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往鱼汤里倒砒霜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连串的文字:
【这就是千古第一银妇孟晓莲果然看着就浪。】
【这脸蛋身段,放在现代也值八张,怪不得把西门大官人的魂都勾走了。】
【我一个女的都觉得这女人真没良心……贺大郎只是丑了些,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好好对他的。】
【水性杨花的女人就活该被掏心挖肺,这是她的报应。】
我舀汤的手顿了顿。
那看来,今日是不能给大郎喂药了。
还是等他弟弟回来,让他们兄弟俩一起喝吧。
01
那些鬼东西说自己叫弹幕,东一句西一句地讲完了我的一生。
原来喂大郎喝药后,我并没有如愿过上好日子。
我身边哪有好人啊!
王婆待我好,是想拿我讨人情,在西门大官人那里赚点银钱。
西门裕待我好,也不过是图我新鲜,他家里虽没有妻子,却还有另外几房妾室。
宅院深深,一群女人为了争夺宠爱与利益,斗得昏天暗地,枯萎凋零。
我抛却良心,扔了面皮,好不容易赢了半局。
却被贺大郎的弟弟贺文松捉了去,按在供桌前,像屠宰猪狗一样杀掉。
那些弹幕得意洋洋地描述着我未来悲惨的死状。
好像我的死是什么大快人心的事。
不过,随便吧。
既然我未来可能会被贺文松所杀。
那我就先下手好了。
02
我本是孟家一个二等丫鬟,只因生得招摇,被孟家老爷惦记上了。
孟老爷秃头还口臭,我嫌弃得很,不想跟他。
索性直接找了孟夫人告状。
不曾想。
孟夫人为表忠心,居然直接让人捆了我,将我押到孟老爷面前:
老爷你看,如今一个奴都瞧不上你,你抬举她,她还不稀罕呢。
任你家财万贯,人家也嫌弃你又老又丑。如今啊,也就我还对你有真心啦。
孟老爷一向自诩风流多情,魅力无边。
如今被孟夫人几句话说得没了面子,恼羞成怒:
晓莲,既然你不识抬举,那我就成全你。
你不是不想做人妾室吗那我便送你一门好亲事。
我便将你许配给……给街头那个卖拨浪鼓的贺大郎,如何
不得不说,孟老爷虽说又老又丑,但是如果站在贺大郎身边……算得上是貌似潘安了。
贺大郎满口乱牙,面色紫黑。
身长不足五尺,诨名三寸丁谷树皮。
见我没吭声,孟老爷扯起一个冰冷的笑:
怎么样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是嫁给那个卖炊饼的,还是留在孟府过好日子,选一个吧。
他似乎笃定了我一定会服软,会选他。
那双干巴的手甚至先一步伸了过来。
眼见就要触碰到我的脸颊了。
我虽身为奴仆,却也有几分犟脾气。
我抬起头,正对上他满是得意的眼神。
急忙就地一滚,躲开了孟老爷的爪子,冷然开口:
老爷,就算再给我一百次机会,我也还是不会选你。
孟老爷怒极反笑:
你,很好!你记住,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路。
我垂着头,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一个有钱的丑老头。
一个没钱的丑男人。
这也叫选择吗
03
按照那些弹幕所说,今日实在不是个适合下毒的日子。
砒霜很贵,一份要一两半银子。
这一份还是我用仅存的两根鎏金簪子换回来的。
我端着碗在灶间转了几圈,实在舍不得直接倒掉。
最后,小心翼翼地把碗藏进了柜子深处。
那些名为弹幕的东西又乱哄哄地冒了出来:
【她怎么把药藏起来了良心发现】
