搭在它肩膀上,两人挨得很近。
邻居们只能带着羡慕的目光恨恨离去,直到楼梯拐角还很流连忘返。
这极大地满足了埃洛的虚荣心。
他拍了拍卡西安的肩膀：走吧,咱们该午休了。
埃洛和衣躺在沙发上,面颊与沙发套上的绒毛亲密接触,能闻到上面橘子味洗涤剂的清香。
他一下子就知道是卡西安的杰作,本来要阖上的眼又努力睁开,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它。
它那深蓝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确认这个事实后,不知怎么的,埃洛心里竟然产生一丝心安。
午安,卡西安。让自己休息会儿,记得充电……
说到后面,瞌睡让他闭上眼,于是最后几个字囫囵得像呓语。
但卡西安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它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加明显,同样用气声说道：午安,埃洛。
那天埃洛难得写日记：
我喜欢我的机器人。
它简直事无巨细地照顾我,就像一个很好的室友,或者说,保姆。
但它叫伴侣机器人。
后来,我道出自己的疑惑。
它能做的其他机器人也能做,为什么它售价如此高昂
亲爱的埃洛,不妨猜一猜原因
因为你这英俊的脸庞埃洛开玩笑地说。
卡西安神秘微笑：恭喜你猜错了,但请不要灰心。
它说：我现在是初始模式,如果你愿意把我的系统换成智能模式,我想你会收获惊喜。
它胸前的面板上显示出模式选择。
埃洛心里好奇极了,几乎没有犹豫地按下智能按键。
三
我想,我爱上它了。埃洛对每一位前来拜访自己,或者说拜访卡西安的客人这样说。
他热情地招待每一位客人又热情地将他们送出门,家里角落的纯净水都少了一箱。
一直在旁边看着埃洛迎来送往的卡西安有点幽怨：埃洛,你总是对别人这样好,我有点难过。
它说话时眉目低垂,嘴角下压,看起来很沮丧。
你已经一个小时零三十四分没理我了,这在以前是从不会有的事情。
抱歉,卡西安。埃洛有点愧疚,他确实沉浸于自己被满足的情绪中,而对身边的它有所疏忽。
你要怎样才愿意原谅我呢亲爱的卡西安
埃洛保证,他真的看见对方眼睛亮了一下。
自从启动智能模式后,机器人的表现越来越自然,有时候把人类的行为模仿得惟妙惟肖。
肢体动作和表情也会根据不同的情境自己调节。
就比如现在,它低头作沉思状,像一个真人在思索什么世纪难题,因为它的眉头实在皱得太紧。
那埃洛今晚陪我去逛一逛超市吧。它最终做下决定。
这下换成埃洛比较诧异：就这样
卡西安重重点了下头,仿佛这就是一件大事。
说走就走,一人一机器人并肩走在路上,狭窄的街道两边伸出一个个脑袋,对着他们发出大大小小的惊呼或叫喊。
嘿！别让窗户砸到你们的脑袋！埃洛扬扬手说。
这句话可引起人们不满。
可拉倒吧！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讨嫌！
说的话一点都配不上这张脸！哦,更配不上你旁边这张脸！
这话埃洛爱听,他特意转过去看着那人,模仿绅士的鞠躬：谢谢夸奖！
然后换来一阵嘘声。
埃洛拉着卡西安快步走出去巷子,把声音抛在身后。
卡西安弯下腰跟他咬耳朵：大家真热情。
机器人说话时明明没有什么气息,埃洛却觉得一股热气爬上耳朵,让它瞬间变得绯红。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撩人！他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就发现对方的脸离自己只有几公分！
他发誓,最多三公分！眼看就要完全覆盖住自己的脸了！
结果卡西安看到他醒来,还很遗憾似的看了看他的嘴巴。
伴随着特人性化地唉声叹气。
想亲亲可爱的埃洛。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
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谈过恋爱的埃洛简直不敢听！
但是——最终还是让机器人得逞了,它贴近的时候,埃洛由于紧张而忘了后退。
或许也没那么想后退。
总之,他失去了自己的初吻,被一个伴侣机器人。
实话说,那是一个很缱绻的吻,让埃洛有点招架不住。
现在感受着耳边热气的埃洛也觉得自己有点顶不住,只能抓紧卡西安的手。
到巷口时,迈克正在店门口坐着,看见他们,便乐呵呵地打招呼。
当然,是对卡西安。
帅气的小伙子,上午好。他笑眯眯的。
在埃洛看来,就是一只老狐狸的笑,总觉得不怀好意。
虽然他知道卡西安因为经常从这里路过去超市,所以和迈克已经很熟悉。
果不其然,卡西安笑着回应：早上好,迈克。它歪了下头,视线在门面逡巡,小煤球呢,店长
埃洛有点好奇：小煤球是谁
迈克笑呵呵起身,弯腰从柜台后面掏出一个黑色小团子。
小团子被悬在空中,于是伸出几只爪子,在空中虚虚地抓了抓。
而后发出一声标准的喵。
原来是一只猫！埃洛凑近去看,惊叹道。
天知道,养宠物,而且是养一种古地球独有的宠物,可不是一件常见的事。
它是只机器猫。迈克介绍：它叫小黑,是我儿子寄回来的。
下城区的居民们忙于生活,很少养真正的宠物,那么无生命的机械宠物就是很好的选择。
那卡西安为什么喊它小煤球
我给它起的名字。卡西安也凑近与小猫面对面,它团起来的样子很像煤球,对吧,埃洛
一个是老板自己起的名字,一个是别人起的名字。
埃洛……当然选择听卡西安的。
而且小煤球确实比小黑好听一点。
埃洛夸奖它：你真有起名的天赋。
然后埃洛就知道了机器人的起名天赋有多强大。
楼上的扫地机器人叫白糖,隔壁的保姆机器人叫铁子,对门的招财猫叫来福,就连路过的一只机械狗都被它取名旺财。
都是一些古早的名字,埃洛怀疑它的数据库里有不少古早地球的信息。
