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零下四十度心跳 > 第一章

1
冰封绝境
>父亲在冰封禁区畏罪自杀的第五年,我独自闯入那片生命禁区。
>暴风雪吞噬了车辙,体温随温度计指针跌向零下四十度。
>直到那辆越野车撕开风雪,驾驶座上是顾衍——当年亲手给我父亲盖上畏罪标签的男人。
>上车,他睫毛挂着冰晶,这里半小时就能要你的命。
>我攥着半块压缩饼干坐进仇人的车,却在颠簸中撞见他手臂那道为我父亲留下的疤。
>冰缝吞噬轮胎那夜,他忽然掏出那枚被我砸变形的徽章:你父亲不是自杀。
>他保护的东西,我挖了五年。
>车窗外,结冻的冰层传来碎裂声,像锁链正在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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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在耳畔嘶吼,如同千万头冰原狼的嚎叫,带着刺骨的、能瞬间剥夺体温的恶意。凌玥的雪地摩托发出一阵徒劳的呛咳,引擎盖下最后一点挣扎的火星也彻底熄灭,被无孔不入的暴风雪裹挟着消散。死寂,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压了上来。只有风雪的咆哮愈发嚣张,填满了这片被称为生命禁区的荒芜。
她裹紧身上那件价值不菲却在此刻显得如此单薄的防风服,指尖早已麻木,僵硬地摸索着嵌在仪表盘上的温度计。银色的指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着,正以一种令人绝望的疯狂,朝着刻度盘上那个猩红的标记——零下四十度——猛跌下去。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敲在她逐渐冰冷的心脏上。她艰难地扭过头,目光穿过漫天翻卷的白色帷幕,试图寻找来时的车辙。然而,身后只有一片混沌的、吞噬一切的苍白。几小时前,那两条清晰的、属于她摩托的印记,如同被一只巨大的白色橡皮擦彻底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冰冷的绝望,比这暴风雪更刺骨,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迷路了。不是地图上的偏差,不是GPS信号的丢失,而是彻底地、在这片以死亡著称的白色炼狱里,被无情地遗弃了。
三天。整整三天前,她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瞒着所有关心她的人,甚至瞒着那个总试图劝她放下过往的闺蜜,一头扎进了这片令人闻风丧胆的无人区。支撑她的,是那个在圈子里隐秘流传、近乎荒谬的传说——传说在这片禁区深处的某个隐秘矿点,能挖掘到一种极其特殊的伴生矿样本。那是唯一能洗刷父亲身上那层厚重如冰的畏罪自杀污名的证据。父亲凌峰,那个曾经在极地地质勘探界声名赫赫、背影永远挺拔如松的男人,五年前带队进入这片禁区后,就再也没能回来。官方结论冰冷刺骨:畏罪自杀。而亲手将这份结论钉在父亲墓碑上、钉在她心口的人,此刻……
意识开始像浸了水的棉絮,沉重、模糊,思维变得粘滞而缓慢。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致命的困倦。手本能地探进防风服的内袋,指尖触到的,只有一块孤零零的、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以及那个早已耗尽所有备用电池、屏幕一片死寂的卫星电话。
最后的希望,也如同这摩托的引擎,熄灭了。
就在视野边缘的光晕开始扭曲、世界仿佛要沉入一片永恒的黑暗时,一抹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橘黄色光芒,刺破了混沌的风雪幕墙!
光!
凌玥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又瞬间泵出滚烫的血液。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从半埋的摩托上站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光源的方向疯狂挥舞着手臂,喉咙里发出嘶哑的、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呼喊。
那束光在风雪中停顿了一下,随即坚定地、沉稳地朝她移动过来。引擎的轰鸣声压过了风雪的嘶吼,越来越近。最终,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宛如钢铁巨兽般的极地越野车,带着碾碎冰屑的声响,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庞大的车身如同一堵移动的堡垒,暂时挡住了最狂暴的风雪。
副驾驶一侧的车窗降下,风雪立刻找到了新的入口,疯狂地涌入车内。驾驶座上的人动作利落地一把扯下了覆盖大半张脸的防寒面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线条冷硬如被冰刃削凿过的侧脸。浓密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在车灯的反光下闪烁着微光。当那张脸完全转过来,当那双深邃、沉静、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的眼睛,穿透风雪,直直地落在凌玥脸上时——
时间仿佛被这极寒瞬间冻住。
凌玥的呼吸,骤然停滞。
顾衍。
竟然是他!
