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被自卑毁掉的青春 > 第一章

第一章:初识微光
九月的阳光格外耀眼,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晃眼的光斑。空气里还残留着油漆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陈默缩在后排角落的位置,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教室里闹哄哄的。本地的同学三两成群,熟络地打着招呼,分享暑假趣闻。不熟悉的互相介绍,结识未来三年的同窗。
陈默偷偷的把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蓝白校服向上拽了拽,企图遮住自己的面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是从小县城考进这所省重点的,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而又憧憬。他唯一的行李,是一个用了好几年的,经过数次缝缝补补的帆布书包,此刻正平放在他的腿上。
忽然,嗤啦一声轻响传入他的耳中。陈默心头一紧,完了。赶忙低头查看,书包侧边那根早就磨损严重的背带,终于是禁不住时间的摧残,彻底断裂。几本书从中滑落出来,散落在地上。
他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手指却因为紧张有点不听使唤,沾上了刚拖过地还没干透的水渍,在书皮上留下一个个显眼的指印。
同学,先用这个粘一下吧
一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陈默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孩子。
她,皮肤很白,白嫩的小手递过来一卷崭新的透明胶带。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绑住那高马尾的印着草莓图案的发绳很是显眼。在他的眼中,女孩的身上散发着如太阳般温暖和煦的光芒。
啊哦…谢…谢谢。陈默的声音像卡在喉咙里,低不可闻。
他飞快地接过胶带,不敢再看这个如天使般的女孩子,只是低头笨拙地缠绕那根断掉的书包带子。胶带缠得又厚又乱,但总算勉强能用了。
不用客气!我叫林晓。女生笑了笑,声音娇俏动听,如同一把钥匙一般,在他封闭的心中打开了一道缝隙。
你好,我,我叫陈默。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颤抖。带着墨渍的指尖在透明胶带上留下一块明显的污痕。
林晓并没有在意,目光在他桌上几本包着旧报纸书皮的书上停顿了一下:陈默…嗯,名字挺好记的,嘻嘻,挺符合你的性格的。以后我们就是同学啦!多多指教哦!说完,女孩便转身蹦蹦跳跳的回到自己前排靠窗的座位上,马尾辫随着动作一晃一晃,他的心也随之一晃。
看到女孩离去,陈默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手心满是汗液。他把粘好的书包小心轻柔的放进书桌内,紧紧的攥着那卷被弄脏的透明胶带,是那么的硌人。
听着前排传来林晓和同桌女生低低的笑语声,陈默双目无神的盯着自己旧球鞋鞋尖,第一次觉得这间闹哄哄的教室,这陌生的环境,好像没那么让人窒息了。
一周后,数学课上。
黑板上密密麻麻铺满了公式,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卷子的声音。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踱着步,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同学。
陈默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书写计算。那一串串数字和符号在他眼里仿佛有了生命,自发排列组合成通往答案的清晰的路径。
这是他唯一能稍稍挺直腰板的时刻。他习惯性地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旧眼镜,只因为镜腿有点松,总往下滑。
这道题有点绕啊…怎么算都不对…旁边传来一道带着点困扰的嘟囔声,是林晓。她咬着笔帽,眉头紧紧的皱着,盯着卷子上最后一道几何证明题,草稿纸上写满又划掉了许多公式与构图。
陈默的笔尖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眼,瞥见林晓微微鼓起的侧脸和紧皱的眉头。又急忙低下头,心脏跳动莫名的快了起来,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犹豫了几秒,他深吸一口气,在草稿纸的空白处,按照自己的解题步骤,把那道题的解题思路写了下来。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关键的几个公式和辅助线画法。
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有点抖。趁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用笔轻轻点了点林晓的后背,然后把那张草稿纸迅速推到了自己的桌边。
林晓吓了一跳,猛的回头看他。陈默立刻把头埋在桌面上,耳朵尖红得发烫。
几秒钟后,他听到林晓那边传来一声恍然大悟般的哦~。然后,便看到他递出的草稿纸被送回,在他写的步骤旁边,多了两个娟秀的小字:谢啦!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笑脸。
陈默盯着那个笑脸符号,感觉自己的嘴角比同学口中说的游戏里的某种武器还难压。他偷偷的把那张草稿纸折好,塞进数学书里,像藏起一个秘密。老师转过身来继续讲课,他赶紧抬头看黑板,但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瞟向身前那个扎着草莓发绳的高马尾。
午餐时间,食堂人声鼎沸,弥漫着各种饭菜的香味。陈默端着一份最便宜的素炒青菜,两个白面馒头,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寻找空位。最终端着盘子走到最角落一个空位上坐下。
刚咬了一口馒头,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嗨,陈默!给我留个位置!
