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听溯洄音 > 第一章

被花盆砸出个读心术,我发现死对头江溯这人有点分裂
——嘴上骂我蠢,心里却在狂喊砸偏半寸视神经就废了吓死爹了;
——胳膊淌着血还嘴硬关我屁事,脑内弹幕已经刷屏第八次了再出事我就真撑不住了。
甚至还对着我莫名脸红
好家伙,这学渣怕不是偷偷修了演技课
还是说……我这脑震荡,震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
1.我缓缓睁开双眼,天花板上那盏白炽灯直直地对着瞳孔,光线刺得眼眶阵阵发酸。
醒了
江溯的声音从病房门口悠悠传来,带着他那一如既往的嘲讽调调。
我扭头望去,只见他斜靠在门框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歪向一边,额角那块新结的痂露了出来。
他眼下乌青浓重,整个人憔悴得好似刚被暴雨狠狠浇过的野狗,可偏偏还要摆出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揍模样。
苏灵喻,你是不是瞎他迈开大长腿,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走路都不看天的吗三楼掉个花盆都能砸中你,全校也就你独一份儿有这‘运气’。
我扯了扯嘴角,正想反驳他这毫无逻辑的指责,脑海里却猛地炸响另一个声音——和他的声线如出一辙,只是带着些许颤抖:【还好……CT显示只是轻微脑震荡。医生说要是再偏半寸,视神经可就废了。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伸手摸向额头。那儿缠着厚厚的纱布,正是被老教学楼三楼坠落的花盆砸中的地方。
这跟江溯声线一模一样的声音是怎么回事难道被砸出幻听了
江溯见我没反应,嗤笑一声,俯身凑过来:被砸傻了平时考第一的本事哪儿去咯连头顶掉东西都躲不开
【蠢货,早就让你绕着那栋楼走,这么劝你都不听,还背着我走这次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我……】
这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后怕,还咬牙切齿的。
我眨了眨眼,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麻药劲儿还没过去。
眼前这人可是江溯啊,从高二起就跟我划清界限,整天逃课去网吧,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还能把我没错三个字写在脸上。
他怎么可能会关心我走哪条路
花盆没放稳,我撑起身子,试图把脑海里那些杂音抛掉,这就是个意外。
他就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双手插进裤兜,挑起眉:意外我看你就是脑子缺根弦。
【距离高考就剩两个月了,通知书寄到也就六十天。这次必须盯紧了,绝不能出事。都第八次了,我真快撑不住了……】
关你什么事。我别过头,故意不去看他眼底的红血丝。
江溯没接话,视线落在我手背上的输液针上。他睫毛挺长,垂眼时,眼底那细密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喂,我忍不住开口,你昨晚没回家
他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学神这是要关心我这个学渣了
【她终于肯搭理我了。再撑六十天,只要撑到通知书平平安安送到……】
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卡顿起来,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
这时,护士推门进来换输液袋,江溯那变脸速度,差点让我怀疑人生。护士姐姐,她恢复得咋样啊
他笑得那叫一个乖巧,活脱脱像个讨糖吃的小孩,会不会影响大脑呀她还得考大学呢。
【一定要没事啊……】
护士检查完输液管,叮嘱道:恢复得挺好的,就是别剧烈运动,也别想太多。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江溯靠着墙刷手机,手指却在屏幕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像是在焦虑什么。
我瞥了眼他的屏幕,是本地新闻页面,标题写着越狱逃犯仍在潜逃,警方悬赏通缉。
【花盆真的是意外吗不对啊,前七次的死亡节点都不一样。第一次是毕业旅行遇到逃犯,第二次是教学楼天台广告牌掉下来,第三次是食堂食物中毒……这次必须盯紧,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都第三次在他心里听到奇怪的词了,幻觉应该没这么具体啊。难道……
江溯突然从书包里掏出本数学书,封面崭新,塑封都没拆:我来给你补课。
【上次偷偷听了节网课,好像能听懂点了。可不能让她知道我在偷偷学习……太丢人了。】
我看着他笨手笨脚地翻开书,手指在函数图像上乱指,嘴里还胡诌着这玩意儿简单,心里却在哀嚎这数字咋长得跟英文似的,根本看不懂啊啊啊。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还是没忍住笑,笑完我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出现幻听了啊。
我一把掀开被子,下床就往门口走:不行,我得去精神科看看。