2
仇人重逢
五年前那个冰冷的清晨,市局新闻发布厅刺眼的镁光灯下,他穿着笔挺的制服,肩章冰冷。作为特侦队队长,他站在台上,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向全世界宣告着父亲凌峰的最终结局——畏罪自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心里。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失控地冲上前,在所有镜头和话筒前,将攥在掌心、几乎要被她捏碎的那枚父亲的遗物——一枚象征地质勘探最高荣誉的旧徽章——狠狠砸在了他的额角上。金属撞击皮肉的闷响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她声嘶力竭的怒吼穿透了会场的嘈杂:我永远不会信你!顾衍,我永远不会信你!
五年时光,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恨意如同这冰原下万古不化的冻土,深沉、冰冷、坚硬。
凌玥顾衍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风雪衣传来,低沉,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尾音里似乎还藏着一丝紧绷的弦音。显然,这场风雪中的狭路相逢,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暴风雪更加猖獗,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像密集的子弹般横着扫射过来,砸在车身上噼啪作响。顾衍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确认她的状态,只是极其快速地朝着副驾驶的位置用力一指,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上车!不想冻成冰雕,就立刻上车!这鬼地方,最多再撑半小时!
凌玥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风雪抽打着脸颊。她攥紧了口袋里那半块硬邦邦的压缩饼干,指甲深深地嵌进冰冷的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她清晰地记得,在很多年前一次父亲组织的聚会后,顾衍曾皱着眉,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严厉,评价那些贸然挑战极限的所谓探险家:拿生命当赌注的鲁莽,是对自己和家人最大的不负责。
那话里的鄙夷,她至今记得。
可此刻,除了眼前这辆属于仇人的车,这方小小的、散发着危险暖意的钢铁囚笼,她别无选择。
车门打开又沉重地关上,将狂暴的风雪隔绝在外。瞬间,一股干燥而灼热的暖流汹涌地包裹上来,几乎烫伤了凌玥冻僵的皮肤,也让她因为寒冷而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随即又被另一种更尖锐的紧张感攫住。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机油、皮革和一种淡淡的……像是雪松又混合着金属的气息——独属于顾衍的气息。
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甜香的可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她面前。凌玥下意识地抬眼,正好撞上顾衍的目光。他的视线并未停留在她狼狈的脸上,而是落在她冻得发紫、微微颤抖的嘴唇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知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暖气嗡鸣的背景音中响起,低沉而清晰,这片鬼地方,上个月刚吞了两支装备精良的科考队连车带人,信号都没传出来。
那语气里听不出是质问还是陈述,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车内刚刚升起的一丝虚假的暖意。
与你无关。凌玥几乎是立刻别过脸去,视线投向车窗外狂暴的白色世界,生硬地甩出四个字。然而,就在转头的一刹那,她的眼角余光扫过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臂。厚重的防寒服袖口因动作微微上缩,露出一小截麦色的手腕,以及手腕上方,一道沿着小臂斜斜向上延伸、狰狞扭曲如蜈蚣般的暗红色旧疤!
她的心脏,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沉,漏跳了一拍。
那道疤!五年前的新闻照片无数次在她眼前闪过——顾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记者配文:搜救队长顾衍负伤,凌峰事件疑点重重
那是为了搜寻父亲留下的痕迹还是……为了掩盖什么
车厢内的空气凝滞了,只剩下暖风系统单调的嘶嘶声。车窗外,暴风雪非但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风卷着坚硬如砂砾的冰粒子,密集地、凶狠地砸在挡风玻璃和车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像是无数恶魔在用冰锤疯狂敲打这座移动的堡垒。
顾衍的神情专注而冷峻,双手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越野车在能见度极低的风雪中顽强地向前掘进。突然,他猛地一脚踩死了刹车!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车身的剧烈震动。强大的惯性让凌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冲,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她惊魂未定地向前看去,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车头大灯惨白的光柱刺破混沌,照亮了前方冰原上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一道巨大、深邃、边缘犬牙交错的黑色裂缝,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赫然横亘在车轮前方不到三米处!更可怕的是,以这道主裂缝为中心,无数细小些的、如同蛛网般的白色裂痕,正噼啪作响地、肉眼可见地向着他们的车底疯狂蔓延!
冰缝区!他们闯进了最致命的死亡陷阱!
坐稳!顾衍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紧握方向盘,手背上青筋微微贲起,动作却稳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觉。他猛地向左急打方向,同时脚下油门和刹车的配合精妙到毫巅。
轰!嗡——!
