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棺中惊魂
我穿进昨晚看的虐文时,正躺在自己的棺材里。
耳边是庶妹假惺惺的哭声:姐姐与侍卫私通,被王爷赐死也是活该……
我猛地推开棺盖坐起,全场死寂。
前世做法医时,我亲手解剖过368具尸体。
此刻捏着自己残留毒药粉末的指甲冷笑:
妹妹哭这么伤心,是因为毒粉蹭进眼睛了
当众验尸翻案后,我成了全京城最抢手的仵作。
昔日弃我如敝履的靖王跪在门外:
王妃,回来吧。
太后却搂着我宣布:哀家的晚晚,配驸马都绰绰有余。
大理寺卿陆衍红着眼递上婚书:
当年你验的368具尸体里,有家父的沉冤。
咚。
那声音沉闷得如同敲在朽木之上,却又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不容置疑的重量。它穿透厚重的楠木棺盖,直直撞进姜晚的耳膜深处,震得她颅骨嗡嗡作响。紧接着,黑暗,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便像湿冷的裹尸布一样,严严实实地覆盖下来,吞噬了最后一丝模糊的光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新漆的楠木散发出的浓烈甜腻气息,死死纠缠着劣质灯油燃烧后留下的呛人烟味,最底下,则顽强地渗透出另一种更为幽微、也更为熟悉的味道——那是死亡本身特有的、冰冷而甜腥的余韵。这气味无孔不入,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顺着气管一路向下,沉甸甸地坠在肺叶上,每一次试图吸入都变得异常艰难,如同溺水之人徒劳地吞咽着浑浊的泥浆。
喉间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吞咽动作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炭块。四肢百骸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麻木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发梢,只有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攒刺,搅动起一片混沌而尖锐的风暴。风暴中心,无数碎裂的、带着强烈情绪的画面正疯狂地冲撞、重组——
一只骨节分明、属于男人的手,戴着象征无上权势的蟠龙纹玄铁扳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捏住了她的下颌。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视野被迫上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到近乎冷酷的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足以将人冻结的暴戾与……浓得化不开的、被背叛的狂怒。
贱人!竟敢秽乱王府!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每一个字都刮得人耳膜生疼。
紧接着,另一只同样戴着蟠龙扳指的手,端着一只青玉酒杯,粗暴地凑近。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动,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不祥的、妖异的光泽。那气味,辛辣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与她此刻喉咙里灼烧的痛楚完美重合!
不……不是我……
破碎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绝望嘶喊在她意识深处微弱地响起,充满了无尽的冤屈和恐惧。
可那捏着她下巴的手猛地加力,强迫她张开了嘴。冰冷的杯沿狠狠撞上牙齿,那杯中之物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被尽数灌入她的喉咙!辛辣、灼烫,像一条烧红的铁线,从喉咙一路烧穿到五脏六腑!剧烈的呛咳根本无法缓解这焚身的痛苦,反而让那毒液更快地侵蚀着每一寸血肉。视野迅速被浓重的黑雾吞噬,身体软倒,最后残留的听觉,捕捉到男人冷酷如磐石的声音,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拖下去。别脏了本王的地方。
……
呜……姐姐……我的好姐姐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一阵嘤嘤的啜泣声,像滑腻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透了厚重的棺木,缠绕上姜晚昏沉的意识。那哭声哀婉凄切,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悲恸,然而细细分辨,却又能捕捉到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旧泄露出来的、近乎扭曲的得意和……炫耀
……你与那低贱的侍卫私通,被王爷亲手撞破……王爷他……他也是气极了啊!雷霆震怒之下,才赐下那杯酒……姐姐,你糊涂啊!
那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如同在表演一场精心排练的独角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棺中之人,虽说王爷待你一向冷淡,可你终究是靖王府明媒正娶的王妃!做出这等下作苟且之事,你……你让王爷的颜面何存让整个姜家的清誉何存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算是……也算是咎由自取……
姜晚!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姜晚脑中混乱的记忆碎片!姜晚……靖王妃……庶妹姜月……赐毒酒……侍卫私通……
昨晚!她躺在柔软的床上,指尖划过平板冰冷的屏幕,看的正是那本让她熬夜到凌晨、气得差点砸了平板的古早虐文——《冷王弃妃:罪妃带球跑》!书中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姜晚,就是被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庶妹姜月,用一模一样的说辞构陷,被那冷酷无情的男主靖王萧衍亲手灌下毒酒,草席一卷扔进了乱葬岗!书里的姜晚,到死都是个背负污名、连自己尸体都喂了野狗的冤魂!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混合着原主残留的滔天冤屈与刻骨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姜晚四肢百骸的麻木与沉重!那深入骨髓的剧痛,此刻竟成了点燃这具濒死躯壳的唯一燃料!