江溯一下子拦在病房门口,眉头拧成个疙瘩:你疯啦脑袋被砸了不去神经科,去精神科干嘛
【她咋突然要去精神科该不会是被砸出后遗症了吧不行,得想法子带她去做脑CT。】
我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我绕过他,脚步还有些虚浮,必须得查清楚。
他跟在我身后,唠叨个不停:能有啥问题就是被砸懵了。真要查也该去拍个脑CT……
【千万别是大事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精神科医生戴着金丝眼镜,听完我的描述,推了推眼镜问:你是说,总感觉有人在跟你说话
我琢磨着措辞,是……脑子里会突然冒出来声音。
江溯在诊室门口来回踱步,背影透着明显的焦躁。
一通检查下来,医生拿着报告单,表情严肃:苏同学,你各项指标都正常,没有任何精神异常的迹象。
我愣住了:可我确实能听到……
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短暂听觉错觉,医生在病历本上写着,回去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从诊室出来,江溯立马凑上来:医生怎么说我就说你没事吧
他眼里的担忧根本藏不住,却非要装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就好像只是随口问问。
我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无比确定。这不是幻觉,我是真的能听到江溯的心声。
我试图告诉江溯自己读心术的事,可那些到嘴边的话,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连嘴唇都没法正常开合。
这个认知让我头皮发麻,却又有种奇怪的清醒。
就像现在,他明明担心得要命,却只会用我就说吧来掩饰。
回病房的路上,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病历本:我帮你拿。
【吓死我了,还好没事。以后可得盯得更紧点,绝不能再让她受伤。】
我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他动作一下子僵住,耳根瞬间红了:谁、谁跟着你了我就是顺路。
【她是不是嫌我烦了可要是不跟着,怎么保护她……】
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我没再追问。
2.回到学校那天,整个高三年级都炸开了锅。
我走进教室,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身后——江溯正拎着我的书包,活脱脱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
前排女生用书挡着脸,用气声喊:我没看错吧那是江溯
后排体育生吹了声口哨:溯哥,转型当护花使者啦
江溯把书包往我桌上一放,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做题去!
他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角,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是没出声。
【都给我闭嘴!别吓着她。这群家伙,平时也没见这么八卦。】
我坐下,同桌祁言递来笔记:这是你请假落下的知识点。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笑容温和得就像春日的阳光。
谢谢。我接过笔记,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江溯突然啧了一声:有些人就是闲,别人的事儿这么上心。
他把自己的椅子往我这边挪了挪,几乎都要贴到我的课桌了。
【离她远点!谁让你碰她的!祁言这小子,整天就知道装模作样……】
我扭头瞪他:你干嘛呢
他立马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没干嘛啊,我能干嘛
可他的脚却在桌下偷偷勾住我的椅子腿,把我往他那边拉了拉。
【离我近点才安全。】
看着他在心里抓狂,又偷偷使坏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家伙怎么跟精分似的。
课间操的时候,江溯硬是把我按在座位上:医生说了你不能剧烈运动。
【上次她就是在操场被失控的篮球架砸到的。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去。那群施工的怎么搞的,器械都不放好……】
我看着他站在教室门口当门神,拦住所有想靠近我的人,突然就想起高二那年。
我感冒发烧趴在桌上,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他的校服,口袋里还塞着颗奶糖,而他本人正蹲在操场角落抽烟,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
江溯好像也没完全学坏嘛。
放学路上,江溯像个甩不掉的尾巴,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停下脚步,转身问他。
他双手插进裤兜,眼神躲躲闪闪:怕你再被花盆砸到。
【前七次她都是在放学路上出事的。这次我一定得看好她。这条路人多眼杂,得格外小心。】
我突然想起他心声里提到的逃犯,心里一紧:最近是不是不太安全啊