改装过的巨大轮胎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发出刺耳的咆哮和空转声,车身剧烈地左右甩摆、颠簸,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一叶扁舟。凌玥的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抛向左侧,肩膀重重地撞在顾衍坚实的臂膀上。一股温热而带着力量感的体温隔着厚厚的衣物传来。
同时,一股清冽、干燥、如同冬日森林里被阳光晒暖的雪松般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机油味,瞬间钻入她的鼻腔。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撞开了记忆的闸门——五年前,父亲的葬礼。灰蒙蒙的天空下着冰冷的雨丝,黑压压的人群中,她泪眼模糊地回头,在礼堂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沉默如石的年轻身影。笔挺的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挺直的背脊和身上散发出的、同样清冽的气息,在一片哀戚的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又无比清晰。
记忆与现实,在这一刻的车厢颠簸和气息缠绕中,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嘎吱……哐当!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车身撕裂的颠簸后,越野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彻底停止了挣扎。它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斜斜地卡在了两道不断扩张的冰裂缝隙之间,底盘被冰层死死咬住,任凭引擎如何不甘地怒吼,四个巨大的轮胎只是在冰面上徒劳地刨起一片片冰屑,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顾衍熄了火。引擎的咆哮声消失,车内瞬间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填满,只剩下车外风雪不知疲倦的嘶吼,以及冰层在重压和低温下偶尔发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咔嚓脆响,如同死神在车底磨牙。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松弛了一丝。没有一句抱怨或指责,他迅速打开了车顶的应急灯。惨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狭小的车厢,将两人脸上疲惫和凝重的表情照得无所遁形。
他解开安全带,动作利落地探身到后座,拖出两个厚重的、裹着防水层的睡袋。今晚,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只能在这等。等风雪停,等冰层稳定。
凌玥裹紧了顾衍扔给她的睡袋,冰冷的身体在厚实材料的包裹下终于开始缓慢地回温。她看着顾衍借着应急灯惨白的光线,熟练地检查着仪表盘、尝试启动引擎、观察车窗外冰缝的走向。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沉稳。这身影,让她恍惚间想起了父亲生前在家中书房,对着地图和岩石样本沉思的样子。父亲不止一次用欣赏甚至骄傲的语气提起过顾衍:……那小子,顾衍,是我见过最靠谱的年轻人。有股子韧劲儿,脑子也清楚,是块干勘探的好料子。
一股复杂的酸涩猛地涌上凌玥的喉咙。她一直以为父亲的世界里只有冰冷的地质数据和严肃的工作,对她这个女儿总是疏离而忙碌。她记忆里的父亲,永远穿着笔挺的制服,眉头微锁,行色匆匆。她从未想过,在那些她不曾参与的、属于父亲的工作时光里,顾衍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
睡袋里的暖意似乎给了她一丝勇气,也或许是这绝境的孤寂逼得她不得不直面那个盘踞心头五年的毒刺。她咬着下唇,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终于还是忍不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车厢内沉重的寂静:
五年前……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顾衍检查车窗缝隙的侧影,在……在出事的地方……你真的……亲眼看到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子里挤出来。
顾衍正在按压车窗密封条的手指,骤然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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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应急灯冰冷的光线勾勒着他宽厚的背脊,那背影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在窗外肆虐风雪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孤寂。他没有回头,只有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3
真相初现
等出去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等我们安全离开这里,我告诉你全部。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在凌玥死寂了五年的心湖里,骤然激起了一圈圈剧烈动荡的涟漪。
风雪似乎也在这句承诺下减弱了几分嘶吼。越野车如同冰海孤岛,成了这片白色地狱里唯一的堡垒。凌玥蜷缩在睡袋里,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异常清醒。耳边是车外永不停歇的风声,冰层偶尔发出的呻吟,以及……近在咫尺的,顾衍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那声音像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穿透了厚重的睡袋和冰冷的空气,奇异地安抚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在这令人绝望的、与世隔绝的冰缝囚笼里,在这仇人咫尺之遥的呼吸声中,一个荒谬却又无法遏制的念头悄然滋生:这场看似将她逼入绝境的狭路相逢,或许……并不仅仅是绝境
后半夜,暴风雪似乎终于耗尽了它的狂怒,风声渐渐低回,雪片也变得稀疏。极致的寒冷却并未退去,反而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透过车体的缝隙,钻进厚重的睡袋,直刺骨髓。凌玥在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中猛地惊醒,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得更紧,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沉甸甸的毛毯。毛毯带着一种干燥而温暖的、如同冬日暖阳下雪松般的淡淡气息——是顾衍的味道。她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掀开睡袋一角,目光投向驾驶座。