偏偏那家伙还很没有自知之明地邀功,追问它起的名字如何。
埃洛看着那张脸,实在说不出让它心情低落的话,于是认真地点点头：好极了。
这天去酒吧上班时,发现伊森没来工作,他不得不向领班打听。
伊森是他唯一的朋友,两人的友谊得从福利院说起。
领班遗憾的说：他生病了,请假在家休息。
作为伊森唯一的好朋友,埃洛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他。
带着卡西安一起。
四
是的,我爱它。埃洛对躺在沙发上的伊森说道。沙发对面是一面墙的投影,正播放着现下最火的娱乐节目。
卡西安在一边笑得温柔,尤其听到埃洛的这句话,恨不得贴过来亲亲。
被埃洛拒绝。
埃洛用一只手抵在卡西安的肩膀上,阻止它偷袭,一边看着伊森。
他有点感到好笑,因为眼前这家伙吃喝如常,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伊森给自己嘴里扔了颗葡萄,说：工作是做不完的,埃洛,适当休息是人之常情。
说完他伸手继续拿葡萄吃,埃洛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把盘子端走,让他抓了个空。
伊森翻了个白眼,伸着脖子朝厨房喊：罗琳——
很快,一个带着围裙的机器人端着一盘新鲜的水果出来,贴心地放在伊森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机器人是个小女孩模样,很可爱,但能明显看出机械感。
这是伊森租的保姆机器人,埃洛以前见过。
你是准备长期租赁它了
伊森呲牙：或许会把它买下来,它工作效率确实不错。
罗琳没有在外面逗留很久,它还不够智能,只能根据使用者下达的指令干活,它在厨房的工作还没结束。
卡西安对这位小妹妹也很好奇,它跟着对方进了厨房。
隐约还能听见两个机器人的对话,大多是卡西安说,罗琳偶尔回答。
卡西安喊她小围裙而不喊罗琳,让伊森又翻了个白眼。
埃洛讪讪地笑：它比较有想法。
想法就是,它那强悍的起名能力再次出现。
这时,投影中的娱乐节目落幕,伊森随手切换到其他栏目,是午间新闻。
新闻题目非常醒目：
星海公司新款伴侣机器人因故障被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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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感叹号加大加粗,看起来语气很强烈。
星海公司项目经理出现,在采访中说明情况,称已经召回百分之九十九的机器人,剩下的是已经报废回收的,最后他说请消费者放心,会给予相当的赔偿。
把已出售的产品全部召回,肯定是因为产品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伊森把脑袋慢悠悠转过来,缓缓开口：星海公司
他的眼神明显指厨房里的卡西安。
新闻里面配图的机器人无论是名字功能还是型号,都跟卡西安对得上。
显然,卡西安就是经理口中被报废的那批,但因为一个巧合,被路过巷子的埃洛捡回了家。
埃洛艰难点头：看样子是的。
但是他捍卫卡西安的安全性：它从来没有出过故障……至少目前为止没有。
伊森耸耸肩：但愿如此。
从伊森家离开时,卡西安还对罗琳挥手说了再见。
埃洛忍不住看了又看,卡西安怎么都是一副普通机器人的样子。
唯一的区别就是,它更像一个人。不管是外表还是行为。
一路上埃洛的心里都在打鼓,但脑海中把捡回卡西安后,它所有的言行都翻了一遍。
然后在心里劝慰自己说：没有问题。
本来就没有问题。
卡西安那么能干,那么温柔。
或许是想得太入神,埃洛没有听见卡西安的呼喊,也没察觉到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尾巴。
在一个拐角处,后面的几个人绕道前面,拦住了埃洛的去路。
去哪儿啊亲爱的埃洛
听到这个声音,埃洛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一看到前面站着的几个人就变了脸色。
是你、你们！
哟,看来还记得嘛！
为首的是两个红头发的络腮胡壮汉,狭小的眼睛中透露着一股淫邪的光芒,上下打量着埃洛。
他们身边还有两个人,埃洛不认识,但看样子是络腮胡的帮手。
上次让你给跑了,这次你还能跑吗左边的络腮胡说道。
埃洛心情跌到了谷底,脑门上开始冒汗。
上次,是的,上次就是为了甩开这两个家伙的骚扰才从小路走,然后捡到了卡西安。
对了,卡西安,它在这里,现在他可不是一个人。
埃洛努力把僵直的身体放松,伸手抓住卡西安的手臂,以祈求一点安慰。
待会儿也好逃跑。
对面的人也看到卡西安的存在,他们估计没认出来这是个机器人,说：哟,今天还有个帮手
旁边的人附和：这家伙长得不错,是我的菜。
还真是！什么帮手不都得成为我们的小可爱
说着就围拢过来想要动手,最前面的络腮胡咧嘴笑,直直朝埃洛走过来。
我可是专一的,只对你有兴趣呢小埃洛。
埃洛差点被他嘴里的腥臭的口气熏晕！
他拉着卡西安不断后退,眼神打量着几个人,试图寻找突围的可能。
可惜,那几人严防死守,钻不到一点空子。
眼看已经退到墙角,络腮胡迫不及待地舔舔嘴皮,伸手去撕埃洛的衣服。
埃洛紧绷着身体,捏紧拳头,准备等对方的手落下就给他一个勾拳,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然而那人的手刚伸到一半,却被另一只手拦住。
卡西安捏住那人的手腕,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拦在埃洛身前。
强迫别人可不是一个良好的行为,先生。
络腮胡只觉得捏住自己的手像一块钢铁,又冷又硬,让他半点动不得。