他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你别管这些,放学早点回家。
他往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把我护在马路内侧。
【不能让她知道逃犯还在外面跑呢。会吓到她的。等抓住那家伙就好了……】
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个老是嘴硬的家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周末去城郊寺庙,江溯非要跟着。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看着他手里的树枝,挺纳闷,拿这玩意儿干嘛
防狗。他面不改色地撒谎,脚下却用树枝仔细扫着青石板上的青苔。
【前七次她来这儿,总会在第三个台阶滑倒。这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这青苔滑得跟抹了油似的……】
寺庙的老和尚在扫落叶,看到我们,笑了笑:小姑娘又来啦
大师。我弯腰行礼,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功德箱上——那儿放着个眼熟的护身符,红绳都磨得发亮了,是我去年求的。
江溯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声音发紧:该回去了。
【就是这个时间点。前三次她都会在不同地方碰到那个逃犯。那家伙怎么阴魂不散……】
逃犯
我猛地转头,看见香客里有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我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额头的伤疤也传来一阵钝痛。
江溯突然把我往身后一挡,声音发狠:你先走。
他的手在发抖,却把我护得严严实实。
【第八次了。这次我一定能护住她。绝对!】
男人突然冲了过来,手里的刀闪着寒光。江溯扑过去的瞬间,我听见他大喊:苏灵喻快跑!别回头!
刀锋划破他校服的声音很轻,却像炸雷在我耳边响起。
老和尚突然甩出手里的扫帚,正好打在男人手腕上。
刀哐当一声落地,江溯抱住他的腿把人摔倒,动作相当利落。
警察赶来的时候,江溯靠在香樟树上直喘气,白色校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你看,我没骗你吧我打架厉害着呢。
他脸色惨白,嘴唇却还努力扬着,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能耐。
【还好……这次护住她了。吓死我了……手臂好痛,但不能让她看出来……】
救护车呼啸着开走的时候,我紧紧攥着他染血的校服衣角,突然想起他心声里说的第九次。
这些所谓的第几次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对于这些事情的记忆
3.江溯住院那周,我每天都去给他补课。
他躺在病床上,左手打着吊针,右手拿着笔,姿势别扭得像只虾。
这道题选C。他笔尖在选项上画了个圈,眼神却瞟向我手里的苹果。
【她削苹果的样子真好看。就是皮削得有点厚,浪费了。不过她干啥都好看……】
我把苹果递给他,看他啃得一脸满足,突然说:你好像……很怕我出事。
他差点被噎着,咳嗽着摆摆手:谁怕你出事了我是怕没人给我补课。
他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动作却慢了半拍,明显是在掩饰慌乱。
【怕我都怕得要死了!前七次的画面我一次都忘不了!每次都眼睁睁看着她……不行,不能想,这次一定能撑过去。】
他心里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没再往下说。我没拆穿他的嘴硬,翻开下一页练习册:这道题,用向量法更简单。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滚烫:苏灵喻,等高考结束我……
话没说完,又猛地松开,就像被烫到了一样。
【等高考结束,等你拿到通知书,我就告白。这次一定得说出口。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为什么每次节点都是在她最讨厌我的那一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叫每次节点,原来江溯是喜欢我的
等拿到通知书再说吧。我低头看着练习册,故意不去看他泛红的耳根。
他愣了一下,接着用力点头:对!等拿到通知书再说!
【她是不是在暗示我啊等拿到通知书……有希望了!】
出院以后,江溯成了我的专属保镖。
我去图书馆,他就在对面刷题;我去食堂,他就提前把位置占好,还会叮嘱阿姨少放香菜。
【她不吃香菜,喜欢靠窗的位置,看书的时候会下意识咬笔头……这些我都清楚。】
班里同学慢慢也习惯了我们俩形影不离。后排体育生拍着江溯的肩膀:溯哥,真转性啦不逃课了
他挑挑眉:不行啊
【离她远点,别带坏她。这群家伙整天就知道逃课上网吧,没一点前途。】
我看着他把烟盒扔进垃圾桶,动作干脆得就像扔掉了什么坏习惯,突然想起高一那年。我抢过他手里的烟,扔进花坛:抽烟对身体不好。他当时瞪着我,眼里却没多少怒气。
原来我之前的话他有放在心上。
祁言比赛获了国奖,被保送名校那天,请我们去喝奶茶。
他看着江溯抢过我手里的半杯奶茶,一口喝光,突然笑着说:你们俩……挺般配的。
江溯差点被呛到:你胡说什么呢!