顾衍靠在那里,头微微歪向车窗一侧,似乎已经沉沉睡去。应急灯不知何时被调到了最低档,微弱而清冷的光线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没有了白日里的冷硬和警惕,睡颜显得意外的平和,甚至……有些疲惫的柔和。眼角的细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比五年前在新闻照片里看到的,深刻了许多。
凌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这个在她印象里永远沉稳如山、无坚不摧的仇人,也会在睡梦中露出这样毫无防备的疲态。时间,终究也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游移,扫过他放在副驾驶座椅旁、手一伸就能够到的位置。那里放着一个厚厚的旧笔记本。深蓝色的封皮磨损得厉害,边角卷起了毛边,露出里面泛黄的内页,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却显然被主人时常翻看。
鬼使神差地,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攫住了她。那里面会是什么五年前的搜救记录他为自己开脱的证据还是……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她的手,仿佛不受控制般,悄悄地、极其缓慢地从睡袋里伸了出来,指尖带着一丝迟疑和颤抖,朝着那本承载着无数未知的旧笔记本探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磨得发亮的封皮边缘时——
顾衍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那眼神在最初的一瞬还带着一丝未醒的迷茫,但瞬间就恢复了清明,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悬在半空、意图不轨的手指。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凌玥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目光烫到,指尖触电般缩回,脸颊不受控制地涌起一阵热浪。
想看顾衍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却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微微挑眉,目光在她瞬间涨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探身拿起了那本旧笔记本,没有丝毫防备地,径直递到了她的面前。五年前的搜救记录,他语气平淡,却像投下了一颗炸弹,你该看看。
凌玥的指尖僵在半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那本子仿佛有千钧重,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稀薄的空气,指尖微微颤抖着,接了过来。
本子确实很沉。深蓝色的硬质封面冰冷。翻开时,内页发出干燥而脆弱的哗啦声,像是尘封已久的岁月在叹息。里面夹着的东西让她呼吸一窒。
一张泛黄得厉害的、手工绘制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路线、箭头、冰缝标识和潦草的批注,笔迹刚劲有力,是她从未见过的顾衍的字迹。
几张同样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
凌玥的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上的人……是父亲!但不是她记忆中那些穿着笔挺制服、表情严肃刻板的工作照或证件照。
其中一张,是在一个简陋的营地旁。跳跃的篝火映红了父亲的脸颊,他穿着一件厚实的、沾着油污的旧夹克,头微微后仰,笑得那样开怀、那样毫无负担!嘴角咧开,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那是她记忆中父亲从未有过的、近乎孩子气的灿烂笑容。
而站在父亲身边,同样举着一个斑驳的旧搪瓷缸,笑着与他碰杯的年轻人……正是顾衍!照片上的他明显青涩许多,眉眼间还带着未褪尽的锐气和朝气,火光映亮了他同样带着笑容的脸庞。背景里,细碎的雪花在篝火的光晕中无声飘落。
我爸……凌玥的声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干涩而发紧,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你们……以前……
顾衍的目光投向窗外。风雪已经小了很多,但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冰原。他的侧脸在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悠远的追忆:
我刚进特勤队的时候,是他带的。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第一次进这种鬼地方,什么都不懂。是他,手把手教我看冰缝的走向,怎么从风里听出危险,怎么在雪暴里找到最安全的掩体……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凌玥心上,他总说……
顾衍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一个久远的、温暖的瞬间,你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倔得像块冻在冰里的石头,怎么敲都敲不碎。
凌玥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盯着照片上父亲开怀的笑容,指尖用力到泛白。她从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父亲还有这样一面!不知道他在自己忙碌和疏离的背后,曾怎样评价过她,用这样……带着骄傲和无奈的语气!她记忆里那个永远严肃、永远有忙不完的工作、永远隔着距离的父亲形象,在这一刻,被几张泛黄的照片和顾衍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击得粉碎。
悔恨和一种迟来的、巨大的悲伤,如同冰缝下汹涌的暗流,瞬间将她淹没。
后半夜的寂静,被一声异常清晰、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脆响骤然撕裂!
声音并非来自车外,而是仿佛就紧贴着他们的车底盘!带着一种冰层内部结构崩解的、不祥的预兆。
顾衍瞬间弹起!动作迅猛得像一头被惊醒的猎豹,睡意全无,眼中只剩下冰冷的警觉。他甚至来不及看凌玥一眼,一把推开驾驶座的车门,刺骨的寒风立刻如同冰刀般灌入温暖的车厢。他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外面依旧肆虐的风雪之中。
凌玥被那声脆响和顾衍的反应吓得心脏骤停,也立刻跟着冲下了车。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衣物,冻得她一个哆嗦。借着车灯的光芒,她惊恐地看到——越野车右后方的冰面,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一道新的、足有半米宽的漆黑缝隙!他们那只巨大的轮胎,小半个已经陷了进去!更可怕的是,裂缝的边缘,细密的白色裂痕正如同活物般,噼啪作响地、不断向下塌陷着,冰屑簌簌掉落,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正在缓缓张开!
