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婚夜寒
林晚嫁进陈家那天,日头烈得晃眼,蝉在院墙外的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她攥着陈磊的手,指腹下他的脉搏跳得有力,红盖头边缘的金线被晒得发烫。她偷偷抬眼望他,心里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雀
——
这就是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啊。红盖头被挑开时,堂屋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婆婆张桂芬嘴角撇着的寒气吹得满屋子都是,那点雀跃瞬间被冻住,像吞了口冰碴子。
我们陈家可不养闲人。
新婚第一晚,暴雨拍打着窗棂,张桂芬倚在门框上,金镯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晃眼,以后早饭五点起,衣裳必须手洗,地板得跪着擦才干净。
林晚指尖的红蔻丹都在发颤,她看向陈磊,盼着他能说句什么。他却只搓着手,晚晚,妈就是刀子嘴,你多担待。
窗外的雷声炸得人耳朵疼,她望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那点热乎气一点点凉下去,原来电视剧里的新婚夜,都是骗人的。
日子像口生锈的锅,熬着熬着就糊了。天不亮的厨房,灶台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油星溅在胳膊上烫出小红点,她咬着牙揉面,恍惚间想起陈磊曾在初雪天把她冻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那时他呵着白气说
以后家务我来做,如今掌心的温度却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深夜晚归的陈磊,衬衫领口总沾着陌生的香水味,院里的夜来香开得正盛,那股甜腻混着香水味飘进来,刺得她鼻腔发酸
——
他是不是不爱我了张桂芬摔在地上的搪瓷碗,碎片在她脚边闪着寒光,墙角的蜘蛛正忙着补被风吹破的网,她蹲下去捡,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地板上,像朵开败的花。
你看看你,连个鸡蛋都煎不好!
陈磊加班那么辛苦,你就不能懂事点
这些话像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林晚夜里抱着膝盖哭,眼泪浸透了枕头,陈磊翻个身,不耐烦地嘟囔:哭什么哭,晦气。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猛地咬住嘴唇,尝到血腥味才没哭出声
——
原来在他眼里,她的眼泪这么不值钱。
直到验孕棒出现两条红杠,林晚盯着那抹粉红,手指抚过小腹,突然就笑了。院里的石榴树结了满枝红灯笼似的果子,这里有个小生命呢,是她和陈磊的。她摸出藏了很久的钱,想去买只老母鸡补补,脚步都轻快了些。可
B
超单递到张桂芬手里时,那点轻快瞬间坠了铅。
丫头片子
张桂芬把单子甩在桌上,我陈家三代单传,你这是要断了我们香火!
林晚护着肚子往后缩,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年代
张桂芬指着她鼻子骂,没生儿子就是原罪!
2
背叛之痛
陈磊回来时,正撞见林晚被推倒在地。他扶都没扶,只低声说:妈年纪大了,你让着点。
屋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打在窗上,沙沙作响,林晚趴在地上,肚子隐隐作痛,她望着他的皮鞋尖,突然就懂了
——
在这个家,她连个外人都不如。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没做饭,蜷在沙发上听着卧室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睁着眼到天亮,窗外的月光,凉得像冰。
女儿出生那天,产房外的梧桐树落了一地叶子,风一吹就打着旋儿跑。林晚抱着皱巴巴的小婴孩,那小家伙攥着她的手指,软软的。她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吊瓶,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
从今往后,她只有这个小丫头了。张桂芬来看过一眼,扔下句
赔钱货
就走了,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人头晕,陈磊接了个电话,说公司有急事。她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他所谓的急事,是陪白薇薇逛街。电影院的票根从他西装口袋掉出来时,林晚正蹲在地上给他擦皮鞋。窗外飘着细雨,打湿了窗台上的仙人掌,票根上的日期,是女儿发着高烧的那天。她捏着那张小纸片,指节都泛了白,想起陈磊曾在她生病时跑遍三条街买她爱吃的草莓,如今却连女儿的生死都置之不顾。
那是客户。
陈磊抢过票根,语气烦躁。
客户需要你陪看爱情片
林晚的声音发颤,她多希望他能骗骗她,哪怕编个像样的理由。
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地撞上,震得墙上的结婚照晃了晃。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现在看来像个天大的笑话
——
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以为这是爱情
最痛的那天,是女儿在公园摔破了头。夏日的午后热得像个蒸笼,柏油路面都快化了,林晚抱着满脸是血的孩子拦车,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给陈磊打电话,他说在开会,电话那头却传来白薇薇娇滴滴的笑声。她挂了电话,抱着孩子往医院跑,眼泪混着孩子的哭声,糊了满脸
——
陈磊,你快看看你的女儿啊!等她抱着包扎好的女儿回家,推开家门,看见的却是满桌的菜,吊扇在头顶呼呼转着,张桂芬正给白薇薇夹排骨。
陈磊!