林晓端着餐盘,里面是一荤一素加米饭,还有一小盒酸奶,草莓图案的包装。她旁边跟着她同桌和一个叫张伟的男生。张伟是本地的,嗓门挺大,正摆弄着他那个崭新的智能手机。
来来来,挤挤!张伟大大咧咧地招呼着,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陈默旁边。林晓和她同桌坐在了对面。
吃这么素啊陈默,打算减肥么张伟瞥了眼陈默的餐盘,扬了扬手机,哎,对了,你玩XX游戏不我昨天刚抽到这个限定皮肤,牛逼不他把手机屏幕怼到陈默面前,炫耀着一个花里胡哨的游戏角色。
陈默摇摇头,咽下嘴里的馒头:没玩过。他的旧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即使这样,也是有些卡顿。
不能吧这年头还有人没玩过这游戏张伟瞪大眼睛,声音拔高了点,引得旁边几桌的同学也看了过来,这可是国民手游啊兄弟!你这…也太…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陈默感觉脸上有点烧,他攥紧了手里的筷子,指关节微微发白,不知道怎么反驳的他只能闷头啃着馒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林晓皱了下眉,用手轻轻推了下张伟:行了行了,吃饭都堵不住你嘴。她拿起那盒草莓酸奶,插上吸管,吸了一口,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陈默笑了笑,眼睛弯弯的:陈默,食堂的酸奶还不错哦,推荐草莓味的!下午做题累了可以来一盒,补充能量。
草莓味。陈默的目光在那粉色的包装盒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他点点头,声音依旧很低:好…谢谢。
林晓没再多说,和同桌聊起了下午的英语课。张伟还在兴致勃勃地跟旁边的人讨论着游戏。陈默默默地吃完了他的青菜和馒头,食堂的喧闹似乎离他很近,又似乎很远。他收拾好盘子,站起身:我先走了…
哎,这就走啦张伟头也没抬,依旧在玩着他的游戏。林晓倒是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嗯,下午见。
陈默点点头,端着空盘子快步离开了这个喧闹的食堂。
走出食堂大门,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让他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零钱,脑海里闪过林晓推荐酸奶时弯弯的笑眼,还有张伟那带着点嘲弄的嗤笑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踩在水泥地上,一步一步,走向图书馆。那个草莓味的推荐,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在他心里留下一抹印记,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沉甸甸的东西覆盖了。
下午,还有一场物理小测等着他。
第二章:隐秘靠近
秋意渐浓,窗外的梧桐叶不知不觉间染上了金黄。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页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陈默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物理习题集。鼻梁上的旧眼镜有些下滑,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隔了两排的位置。
林晓安静的坐在那里,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小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值得一提的是,那根草莓发绳今天系在手腕上。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无奈叹了口气,在书包里翻找着。陈默看到她拿出一个笔袋,又摸了摸书包夹层,有点懊恼地抿紧了嘴唇。
是没带词典吗陈默心里暗暗猜测。他桌上就放着一本已经磨破了书角的英汉词典,是初中时他爸咬牙给他买的,书脊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
他犹豫着,手指在词典粗糙的书脊上摩挲。图书馆很静,他能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林晓还在翻找,似乎放弃了,准备合上书。
陈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拿起自己的词典,动作轻柔地站起身,走到她桌边。林晓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给…给你用。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气音,把词典放在她桌角,没等她回答便转身回了自己座位,重新低下头,耳朵又开始发热。
过了几秒,直到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他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词典被轻轻放回他桌上。陈默抬起头,看到林晓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她指了指词典书脊上贴着的几片小小的、已经压得扁平干燥的梧桐叶书签——那是他前几天在操场边捡的。