他有点恼怒,气急败坏地冲身后喊：快来帮忙！你们愣着干什么！
身后的几人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围上来,另一个络腮胡去扒卡西安的手,另两人想抓住埃洛。
但他们失败了,卡西安把埃洛护在身后,让他们无从下手。
而络腮胡们脸憋得通红,也没能让卡西安的手有一丝移动。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什么。
妈的,这家伙不是人！
卡西安欣然承认：是的,我不是人,我是埃洛的伴侣机器人。
它的手越发使力,简直能听见捏紧骨骼后的摩擦声。
络腮胡顿觉手腕一痛,惨叫道：放手！快放开！
卡西安不但不放,反而越来越用力,简直让络腮胡痛不欲生。
断了！要断了……啊！
埃洛从卡西安的肩膀边探出半颗头,用手在耳朵边掏掏：不可以扰民哦先生！
络腮胡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埃洛一下子缩回卡西安身后。
正当络腮胡觉得自己手腕真的不保时,卡西安终于松手。
它看着眼前用两只手抓抓着手腕不断揉捏的络腮胡,冷声道：我已经给治安所打电话通知了定位,五分钟后他们将会到达这里。
说完默默拉着埃洛堵在巷子口,不让人出去。
等治安局的人到达后,络腮胡几人像看见亲人一样扑了上去,把拿着手铐的执法人员看得一愣一愣的。
目送他们上车离去,埃洛和卡西安才回到家。
卡西安一言不发。
直到洗漱完,它才忽闪着大眼睛,把自己靠在埃洛的肩膀上。
那些人真讨厌,他们伤害了亲爱的埃洛。
埃洛心里软成水,笨手笨脚安慰：他们还没来得及对我做啥呢,你别担心。
他顺着对方的背抚摸,手下的触感像极了真人。
埃洛有点乐：你今天超厉害！他们完全不敢动手！
都不敢想,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会遭遇什么。
卡西安听了反而有点闷闷不乐,它把脸埋在埃洛的脖颈处,说话瓮声瓮气：你不会觉得我太没用了吗都赶不走他们！
埃洛超大声：怎么会！我知道你不能直接动手的,这样已经很好了！
星际法规定,所有智能机器人中都会有一个特定指令：不能伤害人类。
这也是卡西安即使拥有把那几个人全都打趴下的能力,也不能动手的原因。
还好它没动手呢,埃洛想。
本来卡西安的同伴们都被召回去了,它要是真的动手,说不定会被星海公司发现。
那他就不能拥有卡西安了。
光是想到这一点,埃洛就难过得不行。
他想,反正卡西安没有任何的不好,更没有出现故障。
它还救了自己呢。
埃洛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它了。
于是他非常认真的对卡西安说：亲爱的卡西安。
我想吻你。
让伴侣机器人做一点它的本职工作吧。
五
是的,我爱它。埃洛低声对电话那头的伊森说道,可是,它最近确实有点奇怪。
自从上次遇到那几个歹徒后,卡西安就好似陷入焦虑的情绪中。
每次埃洛出门都要千叮咛万嘱咐,回家时也要被它翻来覆去地检查,生怕他少了一块肉,或者多出一块淤青。
有一次埃洛不小心在酒吧桌角磕碰了一下,遭到卡西安反复询问,确定不是受到了欺负。
伊森听不下去：你别给我秀恩爱！
声音有点大,埃洛急忙把音量调到最小,说：不止这一件事。
近几天他总感觉出门后有人在跟踪自己,一开始埃洛以为是之前那几个人出来后蓄意报复,每天上下班都小心翼翼的。
就在昨天,他终于抓到对方的破绽,虚晃一枪从另一个方向看到了跟踪者的模样。
那人身形高大,戴了帽子和眼镜,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可埃洛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对方的身份。
赫然是卡西安。
没办法,天天面对面,那熟悉的身姿和动作,他不认识都不行。
当天晚上,埃洛跟卡西安进行了严肃的交涉。
你不能随意出门的,要是被其他人认出来可怎么办
卡西安大概只听到后半句,眼睛亮晶晶地：埃洛在关心我。
言语间丝毫没有对自己跟踪人的懊悔和被发现的担忧,只有对埃洛关心自己的满足。
埃洛叉腰：这不是重点！
他之前就跟机器人叮嘱过,不要随意出门。哪怕是出门买菜,也要等这趟风波过去。
他害怕卡西安被星海公司带走。
他害怕失去卡西安。
这段时间,埃洛谢绝了一切客人。
我只是担心你。机器人说。
它又用那副委屈的表情来博取自己的同情了,埃洛心里哀叹。
偏偏自己还就是不能抵抗！
他叹口气,说：我知道的卡西安,可我也担心你。
答应我,等过一阵子再出门,好么
卡西安低落极了,但还是答应下来：好吧。
同时还不忘给自己谋福利：我伤心了,需要埃洛的安慰。
说完他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埃洛的嘴唇。
他所说的安慰是什么不言而喻。
埃洛有点窘迫,但深吸一口气后,飞快地在卡西安脸上啄了一口,如蜻蜓点水。
正当要退后时,却被卡西安一手揽住,紧接着是他更猛烈的攻势。
几分钟后,埃洛被亲得晕头转向。
宇宙在上,埃洛觉得卡西安现在真像一个人了。
诱惑又性感。
因为我爱你呀埃洛。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卡西安把埃洛缱绻地抱在怀里。
我也爱你,卡西安。埃洛小声表明心意。
这句话好似戳中了机器人的心扉,它的眉眼弯得像月亮。
埃洛看得痴了。
他这时突然从内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意愿。
如果真的是一个人就好了。他喃喃。
听到这话的卡西安身形突然静止,没一会儿,它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其实可以哦,埃洛。