秽乱私通咎由自取
放屁!
前世在冰冷的解剖台前,面对过三百六十八具形态各异的尸体,她姜晚,华国顶尖法医,靠的就是一双洞穿谎言的眼睛和一双从不颤抖的手!她解剖过最精巧的骗局,也缝合过最绝望的冤屈!如今,竟有人把这种下三滥的栽赃把戏,用在她自己这具新鲜出炉的尸体上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怒火,猛地从胸腔最深处炸开!那力量如此蛮横,瞬间冲垮了喉头撕裂般的剧痛,压过了四肢百骸沉重的麻木!
呃——咳!
一声短促而嘶哑、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吸气声,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紧接着,凝聚了前世今生所有不甘与暴怒的力量,猛地灌注到僵硬的右臂!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骤然炸开!
沉重的楠木棺盖,竟被她从内部猛地向上推开了一道足有半尺宽的缝隙!腐朽的合页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刺眼的光线,如同无数根灼热的金针,毫无预兆地狠狠扎进姜晚骤然睁开的双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视野一片模糊的白光。但她毫不在意,凭借着那股支撑着她推开棺盖的悍然之力,她硬生生地用手肘撑住棺沿,上半身猛地向上坐起!
哗啦——
覆盖在身上的白色寿衣被她剧烈的动作扯动,发出布帛摩擦的声响。她就这样,在弥漫着浓重灯油味、纸灰味和死亡气息的阴森灵堂里,在所有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之下,顶着一头散乱如枯草的长发,面色惨白如纸,唇边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暗褐色的、干涸的血迹,如同从九幽黄泉爬出的索命厉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掐断。
灵堂内,死寂。
彻彻底底的死寂。
风,似乎都凝固了,不敢吹动那悬挂着的惨白丧幡。烛火停止了跳跃,凝固成一根根惨淡的、僵直的光柱。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压得每一个人的胸腔都憋闷欲炸。
所有凝固的、如同木偶般的视线,都死死钉在那个从棺材里坐起来的女人身上。惊骇、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极端的情绪在那一张张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扭曲、定格。
那口华丽沉重的楠木棺材,此刻像一张被强行撕裂的、嘲讽的巨口。而坐在其中的姜晚,就是这诡异画面里唯一活着的、散发着死亡寒气的核心。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骤然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距离棺材最近的一个负责烧纸钱的小丫鬟,白眼一翻,身体软面条似的向后栽倒,直接吓晕了过去。手中的纸钱铜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灰烬和未燃尽的黄纸四散飞扬,如同无数只惊惶的蝴蝶。
这声尖叫仿佛打开了某个恐怖的开关。
鬼……鬼啊!
王妃……王妃诈尸了!