你也喜欢这个林晓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雀跃,秋天的梧桐叶很漂亮,对吧
陈默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他轻轻地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只嗯了一声。
林晓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收拾好东西,对他挥挥手,轻快地离开了图书馆。
陈默拿起那本词典,指尖摩挲着那几片小小的银杏叶。原来她也喜欢。一种隐秘的、微小的欢喜,悄悄地从心底冒出来。图书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午休时间的小卖部总是挤满了人。陈默手中攥着几张零钱,排在队伍末尾,目光落在冰柜里一排排的酸奶上。粉红色的草莓味包装格外显眼。林晓那句推荐草莓味的又在耳边响起。
排在他前面的女生正好买了一盒草莓酸奶,付钱时,柜台后面胖胖的阿姨一边找零一边嘟囔了一句:哎,这酸奶又涨了五毛,进价贵了嘛。女生抱怨了两句还是拿着走了。
终于轮到陈默。他指了指草莓酸奶:一盒这个,谢谢。价格比他上次注意时确实贵了一点。他递过钱,将找回的硬币握在手心,分量很轻。
他拿着那盒凉丝丝的酸奶,没有立刻喝。午后的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斑。他远远看到林晓和几个女生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聊天,手里空空如也,似乎今天没买酸奶。陈默想起小卖部阿姨的话——又涨了五毛。她的零花钱是固定的吗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第二天,陈默特意提前了一点到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值日生在扫地。他深吸一口气,像做贼一样,飞快地走到林晓的座位旁,把那盒新买的、还带着凉气的草莓味酸奶,迅速塞进了她的书桌最里面。
他甚至没敢看周围,做完这一切就立刻回到自己后排的座位,假装翻书,眼睛的余光却紧张地盯着教室门口,心脏怦怦直跳。
脚步声传来,是林晓和她的同桌进来了。她们说笑着走到座位。林晓习惯性地伸手进书桌里拿书,却感觉指尖好像碰到了什么,动作顿住了。她有些疑惑地把那盒酸奶拿了出来,左右看了看。
咦谁放的同桌也凑过来,一脸的好奇。
林晓摇摇头,脸上带着惊讶和开心:不知道啊…她看了看酸奶,又环顾了一下教室。几个早到的同学都埋着头看书,没人注意这边。她的目光扫过后排,陈默立刻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书里,手指紧紧攥着书页,生怕自己的心跳声被听见。
管他呢,反正谢啦,神秘的好心人!林晓的声音带着笑意,听起来心情不错。她小心地把酸奶放进书包侧袋,开始准备早读。
陈默这才敢稍稍抬起头,从书本的缝隙里偷偷望过去。看到林晓脸上那点小小的喜悦,他一向紧绷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抿紧。
一种混合着窃喜和心虚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翩翩起舞。
天气说变就变,下午放学时,天空阴沉得厉害,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和水泥地上,很快汇成水流。
校门口瞬间乱成一团,没带伞的和撑开伞的学生挤在一起。陈默没带伞,他把书包抱在怀里,缩在公交站牌窄小的遮雨棚下,校服肩膀很快就被斜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一片。他看着眼前模糊的雨幕和穿梭的车灯,仿佛看到了等会儿挤公交时自己的狼狈。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缓缓停在靠近公交站的路边,车窗摇下,露出林晓的脸。
陈默!她隔着雨幕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声盖掉一些,雨太大了!你家往哪边捎你一程吧她的眼神很真诚,带着点关切。
陈默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雨水顺着车窗滑落,他清晰地看到驾驶座上林晓爸爸的侧影,穿着整洁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注视着前方。副驾驶似乎坐着林晓的妈妈,模糊的轮廓透着一种属于城市家庭的体面。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湿冷和窘迫的情绪如同大手一般猛地攥住了陈默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像个被雨水浇透、无处躲藏的可怜的落汤鸡,站在别人家干净温暖的车门外。他几乎能想象出自己湿漉漉的旧球鞋踩在那干净脚垫上的窘迫的样子。
不用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大,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拒绝。他甚至往遮雨棚更里面缩了缩,像要避开那车窗里可能投来的目光,我…我等公交就行!很快!
