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八岁的儿子在直播间声泪俱下地控诉我虐待他,说我经常殴打他、饿他好几天不给饭吃。
全网十万人在咒骂我是畜生,我被公司开除、被邻居围攻吐唾沫,名声彻底毁了。
而我刚为了给他买肯德基,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分钱。
那是剩菜！我要吃肯德基！你根本不爱我！他梗着脖子冲我吼。
我没有虐待你！我声嘶力竭地解释。
活该！谁让你那么没用,不给我买好东西！他眼神里满是鄙夷,我妈真倒霉,嫁给你这种废物！
我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握得发白。
他用最恶毒的谎言把我推下地狱,整个世界都在咒骂我这个恶魔父亲。
这个儿子,我不要了。
1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是外卖骑手冲单的号角。
我刚送完最后一单,拧着电瓶车的手柄,冲进老旧小区的楼道。
一身的疲惫,在看到家门缝里透出的手机微光时,被瞬间抽空。
我没开灯。
借着那点幽光,我看到我八岁的儿子,秦小宇,正对着手机哭得肝肠寸断。
叔叔阿姨们,我爸爸还没回来。
我好饿,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不敢一个人睡觉,呜呜呜......
他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挂在苍白的小脸上,屏幕前的摄像头将这份可怜放大了无数倍。
直播间的弹幕疯了一样地滚动。
这当爹的死了吗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扔家里
畜生啊！地址发出来,我这就去给孩子送吃的！
宝宝不哭,阿姨给你刷个火箭,去买好吃的！
一个又一个的虚拟礼物在屏幕上炸开,跑车,火箭,城堡。
我粗略扫了一眼,打赏金额已经破万了。
我胸口像堵了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
伸手,我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灯光乍亮。
秦小宇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眼泪瞬间凝固。
他慌乱地想去关手机。
我快步走过去,夺过手机,按了熄屏。
我下午给你做的排骨炖土豆呢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桌上还有半个西瓜,我出门前让你记得吃。
他眼里的惊慌迅速褪去,取而代pad的是一丝不耐烦和怨毒。
那是剩菜！
我不吃剩菜！我要吃肯德基的全家桶！
他梗着脖子,朝我吼。
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知道送你那破外卖！
他熟练地摆出控诉的姿态,好像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你今天不给我买,我就告诉李老师,说你虐待我！不给我饭吃！
我看着他,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他和他妈,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不顺心,就用威胁当武器。
我累了。
一整天都在马路上飞驰,脑子里的弦一直紧绷着。
我现在只想睡觉。
好,我给你点。
我掏出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身后,传来他得逞的、压抑不住的轻哼。
父子间的感情,原来只值一个全家桶的价钱。
我开始怀疑,当年妻子车祸去世,我坚持要自己抚养他,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2
第二天,我被外卖站长刘经理的电话吵醒。
电话那头的声音火急火燎。
秦雨霄,你赶紧来学校一趟！
你儿子出事了！
我心脏猛地一沉,第一反应是小宇病了。
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却被直接带进了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室。
秦小宇也在。
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上去又瘦又小,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李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姑娘,满脸的忧心忡忡。
她把她的手机推到我面前。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摇摇晃晃,视角很低,好像是从课桌底下拍的。
视频里,秦小宇正抱着书包,压抑着哭声。
他一边哭,一边对着镜头展示胳膊上的一块青紫。
爸爸昨天又打我了。
因为我没有考到一百分。
他威胁我,如果我告诉老师,他......他就要把我从楼上扔下去。
视频的背景音里,是其他孩子天真的笑闹声。
这让他的哭诉显得更加悲惨,更加真实。
视频已经有了几万的点赞和转发。
评论区里,是对我的咒骂和人肉。
我的姓名,电话,甚至我工作的外卖站点,都被扒得一干二净。
李老师,我没有。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在冒火。
我昨天晚上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
李老师皱着眉,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
秦先生,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我们都知道你一个人带孩子压力大,但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的话像一把软刀子,扎得我心口生疼。
我刚想再解释,旁边的秦小宇突然浑身一抖,往椅子深处缩了缩。
爸爸......你别生气......