林晚的声音劈了叉,你看看你女儿!
张桂芬把白薇薇往身后护,你疯了吓到薇薇怎么办小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
正常
林晚盯着陈磊,眼泪糊了满脸,心像被生生撕开,在你心里,我和女儿,还不如你的‘客人’重要
陈磊皱眉:你能不能懂点事
那一刻,林晚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咔嚓,像冬天冻裂的河面。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原来这几年的掏心掏肺,都喂了狗。
3
绝症抉择
医院的诊断书被她捏得发皱,晚期胃癌四个字刺得眼睛生疼。她坐在长椅上,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一片接一片,像无数个日子从眼前飞过,突然就平静了。这样也好,不用再熬了。她开始收拾东西,把女儿的小衣服一件件叠好,每一件都带着奶香,屋里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像在倒数,她摩挲着小小的袖口,眼泪掉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湿痕
——
宝宝,妈妈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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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一晚,陈磊突然跪在她面前。外面下着入冬的第一场雪,雪花敲打着窗玻璃。他头发乱得像草,脸上全是泪:晚晚,我错了!白薇薇是骗子,她卷走了我所有的钱!我只有你了!
张桂芬也红着眼圈,拉着她的手:以前是妈不对,妈给你磕头了!
林晚抽回手,指尖冰凉。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哭天抢地的人,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那些肝肠寸断的时刻,不是一句
错了
就能抹平的。就像碎了的镜子,拼不回去了。
她走的那天,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塌下来。没带存折,没带首饰,只背了个装着女儿用品的帆布包。陈磊在后面追,嘶哑地喊她的名字,路边的枯树枝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她没回头。走得越远,心里越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林晚带着女儿在南方小镇落脚的日子,是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过的。她租了间不足十平米的阁楼,屋顶的瓦片逢雨就漏,墙角常年结着霉斑。白天她去镇上的小饭馆洗盘子,油腻的污水浸得手指发肿,老板娘的斥骂像鞭子一样抽在心上。女儿被寄放在隔壁的老婆婆家里,每天收工跑回去时,总能看见女儿扒在门框上哭,小脸冻得通红,一声声喊着
妈妈,听得她心都揪成了一团。有次女儿举着块皱巴巴的糖跑过来,踮着脚往她嘴里塞:妈妈吃,甜甜就不疼了。
那是孩子从别家小孩那换来的,林晚含着糖,眼泪却比黄连还苦。
胃癌的疼痛是从第三个月开始加剧的。起初只是隐隐作痛,后来发展到整夜整夜地疼,冷汗把枕头浸透,她咬着毛巾不敢出声,怕惊醒身边熟睡的女儿。有次疼得实在忍不住,她从床上滚到地上,额头撞在桌腿上,起了个大包,可比起心里的苦,这点疼根本算不了什么。她没钱买药,只能用热水袋捂着肚子,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的月亮,一遍遍想:要是能再撑久一点,看着女儿长大就好了。她害怕女儿醒来见不到妈妈,害怕女儿被人欺负,夜里常常抱着女儿的小胳膊,无声地流泪。
镇上的秋风刮起来时,她已经瘦得脱了形。洗盘子的活计也干不动了,只能靠缝补浆洗勉强维持生计。手指因为长期泡在冷水里,关节肿得像萝卜,拿针时抖得厉害。有次给人缝棉衣,针扎进了指甲缝,血珠涌出来,她只是含在嘴里吮了吮,继续埋头干活。女儿常常指着她蜡黄的脸问:妈妈,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笑着摇头,把女儿搂进怀里,那小小的身子是她唯一的暖。孩子会用肉乎乎的小手给她捶背,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乖,不疼哦。
冬天来得特别早,阁楼里没有暖气,她把所有能找到的破布都裹在女儿身上,自己却穿着单衣。夜里疼得厉害时,她就抱着女儿,感受着那点微弱的体温。有天半夜,女儿发起高烧,小脸烧得滚烫,她背着女儿在雪地里跑,深一脚浅一脚,积雪没到了膝盖。镇上的诊所早就关了门,她跪在门外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出了血,才惊动了医生。看着女儿扎针时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眼泪混着雪花落在地上,瞬间冻成了冰。
开春后,桃花开得正艳,她的身体却垮得彻底。只能整日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听着女儿在屋里跑来跑去的声音。那对善良的夫妇来看她时,她拉着妇人的手,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求求你们,好好照顾我的孩子……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下的几块零钱,这是我……
唯一能给她的了……
一年后,陈磊在南方小镇的桥边找到了她。初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桥下的流水潺潺,她坐在石凳上喂女儿吃馄饨,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竟有种奇异的安宁。只是那双手,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拿勺子的手微微发颤。
晚晚,跟我回去。
他声音发抖,我把房子卖了,够你治病了。
林晚抬眼看他,眼神像一潭死水:我的病,不用治了。
治好了,难道再回去受那份罪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痛。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告诉你,有用吗