可是雨很大啊…你…林晓还想说什么。
真不用!谢谢!陈默飞快地打断她,语气急促,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他艰难地别开脸,不再看那辆车,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雨雾中可能出现公交车的方向。
林晓愣了一下,还想开口,驾驶座上的林爸爸似乎转头对她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催促。车窗缓缓摇了上去,逐渐遮住了那张带着关切和一丝困惑的脸。
银灰色轿车亮起尾灯,汇入了车流,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冰冷的雨水被风卷着,拍打在陈默的脸上和湿透的校服上。他抱着书包,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牙齿紧紧的咬在了一起。
公交站棚顶缝隙中漏下的雨水滴在他脖子上,冰冷刺骨,却不及他心中寒意的万分之一。
周围等车的学生吵闹着,或是抱怨着天气,或是抱怨着公交,只有他像一尊沉默的、湿透的石像。
怀里的书包沉甸甸的,里面还装着今天发下来的期中考试成绩单。而那个被他塞进林晓书桌内的草莓酸奶,此刻像一个遥远又模糊的符号,忽隐,忽现。
雨,更大了。公交车黄色的车灯终于在迷蒙的雨雾中亮起,晃晃悠悠地朝站台驶来。人群开始躁动,准备挤车。
陈默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腥气的冰冷空气,把书包抱得更紧,准备加入这场冲锋。
第三章:公交站转折
午后的篮球场被晒得发烫,塑胶球场蒸腾起微微的热气。高二年级的班级对抗赛正打得火热,加油声、口哨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刺耳声混成一片音浪。
陈默被班长硬拉来充数,站在场边最外围的树荫下。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他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没什么兴趣,目光有些放空,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裤缝边一道细小的开线。
张阳!好球!一阵特别热烈的欢呼声猛地在陈默耳边炸开。
陈默抬眼看去。场上的体育生张阳刚完成一个漂亮的上篮,正得意地扬起拳头,汗水顺着他小麦色的脸颊滑下,引来更大的欢呼声。
场边啦啦队的位置,林晓也在其中。她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用力挥舞着手臂,脸上是为班级胜利而开心的笑容,眼睛亮亮的,脸颊因为激动和阳光微微泛红,手腕上那根草莓发绳随着手腕的舞动而跳跃。
张阳!加油!再来一个!林晓清亮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与平时不同的热情。
陈默的心像被什么攥了一下,闷闷的,疼疼的。他移开视线,看向场边被随意丢弃的矿泉水瓶和擦汗的毛巾。阳光下的林晓,和场上耀眼的张阳,还有周围兴高采烈的人群,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的色彩鲜明的画面。而他,更像是被隔绝在这画面之外的一道不为人知的灰影。
他默默地转过身,低着头,想悄悄离开这片不属于他的世界。然而转身的瞬间,肩膀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一个正挥舞彩旗的啦啦队员。
哎呀!女生轻呼一声,手里的彩旗脱手掉落在地。
对不起。陈默赶紧道歉,弯腰去捡。
那彩旗飘落到了林晓脚边。
林晓也弯腰去捡,两人的手差点碰到。她抬起头,看到是陈默,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陈默已经飞快地直起身,把彩旗往旁边女生手里一塞,含糊地说了句抱歉,就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逃也似的离开了球场,背影显得有些仓惶无措。
林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球场入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弯腰时,手腕上的草莓发绳似乎被什么刮了一下,掉在了地上。她弯腰捡起那根小小的发绳,粉色的草莓图案沾了一点灰。她拍了拍,攥在手心,心里莫名地浮起一丝失落。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陈默坐在座位上,面前摊着物理练习册,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从课桌缝里抠出来的、揉得发皱的小纸条。
纸条上是他母亲潦草的字迹,托邻居家上高中的姐姐捎来的:
儿子:你爸厂子倒了,工作没了。妈这边摊位生意也差。下月生活费先给你凑500,你省着点。不用担心家里,专心学习。爸和妈都没事。
没事两个字被写得格外用力,几乎划破了薄薄的纸条纸。
陈默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五百块…下个月
房租、水电、父亲的药费…家里的窘迫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罩下,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用力攥紧纸条,指关节绷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微薄的纸片几乎要被他揉碎在汗湿的手心里。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东西,仿佛也在这一刻被抽走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
陈默一个带着关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很轻。
陈默猛地回过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几乎是本能地把那张纸条死死攥进拳头,藏进书桌内,然后才抬起头。
是林晓!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他座位旁,眉头微蹙,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你…还好吗看你一下午都…她犹豫着,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问,心不在焉的脸色也不太好。
陈默的心跳得又重又快,几乎要跳出胸膛。林晓的关心在此刻如同针一般刺向他脆弱的内心。
他看着她干净整洁的校服,手腕上重新戴好的草莓发绳,还有她眼神里那种不谙世事的纯粹担忧。这一切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与她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没事。他硬邦邦地从口中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沙哑。说完便迅速低下头,重新盯着练习册上模糊的字迹,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他甚至能感觉到林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只想逃离。