他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恐惧。
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没受伤的手捂住脑袋,好像我下一秒就要挥拳打过去。
李老师立刻站起来,将小宇护在身后,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秦先生！请你冷静！
我百口莫辩。
我的愤怒,我的激动,在他们眼里,都成了家暴倾向的证据。
最后,我被迫在一张保证书上签了字。
保证控制情绪,关爱孩子,绝不使用暴力。
我握着笔的手,一直在抖。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秦小宇正从李老师身后探出头,朝我露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那一刻,我浑身冰冷。
3
我一路小跑,往站点赶。
希望能赶在早高峰之前多跑几单,把昨天被扣的钱挣回来。
可是,刚一踏进站点的大门,我就感觉气氛不对劲。
往日里热闹喧嚣的站点,今天却安静得出奇。
每个人都低着头,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谁也不想跟我对视。
哎,老秦来了。
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我。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瘟神。
我强忍着不适,走到自己的车前,准备取车。
秦雨霄,你来一下！
刘经理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放下头盔,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刘经理正坐在办公桌前,脸色铁青,手里夹着一根烟,猛吸了一口,烟头都快烧到手指了。
看到我进来,他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默默地坐下,没说话。
刘经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老秦,你看看这个。
他把手机扔了过来。
屏幕上,是我们站点在本地论坛的置顶帖子。
标题触目惊心。
震惊！某外卖站点骑手虐待儿童,丧尽天良！
帖子下面,是大量的评论,清一色都是对我们站点的谩骂和抵制。
这种虐待孩子的垃圾,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抵制XXX外卖！坚决不点他们家的外卖！
这种没人性的企业,早点倒闭算了！
我越往下翻,心越往下沉。
还有人扒出了我们站点的详细地址,以及刘经理的手机号码。
快看,还有更狠的！
刘经理指着屏幕,声音颤抖。
我看到,我们站点的官方微博,已经被愤怒的网友攻陷。
无数的私信和评论,像雪片一样飞来。
你们站点都是虐童犯吗还有没有人性
这种垃圾公司,就应该被取缔！
还我血汗钱！以后再也不点你们家的外卖了！
甚至有人直接@了本地的电视台和报社,要求他们曝光我们站点的恶行。
公司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刘经理叹了口气,又点燃了一根烟,使劲抽了一口。
这次,他直接把烟头含在了嘴里,用力地吸着。
老秦啊,不是哥不帮你。
4
他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声音沙哑地说。
你也看到了,现在网上都骂我们站点,说我们是虐童犯的帮凶,毫无人性的企业。
公司的领导也很生气,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平息这件事。
我也是没办法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不敢看我的眼睛。
刘经理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烟,递给我,我摇了摇头,接过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我必须的为我们大家负责。
你......你必须走。
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的心头一震,看着屏幕上的谩骂,我明白,我连累了整个站点。
这是这个月的工资和押金,我都给你算清楚了。
刘经理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说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说我老婆的医药费还欠着,孩子还要上学。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那种人,我是被冤枉的。
可看着刘经理那张疲惫而又为难的脸,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他也很难。
他只是一个打工的,他也要养家糊口。
我不能再连累他了。
是我连累了大家。
是我给站点带来了麻烦。
我默默地拿起桌上的信封,站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
老秦！
刘经理突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对不住了,老秦。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站点的大门,刺眼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我低下头,快步往前走,不敢去看路人的目光。
我感觉自己像个丧家之犬,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天是灰的,路也是灰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我想点根烟,发现烟和打火机,刚刚都没拿。
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挪不动步。
5
回到小区,远远地,我就看到楼下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加快脚步,走近了,才发现,人群的中心,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王大妈。
她正站在楼下,对着周围的人口沫横飞。
就是他！大家快来看看啊！就是他,网上那个打孩子的畜生！
她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尖利刺耳。
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心这么黑！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啊！
这种人就应该被抓起来,关进监狱里！
周围的人纷纷对我指指点点,对着我窃窃私语。
是他就是他虐待孩子
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这么恶毒！
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那些议论声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低下头,捂着脸,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王大妈却不肯放过我。
她冲到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对着我破口大骂。
你还有脸回来你这种人渣,就应该滚出我们小区！
我们小区不欢迎你这种人！看着你都觉得恶心！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我的脸上。
别脏了我们这里的地儿！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对着我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唾弃。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我推开王大妈,捂着脸,快步走上楼。
我现在只想回家,只想回到那个属于我的,虽然狭小但至少可以让我喘息的角落。
钥匙插进锁孔,扭了好几次,才终于打开了门。
进了房间,我一把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屋子里,秦小宇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我给他买的肯德基,一边用新买的平板电脑玩游戏。
那是他用直播打赏的钱买的。
他玩得正起劲,连头都没抬,好像根本没听到我开门的声音。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我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是我儿子吗
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
外面的世界再怎么残酷,再怎么黑暗,都比不上这个家里的冰冷。
不。
这一切,就是他造成的。
这个我倾尽所有去爱的儿子,亲手把我推下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