【别闹了,这银妇有良心八成是觉得今日时机不对吧】
【鱼汤味道淡,砒霜苦涩,她是怕大郎尝一口就会发现吧】
我默默沉吟片刻,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啊。
头一回下毒,没什么经验。
口味这个问题确实没想到,不过现在知道了。
那鱼汤端上桌的时候,得多加些辣子,刚好还能盖住馊味。
我一边细细计划着,一边切丝瓜。
今日的丝瓜滑得很,滴溜溜地乱滚,切得人胸口憋闷。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贺大郎在房间里高声嚷嚷:
晓莲,晓莲,饭呢怎么还没把饭端上来
你这贼婆娘莫不是想饿死我,与那西门大官人双宿双飞不成
催命似的,吵得我心烦。
我不耐烦地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扯了嗓子骂道:
催催催,你是饿死鬼吗
打光棍的时候我也没见你饿死在家里,莫不是娶了婆娘就换了副肚肠
贺大郎一噎,瓮声瓮气地嘟囔:
贱婆娘实在心狠。我是被你那奸夫所伤,你非但不思悔改,居然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就不怕回头我兄弟回来,把你浸猪笼吗
他还有脸说
我捋起袖子从灶间直冲出去,指着贺大郎的鼻子怒骂:
你说!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拿自己新婚夜换宅子铺子的人,也有脸说自己做王八王八承认有你这样的兄弟吗
咱们索性别只告诉你弟弟,也把街坊邻居都叫出来评评理好了!看哪家男人像你这样,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的!
贺大郎脸色青灰,眼珠子乱瞟:
快住口吧,你这婆娘怎么不知道廉耻呢
罢了,不就是不想做菜嘛,你拿着钱,去外面买些酒菜好了。
他那紫红的脸上满是无奈,像是在纵容我无理取闹一样。
我看着他的脸,却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喉咙,窝火得很。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旁人都说贺大郎的娘子是个泼妇,每日叉着腰骂男人。
又说贺大郎宽厚仁义,除了穷点、丑点、个头矮了点,性子是极好的。
但是,谁也不是天生就爱骂人的!
04
想当初,贺大郎刚得知孟老爷把我许给他的时候,装得极像个正经人。
紫红的脸上满是腼腆的笑:
晓莲,跟了我,委屈你了。
我心想,苦点穷点没什么,嫁个正经人,能踏实过日子,也算是好的。
便把嫁妆拿给他,让他去买一间小房子,也算是有个容身之所。
搬进新家后,我每日帮他洗衣做饭,打理家务。
只等到了吉日,小小布置一桌酒菜,权当成了亲。
可天不遂人愿。
新婚夜过后,我一觉醒来,只觉身上丝丝缕缕地疼,肩头脖颈满是牙印。
扭过头,见到的却是孟老爷。
他满是褶子的老脸酡红,正躺在我身边张着嘴喘气。
一呼一吸,热乎乎的臭气扑到我脸上,熏得我头昏眼花。
房间里,汗油味、腥臊气,混在一起。
一条筋肉稀松的胳膊还赤条条地搭在我腰上!
我下意识一脚就将孟老爷踹了下去。
就在这时,贺大郎端着水盆,一屁股拱开房门。
见孟老爷在地上,慌慌张张冲上前,将嗷嗷叫痛的孟老爷扶起来。
水盆砸在地面,叮咣乱响。
我看着洇湿的被面,突然反应过来。
在我准备好要跟他一起努力,共度一生的时候,他居然已经盘算好了,把我送人!