林晓在原地站了几秒,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陈默紧绷得像块石头的侧脸和低垂的头颅,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自习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陈默几乎是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疯狂逃窜的背影仿佛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秋雨又开始飘了,比上次更密,更冷。深秋的寒意裹挟着湿气,直往骨头缝里钻。陈默没带伞,也没心思等公交。他只想快点离开学校,离开人群,找个无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他低着头,快步冲出校门,奔向熟悉的公交站。
陈默!等一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带着点急切。
陈默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他艰难地转过身。
林晓撑着一把天蓝色的折叠伞,站在几步开外。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她似乎跑了几步,呼吸有些急促,脸颊微红,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鼓足勇气的决心。
她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微微发抖,另一只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子。秋雨缠绵,公交站附近等车的人不多,都躲在遮雨棚下,显得有些安静。
陈默林晓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丝颤抖,下午…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如果…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其实我…她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目光直视着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其实我可以…
晓晓!晓晓——!这边!你妈打电话催了,快点!一个突兀的女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盖过了林晓后面的话。是她的闺蜜,正站在马路对面一辆打着双闪的银灰色小轿车旁,用力朝这边挥手。
陈默的目光像被牵引着,瞬间越过林晓的肩膀,精准地投向马路对面。
又是那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车窗降下,驾驶座上林晓爸爸的侧脸在昏暗的天色和雨幕中依然清晰可辨,带着一种属于城市中产的平静和等待。副驾驶车窗也降下,林晓妈妈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温和与催促。
这一幕混合着之前纸条上的内容,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陈默心里那一丝微弱的火苗,只余下冰冷的灰烬和刺痛。他所有的自卑、恐慌、对现实的无力感,在这一刻被这辆温暖干净的车无限放大,扭曲成了尖锐的防御和攻击。
呵…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自嘲的冷笑从陈默喉咙里挤出来。他猛地转回头,看向林晓,眼神里之前的慌乱和脆弱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刻薄的尖锐取代。
不用可怜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刺耳,我很好!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你爸妈等着呢,快回家吧!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又冷又硬,狠狠地扎向林晓的心脏。
林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张着嘴,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受伤。那句被打断的、未出口的其实我……后半句,被生生噎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哽咽。
她握着伞的手微微发抖,伞面倾斜,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半边肩膀也浑然不觉。
陈默说完,甚至没再看她一眼,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一头扎进越来越密的雨幕里,脚步踉跄却飞快地消失在不远处阴暗的巷口。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校服,顺着衣领流进衣服里,刺骨的冷,但他感觉不到。
林晓僵立在原地,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鞋面。李楠的呼喊声还在继续,马路对面车里的父母投来疑惑的目光。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陈默那句可怜我、施舍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她紧紧攥着书包带子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用力,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另一只手里,那根小小的草莓发绳,被她死死攥在掌心,粉色的绒线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压出一道深红的印痕。
雨依旧冰冷地落着,冲刷着地面,也冲刷着少年少女之间那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微光。
第四章:沉默毕业
冬去春来,高三教学楼的气氛像绷紧的弦。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的味道。走廊里行色匆匆的学生,脸上都带着或疲惫或焦虑的神情。
陈默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不远处的阴影里。那是一份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补助申请表,需要班主任签字盖章。纸的边缘被他无意识地反复折叠、展开,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折痕,像刻在他心上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抬手敲门,办公室的门开了。班主任王老师和一个抱着厚厚一摞复习资料的学生一起走出来。就在门开的瞬间,另一侧走廊尽头,林晓和一个女生正说笑着走近。
时间仿佛有一秒的停顿。
陈默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林晓。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的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迅速收敛,只余下一种平静的、近乎漠然的神色。她原本自然摆动的手臂微微僵了一下,手腕上那根熟悉的草莓发绳安静地圈在那里,颜色似乎比记忆里黯淡了一些。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攥着申请表的手指收紧了,申请表在他的手中不停的变换着形状。他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下磨得起毛边的旧球鞋鞋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无比吸引他的东西。他能感觉到林晓和她的同伴从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走过,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夹杂着一点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没有停留,没有眼神交流,脚步声很快远去。