救命!冤魂索命来了!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灵堂内瞬间蔓延开来。那些方才还一脸麻木或假意悲戚的仆妇、丫鬟、小厮们,此刻如同炸了窝的鸡鸭,尖叫着,哭喊着,连滚带爬地向后涌去,你推我搡,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供果祭品滚落一地,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灵堂中央,瞬间空出了一大片狼藉的地面,只剩下那口洞开的棺材,和棺材里坐着的、眼神冰冷如霜刃的女人。
姐……姐姐
一个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惊怖。
姜晚那双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眸子,缓缓地、一寸寸地移了过去。
灵堂右侧,一个穿着素白孝服、身姿纤细柔弱的少女,正由两个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丫鬟搀扶着,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正是方才哭诉得最为情真意切的庶妹——姜月。
此刻,那张精心描绘过的、我见犹怜的小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见了活鬼般的惨白。精心梳好的发髻因为身体的剧烈颤抖而微微散乱,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无辜水光的大眼睛里,此刻塞满了最原始的恐惧,瞳孔因为极度的惊吓而缩成了针尖大小,直勾勾地瞪着姜晚,嘴唇哆嗦着,像是离了水的鱼,却再也发不出刚才那流畅的哭诉。
姜晚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冰冷地扫过姜月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没有停留。
她的视线越过了姜月,越过了混乱惊恐的人群,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直直刺向灵堂主位。
那里,端坐着一个男人。
一身玄色亲王常服,以金线绣着四爪蟠龙,在灵堂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冷硬而尊贵的幽光。他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即使坐在那里,也带着一种渊渟岳峙的压迫感。英俊得近乎锋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望过来,目光复杂难辨,惊愕、审视、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唯独没有在场其他人那种纯粹的恐惧。
靖王,萧衍。
2
毒影重重
那个亲手捏开她的下颌,将毒酒灌入她喉咙的男人。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灵堂内残余的混乱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萧衍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姜晚惯有的、带着怯懦哀求和卑微讨好的眼神。此刻那双眼眸深处,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刺骨的火焰,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还有……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悸的嘲讽。
那目光,像是在无声地诘问,又像是在冷酷地宣判。
一股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寒意,倏地顺着萧衍的脊椎悄然爬升。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置于膝上的、戴着蟠龙扳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对峙中,姜晚动了。
她抬起自己那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一种刚从死亡麻痹中挣脱的生涩感。宽大的、粗糙的白色寿衣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在无数道惊疑不定、如同见鬼般的目光注视下,她慢慢地将那只手举到了自己眼前。烛光清晰地照亮了她修剪得并不整齐、甚至还带着几道细微划痕的指甲。
她的目光,专注而冰冷地落在自己的指甲缝里。那里,在指缝深处,极其细微地,沾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的粉末。若非她这双解剖过无数尸体的眼睛,常人绝难发现。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带着一丝刺鼻杏仁味的苦涩气息,顽固地萦绕在她敏锐的鼻尖。
乌头碱。剧毒。溶于酒水后无色,但若沾染在皮肤或衣物上,干涸后会留下极其细微的灰白痕迹。入口灼烧感强烈,伴有窒息感,中毒者死前常因剧烈痛苦而抓挠喉部……
前世无数次的毒理分析报告,瞬间在她脑中清晰浮现。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缓缓在姜晚惨白的唇角勾起。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洞悉一切的嘲讽。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动手腕,将那只沾着致命证据的手指,精准无比地指向了灵堂右侧,那个几乎要瘫软成泥的姜月。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喉管被灼伤后的破碎感。然而,那语调却异常平稳,平稳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冰冷的事实。在这落针可闻的灵堂里,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妹妹方才……哭得那般情真意切,肝肠寸断……
她刻意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姜月那张惨白如鬼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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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这‘伤心’太过,竟把姐姐指甲缝里残留的‘脏东西’,都给哭进自己眼睛里了
嗡——
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马蜂在灵堂里同时振翅。所有人的脑子都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哭进眼睛里
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迟钝的人,此刻也嗅到了那话语里淬毒的刀锋!那指向姜月的手指,那冰冷到极致的语气,那脏东西三个字刻意加重的讽刺……像一道撕裂夜幕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了某些被刻意掩盖的、狰狞的真相!
姜月浑身猛地一哆嗦,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身上的孝服还要惨白。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揉眼睛,手刚抬到一半,却又如同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缩了回来,死死攥住了身边丫鬟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
啊!丫鬟痛呼出声。
不……不是的!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姜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耳膜,带着一种被踩到尾巴的疯狂和色厉内荏的惊恐,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姐姐!我知道你怨我!你恨我!可你……你已经死了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变成厉鬼回来污蔑我!王爷!王爷您看她!姐姐她死不瞑目,她变成厉鬼了!她要害我啊王爷!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试图扑向主位上的萧衍寻求庇护,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死死抓住丫鬟,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灵堂内瞬间哗然!
指甲缝里的脏东西王妃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王妃的死……
天爷啊!二小姐这反应……不太对啊……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无数道惊疑、恐惧、探究的目光,在姜晚惨白却异常镇定的脸,和姜月那副失魂落魄、惊骇欲绝的模样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方才还认定是王妃秽乱王府、畏罪自尽的铁案,此刻在这具从棺材里坐起来的尸体面前,轰然崩塌,露出了深不见底的疑窦!