被面上,亲手绣的交颈鸳鸯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颤声质问贺大郎:
这是你安排的
贺大郎撇了撇嘴:
小莲啊,你也别拿我当傻子。我知道你和孟老爷早有首尾。孟老爷答应我了,这次过后,就把青石镇的铺子给我。
放心,我不嫌弃你。
他矮得窝囊,站在床边,视线将将与我平齐。
我一口气哽在喉咙,吐不出也咽不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殷勤地蹲在地上,帮孟老爷穿鞋袜,递衣裳。
孟老爷穿戴整齐后,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襟:
晓莲你看,我就说你选错了吧
他居高临下地瞥我一眼,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子乱抖:
你这滋味也不过如此,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出来吃苦受罪。
既是奴才,就该认命。主子要你,是你的福气,装什么贞洁良妇要什么气节嘁,蠢啊。
接着,孟老爷当着我的面,把我的身契递给贺大郎。
收好啊,只要这卖身契在你手里,这婆娘便是你的奴才,你让她往东她就不能往西,是打是骂都由你。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对上眼神,就这么交易了我的余生。
贺大郎似是忘了曾经承诺要给我自由身。
他胡乱把那张纸往怀里一揣,就仰着麻子脸一窜一窜地跟在孟老爷身后:
孟老爷,那铺子……
孟老爷冷哼一声:
铺子什么铺子
我分明只是给你瞧一瞧那间铺子,什么时候说要将铺子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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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大郎满肚子的不甘心,追着孟老爷跑出老远。
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
听说,他缠得孟老爷心烦,在大街上被家丁围起来痛殴。
贺大郎自觉丢了面子,逢人便说是孟老爷和我藕断丝连,他是去找孟老爷算账,才挨了顿打。
从那天起,我只要走出家门,就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女人鄙夷,男人揶揄。
他们对我指指点点,面对贺大郎的时候则是满脸同情,甚至会为了照顾他的生意,多买几个炊饼。
贺大郎尝了甜头,更是时常把一些泼皮无赖带回家里,收几个铜板,便任由他们言语调戏我。
而后出去长吁短叹,等着街边那几个夫人围着他轻声安慰。
他踩着我的脸面占了便宜赚了钱,还成了大家眼里的本分老实人。
如今,贺文松当了个小官,他便自诩有了身份,要起脸面来了
做他的春秋大梦!
05
闹了这一场,我也懒得做饭了。
索性梳妆打扮,打算换身鲜亮的衣裳,去见西门裕。
贺大郎伸着脖子,瘫在床上哀哀叫唤:
晓莲,可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我手里,我便是打死你卖了你也是有理的。但我一向心软,只要你好好待我,明日文松回来,我必不会告状,咱们还像曾经那般过日子。
我如今见他那张脸就恶心,冷嗤一声,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盏劈头砸过去: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跟你过日子我宁可马上死了。
话音未落,西门裕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是谁让我的小心肝生气啦哪就至于要死要活了呢
一串串弹幕跟着他呼呼啦啦冒了出来:
【奸夫淫妇,居然就这么大咧咧地见面了不知廉耻!】
【西门大官人好帅啊!】
【果然,做渣男也是需要本钱的,想到他也会死就觉得好可惜啊,都怪那肮脏的毒妇孟晓莲。】
【大官人糊涂啊,家里那么多极品,为了一个孟晓莲涉险不值得。】
我只觉可笑。
男女偷腥,明明是两个人一样的下作。
到他们眼里,女人就是不知廉耻,男人就是一时糊涂
既然他只把我当个玩物,那我玩玩他,怎么就要挨骂呢
我偏要玩,不止玩,我还要利用他脱离这个倒霉的命运。
我做作地拈着沾了姜汁的帕子沾了沾眼角,眼里蓄满泪水,盈盈看着西门裕:
官人,怎么办呀,贺大郎方才说,要将我们的事情告知他弟弟,还说……还说要将我沉塘……