办公室门口只剩下他一个人。王老师送走学生,转头看到他:陈默有事
嗯…老师,这个…麻烦您。陈默赶紧上前两步,把那张被捏得有些发潮的申请表递过去,声音干涩。他全程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更不敢看林晓离开的方向。
晚自习的灯光惨白,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却透着疲惫的脸。沙沙的书写声和偶尔翻书页的声音是教室里唯一的主旋律。
陈默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的物理卷子只做了一半。他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许久,却落不下一个字。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前排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
林晓正微微侧着头,和同桌低声讨论一道英语阅读题。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专注,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笔杆。偶尔遇到难题,她会轻皱眉头,然后习惯性地用指尖去碰一下右手腕上那根发绳,这似乎成了她思考时的一个小动作。
陈默的目光在那根发绳上停留了少许,随即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他强迫自己低下头,视线重新聚焦在卷子上复杂的电路图上,那些符号却扭曲着,模糊成一片。
心底某个角落,那个雨夜公交站冰冷的声音和对面车里模糊的影像再次翻涌上来,夹杂着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羞耻感。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更深的沉寂。他抓起笔,在草稿纸上狠狠地划拉着,发出刺耳的声响,惹得旁边同学侧目。他却浑然不觉。
高考结束后的班级聚会,选在学校附近一个热闹的烧烤大排档。节奏鲜明的音乐,碰杯的脆响,烤串的油烟味,混杂着少年们即将各奔东西的放纵与不舍。
陈默坐在长桌最边缘,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可乐。周边的吵闹像一层厚厚的隔音棉包裹着他,他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周围是肆意大笑、互相敬酒、勾肩搭背的同学,谈论着未来的大学、旅行、游戏。张阳的声音尤其响亮,他喝了不少啤酒,脸红脖子粗地拍着桌子吹牛,引得周围一阵阵哄笑。
陈默!张阳突然端着酒杯站起来,脚步有点踉跄地朝他这边走来,带着一身酒气,别干坐着啊!来来来,喝一杯!庆祝咱们脱离苦海!他把一个倒满啤酒的塑料杯不由分说地塞到陈默面前,泡沫溢出来,沾湿了桌面。
陈默下意识地皱眉,身体往后缩了一下,本能地抗拒那股浓烈的酒气和这种强加的热情。我不喝酒。他声音不高,但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和生硬。
啧!没劲!张阳撇撇嘴,脸上带着被扫兴的不满,声音拔高,都毕业了还这么端着是不是兄弟啊喝一杯能咋地他晃着杯子,啤酒又洒出来一些。
周围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
陈默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指甲掐进掌心。他没有看张阳,也没有看那些看热闹的同学。他的目光,越过吵闹的人群和弥漫的烟雾,投向长桌斜对面的位置。
林晓坐在那里,和几个女生在一起。她手里拿着一杯果汁,正低头听着旁边女生说话,侧脸在霓虹灯招牌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有些不真实。她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微微抬起了头。
就在这一刻,陈默忽然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没动的可乐。他没有理会旁边还在咋呼的张阳,也没有看任何人。他的手臂抬得很稳,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弥漫的烟雾,目光穿过一切,直直地投向林晓的方向。然后,他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对着那个方向,无声地、微微地举了举杯。
深褐色的可乐在廉价的塑料杯里晃了一下。
林晓似乎感受到了这束目光。她抬起头,隔着人群和烟雾,视线与陈默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疑惑。那是一种彻底的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一丝波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举杯的动作,眼神里空荡荡的,什么情绪也读不出来。
下一秒,她极其自然地、平静地转开了脸,侧过头继续和身边的女生说话,仿佛刚才那视线短暂的交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觉。霓虹灯的光影在她转开的侧脸上流淌,模糊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情绪。
陈默举着杯子的手臂僵在空中,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可乐冰冷的触感透过塑料杯壁传到掌心,一直凉到心里。周围的声浪似乎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寂静包裹着他,令他窒息。他看着林晓转开的侧脸,那平静的漠然比任何愤怒或指责都更具杀伤力。
他慢慢地、颤抖地放下了杯子。杯底落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他没有再看任何地方,只是低下头,盯着杯中不断上升又破灭的细小气泡,仿佛那是他的青春,正在无声地消散。
毕业典礼结束后的清晨,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拖着行李的学生。
陈默背着一个半旧的背包,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纸箱,里面塞满了高中三年的教材、笔记和一些零碎物品。箱子很沉,边缘被书角顶得有些变形。他慢慢地走出教学楼,站在空旷的校门口。
微风吹过,带着初夏清晨特有的微凉和草木的气息。他停下脚步,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篮球场空无一人,食堂门口静悄悄的,图书馆的窗户反射着阳光。