埃洛怔然：什么
我是说,我还可以离你更近一点。
它坐起身,在埃洛惊诧的目光中,缓缓露出后脖颈。
它用手不知在哪里一按,表层的皮肤打开,一个圆形接口裸露出来。
埃洛一直都觉得卡西安身上完全没有机械的特征,直到此时,他终于有一种躺在自己旁边的是一个机器人的实感。
他看了看接口,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卡西安说：人机连借口。
它就是用诱惑地口吻对埃洛说：通过这个接口,我可以跟你的脑电波互通,到时候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亲爱的埃洛,它语气越来越缓,声调越来越低,真正地引诱了,你想试试吗
在它温和的话语中,埃洛不知不觉把手放在接口上,轻柔地摩挲。
他感觉自己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卡西安的话。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
那是怎样的感觉他也可以体会到卡西安的世界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卡西安关系更紧密了真正地像……伴侣。
是的,埃洛。卡西安蔚蓝色的眼眸再一次深情地望着眼前人,我是你的伴侣呀。
它修长的手指抚摸上埃洛微卷的头发：你也是我唯一的伴侣呀。
伴侣、伴侣……埃洛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昏沉了,几乎不能思考。
但心里有一句话不停浮现——他和卡西安是伴侣,他们当然应该融为一体。
于是在卡西安再一次问他要不要尝试的时候,他缓缓地点头。
埃洛说：试试吧。
像是交付出所有。
六
有人在监视我。埃洛说。
他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机器人,有点紧张地问：是你吗,卡西安
机器人委屈极了：怎么会呢,埃洛他泫然证明自己的清白,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家,没有越过门槛一米。
他指着埃洛的手机,上面清晰的两个红点显示出两人所在的位置。
埃洛沉默。
他当然知道属于卡西安的红点从没有离开家门,但除了卡西安,他确实别无想法。
一周前,埃洛完全跟卡西安建立连接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意识猛地被什么东西吸走,而后就觉得自己处于一个极为广阔的空间中。
那个空间里无所不有,每一个细小的数据都连接在神经中,埃洛觉得,仿佛只要他想,就可以拥有无上的知识,也可以把自己送到任何地方去。
他猜想,那大概是现实中的数据流。
这是机器人的世界,是卡西安的世界。
只是还没等他试一试提取信息,突然,脑子里好似针扎一般疼痛,让他下意识蜷缩起来。
没一会儿直接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
卡西安担忧地看着他：埃洛,感觉好些了吗
埃洛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的疼痛似乎还有些余韵,让他十分疲惫。
我这是怎么了卡西安
连声音都有点沙哑。
卡西安递给他一杯水,温的：快缓一缓。
机器人说：可能因为人类的精神体很难一下子承受机器人庞大的数据,所以导致负荷超载。
他很自责,低下头,说：对不起,埃洛。是我没想到这个缺陷,让你这么痛苦。
埃洛原本还很后怕,但这确实不能完全怪卡西安。
没关系,卡西安。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那种感觉很奇妙,很有意思。
他不是安慰对方,而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在那个世界中,自己像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
不过,我想我不会再尝试了。
因为太痛苦,这种疼痛让他再来一次,恐怕会让他疯狂。
好的埃洛。卡西安说,都听你的。
不过那一次的副作用确实有点严重,埃洛觉得。
晚上一睡着后,连梦里都是卡西安掀开接口,与他对接的情形。
连疼痛也一并出现,让他痛苦万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第二天起床时,唯有一身冷汗。
太逼真了,他想。
关键是,同样的梦一连做了好几天。
绝对不能再来一次了,太可怕了。他对卡西安说。
机器人则弯弯眉眼,说：好。
他说着话,一边伸手靠近埃洛的头。
埃洛一惊,下意识后仰。
卡西安的手停在半空,他惊讶地看着埃洛,抿紧嘴唇。
我只是想给你揉一揉,埃洛。
埃洛后仰的那一刻其实就有点后悔。
只是做梦了,跟卡西安又没什么关系。
他连忙道歉,说：抱歉卡西安。他把头主动靠在卡西安的手上,我是说,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卡西安这才喜笑颜开。
他的手法很好,或许是庞大的数据库给了他足够多的学习资料。
埃洛觉得自己好多了,至少脑袋不再昏沉,甚至连晚上的梦都变得正常许多。
终于不用承受那种痛感,哪怕是虚拟的。
这让他工作时都倍感有劲儿。
伊森眼神一扫,戏谑道：卡西安把你照顾得不错。
埃洛上下扫他一眼,回道：罗森也是好样的,竟然能把你收拾得这么光鲜。
同事们早已熟悉他们的相处模式,散在一边看好戏。
当事人却不喜欢被人当成猴观赏,两人互相哼了一声,各自扭头走开。