拿后备厢的钢缆!快!顾衍的吼声穿透风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已经单膝跪在了冰冷刺骨的冰面上,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正奋力地将几块沉重的金属防滑板塞向塌陷轮胎的下方,试图阻止它进一步下陷。寒风卷起他防寒服的下摆,猎猎作响。
凌玥被吼得一个激灵,立刻扑向车尾,手忙脚乱地打开后备厢。里面堆满了各种应急工具,她一眼看到了那盘缠绕得整整齐齐、有小臂粗细的黑色钢缆。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手指一麻。她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拖拽出沉重的钢缆,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塌陷的轮胎方向跑去。
冰面湿滑异常,她心急如焚,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就在她下意识伸手扶向旁边一块尖锐的冰棱以稳住身体时——
嗤啦!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掌心传来!低头一看,一道寸许长的口子横贯掌心,鲜红的血珠立刻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脚下洁白的雪地上,洇开几朵刺目惊心的红花。
嘶……凌玥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别添乱!顾衍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响起,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带着一丝焦躁。然而他的动作却快得惊人。他猛地从冰面上站起,一步跨到她面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了她受伤流血的手腕!
紧接着,凌玥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着,直接塞进了他敞开的防寒服内侧!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包裹了她冰冷刺痛的手掌!原来他衣服内侧,竟然贴着好几个暖宝宝!那热度烫得她指尖一缩,伤口也传来一阵灼痛。
拿着!顾衍不由分说地将那卷沉重的钢缆塞进她另一只完好的手里,自己则迅速蹲下,动作麻利地从腰间的急救包里掏出消毒喷雾和纱布。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笨拙的轻柔。消毒液喷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凌玥忍不住嘶了一声。
顾衍抬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眉头紧锁,没说话,但缠绕纱布的力道明显又放轻了几分。粗糙的指腹隔着薄薄的纱布,不经意地擦过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那一瞬间的触感,带着他指尖的微凉和暖宝宝传来的热意,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让凌玥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钢缆很快被顾衍以极其专业的手法固定在车架和前方一块巨大的、相对稳固的冰岩之间。他跳回驾驶座,深吸一口气,启动了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再次撕裂风雪。
坐稳!抓牢!他低吼。
轮胎在冰面上疯狂地旋转、打滑,卷起漫天冰屑。钢缆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如同拉满的弓弦!车身剧烈地震颤着,每一次挣扎都牵动着那道贪婪的冰缝边缘向下塌陷。
凌玥死死抓住车顶的把手,身体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摇摆。透过模糊的车窗,她看着顾衍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冷峻如岩石般的侧脸轮廓,还有那双死死盯着前方、专注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睛。
这副专注到极致、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神情,猝不及防地撞开了另一段被仇恨尘封的记忆——五年前那场该死的发布会。刺眼的闪光灯下,顾衍站在台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痛苦他当时回答记者提问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可当时的她,被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她只看到了他宣布父亲畏罪自杀结论时的冷漠,只看到了他作为帮凶和刽子手的标签!那满眼的红血丝,那沙哑的声音,那强撑的镇定……全都被她汹涌的恨意过滤掉了。
难道……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当第一缕惨淡的灰白色天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时,肆虐了整夜的暴风雪终于偃旗息鼓。冰原恢复了它死寂的、苍茫的辽阔,像一头耗尽了力气的巨兽。
越野车凭借着钢缆的牵引和顾衍近乎神迹般的操控,终于从那道不断扩大的冰缝边缘挣脱出来,带着满身的冰碴和刮痕,摇摇晃晃地驶上了一片相对坚实的高地。车内一片狼藉,物品散落各处。
顾衍将车开到一处背风的巨大冰岩形成的天然山坳里停下。他推开车门,刺骨的冷空气涌入,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清爽。他指着远处地平线上,一个在灰白天幕下若隐若现的、高耸的信号塔轮廓,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看到那个了吗基站信号塔。再有两小时,应该就能开到。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然后,他转过身,面对依旧坐在副驾驶、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凌玥。他的手伸进了自己防寒服的内侧口袋,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个东西。
当那枚小小的金属徽章暴露在车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下时,凌玥的呼吸再次停滞!
是那枚徽章!父亲的遗物!五年前,被她用尽全力砸在他额角的那枚徽章!