一阵稍大的风吹来,掀起了纸箱最上面几本书的书页。其中一本厚厚的物理习题集里,夹着的东西被风卷了出来,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是那枚干枯的、被压得扁平的梧桐叶书签。金黄的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却也脆弱得一碰即碎。它静静地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陈默看着那枚书签,没有立刻弯腰去捡。他抱着沉重的纸箱,站在原地,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片小小的枯叶上。风拂过他额前有些长的碎发,露出他平静却没什么神采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仿佛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教学楼二楼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
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窗边。
是林晓。她似乎也在看着他,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和一层透明的玻璃。阳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身影,另外半边隐在走廊的阴影里。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楼下抱着纸箱的他,看着地上那枚被风吹落的梧桐叶书签。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窗框的边缘。
陈默终究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也许有复杂,也许只是告别前的平静。他抱着箱子的手臂微微发麻。最终,他没有弯腰去捡那片书签,也没有再看向那扇窗。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对这校园最后一丝的留恋都吸进肺里,然后抱着那个沉重的纸箱,低下头,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了校门。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而孤独的声响。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梧桐叶书签,打着旋儿,飘向旁边绿化带的草丛里,消失不见。
第五章:回望与释然
七月的阳光晒得柏油路面发烫,空气里浮动着令人烦躁的热气。陈默出差回到这座阔别多年的城市,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却觉得处处陌生。高楼多了,旧街坊少了,连当年那所省重点高中的大门也翻新得认不出了。
他处理完公事,有些疲惫,只想找个安静地方歇脚。拐过一个街角,一家小小的、门面是落地玻璃的咖啡馆闯入视线。原木色的招牌,写着拾光书屋咖啡,橱窗里错落摆放着书籍和绿植,透着点文艺的宁静。
推开门,凉爽的空调风裹挟着咖啡的醇香和旧书纸页特有的油墨味扑面而来。店里人不多,轻柔的音乐声缓缓跳动。陈默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墙上的饮品单。
您好,请问喝点什么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陈默下意识地抬眼。柜台后的女人正低头整理着几本刚收回来的旧书,齐肩的短发别在耳后,露出干净的侧脸线条。她拿起一本封面设计独特的精装书,对旁边等待的顾客微笑着说:这本《星轨下的守望者》眼光真好,挺冷门的,我们店里就这一本了。
那熟悉的声音,那侧脸的弧度,还有她手腕上那根颜色已经有些旧了,但依然系着的,印着小小草莓图案的发绳…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女人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看向他:先生,您…话没说完,笑容也凝固在嘴角。那双眼睛,曾经情如湖水,弯如月牙,此刻清晰地映出陈默震惊的面容。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咖啡机工作的声音,播放的音乐,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晓陈默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确定。
陈默林晓的声音很轻,同样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小小的圆桌,两杯冒着热气的拿铁。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尴尬、陌生和追忆的复杂气息。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斜斜地照在桌面上,带出长长的光影。
好久不见。林晓先开了口,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用小勺轻轻搅动着咖啡,目光落在杯子里旋转的奶泡上,手腕上的草莓发绳安静地贴着皮肤。
嗯,好久不见。陈默应着,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他静静地打量着对面的林晓。她比高中时成熟了许多,眉眼间多了些沉稳宁静,但那股干净的气息还在。只是那笑容,似乎少了些当年的清澈。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林晓抬起头,目光掠过他整洁但普通的衬衫,你…现在在哪儿
在北方,做技术。陈默简单地回答,出差路过。你呢这是…你开的店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书架和安静的氛围。
算是吧,和合伙人一起。林晓笑了笑,笑容很淡,小本生意,混口饭吃。她语气轻松,但陈默注意到她整理书本时熟练又带着点珍视的动作,这让他想起那个高中时期的她。
沉默再次蔓延。咖啡的热气袅袅上升,混杂着那些沉甸甸的过往,仿佛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陈默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发绳上,又迅速移开。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滑过喉咙。有些话,像在心底埋藏了太久的种子,终于顶破了那层坚硬的外壳。
高二…你生日的时候,陈默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盯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我…往你书桌里塞过一本书。《星轨下的守望者》。他终于说出了口,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林晓搅动咖啡的手猛地顿住。她抬起头,看向陈默,清澈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震动和讶异。那本书,是你送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
陈默点点头,没说话。
林晓的眼神复杂地变幻了几下,有惊讶,有恍然,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在涌动。她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才轻轻开口:原来是你…难怪找不到人问。那本书…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点难以言喻的感慨,我爸后来看到了,说这版印量很少,后来绝版了,他还挺惊讶我会有这本。
绝版了陈默有些意外,随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那本书,是他省吃俭用,跑了好几家旧书店才淘到的宝贝。