埃洛到休息室里,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
就是这时,他察觉到了窥探的目光。
埃洛装作没发现似的转了个身,却那股被窥视感却没有消失,第六感在脑海中疯狂拉响警报。
他能感觉到,那看不见的目光像阴冷的蛇类,攀附在人身上,如影随形。
可关键是,休息室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埃洛不得不借用喝水的姿势环视周围。
或许是摄像头
休息室里确实为了安全而安装了一个摄像头,但那不可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视线的来源。
埃洛心里有点发毛。
正当这时,一个员工开门进来,霎时间,那些仿佛无孔不入的目光消失无踪。
就像只为他存在。
只看着埃洛一个人。
不会吧
这个念头让埃洛感到有些恐怖。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伊森,遭到对方无情嘲笑。
我看你是没睡醒对方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里本来不就有摄像头或许当时有人在看监控呗。
可能吧埃洛揉揉眉心,说道。
想到之前接连不断的噩梦,说不定影响确实深远。
然而清晨酒吧打烊后,他站在空旷的走廊中时,再次感到了那些赤裸裸的、胶着的视线。
埃洛神经瞬间绷紧,他谨慎地动了动,视线没有消失。
反而随着他的动作而越发炽热。
埃洛眼神一眯。他就不信了！
一刻钟后,走廊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手上多了一把火机钥匙等小物件。
可以想见,明天他一定会被同事们热情招待。
但除此之外,专门检查的可疑之物一无所获。
但他能感知到,那些视线并未消失,直到他走出酒吧。
shit,咱们店里有脏东西！埃洛向伊森吐槽。
伊森回复他一条语音：是的埃洛,或许是十几个世纪以前的吸血鬼重生了。
埃洛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伊森不信自己,于是懒得多费口舌。
也许是黑客入侵。听完他们全部对话的卡西安给他揉太阳穴,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埃洛唰地起身：你说得对,或许是有可能。
第二天,他找到负责酒吧网络安全的安克,旁敲侧击地问。
安克垂涎埃洛的美貌已经很久,几乎没让埃洛费力,便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没有半点入侵痕迹。
在安克火热的让他再坐一坐的邀请中,埃洛关上房门。
若是以前,他早被安克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可这两天得到锻炼,他已经能镇定自若。
埃洛断定是黑客了,哪怕安克没查出来。
或许是手段比较高明的家伙,但他不懂,一个小小酒吧,有什么值得觊觎
想不通,但是埃洛发现,只要人多,那些视线便会收敛,所以他总是往人堆里扎,同事们评价他从未有过的亲切。
谢谢夸奖。埃洛说,但我不认为我之前是个高冷的讨厌鬼。
同事们一片哄笑。
埃洛这两天的行为有效地防范住恼人的怪事,精神得到放松,竟然能够讲笑话。
不过他没能笑多久。
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堂中,久违的视线再次出现,如同无数镭射灯照在埃洛身上,让他有一种被扒光扔在人群中的错觉。
可他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异样。
人们在唱歌,在喝酒,在划拳,在跳舞,酷炫的灯光和让人兴奋的舞乐让所有人沉浸在癫狂式的欢乐中。
只有埃洛,他的周围像被单独隔离出来,充斥其中的不是灯光和音乐,而是一只只眼球。
灯上、墙上、音响上,杯中、瓶里、果盘里。眼珠无处不在。
它们在看着埃洛,一眨不眨。
然后一点点,又一点点地逼近。
埃洛惶惑地停在原地,惊恐地想要后退,却发现无处可逃,那些眼球包围住了自己。
脑袋里又泛起针扎似的疼。
滚开！他捂着脑袋,紧闭双眼,大吼一声,试图把那些荒谬的存在赶走。
良久,当那些视线消失,埃洛才敢睁开眼睛。
这时他才发现,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自己的事情,层层围在自己周围,眼神异样地看着他,不少人还指指点点。
那种被无数人围观的感觉再次充满埃洛神经,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朝旁边挥手。
别看我,不要看我！
埃洛。有人从分开看热闹的人群走到埃洛旁边,他把人扶起来,大声道,你怎么了埃洛清醒一点！
是伊森。
埃洛眨了眨眼,确定是伊森,终于放松似的把自己倒在他身上。
我有点疲惫,伊森。他闷闷地说,我想,我应该请个假。
假期很快得到批准,临走前领班还对他的身体报以高度关心。
你这样的好员工可不易得,期待你早点回来,亲爱的。
埃洛嘴上说着好的,心里却想：不,他可一点都不想再回来。
这酒吧简直有毒！
回家后,卡西安看到他憔悴的面容担心坏了,一顿嘘寒问暖。
听完埃洛的叙述后,卡西安眉头皱成标准的川字。
这可真离奇,埃洛。机器人说,那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埃洛苦笑：只有在家休息几天了。领班说会排查网络系统的。
卡西安听到这话,眉头突然抹平,说：好。
埃洛觉得有点奇怪：你好像有点高兴
老实说,有点儿。卡西安笑道,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我可以跟埃洛一直待在一起。我喜欢这样。