主位之上,萧衍的眉头,终于深深地锁了起来,拧成一个冷硬的川字。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带上了审视的重量,沉沉地落在了姜晚身上。
她坐在棺材里,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厉鬼的狰狞,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他从未在任何女子身上见过的、令人心悸的掌控感。仿佛此刻,她才是这灵堂真正的主宰。
姜晚无视了姜月歇斯底里的哭喊,也无视了那些惊疑不定的目光。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自己这具新鲜的尸体。
喉咙深处,那被剧毒灼烧过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撕裂感,依旧鲜明地存在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灼伤的痛楚。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毒液灌入时,那种沿着食道一路向下、疯狂腐蚀血肉的可怕感觉。
目光下移,落到自己交叠在腹部的双手上。白色的寿衣袖子滑落,露出同样苍白的手腕。手腕内侧靠近虎口的位置,赫然有几道细长、新鲜、微微翻卷着皮肉的抓痕!那是濒死剧痛时,手指无意识痉挛抓挠留下的痕迹。指甲缝里那点灰白粉末的来源,不言而喻。
够了。
这些无声的证据,比姜月一万句哭喊更有力量。
姜晚缓缓抬起头,那双仿佛淬了寒星的眼眸,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迎上了主位上萧衍那深沉如渊、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目光。她扯动了一下被毒药灼伤、依旧疼痛的嘴角,那嘶哑破碎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彻死寂的灵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爷。
既然……‘臣妾’……有幸‘活’了过来。
那么,关于‘臣妾’这具‘秽乱王府’、‘自寻死路’的‘罪证’……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姜月,最终定格在萧衍那张英俊却阴沉的脸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不如,就由‘臣妾’自己……亲自来‘验’个明白
亲自验尸!
验她自己的尸体!
轰——!!!
如果说刚才姜晚从棺材里坐起来是投下了一颗巨石,那么此刻这句话,无异于在已经掀起滔天巨浪的湖心,又引爆了一颗万钧炸药!
整个灵堂彻底炸开了锅!
验……验尸!王妃要验自己的尸!
疯了!真是疯了!死而复生还不够,还要亲手……亲手……
这……这成何体统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我的老天爷……靖王府这是造了什么孽……
惊骇欲绝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尖叫声、充满恐惧的议论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灵堂的屋顶。一些年长的仆妇更是直接捂住了眼睛,嘴里念念叨叨着罪过、秽气、冲撞祖宗,仿佛姜晚说出的是什么十恶不赦、亵渎神灵的言语。
主位之上,靖王萧衍的瞳孔骤然缩紧!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巨大的惊愕和……一丝极其陌生的震动。验尸一个女子验她自己的尸体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他搭在紫檀木扶手椅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棺材中那个脸色惨白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女人,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疯癫或虚张声势的痕迹。
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还有一种……令人心惊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王爷!不可啊王爷!姜月像是被这句话彻底踩中了痛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哭喊,她猛地挣脱开搀扶她的丫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涕泪横流地朝着萧衍的方向哭求,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姐姐她疯了!她一定是被厉鬼附身了!她……她这是在亵渎自己的遗体!是在诅咒王府啊王爷!您快阻止她!快让人把她……把她……
把她怎样姜晚嘶哑的声音冰冷地截断了姜月的话,那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匕首,直直刺向地上狼狈不堪的庶妹,是再灌一杯毒酒还是立刻钉死这棺盖妹妹,你就这么……怕姐姐‘验’吗
你……你血口喷人!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姜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眼神却慌乱地四处躲闪,根本不敢与姜晚对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够了!
一声低沉而充满威严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嘈杂的灵堂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
萧衍猛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沉重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他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那双深眸里翻涌着惊疑、怒火,还有一种被逼到角落、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冷厉。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沉重的铁索,先是扫过地上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姜月,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审视与怀疑,看得姜月浑身一颤,几乎要瘫软在地。然后,那目光缓缓移向棺材中的姜晚。
四目再次相对。
萧衍清晰地看到了姜晚眼中那毫不退缩的冰冷与坚持。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的、纯粹的、只为寻求一个真相而燃烧的光芒。即使这光芒,是燃烧在她自己这具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之上。
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萧衍胸中翻滚。有被冒犯的震怒,有对眼前这诡异荒诞局面的深深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坚定目光所撼动、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不可能之事的……沉重感。
他沉默了足有数息。灵堂内落针可闻,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
终于,萧衍紧抿的薄唇微动,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沉沉地砸落:
准。
3
自证清白
一个字,重若千钧!