贺文松孔武有力,据说能擒熊伏虎,又性情暴躁,奴家怕他对官人你……
脚下一软,腰肢一弯,我一头扎进西门裕的怀里,抽泣着:
晓莲生来命苦,唯有与官人这一段日子算是活成了个人样,如此快活过,死了便死了,没有半分遗憾。但郎君的名声和身子金贵,是万万不能损伤的。
西门裕神色逐渐凝重,温声安慰我: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贺大郎冷哼一声:
你们既然知道我兄弟的厉害,便拿些实惠来好生安抚我。
若是我满意了,劝我兄弟放你们一马也不是不行。
这蠢东西着实可笑,记吃不记打。
被一个孟老爷耍弄了还不长记性,居然威胁起大官人来了。
他还真当大户人家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
果然,西门裕面色一变,眼神愈发狠厉。
我偷偷瞄着他的神色,满意地垂下头。
06
当天晚上,西门裕和我胡天胡地之后,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贺文松的事情。
我把脸埋进他健硕的胸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贺文松他……他仗着身强体壮,想占奴家的便宜,奴家誓死不从,这才没让他得逞……
我这也不算撒谎。
贺文松来我家,吃我的住我的,怎么不算占我便宜呢
西门裕气得够呛,一拳砸在床柱上:
无耻之徒,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一个美人呢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抽抽搭搭地继续煽风点火:
若是贺文松知道我们有牵扯,定是要大闹一场的。为了官人的颜面,官人还是早些归家,弃了我吧。
奴家能得官人青睐,已是三生有幸。往后是被打死还是被沉塘,都知足了。
西门裕这人极好面子,自诩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浪子。
又极为傲慢,瞧不起贫民百姓,经不起挑唆。
果然,听我说完,西门裕嗤笑一声,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晓莲莫怕,万事有我呢。
说罢,他唤来小厮,去生药铺取了足足三两砒霜,轻笑着放在我面前:
晓莲你看,若是那贺文松是个识趣的,我们便好好说话。若是他不识趣呢,这人嘛,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
我假装颤抖地收下砒霜。
也顺便收下了他西门裕的小命。
07
胡天胡地的一宿过去。
次日清早,贺文松回来了,把门敲得叮咣响。
我披上衣服起来给他开门。
这厮冷着一张脸,随手把肩上酸臭的包袱扔我怀里,连个招呼都不打,径直向里间走。
【怎么回事贺文松已经回来了,那贺大郎还没死呢!】
【贺大郎不死,贺文松还怎么黑化】
【这不是好事吗我还挺喜欢贺大郎的,憨憨傻傻多可爱啊。】
【这种赚钱给老婆花的好男人很少啦,只是命苦碰到水性杨花的孟晓莲。】
【二郎一回家就先急着看哥哥,那个搔首弄姿的女人半点都不入他眼,兄弟情好好磕!】
【孟晓莲怎么这么不懂事,眼看着贺文松风尘仆仆的,连碗水都不会倒!】
【不对劲,她平时不是最喜欢围着贺文松献殷勤吗】
我呸!
当初我听说贺文松侠义心肠,以为他会心软,帮我讨回身契。
不曾想,贺文松和他哥哥一般面皮忒厚,嘴上一口一个嫂嫂嫂嫂的叫着,实则和他哥也没两样。
心中嫌弃我,却都舔着脸问我要吃要穿。
我翻了个白眼,把怀里散发着汗馊味的包袱扔在一边。
只等他听完贺大郎告状,出来跟我争辩。
片刻后,贺文松居然扯着嗓子喊起来:
哥,你醒醒!
大哥!你醒醒啊,大哥!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扯着我的衣襟质问:
我大哥身上的伤是哪来的他一向憨厚仁义,从不与人为恶,究竟是谁对他下此毒手
贺文松身高体壮,薅着我的衣襟像是拎口袋似的,把我拎了起来乱晃一通。
晃得我头昏眼花。
见我没说话,他眼圈猩红:
孟晓莲,你告诉我实话,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讨个公道!
他这崩溃的样子不似作伪。
我心中暗暗思忖,贺大郎应该是伤势加重,高烧晕厥了。
想到这,我把扯松了的衣襟从贺文松掌中解救出来,垂眸试探着低声道:
伤他的人是高门大户,我们惹不起,还是该从长计议……
贺文松瞪圆了眼,抬起拳头捶了捶胸膛:
我堂堂一条好汉,怎可能如妇人一般窝囊!嫂嫂你尽管告诉我,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定要为我哥讨个公道!