可他的耳朵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般配!我们当然般配!从穿开裆裤起就般配!祁言这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
我看着江溯脸红到脖子根的样子,心软的一塌糊涂。
高考结束那天,蝉鸣吵得人心烦。
江溯站在考场外,手里拿着两支都快融化的冰淇淋,笑得跟个傻子似的:等久了吧
我接过他手里的甜筒,看着巧克力酱滴在他手背上:还好。
【还有十天,通知书就该到了。这次一定能护住她。第八次了,撑过去就是胜利。】
等待通知书的日子,就像被拉长的橡皮筋,让人心里直犯紧,想着江溯神经兮兮的念叨我一直没出过门。
江溯每天都来我家楼下,他从不敲门打扰,总是等我房间的灯灭了,才踩着月光慢慢离开。
【再等十天。只要十天。】
4.第十天清晨,邮递员的车铃声打破了宁静。
我紧紧攥着烫金的通知书,手指都止不住地发抖。
江溯站在我身后,呼吸急促得仿佛刚跑完八百米。
【成功了!这次她拿到了!真的拿到了!】
江溯,我转身看着他,你去帮我买个冰淇淋吧,我想吃冰淇淋了。
我想着单独准备一下,把排练了无数次的告白说出口——不是等他说,而是我要先讲。
他愣了愣,紧接着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比通知书上的校徽还要明亮:好!你等着!
【她想单独待会儿也好,让她好好高兴高兴。马上就能告白了,好紧张……得买她最喜欢的草莓味。】
他转身朝着巷口的小卖部跑去,白色T恤的衣角在风中扬起,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我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告白的话语,阳光透过玉兰树叶洒落在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闪烁着光芒。
可就在这时,巷口突然冲进来一个身影。
穿着黑色连帽衫,手里握着刀,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通红的眼睛——正是在寺庙见过的那个逃犯。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谁还能救你!他嘶吼着朝我扑过来,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腹部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低头一看,白裙子正迅速被蔓延的血色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手里的通知书飘落在地,烫金的校徽被血染的鲜红。
不——!
巷口传来江溯撕心裂肺的吼声。他手里的冰淇淋掉落在地,发疯似的冲过来,一脚踹倒逃犯,动作狠戾得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可我已经渐渐看不清了,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警笛声、人们的尖叫声、他的嘶吼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模模糊糊的。
江溯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我,他的手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止不住我腹部涌出的鲜血。灵喻!苏灵喻!他呼喊我的名字,撑住!救护车马上就来!撑住啊!
【为什么……第八次了……为什么还是这样……我不该离开的都怪我……】
他的眼泪砸落在我脸上,我想要抬手摸摸他的脸,可手却沉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
原来他说的前七次都是真的,原来每次他吼我笨蛋的时候,心里都害怕得要命。
江溯……我用气音艰难开口,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我……
喜欢你。
从高二就开始了……
这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更别提那些关于读心术的秘密,那些我听到的、他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柔软,此刻都成了永远无法说出口的遗憾。
【别说了!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我再去求一次!让我再溯洄一次!多少次都行!】
他的心声在我脑海里如雷鸣般炸开,震得我耳膜生疼。原来溯洄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日渐苍白的脸色、眼底浓厚的青黑、胳膊上反复裂开的伤疤,都是因为我。
逃犯被赶来的警察死死按在地上,他却还在疯狂地大笑:一命抵一命!她早该死了!
