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朔方府衙的正堂,从未如此寂静过。
那二十名奇兵司的士兵,就如二十尊从地狱深处走出的沉默雕像,静立于陆远身后。他们身上那洗不净的血腥味与挥不去的煞气,与这满堂的富贵檀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每一个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淬了毒的冰碴子,让在场的文武官员们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知府刘成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他与守备赵惟立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与棘手。他们预想过陆远可能会居功自傲,可能会恃才放旷,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将战争的残酷现实,硬生生拖进了他们安逸的权力殿堂。
这不是来领赏的,这是来立威的。
短暂的死寂后,还是老于官场的刘成最先反应过来。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从主位上站起身,亲自走下台阶,做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亲切姿态。
哎呀,陆远义士,快快请起!何须多礼!刘成热情地要去搀扶陆远,口中赞不绝口,此番朔方城能免于兵祸,全赖义士神机妙算,力挽狂澜!你,就是我朔方城数十万军民的恩人!本官代表全城百姓,谢过义士!
他说着,竟真的对着陆远,深深地作了一揖。
这一手玩得极为漂亮。他将自己放在了全城百姓代表的位置上,用一个大礼,既肯定了陆远的功劳,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摆在了施恩者的道德高地上。
陆远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伸出的手,自顾自地直起了身子,避开了他的搀扶,平静地说道:刘大人言重了。学生不敢居功。能守住朔方,靠的是城头浴血奋战的三千将士,靠的是王大石、李长松这样悍不畏死的军官,靠的是那些倒在血泊里,再也回不了家的弟兄。学生所为,不过是尽了匹夫之责而已。
他这番话,绵里藏针,瞬间就将刘成抛来的高帽子,原封不动地顶了回去,还将功劳分给了所有参战的士兵,一下子就站在了全体守军的立场上。
刘成的笑容又是一僵,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少年,言辞竟如此滴水不漏。
说得好!说得好啊!刘成干笑着拍了拍手,陆义士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谦逊仁德之心,本官佩服!来人,看座!为陆义士和......这位壮士看座!他的目光扫过王大石,只觉得一股凶悍之气扑面而来,让他心头一跳。
两张椅子被搬了上来,放在堂下。陆远坦然落座,王大石则像一尊门神,拄着刀,站在陆远身后,丝毫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那只受伤的胳膊用布条草草吊着,眼神如刀,冷冷地扫视着堂上每一个人。
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咳!一声重咳打破了沉寂。守备将军赵惟立终于忍不住了。他本就看不惯刘成那套虚与委蛇,更看不惯陆远这个毛头小子在他面前拿捏姿态。
赵惟立猛地一拍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他指着陆远,声色俱厉地喝道:陆远!你可知罪!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让堂上所有官员都吓了一跳。
李长松在城墙上对陆远的担忧,似乎正在应验。
陆远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淡然问道:不知赵将军所言,学生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赵惟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霍然起身,在堂上来回踱步,声音洪亮如钟,你一介白身,无官无职,竟敢擅自调动兵马,指挥城防!此乃僭越之罪!你使用那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毒烟妖术,有伤天和,此乃不仁之罪!你胜后不思约束部下,竟带着一群丘八莽夫,持械闯入府衙重地,威逼上官,此乃不敬之罪!数罪并罚,本将现在就可以将你拿下,明正典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