接下来几天埃洛确实一直和机器人黏在一起。
家里被卡西安收拾得井井有条又很温馨,让埃洛感到安心。
意外出现在他和卡西安出门的那天。
他们约好去常去的那家超市逛逛,就在进入超市的刹那,阴湿黏腻的视线感就包裹住埃洛。
他如坠深渊。
然而那就像一个开始,后来在街上,饭店,球场,就连小巷子里,都是那些视线。
它们仿佛无孔不入。
埃洛简直要被折磨疯！
到底是哪里来的东西！他崩溃地捂住脑袋,深处的疼痛感袭上来,让他蜷缩在沙发上。
可怜的埃洛,我该怎么帮助你呢卡西安摸着他的头,叹气。
他起身到卧室里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埃洛身上。
天气有点冷,可别感冒了。
可真让卡西安一语成谶,睡到一半,埃洛就觉得昏昏沉沉,嗓子眼干得发疼。
天色暗下来,房间里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
卡西安……
一开口,嘶哑的声音给自己吓一跳。
或许声量太小,卡西安没有回复他。
他挣扎着站起来,摸索着打开灯。
灯光亮起来的那瞬间,埃洛浑身汗毛直竖——
就在他身边不足一米的距离,卡西安高大的身形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幽蓝的双眼直勾勾看着埃洛,不知看了多久。
只一眼,埃洛就从中看到了冰冷。
那是一种区别于平时的卡西安的,属于机械的冰冷。
不过只有一瞬,卡西安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你刚才叫我了吗,埃洛
埃洛警惕的神经仍旧拉扯,刚才那股陌生的寒意让他不敢放松：你去哪了
我在房间,卡西安说,抱歉,我没能及时听到你的需求,请你现在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埃洛扯了扯嘴角：不用了,卡西安。
却不想卡西安自顾上前一步,几乎贴到埃洛身上。
他仔细打量着埃洛,惊呼道：果然感冒了,埃洛！你需要治疗！
家里没有医疗箱,你知道的。埃洛说。
当然。卡西安说道,但是,需要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吗
不用了,叫跑腿机器人送点药来吧。埃洛顺口说道。
可下一秒,他想到一件事情,让他僵直了身体。
是了,卡西安能够直接打电话给别人。
之前对付络腮胡的时候他就打过。
埃洛还知道,他能跟现实世界的数据流产生联系,那是他曾经跟卡西安建立脑波连接时知道的。
那么,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会不会来自一个近乎全知全能的,伴侣机器人
七
我不能再爱它了,埃洛给自己的好朋友发信息,我是说,我的伴侣机器人,卡西安。
尽管卡西安从没承认过那些虚无的监视是他的杰作。
而且最近的机器人越发温柔,温柔到就有点小心翼翼了,每天看着埃洛的脸色。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不可能轻易剔除。
是以最近他再也不让卡西安跟自己一起睡。
更没有与卡西安亲近。
为此,机器人很是伤心,但他无从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要不我们再试一试这个
卡西安有些急切地露出自己后颈上的接口,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以此重新拥有作为伴侣的正当权益。
但埃洛一看到那个接口就头痛,想也不想便拒绝。
他实在不愿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
于是机器人只能失魂落魄地坐在小凳子上,犹如一颗巨大的忧郁蘑菇。
表情特别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埃洛沉沉叹口气。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机器人太智能也不太好,太像人类,就会狠不下心。
但这次不行,事关重大。
接下来的几天,机器人围着埃洛团团转,嘘寒问暖,端茶递水。
一到晚上便被拒之门外,留下他在外面挠门。
没一会儿,挠门的声音没了,但很快他又敲门：埃洛,喝一杯牛奶再睡吧。
埃洛翻身的动作一顿。
他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加上前段时间生病,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
卡西安都默默看在眼里。
埃洛哀叹,对方在照顾人这方面真的无可挑剔。
他快速起床,喝完牛奶后关门睡觉。
房门外是卡西安小小的声音：埃洛,晚安。
埃洛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这家伙还站在门口,执着得像头牛。
他无奈地小声：晚安,卡西安。
这才听到机器人离开房门的脚步声,咔哒咔哒,很有节奏。
他就是在这节奏声中睡着的,可惜睡得并不安稳。
他又开始做梦,梦到跟之前一样的内容,他的意识被抽远,然后塞进另一个空间里。
他在里面痛苦,咆哮,却找不到回来的路,一会儿后,他就发不出声了。
剧痛占领了每一根神经,让他只能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
等他痛到麻木了,才从床上醒来。
第二天晚上,他连卡西安端来的牛奶都不敢再喝。
那些曾经出现的旖旎情感,此刻全被恐惧所替代。