早该死了……吗
我看着江溯崩溃的面容,突然觉得满心都是可惜。
可惜没能早点听懂他的心声,可惜上次在寺庙没能告诉他其实你打架的样子很蠢,可惜……没能把那句喜欢说出口,更没能告诉他,我其实什么都听到了。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已经分不清听到的是他的心音还是说出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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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消毒水的味道再次钻进鼻腔,我猛地睁开眼睛。
熟悉的病房,熟悉的输液管,窗外飘着熟悉的玉兰花瓣——和第八次醒来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额头的纱布还在,钝痛清晰可感。我下意识摸向腹部,那儿平坦光滑,没有伤口,也不见血迹。
醒了
江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惯有的嘲讽,却比第八次时更加虚弱,尾音甚至有些发飘。
我转头看向他。他瘦了好多,黑色连帽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领口露出的锁骨显得格外突兀,硌得人心慌。
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连说话时都在轻轻喘气。
溯洄果然是有代价的。
【第九次了……这次一定要护住她。】
他的心声钻进我的脑海,和第八次临终前听到的那句话重叠在一起。
我突然一下子坐直身子,输液针被扯得生疼也顾不上了。
那些被死亡截断的记忆,第八次从医院到巷口的所有画面,如潮水般涌进脑海——他抢我奶茶时涨红的脸,补课册上歪歪扭扭的笔记,寺庙里挡在我身前的坚定背影,还有最后那双充满绝望、染满鲜血的眼睛。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江溯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眉头皱了起来:你看什么呢被砸傻了
【她怎么了眼神怎么怪怪的……】
江溯,我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是不是……总在说‘前几次’
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连呼吸都停顿了半秒。
手里的书包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里面的数学书滚了出来,扉页上有我第八次给他画的辅助线——那道线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心里还在抱怨这破线画得比我还丑。
【她……记得】
你是不是去过城郊的寺庙我继续追问,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撞碎肋骨,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溯洄’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我,眼眶一点点变红,里面翻涌着震惊、狂喜,还有难以置信的脆弱。
你是不是……为了我……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我实在说不下去了。
江溯突然走上前,在我床边缓缓蹲下,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他低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肩膀微微颤抖着。
你怎么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第八次……你不是……
我记得。我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头发,和第八次记忆里的触感一样,柔软得如同蒲公英,记得花盆,记得寺庙,记得冰淇淋,记得……所有的事。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里面满是泪水。这个一向嘴硬的人,此刻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眼泪止不住地掉落,又急又凶,砸在我的手背上,烫得灼人。
第九次了……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骨头,灵喻,这次是第九次了……
我看着他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突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变得多余。
原来那些藏在嘲讽背后的关心,那些硬撑出来的强悍,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喜欢,都是真实存在的。
护士进来换输液袋,看到蹲在地上哭泣的江溯,吓了一跳。
我朝她摇摇头,轻轻拍了拍江溯的背,如同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的心声在我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响起,全是没头没尾的庆幸和后怕。
我安静地听着,那些关于读心术的秘密,那些我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我没提读心术的事,他也没问我怎么突然有了记忆。但我们都明白,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了。
他不用再假装碰巧出现,我也不用再假装听不懂他的担忧——虽然偶尔还是会被他心里的碎碎念逗笑。
今天别去食堂,早读课上,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声音压得很低,上一次你在那儿食物中毒了还记得吧
我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三明治——这是我早上特意绕路买的,知道他最近总低血糖,还多加了片火腿。
【她好像瘦了点,得多吃点。今天的三明治看起来不错……算了,不能跟她抢。】
后排的体育生凑了过来:溯哥,你最近咋总跟苏大学神待一块儿啊