王……王爷!姜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绝望的灰败。
萧衍却不再看她,目光沉沉地锁住姜晚,声音冷硬如铁:你要如何验需何物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说:若验不出个所以然,或者胆敢装神弄鬼、亵渎王府威严……后果,你承受不起。
姜晚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漠然,没有丝毫温度。
无需他物。她嘶哑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爷只需看着,看着‘臣妾’这具‘秽乱’的‘罪证’,是如何‘自证清白’的便好。
话音未落,她那只沾着灰白粉末的手指,已毫不犹豫地探向自己的颈间!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死寂的灵堂中显得格外刺耳!
姜晚竟直接用那只手,粗暴地撕开了覆盖在自己喉颈处的、粗糙的白色寿衣领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决绝,没有丝毫女子该有的羞怯与迟疑!
一片布满暗紫色尸斑的惨白皮肤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之下!
啊!
又是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些胆小的丫鬟已经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姜晚却置若罔闻。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精准地落在了自己喉结下方的位置。
那里,皮肤的颜色明显比周围更深,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褐色,如同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在暗紫色尸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她的指尖,带着属于活人的温热(尽管微弱),轻轻按压在那片异常区域的边缘。
看这里。
姜晚的声音嘶哑依旧,却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清晰地标注着重点,喉头至食道入口,皮肤及皮下组织呈现明显灼伤样改变,色深红褐,触之僵硬,边界清晰。此乃……强腐蚀性液体入口后,剧烈烧灼、刺激黏膜及组织所致。非寻常热汤热油所能形成。
她的指尖沿着那道灼伤的痕迹缓缓向下移动,仿佛在勾勒一条无形的死亡路径。
若真是‘自尽’饮毒,毒液入口,本能反应当是呕吐、呛咳,毒物多喷溅于口唇、胸前,痕迹散乱。而此处……
她的指尖停在了灼伤区域最中心、最深的位置,灼伤最深、最集中之处,恰恰在喉管深处!这更像是……外力强行撬开下颌,将大量毒液,对准此处,强行灌入!
外力灌入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无数道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惊骇和某种了然的恐惧,瞬间聚焦在主位之上——那个曾亲手捏开姜晚下巴、灌下毒酒的靖王萧衍!
萧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指骨发出轻微的咔声。那张英俊的脸上,阴云密布,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姜晚的描述,精准得可怕,几乎重现了他当时灌毒的场景!这绝不是巧合!
姜晚的目光却并未在他脸上停留,仿佛刚才那指向性的描述与他毫无关系。她的视线,如同最无情的扫描仪,重新落回自己的双手。
这一次,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掌心向上,将手腕内侧那几道新鲜、细长的抓痕,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再看此处。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左腕内侧,虎口附近,新鲜抓痕三道,皮肉翻卷,深及真皮层。指痕方向由内向外,指尖发力痕迹明显。
她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姜月。
人在遭受剧烈痛苦,尤其是……窒息性剧痛时,
她刻意加重了窒息性剧痛几个字,本能反应之一,便是抓挠自己的喉颈,试图缓解那致命的堵塞和灼烧感。这抓痕的位置、方向、力道,皆符合此特征。绝非……与人‘撕扯纠缠’所能形成!
撕扯纠缠四个字,如同冰冷的耳光,狠狠抽在姜月之前构陷她与侍卫私通的谎言之上!
姜月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惊恐万状地看着姜晚,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姜晚的指尖,最终移到了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缝上。那里,那点灰白色的粉末,在烛光下无所遁形。
最后……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凌,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锋利,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再次直刺姜月,此物。
她缓缓举起那根沾着粉末的手指,对着烛光,让那点细微的痕迹清晰地展示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
剧毒乌头碱粉末,干涸后残留。其性剧毒,入口灼烧窒息。若沾染于皮肤,初时无感,久之则麻痹。此物……
她微微侧头,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然后,那冰冷的视线如同精准的定位仪,猛地钉在姜月下意识紧紧捂着自己眼睛的右手上!