边角处,一个清晰的、因为剧烈撞击而形成的凹痕依然存在。然而,整个徽章的表面却被擦拭得异常干净,甚至可以说是……锃亮!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一种温润内敛的金属光泽。那凹痕非但没有显得破败,反而像一枚特殊的勋章,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量和时光的打磨。
顾衍将徽章递向她,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又深不见底,牢牢地锁住她的眼睛:
4
冰消雪融
你父亲当年要找的矿脉样本,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像像凿子敲在冰面上,我找到了。
凌玥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瞬间放大。
他不是自杀。顾衍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在她耳边炸响,是为了保护那份关键样本,被突然引发的雪崩……埋在了下面。
他顿了顿,仿佛这几个字也耗尽了他的力气,我花了五年,才在下面……挖出这个。
凌玥颤抖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枚同样冰凉的徽章。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仿佛捧着的是父亲失落的灵魂。指腹缓缓地、一遍遍地摩挲着那个熟悉的凹痕,金属冰冷的触感下,似乎还残留着五年前她全力砸出时的力道和愤怒。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她清晰地记起,徽章砸中顾衍额角时,那沉闷的撞击声。她记起他当时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立刻站得笔直,面无表情。但就在那一瞬间,在他深邃的眼眸最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痛楚不是被砸伤的生理痛楚,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近乎绝望的痛苦。
只是当时的她,被仇恨完全蒙蔽了双眼,将那转瞬即逝的痛楚,彻底解读成了虚伪的冷漠!
原来……原来不是冷漠。是她被愤怒烧毁了理智,是她固执地、愚蠢地……没看懂!
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就在这时,晨光终于突破了云层最后的封锁!几道耀眼的、带着初生温度的金色光束,如同神祇投下的长矛,猛地刺破灰暗的天幕,慷慨地泼洒在无边无际的冰原之上!皑皑白雪瞬间被点燃,反射出亿万点碎钻般跳跃、璀璨的金光!整片冰封的国境线,在这一刻,仿佛一条沉睡千年、终于被阳光唤醒的巨大银龙,在晨光中缓缓舒展它壮丽而圣洁的身躯。那景象,壮美得令人窒息。
顾衍看着凌玥眼中瞬间涌起的、在金光下闪烁的泪光,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手,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轻轻地、极其快速地拂去了她发梢上沾染的一片晶莹的雪粒。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
以前没告诉你,他的声音在壮丽的晨光里响起,低沉而坦诚,是怕打草惊蛇,惊动了背后的人。现在……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一个迟到了五年的审判,信了吗
凌玥没有立刻回答。她紧紧攥着那枚带着凹痕却光洁如新的徽章,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晨光落在她脸上,也落在顾衍带着风霜却轮廓分明的脸上。她没有说话,只是身体,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试探般的迟疑,悄悄地、朝着他站立的方向,靠近了那么一小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金色的阳光里,无声地缩短了寸许。
车窗外,那条在晨光中闪耀着万丈金光的冰封国境线,蜿蜒伸向天际。冰层深处,隐隐传来连绵不绝的、细微而清脆的碎裂声响,如同沉睡的巨龙在翻身,如同禁锢了千年的锁链,在这绝境中意外升腾起的、微弱的暖意里,悄然开始崩解、融化。
基站低矮的混凝土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阳光已经慷慨地铺满了整片冰原,将昨夜的死亡风暴彻底驱散。工作人员看到他们这辆伤痕累累的越野车如同幽灵般从冰原深处驶来时,脸上的惊讶几乎化为实质——这片区域因为冰层剧烈活动和强磁暴,信号已经彻底中断了整整两天!所有人都认为,这种天气下闯入冰缝区的人,绝无生还可能。
顾衍去登记信息和汇报情况,凌玥独自坐在休息室冰冷的长椅上。喧嚣过后,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更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席卷了她。她低下头,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摩挲着掌心中那枚带着凹痕的徽章。冰凉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的力量。那个装着父亲用生命保护下来的、能洗刷他所有污名的矿脉样本的特制容器,就安静地躺在旁边她的背包里。
五年。整整五年。原来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从未真正放弃过。他像一头沉默的孤狼,在这片吞噬了他敬重的前辈的冰原上,独自逡巡、挖掘、寻找着被掩埋的真相。这五年,他是如何度过的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深入险境的搜寻,那些背负着误解和骂名的日子……
在想什么顾衍的声音自身前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凌玥猛地抬头。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将其中一杯递给她。他的眼底依旧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此刻,在那片深邃的底色里,却清晰地映着窗外的阳光和她有些怔忡的脸,漾开一丝难得的、温软的暖意。
这目光让凌玥的心跳骤然失序,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紧发涩。她捧着温热的牛奶杯,指尖汲取着杯壁传来的暖意,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飘:五年前……发布会那天……她顿了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你是不是……根本没休息是不是……很累
是。顾衍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回避。他看着她,眼神坦荡得像这冰原上的晴空,熬了三天三夜搜救,刚把人……从雪崩点附近撤下来,水都没喝一口,就被直接推上了发布台。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你砸我那下,
他抬手,食指极其轻微地点了点自己额角那个早已看不见痕迹的位置,嘴角竟然极其罕见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带着点自嘲意味的弧度,其实挺疼的。脑瓜子嗡嗡的。
凌玥的脸颊腾地一下,瞬间红透!像被丢进了滚烫的开水里。尴尬、羞赧、还有迟来的歉意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张了张嘴,那句对不起几乎要冲口而出。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却先于道歉从她自己嘴里漏了出来。是被他那副一本正经说着挺疼的的模样逗笑的还是被那转瞬即逝的、带着点无奈和小小记仇意味的笑意戳中了她自己也说不清。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些许重担、露出一点人味儿的顾衍,那个永远冷硬如冰、被她视为仇敌的形象,轰然倒塌了一角。