江溯把我的三明治往我面前推了推,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关你屁事。
【离她远点,别把坏毛病传染给她。上次就是跟这家伙混在一起,她才被篮球砸到的。】
我忍不住笑了。还是熟悉的嘴硬,连记仇都一模一样。
祁言递来课堂笔记时,看到江溯在帮我整理错题本,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看来我不用帮你抄笔记了。
谢谢。我接过笔记,注意到江溯握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身体比第八次更加虚弱了,连握笔都有些吃力。
【祁言那小子……其实人还行。但还是离她远点好。】
我转头看向江溯,他立刻别过脸,耳根却红了。这家伙,连在心里评价别人都这么扭捏。
这道题,我指着错题本上的函数题,用上次教你的辅助线。
他低头做题,笔尖在纸上划过,手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伸手覆上他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像冰块一样。
我帮你画。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没说话,只是任由我握着他的手。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他的心声柔软得如同棉花糖:【她的手好暖……比暖宝宝还暖……】
放学路上,我们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他比我高出一个头,影子却比我还显瘦,就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累吗我问道。
他脚步顿了顿,摇摇头:不累。
我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塞到他手里:红枣枸杞茶,我妈煮的。
其实是我早上五点就起来煮的,查了攻略说对体虚的人好。
他愣住了,低头看着保温杯,又抬头看着我,眼睛亮得如同星星,手忙脚乱地拧开盖子:谢、谢谢阿姨。
【骗人,明明就是自己泡的,她给我泡茶了……她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快点喝。我别过脸,耳根发烫,不然凉了。
他哦了一声,拧开盖子小口喝着,嘴角偷偷扬了起来,像个偷到糖的小孩。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和我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条打结的绳子。
路过那栋老教学楼时,他突然把我往马路对面拉:走这边。
【三楼的花盆还没处理掉。上次维修师傅说螺丝松了,得再过三天才能修好。】
我跟着他穿过马路,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说道:江溯,我不讨厌你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保温杯里的茶水晃了出来,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好像没感觉到一样。
你……他看着我,嘴唇微微哆嗦着,你说什么
【我没听错吧她不讨厌我了真的假的是不是在骗我】
我说,我不讨厌你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以前是我太固执,总觉得你该怎么样……对不起。
高一那年不该冲他发脾气,高二那年不该跟他冷战,更不该……到第八次才明白他的心意。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别过脸去擦了擦眼睛,声音闷闷的:谁要你道歉。
我看着他别扭的样子,突然想起第八次临终前的遗憾。
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还有,我深吸一口气,心跳快得如同擂鼓,江溯,我……
别说!他突然打断我,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等拿到通知书再说。
【第九次了,一定要等她平平安安的。告白这种事,该由我来。】
我愣了一下,随后笑了。
好。等拿到通知书。
5.高考结束那天,蝉鸣依旧聒噪得厉害。
江溯站在考场外,手里没拿冰淇淋,而是捧着一束向日葵,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却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等久了吧他把花递给我,声音有些发紧,手也在微微颤抖。
我接过向日葵,花瓣的触感十分柔软:没多久。
第十天清晨,邮递员的铃声响起时,江溯比我还要紧张,手心全是汗,连站都站不稳。
我接过通知书,指尖触碰到烫金的校徽时,突然有些颤抖。江溯握住我的手,他的手也在抖,却比我稳一些。
打开看看。他说道。
【一定要是她想去的学校……第九次了,一定要成功……】
我拆开信封,拿出通知书。熟悉的校名映入眼帘,和第八次一模一样。
考上了。我抬头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眼里却滚落出泪水。
【太好了……第九次……终于……】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玉兰树下,手里捏着两份一模一样的通知书——他真的跟着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这些年的溯洄,他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把别人用来玩乐的时间,一点点掰碎了用来补功课,补那些被他荒废的时光。
其实,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我偷偷听了好多网课。
【上次模拟考进了前五十,没敢告诉你,怕你觉得我在吹牛。】
我笑了:我知道。第八次就知道了,知道他在病房里对着网课视频啃函数题,知道他把错题本藏在床底下,知道他为了跟上我的脚步,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愣了一下,随后红了脸: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没提读心术的事,有些秘密,就让它留在第八次吧。
他低下头,手指抠着通知书的边角,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苏灵喻,我喜欢你。从高一那年,你把错题本摔在我桌上开始,就喜欢了。