方才妹妹哭得那般‘情真意切’,涕泪横流,用手帕擦拭眼睛时……动作似乎格外用力妹妹此刻……可觉得眼睛有些发麻视物……是否有些模糊
轰——!!!
姜晚最后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质问,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姜月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没有!我没有!你胡说!你污蔑!!姜月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到,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触电般地将捂着眼睛的右手从脸上弹开,仿佛那只手沾染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身体剧烈地向后缩去,如同一条被丢在滚烫铁板上的鱼,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败和无法控制的惊骇!
她的动作太大了,太仓皇了!右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宽大的素白孝服袖子被这剧烈的动作带起,猛地向上拂开了一瞬!
就在这一刹那!
距离姜月最近的一个管事嬷嬷,一直紧绷着神经、死死盯着这边的动作,她的眼睛骤然瞪大,如同见了鬼一般!她清晰地看到,在姜月那素白的袖口内侧靠近手腕的地方,赫然沾染着几点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灰白色粉末!
粉……粉末!袖子上!二小姐袖子上有东西!那嬷嬷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了调,手指颤抖着指向姜月那刚刚落下的袖子!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聚焦在姜月那素白的袖口上!方才还半信半疑、惊疑不定的眼神,此刻瞬间被惊骇、厌恶、鄙夷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所取代!
天啊!真有粉末!
和王妃指甲缝里的一样!
二小姐……二小姐她真的……
毒!真的是她下的毒!她还栽赃王妃!
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汹涌的声浪,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针,刺在姜月身上。那些目光里,再没有了往日的怜惜和奉承,只剩下赤裸裸的惊惧、鄙夷和唾弃!
姜月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她死死地用左手捂住自己那沾染了粉末的右手袖口,仿佛想将那致命的证据彻底掩盖。可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更加坐实了她的心虚!
不……不是的!是姐姐!是她……是她陷害我!是她刚才抓我的手……蹭上去的!姜月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声音尖锐而绝望,充满了垂死挣扎的疯狂,王爷!王爷您相信我!是姐姐变成厉鬼要害我!是她!是她啊!
然而,她的哭喊在如山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跳梁小丑最后的表演。
姜晚依旧稳稳地坐在棺材里,背脊挺直,如同风雪中孤峭的寒松。她甚至没有再看姜月一眼,仿佛对方那崩溃的表演根本不值得她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她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喧嚣混乱的人群,带着一种冰冷而沉静的穿透力,直直地投向主位之上那个脸色铁青、眼神复杂难辨的男人——靖王萧衍。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依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
王爷。
这‘秽乱王府’、‘自寻死路’的‘罪证’……
臣妾,算是……‘验’明白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萧衍那张英俊却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上!也抽在整个靖王府摇摇欲坠的颜面之上!
灵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的喧嚣、质疑、惊叫,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哔剥声,以及瘫倒在地的姜月那微弱而绝望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抽泣。
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主位之上。
靖王萧衍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小半个灵堂。他身上的蟠龙亲王常服依旧华贵威严,但此刻,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四爪蟠龙,却仿佛被无形的污秽沾染,失去了所有光彩。
他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压抑的铅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愚弄的滔天震怒,有面对如山铁证却无法立刻发作的憋屈,有对姜月那愚蠢恶毒的深深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棺材里那个女人用最冷酷、最直接、最惊世骇俗的方式,将王府最不堪的丑闻狠狠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难堪与耻辱!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沉重的铁索,先是狠狠砸在瘫软如泥、抖如筛糠的姜月身上。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看得姜月浑身一僵,连呜咽都吓得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
然后,那目光缓缓移开,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重量,最终落在了棺材中的姜晚身上。
她依旧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即使脸色惨白如纸,唇边带着干涸的血迹,穿着被撕裂的粗糙寿衣,却奇异地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逼视的、冰冷的尊严。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自验和她无关,只是静静地、带着一丝漠然的审视,迎接着他的裁决。
萧衍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极其陌生的、混杂着震惊、审视和某种被强烈冲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腾。这个女人……不,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东西,完全颠覆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她的冷静,她的锋利,她那洞穿一切的眼神……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萧衍紧抿的薄唇动了动。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4
和离风暴
来人。
两个字,如同丧钟敲响!