然而即使没有喝牛奶,他仍然很快睡去,然后重复同样的折磨。
一连几天,埃洛本就没好完的身体更是像经历了风霜摧折,瘦了四五斤。
邻居从门前路过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你真的没事吗,埃洛她真诚地提出建议,或许你可以去医院看一看,需要我帮你联系医生吗
不用,艾莉。埃洛说,医生也对此束手无策。
他之前感冒最严重的时候就去问过医生,结果就是他被单独立档,成了科室最独特的案例。
当然,这也意味着医生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给他开一次镇定神经的药物。
目前看来,那些药物的作用很有限。
埃洛精神恍惚了一瞬,以至于没能听见邻居说的话。
他连忙道歉,询问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心里却是跌进谷底。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被折磨太久,他最近已经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那些数据流、路线、庞大的空间偶尔会跟现实世界重叠。
他真的病了。
他索性向酒吧提出离职,免得耽搁事情。
那边知道他的近况,答应得很痛快。
结束通话,埃洛却又觉得没了精神,明明他才刚醒不到五个小时。
他迷迷糊糊之间,总觉得面前有人在看自己。
是那些眼球,是那些目光。
昏沉间,他觉得有只眼球完完全全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带来冰冷的颤栗。
他挣扎着,煎熬着。
不,不！醒过来,他得醒过来！
清醒一点,埃洛！
一时间,他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睁开了那沉重的眼皮。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的场景。
是卡西安。
他安安静静地,就蹲在埃洛旁边,视线与他齐平。
那瞬间,埃洛瞳孔紧缩。
看到埃洛睁眼,卡西安有点诧异：你醒了,埃洛。
机器人脸上满是担忧：但你看起来还没休息好,再睡会儿吧。
埃洛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他艰难遏制住喉咙的尖叫,说：好。
但有人在我睡不着。他可怜兮兮地说。
好吧。卡西安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房间。
埃洛眼睁睁看着卡西安走进卧室,并确定他带上门,才松了口气。
好好休息
可他睡不着,也不敢睡着。
他没看错,肯定没看错！刚刚卡西安的眼神！
那种冰冷的,无机质的眼神,没有一点温情的,属于机械的眼神。
跟那阴冷的窥视感一模一样！
埃洛浑身冒冷汗,他终于不得不审视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
——星海公司曾经大规模召回机器人的原因。
他打开星网,搜索相关词条。
什么也没有。
每一个看似有点联系的网页,点进去全是404。
除了当天的新闻,没有半点关于这款机器人的信息。
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故障,才让公司做了那样一个决定。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怎么会没有！
当时那么多人买了这款机器人,肯定有人爆出它的问题才会被公司召回。
埃洛疯狂滑动网页,想要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人挂出一个链接。
星海BL机器人的幕后机密。
埃洛毫不思索地点进去,骤然,密密麻麻的文字充斥在他的眼帘。
这是一篇伴侣机器人的买家写的文章,里面洋洋洒洒写了他的一些遭遇。
通篇看下来,埃洛越发心惊。
从一开始跟机器人你侬我侬,然后建立脑波连接,到后来的精神恍惚,头痛欲裂。
他的经历简直跟这位博主的一模一样！
博主在文章中说道：过于智能的机器人真的很像人,跟人类一样温柔,一样懂爱,也一样狡诈。
各位,请对你的智能机器人保持警惕,当然,在我看来,最好是远离。
他还想继续看下去,可是再一刷新,页面又是熟悉又讨厌的404,就像有人专门盯着这类帖子,一出现立刻清除。
但埃洛已然掌握了所有重要信息。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卡西安那温柔无害的神情,不正是一种伪装
无情才是他的本质,才是机器人的本质！
埃洛终于深刻地认识到,当初把卡西安捡回来是一个多么离谱的错误！
他要结束这个错误,他要回到正常生活。
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埃洛！冷静！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深呼吸十来次才勉强按下疯狂跳动的心脏。
想要制服一个比他强壮且狡猾的机器人应该怎么做
冷静下来的脑子里顿时想到一个绝佳方案。
星海公司。
没有比生产厂更懂机器人。
对,就是这样。
埃洛定下心神,连忙从星网上找到星海公司的所有联系方式,他把信息和邮件都发送了一份,还在官网下写了一串留言,保证能让许多人看见。
其核心信息都是一样：下城区还有未召回的型号伴侣机器人,后面附了地址。
如果不是害怕被听见响动,他甚至想给星海公司打电话。
写完邮件,他又赶紧给伊森发信息,告诉自己要去他那里住两天。
家里不能住了,只要卡西安还在这里一天,他都处于危险之中。