林晚轻轻挣开,陈磊,我的心早就死了,在你护着白薇薇,在妈骂我女儿赔钱货,在我抱着发烧的孩子找不到你的时候,就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绝望。
女儿扯着她的衣角要抱抱,林晚笑着抱起孩子,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巷口的桃花开得正艳,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脖颈上淡淡的疤痕
——
那是某次被张桂芬推搡时撞在桌角留下的,当时她还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可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伤害,是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
陈磊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越来越小,像被晨雾吞没。桥边的柳树枝条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湿冷的水汽,他突然捂住胸口,痛得弯下腰,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原来失去了,才知道疼。
4
悔恨余生
后来,听说林晚在一个清晨安静地走了。
陈磊是在三天后才得到消息的。那天他正拿着攒了很久的钱,买了林晚以前最爱吃的桂花糕,小镇的石板路上还留着昨夜的雨迹,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请她再原谅一次。可当他走到那对善良夫妇家门口时,看到的却是门口挂着的白灯笼,风一吹,晃得他眼睛生疼,灯笼上的流苏扫过青砖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走了,凌晨三点走的,很安详。
妇人红着眼眶对他说,她让我们好好照顾孩子,还说……
不用告诉你。
不……
不可能……
陈磊手里的桂花糕散落一地,包装纸被风吹得四处飘,混着地上的泥水。他冲进屋里,林晚的房间空荡荡的,只有她平时盖的那床蓝色碎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台上的薄荷草还带着露水,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淡淡的气息。
他扑到床边,抓起被子紧紧抱在怀里,那气息却像抓不住的烟,怎么也留不住。晚晚!晚晚你出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
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窗外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走了。
他想起林晚嫁给他那天,眼里的光像星星;想起她为他洗衣做饭时,鬓角的汗珠;想起她抱着女儿时,温柔的笑容;想起她最后看他时,那死水般的眼神……
一幕幕,像刀子一样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狠狠一拳砸在墙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溅在白色的墙面上,像朵诡异的花,可他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痛早已盖过了一切。
他就在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守着,不吃不喝,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墙角的蛛网蒙了灰,窗外的日头升了又落。张桂芬找来时,看到的就是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他,头发乱得像野草,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绝望气息。儿啊,跟妈回去吧……
陈磊抬起头,眼神空洞得吓人,她走了……
妈,她真的走了……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喃喃自语着,突然又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汹涌而下,是我害死了她……
是我啊……
张桂芬看着屋里林晚缝补的旧衣物,想起她大冬天用冻裂的手洗全家人的衣裳,想起她默默忍受自己的刁难,想起她最后离开时单薄的背影,突然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是我错了……
是我对不起晚晚啊……
她狠狠扇自己耳光,我这张臭嘴,我这颗黑心……
可再深的悔恨,也换不回那个安静隐忍的女人了。
陈磊开始日复一日地守在那座小镇,守着那间空荡荡的屋子。他学着林晚的样子做饭,却总把菜烧糊;他试着缝补衣服,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虫。每天天不亮就去打扫街道,那是林晚以前捡废品经过的路,他总幻想能在某个角落看到她的身影。深夜他常常从梦中惊醒,梦里林晚站在一片白光里对他笑,可他一伸手,她就消失了,只留下刺骨的寒意。看到巷口卖馄饨的摊子,他会突然崩溃大哭,因为那是林晚最后喂女儿吃饭的地方。
下雨的时候,他会抱着那床蓝色碎花被子,蜷缩在角落里,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一遍遍喊着
晚晚,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他的世界,从林晚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变成了黑色,再也没有了光。
有人说他是在赎罪,可谁又知道,有些债,一辈子都还不清。有些伤,到死都在淌血。而陈磊的心,早在林晚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跟着一起死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慢慢熬到生命的尽头。
5
父女陌路
听说她把女儿托付给了一对善良的夫妇,那对夫妇会给孩子扎漂亮的小辫子,会讲睡前故事。只是孩子偶尔会指着天上的星星问:妈妈是不是变成星星了