嗯。林晓点点头,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又落回陈默脸上。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件很久远的事:那书…我一直留着。她没说珍藏,但留着这个词本身,已经包含了太多未言明的意味。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陈默沉寂已久的心湖,激起一圈微澜。他看着她,看着她平静面容下那隐约可见的旧日轮廓。那个雨夜公交站冰冷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带着迟来的、尖锐的痛感和铺天盖地的羞耻。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与干涩,主动提起了那个沉重的锚点:高二那年…在公交站那次…雨很大。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对不起。我当时…说了很过分的话。我…我是觉得,你和你爸妈,是在可怜我,施舍我。他终于说出了那个扭曲了他整个青春期的、根深蒂固的想法,每个字都像在撕开自己陈旧的伤疤。
林晓静静地听着。当陈默说出可怜我、施舍这两个词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用力。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雨夜公交站。她看着眼前这个已褪去少年青涩、带着疲惫和坦诚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浑身是刺、仓惶逃离的瘦高身影重叠在一起。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有当时被误解的委屈,有长久以来的困惑,或许还有一丝迟来的理解
其实那天,我追过去是想…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要揭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就在这时。
两位,需要续杯吗一个年轻的男店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礼貌的职业微笑,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林晓未出口的话。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那句被中断的话悬在半空,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林晓即将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她看着店员,又看了看对面的陈默。陈默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有探究,有紧张,也有一种等待审判般的复杂。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咖啡馆里的音乐依旧轻柔。
几秒钟后,林晓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透彻的平静。她对着店员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也极复杂的弧度,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苦涩,一丝释然,还有一丝看透后的疲惫。
不用了,谢谢。她轻声对店员说。然后,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陈默脸上,声音很轻,却像尘埃落定般清晰:
算了。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透过陈默,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个穿着蓝白校服、在雨中仓惶奔跑的少年。
那时候,大家都太年轻了。她轻轻地补充道,像是在给那段过往,那段苦涩的青春,盖上一个意味着完结的印章。
年轻两个字,像一阵风,吹散了所有未曾出口的千言万语,也吹散了那点残存的、或许存在的期待。
陈默看着林晓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她腕间那根旧了的草莓发绳,看着她唇角那抹释然又带着距离感的淡笑。他忽然明白了。那些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的道歉、解释、甚至卑微的幻想,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时光的长河早已冲垮了所有可以回头的路。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扯出一个同样平静的、带着点苦涩的微笑:是啊…太年轻了。
咖啡已经凉透。两人之间再无话可说。陈默站起身:我…该走了,还要赶车。
嗯。林晓也站起身,没有挽留,只是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陈默付了自己那杯咖啡的钱。转身,推开咖啡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叮铃——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门外,午后的阳光正盛,带着灼人的热度扑面而来,刺得陈默下意识地眯起了眼。他站在咖啡馆门口的人行道上,身后是那片带着咖啡香和书卷气的凉爽安静,眼前是车水马龙、喧嚣嘈杂的现实世界。
他忍不住回头,隔着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最后看了一眼。
林晓已经回到了柜台后。她微微低着头,正专注地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着一个刚洗好的咖啡杯。阳光穿过玻璃,照亮了她半边侧脸和垂落的发丝,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器物。手腕上那根小小的草莓发绳,在阳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玻璃窗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陈默此刻站在阳光下的身影:一个穿着普通衬衫、带着旅途疲惫的成年男人。而在那清晰的倒影深处,在那片明亮的光晕之后,仿佛又重叠着另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抱着沉重纸箱、低着头、一步一步孤独地踏出校门的瘦高少年。
两个影子,隔着七年的时光,在咖啡馆的玻璃上,在炽热的阳光下,无声地重合,又无声地分离。
陈默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缓缓地转回身。他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看向那扇窗。
他迈开脚步,像七年前那个走出校门的少年一样,低着头,一步一步,汇入了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他身上,带来一阵阵灼热的暖意,却暖不透心底深处那片早已自我冰封的角落。
风吹过街道,卷起路边的落叶。人潮汹涌,步履匆匆。陈默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其中,再也分辨不出。身后那家名为拾光的咖啡馆,连同里面那个擦拭着杯子的身影和那根旧了的草莓发绳,都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身后。
又或许,消失在身后的,是曾经的她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