他太过着急,写得乱七八糟,但正因如此,对方看出他的急迫,于是飞速回了个行。
一切结束,他把星网关闭,然后长长舒了口气。
只是一口气没舒完,他彻底僵住。
寒意如附骨之疽血,淋淋地撕扯他每一块血肉。
他的房屋采光很好,屋外路灯温暖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来,能把屋内陈设在墙上投出非常清晰的影子。
包括他,以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机器人。
透过影子,埃洛知道卡西安就站在自己背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在这里。
亲爱的埃洛。
机器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却让埃洛从心底里升起战栗的恐惧。
我看见了哦。
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埃洛全身僵直,喉咙更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墙上那个高大的影子抬起手,一点点靠近自己。
很快,他感觉太阳穴一痛,瞬间失去意识。
八
埃洛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在伊森家里。
男人守了他一夜,看见人睁眼,终于抵挡不住睡意,倒在床上。
有什么需求给罗琳……
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甚至还打了两个呼噜。
埃洛给他掖了掖被角,并没有出去找罗琳,而是在缓解脑袋上的不适感。
不知道卡西安做了什么,他现在的脑子还在痛。
不过等伊森醒来,已经好了很多。
伊森咋咋呼呼：你不知道,还好昨天我看到信息觉得不放心,去接你了。
他表情夸张：你当时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要不是还有呼吸,我都以为你要死了。
埃洛一个肘击：说点好听的。
他揉揉太阳穴：我应该是被卡西安打晕了。
说到这里,他立即惊忧起来：对了,卡西安呢
伊森听他说起卡西安就是一个冷笑：哼哼,那个破机器人被回收了。
这么快
埃洛以为最快也要一天呢。
可不是伊森啧啧道,你运气好,刚好有个星海公司的员工在隔壁城区出差,所以来得快。
那机器人也算识相,知道自己没有胜算,自己给自己关机了,嘿！放弃抵抗！
埃洛问到：那星海公司有没有说会怎么处理卡西安
还能怎么处理销毁呗,这可是重大事故！
埃洛不说话。
这下换伊森肘击他：你不会舍不得吧他可是差点害了你！
埃洛苦笑着摇头：卡西安他……确实很好。
在伊森变脸之前,他飞快补充：但也并不可惜,我知道轻重。
这才免除了伊森的胳膊肘。
伊森摆出主人翁的架势,说道：行了,你好好休息吧,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埃洛微笑。
伊森看着他,觉得这小子获得酒吧最受欢迎奖还是有点原因。
这张脸确实好看。
就是眼光不怎么好。
他怜惜了自己的朋友三秒钟。
然后大喊：罗琳！
下一秒,罗琳端了一杯水,和一杯的药片。
一杯……药片。
埃洛震惊地看了看洛林手上的东西,再看了看伊森,发出灵魂拷问。
你是人
伊森扯扯嘴角：比你现在像个人！他恶狠狠地说,少啰嗦,快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埃洛最终屈服于威压,含泪吃下药片。
但该说不说,确实很有效。
两天后,埃洛身体基本无恙,一大早就被伊森喊起来。
快快快,今天肯定是个好日子,咱们去野炊！
他风风火火地准备东西,顺手给埃洛打开投影仪,把遥控器往他手中一塞。
你自己玩去,我收好了喊你。
埃洛懒懒应下。
伊森动作快,十几分钟就已经背好包下楼,在门口换鞋。
走！
他瞥到一眼投影仪上的画面,随意一问：你在看什么
新闻。埃洛起身,走到伊森旁边一起换鞋,是星海公司的新闻。
那个机器人伊森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换好鞋,催促埃洛动作快点。
因为背对着投影,所以他并未看见画面中正是卡西安,他紧闭双眼,神色平静,一副未启动的模样。
新闻标题：最后一个新型伴侣机器人被销毁
也因为他背对画面,所以也并未看见,卡西安在被投入销毁机器时,表情可疑地扭曲了一瞬,肢体也有一点点的挪动。
但太微小了,谁也没注意。
除了埃洛。
新闻很快结束,他也刚好换完鞋子,被伊森嘱咐就在门口等,他去开车。
罗琳轻轻凑到门边,身上的围裙是一个可爱的兔子图案,很可爱。
她机械的女声有点僵硬：埃洛先生,你的领子有点皱了。
埃洛低下头,发现右边的领角确实折了,他简单理了理,含笑说：罗琳,你最近生动多了。
是吗
当然,我从来不说谎。
罗琳眼睛变成月牙,说：谢谢你,埃洛先生。
门外,伊森已经停好车,在喊埃洛过去。
就来！
埃洛回道。
然后他提着伊森交给他的袋子,转头低声对罗琳说道：再见,小围裙。
屋外阳光和煦,晒在皮肤上暖洋洋的,让人无端升起好心情。
伊森倚着车窗,流氓地吹了声口哨：心情不错
当然。埃洛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不是么
你说的没错,快上车吧朋友。
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等埃洛刚钻进来,他就一踩油门。
街道飞速往后退去,凉风吹得埃洛眯起眼睛。
他听着伊森嘴里哼出的不成调的歌,心想,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