将姜月——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面无人色的身影,拖下去!严加看管!待本王……亲自审问!
亲自审问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意味。
不——!王爷!王爷饶命啊!我是冤枉的!是姐姐害我!是她变成厉鬼……姜月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试图扑向萧衍的脚边。
两名如狼似虎的王府侍卫早已上前,没有丝毫怜香惜玉,铁钳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扣住姜月纤细的手臂,如同拖拽一件破麻袋般,粗暴地将她向外拖去。素白的孝服在地上摩擦,发出刺啦的声响,姜月凄厉的哭喊和挣扎声迅速消失在灵堂之外,只留下一道绝望的拖痕。
灵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压抑沉重。处理完了姜月,萧衍的目光重新落回姜晚身上,那眼神更加深沉难辨。他似乎在权衡,在思索,如何处置这个掀翻了整个王府、却又死而复生的王妃。
就在这时——
王爷。
姜晚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双手撑住冰冷的楠木棺沿,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她竟然……开始尝试着,从那口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棺材里,爬出来!
动作有些笨拙,带着刚从死亡麻痹中复苏的生涩,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喉头和四肢百骸的剧痛。宽大的白色寿衣下摆被棺沿勾住,她毫不在意地用力一扯,嘶啦一声,本就粗糙的布料再次撕裂。她咬着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头沁出的细密冷汗,昭示着这动作的艰难。
她拒绝了旁边一个吓得呆若木鸡、却下意识想上前搀扶的丫鬟的手。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一步,又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从那个阴森冰冷的楠木囚笼中,踏了出来!
双脚踏上灵堂冰冷地砖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立刻稳住了。她站在棺材旁,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无悲无喜的漠然,白色的寿衣破碎,沾染着灰尘和不明污迹,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这副形象,狼狈到了极点,也诡异到了极点。
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抬起,迎向萧衍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眸子时,一股无形的气势却骤然从她身上升起!那是一种经历了生死、勘破了虚妄、挣脱了枷锁后的……凛然与决绝!
臣妾姜晚,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承蒙王爷‘厚爱’,三载夫妻,今日方知……‘情深义重’。
那情深义重四个字,被她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调说出,却蕴含着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刺骨的讽刺!
如今,构陷臣妾之人已现形,毒害臣妾之证已昭然。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打翻的纸钱铜盆,扫过狼藉的供桌,最终,落回萧衍那张阴沉的脸上,没有丝毫躲闪。
这靖王府正妃之位,于王爷是污点,于臣妾……是囚笼。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灵堂里所有污浊的空气都吸入肺中,再彻底吐出。然后,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抛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臣妾斗胆,请王爷赐下——和离书。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轰——!!!
如果说刚才的自验尸体是惊雷,那么此刻这句和离书,就是一场席卷一切的飓风!瞬间将整个灵堂,连同灵堂外竖着耳朵偷听的所有下人,都彻底掀翻!
和离!王妃竟然主动要求和离!
从古至今,只有男子休妻,何曾有女子敢在王府这等门第,主动提出和离!这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将靖王的脸面、将整个皇室的尊严,都踩在了脚底下狠狠摩擦!
她……她说什么和离!
疯了!真是彻底疯了!
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悖逆人伦啊!
王妃她……她怎么敢!
死寂瞬间被更汹涌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打破。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极度的震惊和一种看疯子般的恐惧,死死盯在那个站在棺材旁、一身狼狈却背脊挺直的身影上。
主位之上,萧衍的脸色,在听到和离书三个字的瞬间,彻底变了!
不再是阴沉,而是瞬间涌上了一层骇人的铁青!额角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突突直跳!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翻涌起惊天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股狂暴的、令人窒息的气势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灵堂!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温度骤降!
放肆!!!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厉喝,如同九霄雷霆,骤然炸响!震得灵堂顶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离得近的几个仆妇直接被这威势吓得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萧衍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瞬间逼近姜晚!他死死盯着她,眼神凌厉得如同要将她凌迟处死,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
姜晚!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和离你当这靖王府是什么地方!你当本王是什么人!由得你如此儿戏,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今日掀了这灵堂,闹得王府天翻地覆,让本王……让整个皇家颜面扫地!如今竟还敢提和离!