【说了!终于说出来了!她会不会……会不会觉得太突然其实从穿开裆裤那年就喜欢了,怕吓到她才没说……】
江溯,我打断他,心脏狂跳不止,我也是。
从听到你心声里的担忧开始,从看到你为我挡刀开始,从知道你一次次溯洄开始……早就喜欢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不敢相信。
过了好几秒,他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好像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却又在中途猛地收了力,生怕弄疼我。
太好了……灵喻……太好了……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在我耳边反复念叨着,像是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第九次……终于等到了……】
玉兰花瓣轻轻落在我们身上,软软的,就像他此刻的心声。我抱着他单薄的肩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颤抖。
第二天清晨,我在鸟鸣声中悠悠转醒,下意识摸了摸腹部,依旧平坦如初。
死亡节点,真的成功避开了。
6.大学报道那天,阳光格外明媚。
江溯执意要自己拎行李,嘴里念叨着
男朋友就该做这些。
可他的脸色比出发时愈发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坚持住……就快到了……一定要亲手把她送到报道点。】
我实在看不下去,抢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我来吧。你脸色这么差,去歇会儿。
他还想把箱子抢回去,却没了力气,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眼神里透着一丝委屈:我可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更得听女朋友的话。我把他拉到树荫下,拿出水递给他,喝点水。
他乖乖地接过水喝了起来,像只听话的大型犬。
报道点前的香樟树下,不少新生在拍照报道点前的香樟树下,不少新生在拍照留念。
祁言也来了,他保送了隔壁的大学,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笑容满面地朝我们挥手:恭喜啊,终于如愿以偿了。
谢谢。我和江溯异口同声,说完后相视一笑。阳光洒在江溯苍白的脸上,竟让他添了几分血色。
祁言看着我们交握的手,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那我先去报道了,有空一起吃饭。
好。我点头应下,感觉到江溯悄悄握紧了我的手。
【这家伙……总算有点眼力见儿。】
他心里的嘀咕逗得我忍不住笑了,刚想调侃他几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突然划破长空。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
身体狠狠撞在香樟树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手里的通知书散落了一地。
江溯——!
我抬头,只见一辆失控的货车停在不远处,江溯躺在车轮旁,白色的衬衫迅速被蔓延的血色染红,那场景像极了第八次在巷口的那一幕。
不……不要……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跪在他身边,手颤抖着想去触碰他,却又不敢。
他缓缓看向我,嘴角还努力想要上扬露出笑容,却只是咳出一口鲜血。灵喻……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手指艰难地抬起,想要触碰我的脸,别……哭……
【这次……护住你了……】
你别说话!快叫救护车!我慌乱地掏出手机,指尖抖得根本按不准号码,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他脸上,你答应过要陪我四年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笑了,可眼里的光芒却在一点点黯淡下去:第九次……成功了……
【真好……她活下来了……】
他的手重重地落下,再也没能抬起来。
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有人在呼喊着叫救护车,有人在一旁议论纷纷,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死死地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
后来警察说,货车司机突发心脏病,才导致车辆失控。这是一场谁都预料不到的意外,却精准地朝着我原本站立的位置撞了过来。
江溯用他第九次的生命,为我挡住了最后一个死亡节点。
江溯的葬礼上,那位寺庙的老和尚来了。
他说,江溯用九次溯洄换来了我的阳寿,用自己的性命替我挡下了最后一次灾祸,从此以后,我会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他所求的,从来都不是与你相伴,老和尚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悲悯,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我紧紧抱着他的骨灰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滚落。
后来,我时常会去那棵香樟树下。那里留存着我们的合照,有他最后的体温,还有他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我顺利读完了大学,毕业后从事了自己心仪的工作。父母很担心我,我告诉他们,我会好好活下去,带着江溯的那份一起。
有一起风的时候,香樟树叶沙沙作响,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说:笨蛋,又在发呆。
我转过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地上,就如同他校服上的玉兰花瓣。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锁屏是那张香樟树下的合照。照片里的他笑得灿烂,眼神明亮。
我轻轻抚摸着照片,轻声说道:江溯,我在好好活下去。
风又一次吹起,地上的一片玉兰花瓣被卷到空中,轻轻落在我的手心里。
就好像是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