原来他也会记这种仇。原来他并非无懈可击的神像。
基站派来接他们返回安全区的车要等到下午。小小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顾衍靠在刷着白灰的冰冷墙壁上,翻看着一本过期的救援手册,姿态放松了许多。凌玥坐在对面,捧着一杯新续的热水,目光不受控制地偷偷落在他身上。
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射进来,恰好落在他随意搭在手册上的左臂。防寒服袖子挽起了一小截,露出了那道熟悉的、狰狞的旧疤。此刻在明亮的光线下,那暗红色的疤痕显得格外清晰、刺目,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这个画面,猛地撞开了她记忆深处另一张被遗忘的照片——在父亲书房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相册里。一张泛黄的彩色照片:年轻的父亲穿着臃肿的红色防寒服,笑容爽朗,一只胳膊大大咧咧地搂着一个穿着崭新、显然不太合身制服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青涩得像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冲着镜头笑得毫无防备,甚至……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略显调皮的小虎牙!背景是莽莽的雪山。照片右下角,父亲用钢笔写着:小顾第一次进山,1987.10。
那个青涩的、有着小虎牙的年轻人,就是顾衍。
你怎么会来这里凌玥忍不住问出声,打破了休息室的宁静。她指的是这片死亡禁区,此时此刻。仅仅是因为她
顾衍翻页的手指顿住。他合上手册,抬眼看向她,眼神里的那点暖意褪去,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和锐利。收到消息,他声音压低了些,有人在这附近见过当年……跟你父亲案子有关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本来想自己先查清楚,拿到确凿证据……再告诉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不易察觉的关切,没想到,先撞见了你这个……‘不速之客’。
凌玥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现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人……样本……
样本足够证明他的清白。顾衍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稳。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认真而坚定,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块巨大的磐石,瞬间压下了她心中翻腾的不安。
返程的越野车在雪后初晴的冰原上平稳行驶。窗外是刺目的、一望无际的雪白。紧绷了数日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凌玥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意识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地往下坠。颠簸的车身像摇篮,暖气熏人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脸颊触碰到了一片带着温度的、坚实的支撑。她下意识地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意识朦胧间,似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
她猛地惊醒!
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头竟然歪在了顾衍的肩上!而他,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肩膀微微下沉,让她靠得更稳当些。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她,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的雪路,仿佛肩上多出的这份重量微不足道。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异常柔和。
车厢内一片静谧,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凌玥的心跳得飞快,脸颊发烫,却奇异地没有立刻挪开。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安心、尴尬和一丝隐秘悸动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弥漫。
顾衍,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片难得的宁静,对不起。
顾衍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他终于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她仰起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像融化的春水。
我接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顿了顿,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但得罚你……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看着她瞬间紧张起来的神情,嘴角勾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请我吃顿饭。
凌玥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看着他被阳光勾勒的柔和轮廓,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然而笑意刚起,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温热。原来有些路,看似是绝境,实则是命运埋下的伏笔。就像这片曾经冻绝万物的土地,终究会在某个时刻,迎来解冻的暖流和生命的回响。
她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将头靠回那个坚实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是全然放松的姿态。
车窗外,广袤的冰原在阳光下闪耀。冰层深处,传来更加清晰、连绵不绝的叮咚……叮咚……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银铃在欢唱。那是冰层下的溪流感知了阳光的召唤,正挣脱寒冰的桎梏,重新开始奔流。
凌玥的目光落在顾衍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虎口处有长期训练留下的薄茧。这双手,在绝境中稳稳地操控着方向,在风雪中为她包扎伤口,在阳光下递给她温热的牛奶。
那些因为误解和仇恨而错过的漫长五年时光,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深如冰缝的鸿沟……或许,真的能从这一刻开始,在这冰消雪融的叮咚声里,被这双有力的手,一点一点,重新连接,重新填补