我攥着帕子轻轻拭泪,飞速盘算。
贺文松一身蛮力,性子冲动。
眼下哄他喝那砒霜鱼汤,怕是难找机会。
不过,若是驱虎吞狼……
我抿了抿唇,故作慌乱:
文松,不是嫂嫂不想告诉你,实在是,你哥哥千叮万嘱,不让我告诉你呀。
这事街坊邻居都知道,当初孟老爷派了好些家丁围殴大郎,你大哥这身伤始终没养好……
说到这,我抬手捂住嘴,做足了一时失言的样子。
孟老爷
是了是了,我早听说过,那孟老爷与你有纠葛,始终未曾死心。
贺文松双眸猩红,上下打量我,拳头攥得咯咯响:
莫要哭哭啼啼了,若不是你这贱人水性杨花,招蜂引蝶,我哥也不至于遭受这么大的罪。
丧良心的狗东西,吃我的穿我的时候说长嫂如母,如今他哥受伤,就舔着脸张嘴骂他娘了!
也不知道那些弹幕到底在夸他些什么!
我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
若是怪我能让你出一口气,心里舒坦点,那你尽可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没错,就是在骂你贺文松是个只会跟女人耍脾气的孬种!
孟老爷财大势大,不是我们这种小民招惹得起的,说来,只能怪我们穷苦人生来命贱。
你如今已有了官职,万一得罪孟老爷,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贺文松,官职重要,还是你哥的仇重要呢
我直直地看向贺文松,眼神不避不闪。
只见他咬着嘴唇深吸几口气,几步冲到后厨,挑了把菜刀拿在手里:
你莫要言语挤兑我,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待我先去为我哥讨回公道,再回来与你仔细算算总账!
说罢,贺文松迈步向外走去。
我只当他放了个屁。
只要他对上孟老爷,定是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心中大石刚要落下,吱嘎一声,厢房的门开了。
贺文松停在门口,听见几声男人的咳嗽声,扭过头厉声质问我:
这是什么声音
你这贱人,莫不是在家里藏了奸夫
他脚步飞快,提着刀就径直向厢房走去。
08
眼见他越走越近,我心中急得像有团火在烧。
西门裕可不能这个时候死。
万一贺文松因为这事被抓,他就没机会去处理孟老爷了。
那我就算脱离了贺家,也难逃孟老爷的手段。
左思右想之下,我狠了狠心。
把头一低,直奔敞开的家门猛冲过去,嘴里嚷嚷着:
青天白日的,小叔居然敢闯嫂子闺房!
我不活了!
贺文松三步并作两步,一把薅住我的后襟:
好生说话,这是闹什么
我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男人卧床不起,丁点靠不住。家里家外全靠我一人操持,好不容易盼到小叔回来……
见贺文松只是皱着眉板着脸,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小叔归来第一件事,竟是疑心我的清白!
被人知道了,我还哪里有脸见人莫不如死了干净。
说罢,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手绢在眼皮上揉来揉去,余光打量着房门。
隐约看见西门裕踮着脚悄然离去,我猛地站起身来,直奔厢房,一把扯开房门:
算了,要看便看吧!好好看,使劲看!
