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宋绾慢悠悠扑闪着眼睛,气定神闲。
陈莽脑海里,不停回想这句话:
契纸,交出来吧。
他狰狞地来回将眼珠子瞥向面前的少女和鬼体。
其实,律法若严格执行起来,他还算不得莫家真正的主人。
约莫半月前,他在西江船舶之上,逼人强迫莫怀德摁下手印,伪造可以接手莫家所有值钱家产的契纸。
当时,船上不止有他和手下的几个兄弟,还有重金贿赂来公证的坊正。
他第一次抛尸谋财,没有经验。
不知道原来拿到契纸后,还得去市署申报交易,再是层层递进,由户曹更新宅院和水产铺的户籍。
因此他只带了人去申报,没承想居然被长了心眼的市令,卡住环节。
市令说,除非他多多贿赂,否则他绝不会高抬贵手盖章备案。
可陈莽乍富,并不舍得花冤枉钱。
直到现在,两人才进入洽谈孝敬的最后环节。
换句话说——
如果他现在愿意交出契纸。
那么,未来得及更新的资产归属,仍属莫家母女。
陈莽,想清楚了吗宋绾威逼。
好......我交!
陈莽紧咬后槽牙。
沉重地将贴身存放,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契纸,一股脑全从腰带系着的承露囊里翻出。
厚厚一沓卷起的契纸,塞进宋绾掌心。
陈莽指着契纸,对莫怀德求饶着喊道,契纸我交了,这下你肯放过我了吧!
莫怀德腐烂的面容阴郁之色依旧没有散开。
他摇了摇头,低沉问道,为了往生,我会放过你。
但是陈莽,我还是不明白。
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是我对你不够好你为何要害死我。
陈莽似被问得烦了,在喉咙终于不受桎梏时,愤愤说道,于你为人好坏无关!
莫怀德,你有那么多钱财,这本身就是一种得罪!
我每天和你的水产生意打交道,我眼红,我羡慕,我嫉妒!这个理由,你满意了吗
莫怀德如鲠在喉。
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强迫摁下手印,被人扔进西江,受冰冷刺骨江水的淹没。
原因......竟然只是因为,钱财
陈莽不喜欢被莫怀德用这种上位者既怜悯又厌恶的眼神看着。
咬牙说,莫怀德。我身在底层,你没有对我知根知底。
你不该因为同情就给我机会,甚至提拔我。我的过去,不像你白手起家那样励志。你习以为常的仁义礼智信,约束不了我,也根本管教不了我。
所以,如果你想埋怨我害了你,那你更应该埋怨!那年在腊月救下我的自己!
宋绾不知道陈莽过去发生了什么。
她不好奇,也不同情。
不过,仓廪实,才能知礼节。
说实话,乱世里人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又怎么去践行良好的社会风气
陈莽扶着地窖墙面,一瘸一拐站起,姑娘,我能走了吗
宋绾点了点头,可以。
嘱咐道,若想百年之后少受些折磨。出去后,多行善事吧。
好。陈莽垂头丧气。
只见他将踩脚的力气全集中在左脚,费劲地爬上直梯。
直至看不见人影,地下只存宋绾与莫怀德。
许是解了莫怀德妻女的燃眉之急,被泡发成巨人观的水鬼,逐渐恢复生前正常的模样。
莫怀德感激涕零,叩首,多谢,多谢冥君救命之恩!
宋绾虚扶起年纪比渣爹还大的莫怀德。
奇怪为何对方会称呼她为明君,她也不是帝王啊。
没等宋绾疑问,扶起后,眼神就不自觉打量起莫怀德腰间系着的承露囊。
承露囊本身是一种放置铜钱的钱囊。
寻常人会在上头绣些梅兰竹菊之类的雅纹,商人通俗,大多会在上头绣铜币样式。
陈莽的承露囊,上面绣的是铜币。
而莫怀德的承露囊,绣的却是红线式的四季消灾降福灵符。
这是宋绾意外。
冥君,这是四季消灾降福灵符。
三月前,我母亲仙逝。紧接家中水产行业突逢变故,官府下令今年禁渔。是以,我不得不赔偿先前谈好的生意。后来,家中境况便一落千丈。
莫怀德捋了捋胡子,感慨万分,如今,除去新宅与老房。从前的数百渔船,也只剩陈莽图谋的十几艘船了。
前朝的剑斩不了本朝的官。东宫覆灭,青锋卫解散。
莫怀德原以为自己曾助力西山之战,有恩青锋卫,地方官府好歹能许他先交付这批水产。
但谁知,冀州刺史是贵妃手足,最厌恶与东宫相关的一切。
晏城之中,莫家首当其冲,无法幸免。
莫怀德解释,家中接二连三遇到灾祸,我心里不安。于是费了好大劲儿,才重金求到玄师面前,买得这道灵符。
我待这灵符宝贝,生怕不小心沾湿它。
便命绣娘拿泡过朱砂粉的红线,将图案原封不动绣到承露囊上。
宋绾闻言,心下一惊。
莫家长辈仙逝,下葬后家中横事频出。
种种事情,怎么看都不是巧合,倒像被人做了局。
而且......
消灾降福灵符里明明有个火字,怎么还写成了水字错字,可是写灵符的大忌讳。
宋绾目光深邃,莫老爷,你这灵符是哪里求来的
就在观音村。里面有个玄师,据悉是前朝明崇俨的亲传弟子,灵符是他给我的。
那玄师可了不得,听说连京城的达官贵人,有时也会找他赐符做法呢!
......
茅草屋里。
陈莽手中拄着从屋内顺来的一根木棍当作拐杖。
刚拄着走了两步,脑子里又想起少女所说,让他尽量积德偿还罪孽。
纠结地看向手中拐杖......
陈莽深吸一口气,暗骂一声,将棍子扔回地上,绊绊磕磕地走路。
等走到屋外,村民看见唯有陈莽一人出来,看热闹的心瞬间跌到谷底:
那女娃呢怎么只有陈莽一人出来
陈莽就算被打断腿,好歹也是个男人,男人哪有打不过女人的道理
女娃肯定被陈莽打死了!陈莽赢了!
陈莽的小弟对宋绾的没用,暗自生恼。
腆着脸上前巴结,大哥,你真厉害啊,那悍妇果真不是大哥你的对手。
爷夫人不会出事了吧常书忐忑地问。
谢惊澜摇首,祁长的身影于夏日下纹丝不动。
笃定道,打赢对手的姿态,不会是陈莽如今颓丧的样子。
男子眼神坚定,袖中的手却微微紧握。
似在极力忍耐,不动声色地望向茅草屋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