他胸膛剧烈起伏,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这个女人!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她毁了一切!毁了他的计划,毁了他的颜面,如今还想用一纸和离书,彻底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休想!
本王告诉你!萧衍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你生,是靖王府的人!死——他的目光扫过那口敞开的楠木棺材,带着刻骨的寒意,也得是靖王府的鬼!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今日之事,本王自会‘处置’!容不得你在此胡言乱语!
这赤裸裸的威胁和禁锢之意,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套在了姜晚的脖颈上。
姜晚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震怒如同暴君的男人。面对那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的威压和杀意,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惧。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嘲讽。
她扯了扯被毒药灼伤的、依旧疼痛的嘴角,那嘶哑的声音,在萧衍暴怒的余音中,异常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王爷息怒。
臣妾……只是告知,并非……恳求。
告知你凭什么告知本王!萧衍怒极反笑,那笑容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杀机,就凭你这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不知是人是鬼的身子姜晚,本王劝你认清自己的处境!若非看在……看在……他似乎在极力寻找一个理由,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眼神更加阴鸷,若非本王容情,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王爷容情姜晚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她缓缓抬起手,那只沾着乌头碱粉末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颈间那狰狞的灼伤痕迹,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残酷。
王爷的‘容情’,就是亲手灌下毒酒,让臣妾……在穿肠蚀骨的剧痛中,慢慢窒息而死吗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直直刺入萧衍那双翻涌着怒火的眼底。
臣妾这条命,是阎王不要,硬塞回来的。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不是王爷您……施舍的!
从今往后,是生是死,是走是留——她微微扬起下颌,那惨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凛冽锋芒,由臣妾自己说了算!
你——!萧衍被这前所未有的顶撞和宣言彻底激怒,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扬起手,五指成爪,裹挟着凌厉的劲风,就要朝着姜晚那纤细脆弱的脖颈狠狠抓去!那力道,足以捏碎喉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5
太后驾到
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如同定海神针般,骤然从灵堂入口处传来!
这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穿透了灵堂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让萧衍那含怒而出的手爪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所有人,包括暴怒边缘的萧衍,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灵堂入口处,光线被几道身影挡住。为首一人,是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妇。她穿着深褐色绣着如意云纹的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着一支素雅的碧玉簪子,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历经风霜的古玉。她背脊挺直,步履沉稳,通身上下透着一股久居深宫、沉淀下来的雍容与威严。在她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宫装、神情肃穆的中年女官。
这老妇甫一出现,目光便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灵堂——洞开的棺材,瘫倒的仆妇,碎裂的供品,以及……那站在棺材旁、一身破碎寿衣、脸色惨白却眼神倔强的姜晚,还有主位前脸色铁青、手掌僵在半空的靖王萧衍。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在姜晚颈间那狰狞的灼伤痕迹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地上残留的纸灰和打翻的铜盆,最后,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萧衍脸上。
靖王爷。老妇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太后娘娘听闻府上……今日甚是‘热闹’,又闻王妃……似乎有些‘异样’,特命老身前来……‘探视’一二。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姜晚,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语气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询问:靖王妃,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却始终挂念于你。不知王妃……此刻可还安好
太后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嬷嬷,苏嬷嬷!有见识的老仆认出了来人身份,惊得低呼出声。
灵堂内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代表着后宫最尊贵意志的介入,瞬间变得更加微妙而紧绷!
萧衍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终于缓缓地、极其不甘地放了下来。他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换上了一副凝重而恭谨的神情,对着苏嬷嬷微微颔首:原来是苏嬷嬷亲临。有劳太后娘娘挂心。府中……确是有些变故,让嬷嬷见笑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任谁都听得出那份强行压抑的僵硬。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风暴的中心——姜晚身上。
她站在那里,破碎的白色寿衣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轻轻摆动,如同残破的蝶翼。颈间的灼伤在烛光下狰狞刺目。面对代表着太后威严的苏嬷嬷,面对靖王冰冷的目光,面对整个灵堂无数道或惊惧、或好奇、或恶意的视线。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地响起,回答了苏嬷嬷的问题:
回嬷嬷。
臣妾……刚死过一回。
如今……尚算‘安好’。
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苏嬷嬷那双阅尽世事的锐利眼眸,没有丝毫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