小叔如今做了官,再不是当初那个猎户了,我这做嫂嫂的算是丁点脸面都没有了。
我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街坊路人从敞开的大门里探头探脑:
咋回事小叔子要闯嫂子卧房
哎呀,他怕是早就惦记上自己嫂子了吧
大郎那婆娘,模样在我们这也算是数一数二,这样的美人日日在你眼前晃悠,你不动心
我又不是太监,当然要动心。但贺文松不是跟他大哥一向感情好吗
揶揄声,起哄声,声声传入贺文松耳朵里。
他似乎有心解释,踌躇半天,却只是迈开大步。
给我扔下一句:
你且先等着,待我为哥哥报了仇,再来赔罪。
我捂着脸送他到门口,关上大门,把偷窥的视线都隔绝在府外。
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贺文松天生巨力,武艺高强,人却颟顸。
最是受不得激。
他带着满肚子的气去孟府,定会闹得人仰马翻。
要么,他杀了孟老爷,自寻死路;
要么,他得罪孟老爷,还是自寻死路。
想着这个本应害死我的莽夫即将赴死,我乐得哼起了小曲。
【这是什么情况剧情崩了文松现在根基尚浅,他寻孟老爷报仇应当是很久之后的事啊。】
【都怪这个女人,她可真是祸害。】
【天啊!文松把孟老爷砍死了!】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知县大人也在孟府!被文松砍伤了!】
【谁来救救他他还要做大英雄呢!】
我抿唇轻笑。
天下豪杰那么多,又不止他一个。
09
贺文松被抓进大牢后,那些调戏我的泼皮无赖一个一个地上门,跟我报信。
报过信,还都赖着不走。
晓莲娘子,哥几个顶着大日头走了这么远,你是不是该置办些茶水酒菜,让我们大家歇歇脚啊
这些人嘴上说着,手还不闲着。
时不时隔着衣服占几下便宜。
这么一群赌棍、无赖,气死了爹娘,熬跑了媳妇。
成日里除了调戏良家就是欺负商贩。
活着实属浪费粮食。
我勾唇一笑:
各位郎君想着晓莲,晓莲自然应该款待。
10
无赖们在院子里聊天吹水。
我在灶间精心置办饭食。
三两重的砒霜能办多大的事呢我不知道。
稳妥起见。
炒苦瓜,放一点。
油泼肉,放一点。
昨日熬的鱼汤,也别浪费,加点辣子老醋,也凑合成一盘菜。
前几日西门裕带来的一坛好酒,我也端了上来。
既然要死了,临了让他们饱饱口福。
一群人风卷残云,很快就喝干了酒,吃光了菜。
尤其是那碗汤,他们都觉得鲜美无比,酸辣爽口。
我满意地看着满桌狼藉,等待毒药发作。
许是药下少了,这群人也没登时就死。
只是嚷嚷着肚子疼。
正当我想把这群人弄走,让他们死外面,免得脏了院子的时候。
西门裕来了。
他一进门,这群闹闹哄哄的泼皮直接噤了声。
一个一个灰溜溜地拎着裤子向外窜去。
我抱着西门裕的腰,抽抽哒哒地装哭:
幸好官人来了,不然这些泼皮在家里闹个没完,我都不该如何是好。
如今知县受了重伤,那些泼皮就算死了也根本没人管。
而西门裕不同,他有仆从有美妾,父母亲人俱在。
不能靠弄死他脱离。
听着西门裕轻声细语的安慰,我眼珠转了转,仰头崇拜地看着他:
官人,眼下贺文松被关进大牢,贺大郎也时日无多,本该与大人归家的。
但晓莲有一事始终梗在心里。
何事让美人如此烦心啊
也不知怎的,这张脸往日看上去俊俏得很,现在却总觉得油嘴滑舌,腻歪得很。
我抹去眼角不存在的泪:
晓莲这个名声,配不上官人,也会污了官人名声。
西门裕刚要开口,就被我以手封唇:
但晓莲每每想到没有官人的日子,就心痛如绞。所以,只好斗胆求官人为晓莲改名换姓,换个身份。
男人向来最难拒绝的,就是崇敬他的美人。
这一番话错漏百出,却把西门裕哄得轻飘飘的,含着我的指尖连连点头:
就这点事,怎么就劳美人心忧了呢你且等几日,我自会让你有个清白身世。
我娇羞地窝在他的怀里轻轻点头。
快去办吧。
新身份到了,待我脱离了奴籍,改名换姓。
你和贺大郎也就都可以去了。
【怎么剧情乱成这样银妇为什么要换身份该不会是惦记正妻之位吧】
【包的!真不要脸,她都是三手女了。】
【呜呜呜,官人纯恋爱脑啊。】
【不贞不洁也敢惦记正妻之位,恬不知耻!】
我讥讽地笑了。
这些人也不知生在哪朝哪代。
二嫁如何不能做正妻
二嫁还能做皇后呢!