听说陈磊守在那座小镇,守着一间空荡荡的屋子,直到头发都白了,临终前手里还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林晚嫁给他那天,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
女儿五岁那年,陈磊在幼儿园门口等她。秋风卷着落叶打在他脸上,他手里攥着个粉色的兔子玩偶,那是林晚生前想给女儿买却没舍得买的款式。孩子背着小书包出来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躲在梧桐树后。
你是谁
清脆的童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他猛地转身,看见女儿仰着小脸看他,眼里有好奇,更多的是怯生生的警惕。那双眼太像林晚了,连蹙眉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我……
我是……
他喉咙发紧,手指把玩偶捏得变形,我是你爸爸。
女儿往后退了两步,小手抓紧书包带:阿姨说我爸爸不在了。
她转身就跑,辫子在风里甩成小鞭子,抽得他心口生疼。他追了两步,又猛地停住,玩偶掉在地上,被路过的自行车碾过一只耳朵。
七岁那年冬天,女儿发了高烧,夜里咳得厉害。陈磊守在那对夫妇家的窗台下,雪落满他的肩头,像披了件白孝衣。他听见屋里妇人说
要是有止咳糖浆就好了,天没亮就踩着积雪跑遍全镇的药店。当他把糖浆递到妇人手里时,手指冻得弯不拢,女儿隔着玻璃看他,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
让他走。
孩子突然说,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陈磊心里。他僵在原地,看着妇人把糖浆递回来,摇摇头:孩子心里有坎,你别逼她。
他捏着那瓶还带着体温的糖浆,在雪地里站到天亮,瓶身的标签被眼泪泡得发皱。
十二岁的女儿已经长到他胸口高了。那天她在巷口被几个男孩欺负,骂她是没爹没妈的野种。陈磊像疯了似的冲过去,把孩子护在身后,挨了好几拳也不还手。他以为女儿会喊他一声爸爸,可她只是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别碰我。
他们骂你……
他捂着流血的嘴角,声音发颤。
我宁愿被骂,也不要你这种爸爸。
女儿转身就走,书包上挂着的晴天娃娃晃了晃,那是林晚亲手缝的。陈磊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蹲在地上,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血水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十五岁那年夏天,暴雨倾盆。陈磊看见女儿站在公交站台下,校服裙被淋湿,紧紧贴在腿上。他撑着林晚生前用的那把蓝格子伞跑过去,想替她遮雨,伞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儿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混着泪水淌在脸上,我妈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现在装好人给谁看
伞骨在他手里折成了弯月形,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雨水灌进他的领口,凉得像冰,可再凉也比不上女儿眼里的恨意。他看着她冲进雨里,小小的身影在雨幕里越来越模糊,突然想起林晚当年也是这样,在大雨里抱着发烧的女儿奔跑,而他在温暖的屋里陪着别人。
十七岁生日那天,女儿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件崭新的连衣裙,还有张字条:爸爸对不起你。
她把裙子扔进垃圾桶,却在夜里偷偷捡回来,对着月光看了很久。裙子的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那是林晚最爱的花,针法和她留给女儿的旧手帕上的一模一样。
陈磊临终前,女儿终究还是来了。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难受,他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看见女儿进来,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枯瘦的手在被子上摸索,摸到那个布包,抖抖索索地递过去。
这是……
给你的……
布包里除了钱,还有一沓厚厚的信,每封都写着
给我的小棉袄,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最后几封几乎认不出,我知道……
你恨我……
可我……
女儿没接,只是站在床尾,看着他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林晚抱着襁褓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陈磊站在旁边,搂着林晚的肩,意气风发。那时的阳光真好啊,好得像场永远醒不来的梦。
我妈走的那天,说不想再看见你。
女儿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陈磊心上,她到死都没原谅你。
陈磊的手猛地一松,布包掉在地上,钱撒了一地。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眼泪从眼角滚下来,浸湿了枕巾。
女儿转身要走,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对不……
起……
她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回头,推开病房门,阳光涌进来,刺得她眼睛发酸。
护士进来收拾时,看见陈磊已经没了气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照片,照片上林晚的笑脸被泪水泡得发皱,旁边的半块桂花糕,早已硬得像块石头。
6
蝉鸣如昔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夏天,林晚抱着受伤的女儿,在厨房里绝望地嘶吼,而陈磊在客厅里,不耐烦地皱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