半个月,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刻都带着焦灼的等待。凌玥强迫自己回到日常的轨道,上班、下班,整理父亲书房里那些尘封的资料,试图拼凑出更多她不曾了解的过往。顾衍的消息成了这平淡时光里唯一的涟漪。有时是深夜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样本已送检,流程顺利。
有时是白天一张随手拍的照片,画面晃动,背景是特勤队操场上覆盖着薄雪的障碍设施,配文只有四个字:天气不错。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刻意的安抚,却像无声的溪流,一点点浸润着她冰封已久的心田,把她从孤独的恨意边缘,不动声色地拉回有温度的人间。
当手机屏幕上跳出顾衍的名字时,凌玥正在擦拭父亲书桌上那个老旧的黄铜地球仪。她指尖一颤,地球仪底座哐当一声磕在桌面上,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巨大的回响。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指尖冰凉滑腻,划了好几次才接通,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这一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5
向日葵之约
案子结了。
顾衍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像绷紧的弓弦终于松弛。
你父亲的名誉,恢复了。所有材料,正式归档。当年……相关的责任人,也都落网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凌玥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地球仪底座冰冷的黄铜触感还残留在指尖,父亲书桌上那盏老旧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五年来积压在胸腔里的所有委屈、不甘、愤怒、锥心刺骨的思念,还有那日夜啃噬着她的、对父亲畏罪标签的耻辱感……如同被引爆的冰山,轰然崩塌!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疯狂滚落,砸在书桌的玻璃台面上,洇开深色的水渍。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喉咙里却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电话那端,顾衍异常安静。他没有出声安慰,没有打断她的宣泄。只有那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透过电流,清晰地传过来,像一道无声的堤岸,稳稳地承接住她汹涌决堤的情绪风暴。
直到她剧烈的抽泣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哽咽,顾衍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柔和,像羽毛轻轻拂过:
下楼吧。他说,我在你家楼下。
凌玥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又松开。她冲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阳光下,那辆熟悉的、带着冰原征尘印记的墨绿色越野车,正安静地停在楼下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旁。车门边,顾衍背光而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正投向她的窗口。
最显眼的是,他手里捧着一大束……向日葵!
金灿灿的花盘饱满地朝着太阳的方向,花瓣上还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纯粹而温暖的光芒,像捧着一簇凝固的阳光。
凌玥甚至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泪痕,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冲出了家门。
楼梯间里回荡着她急促的脚步声。推开单元门,带着初春寒意的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滚烫。
顾衍转过身,看到她冲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头发有些凌乱。他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心疼,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笨拙的温柔取代。他有些不自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将那捧巨大的、生机勃勃的向日葵递到她面前。
听说……你喜欢这个。他的声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紧张,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睛上,耳根悄悄地泛起一层薄红。顿了顿,他像是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语气认真地问:还有……那顿饭,现在有空吗
凌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脸。风霜刻下的痕迹清晰可见,眼角的细纹,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可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映着金色的花盘,也映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冰封国境线绝境中他沉稳如山的侧脸;冰缝塌陷时他跪在冰面上奋力垫防滑板,回头吼她别添乱时眼底的焦灼;他小心翼翼替她包扎伤口时,指腹擦过她手腕的微凉触感;他掏出那枚被打磨得锃亮的旧徽章,说出我花了五年时的沉重;还有此刻,他捧着向日葵,耳根微红的模样……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重叠成眼前这个真实、复杂、带着伤痕却无比温暖的男人。
原来命运所有的曲折伏笔,那场看似将她逼入死角的暴风雪,那场狭路相逢的绝境,不过是为了撕开蒙蔽她双眼的恨意,让两个在时光中走散的人,在五年漫长的冰封后,重新找到通向彼此的路。
滚烫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却清晰地扬起了一个笑容,带着泪光,也带着释然和全新的、坚定的暖意。
有空。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字字敲在阳光里,顾衍,一直都有空。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落,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晕里。挺拔的身影和捧着向日葵的纤细身影,被拉出两道长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落在老旧的水泥地上。
顾衍看着她带泪的笑靥,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如同向日葵花瓣上露珠般的光芒。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一如在冰原上,风雪肆虐、冰缝塌陷的那一刻,他将她流血的手塞进自己怀里取暖时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指掌相触的肌肤下,传递的不再是绝境中的相互依存。没有刺骨的风雪,没有吞噬一切的冰缝,没有生死一线的重压。
只有两颗曾经隔着冰山、伤痕累累的心,在解冻的春日晴空下,隔着薄薄的衣衫,透过相贴的脉搏,感受到彼此那重新靠近的、平稳而有力的跳动。一声,又一声,坚定地诉说着同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