实在迂腐。
11
贺大郎凭着一口气,苟延残喘了好些天。
弹幕看着我每日像没事人似的,带着幕笠四处闲逛。
我吃街边小食,他们骂我男人快死了还有心情吃。
我买新珠钗,他们又骂我贺文松被我害得那么惨,居然还有心情打扮。
一直到我晃悠到义庄的时候,弹幕更生气了。
他们说我男人还没死,就急着买棺材了,实在是冷心冷肺。
如今这世道,女人不依附男人,难有活路。
就如那几个泼皮,有胆对我动手动脚,见了西门裕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将喜怒哀乐尽皆系于男人身上,不能有自己的情绪,我就不敢苟同。
我看了好些天的污言秽语。
终于到了近几日,他们得意起来了。
无他。
西门裕又有了新欢,这次又是个有钱的寡妇。
也不知这么一个朝三暮四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勾得那些弹幕爱成这样。
不过,即便如此,月余后西门裕最终还是将新户籍送到了我手里。
薄薄的纸,重逾千金。
这是对于权贵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对于奴籍来说便是逆天改命的机会。
几番温存后,我一如往常地置办酒菜。
这次没下药,只是多灌了不少酒。
待他喝到烂醉,我把剩下的砒霜塞进他袖袋,而后将他拖到了贺大郎的床上。
现在的贺大郎已经口不能言,只是用眼神怒视着我,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着。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身契还在他手里,我还是个奴,任他打骂的奴。
我这个人,向来心软。
实在不忍心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索性一边扯他的衣服,一边告知他:
你不要急,我已脱了奴籍,以后你再也威胁不了我。
你的好弟弟,如今已经进了大狱,他杀了孟老爷,还得罪了知县。流放路上,可能是要遭不少罪的吧。
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不管他出什么事,你都已经死了。
说完,床上的二人已被我摆成了不堪入目的姿势。
西门裕吸了吸鼻子,还顺势把手搭在贺大郎的腰上,拱了拱。
万事俱备。
我割断头发,换了身道袍。
点燃床边那根极长的蜡烛,拎着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自后门从容离去。
在我走后不久,火苗嗖地一下,引燃了床帐。
大火吞噬了床榻上的两个男人,也将我在义庄买来的中毒女尸付之一炬。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就这么死了】
【其实,我还真就这么把她给看顺眼了。】
【大官人就这么死了,那府里的女人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有钱有房没男人,这难道不是好日子吗她们以后再也不用斗来斗去了。】
【这是不是算烂尾啊】
我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有没有烂尾。
反正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12
几年后,我已成了小有名气的酒馆老板。
有次亲自运送一批很重要的酒水,又路过了曾经生活的镇子。
当初的小房子如今早已被修缮好,又住进了新人。
有人看我望着那边,凑过来与我闲谈:
那房子当初可闹了大笑话。
谁能想到家财万贯的西门大官人,居然有那种癖好。他居然喜欢……侏儒……
我佯装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会被别人知晓!
那人撇了撇嘴,挤眉弄眼:
闹出人命啦!
那侏儒本是有婆娘的,还是个贤惠的美人呐。
西门大官人喝醉了,把那三寸丁谷树皮弄得浑身是伤,烛火又引燃了床帐。待火被扑灭,俩人都烧成焦炭了。
官府的人一去,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那侏儒的婆娘,早就被西门大官人拿砒霜药死啦!仵作验了,人是想死后被烧的。大官人那药房作证,就是他的小厮去取的砒霜,一次就拿了足足三两!
我深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竟有这种事!
那人一声叹气:
只可惜了那婆娘啊。
谁说不是呢。这世间事,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说话的人打量了我几眼:
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
其实他见过我的。
只不过如今我走南闯北,吃得身板壮实,晒得肤色如蜜,自是与从前不同。
我敷衍地摆摆手:
许是我长相普通,看着面善吧。
远处,小厮向我招手:
东家,该出发了。
我应了声,迈步向前。
孟晓莲的故事早已结束。
往后,都是新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