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要让这天下,再无不平事
我叫柳三七,十七,松阳县人。
爹说,生我那天下着小雨,村头的三七花却开得精神,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可惜我娘没熬过去,家里只剩我爹和我,穷得叮当响。
爹是私塾先生,爱讲大道理。他常拍着我的脑袋:闺女,读书不为当官,只为不让别人欺负咱,也不让咱欺负别人。我点头,其实心里想的是:最好谁也别欺负谁。
可松阳县偏不这样。
新来的县令杜貅,人模狗样,却跟三大恶霸勾成一伙:
崔家囤粮、马家贩盐、赵家织布,三家轮流涨价,百姓轮流上吊。
去年修迎祥堤,摊派银子五两,我家砸锅卖铁凑了。结果堤没高一寸,我爹去理论,反被衙役踹断三根肋骨,回来咳了一夜。
爹咳到半夜,抓住我的手:三七,别哭,你要做的事比哭重要。
第二天,他咳出来的血染红了半块帕子,再没醒来。
我跪在灵前,一滴泪没掉,只把爹那本破《大周律》塞进怀里。
三天后,杜貅又贴告示:再派五两,抗命者以谋反论。
我去河边洗衣服,听婶子哭:再交就卖闺女了。
我把棒槌一扔,站起来:婶子别哭,我去讲理。
我穿着补丁衣,跑到县衙门口,亮出抄的律法第十七条:徭役需户部核准,违者民可拒。
衙役愣了半天,把我带进去。
杜貅坐太师椅上转核桃:小姑娘,胆子不小。明儿辰时,城南校场,三大世家摆擂台,比筹算。你赢,免全县一年徭役;你输,自己把敲鼓的槌子交出来。
我知道他们算盘打得比雷快,可我没退路。
我点头:行。
出了县衙,我直奔破庙,把这些年偷偷记的账、画的图摊一地,点了三支香:爹,明天我给你讨个说法。
一夜没睡。
天蒙蒙亮,我揣着算盘和一本《迎祥堤银两用度漏洞录》,去了校场。擂台高挂红绸,上书为民筹算,看得我直想笑。
三大世家请了三位神算:山羊胡、白面书生、金算盘沈万笙。
我这边,只有我自己。
鼓响,一炷香计时。
我没急着拨珠,先把漏洞录最后一页揭下来,往公示板一贴:
迎祥堤未修,银已空,空银去向:崔家粮仓、马家盐仓、赵家布仓。
我转身冲台下喊:乡亲们,想不想现在就去看看
人群轰然:想!
我跳下擂台,带着几百号人冲仓库。
门一开,白花花的米袋印着迎祥堤仨字;盐包盖县衙大印;布匹码成山。
我站在车辕上吼:赃在眼前!杜县令,给句话!
杜貅这才带人赶来,脸色黑得能滴墨。
他低声警告我:小丫头,三大世家背后是京里那位,你闹大了收不了场。
我回他一句:那就让京城那位也听听松阳县的算盘声。
人群齐吼:去京城!去京城!
杜貅咬牙:好,三日后我亲自押你上京。敢跑,全县陪葬。
我手心全是汗,却咧嘴笑:大人,你也得祈祷我路上别掉一根头发。
爹,你听见了吗
我要做的事,比哭重要。
2
一纸荒唐圣旨,把我送进狼窝
三天,眨眼就过。
杜貅说到做到,一大早就把我塞进一辆破囚车。说囚车都算抬举它——其实就是辆没窗的驴车,门板钉几根铁栅栏,味儿冲得我直翻白眼。
临出城,全松阳县的乡亲都来了。里三层外三层,锄头扁担拿在手,硬是把官道堵成菜市口。带头的李铁匠红着眼冲我喊:三七,别怕!咱人多!
我心里热乎,却也只能苦笑。人多人再多也挡不住杜貅背后那把刀。我冲他们拱拱手:各位叔伯婶子,等我回来吃你们酿的米酒。
说罢,杜貅一鞭子抽在驴屁股上,车子咯吱咯吱往前滚。
出了县界,我才发现这队人有多寒碜:加上我,总共六个人。杜貅骑头瘦马,四个衙役挎着卷刃刀,还有一个——哎哟喂,居然是我那死对头沈万笙!
对,就是擂台上左右手打两把算盘的那位。此刻他换了身青布长衫,脸比锅底还黑。
我隔着栅栏冲他呲牙:哟,沈大先生也去京城路费报销不
沈万笙冷哼:闭嘴!要不是你,我至于被东家踢出来
原来崔家嫌他当众丢脸,连夜把他赶出门。如今他被杜貅雇来做账证,说白了就是把我往死里算的刀笔师爷。
我乐得直抖肩:成,路上多指教。
第一天,风平浪静。夜里住破庙,衙役怕我跑,拿铁链子把我拴供桌腿上。沈万笙坐我旁边,借着火折子噼里啪啦打他的小算盘,嘴里念念叨叨:柳三七,你可知咱这一去,是死路
我咬口冷馍:我只知道不去,松阳县也是死路。
第二天,变了天。中午刚过,官道迎面来了一队锦衣骑,腰挂绣春刀,马蹄扬起尘土三丈高。领头的太监尖嗓子一甩:圣旨到——松阳县民柳三七接旨——
我当时就傻了。
杜貅也傻了,赶紧下马跪成一排。
太监展开黄绫,声音像掐脖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松阳县有民女柳三七,擅筹算、晓律法、敢为民请命,朕心甚慰。兹令即刻赴京,入内务府‘女账局’,专司查核江南徭役账目,钦此——
我脑子嗡的一声。
女账局那不就是传说中给后妃管胭脂账的小衙门让我去查徭役这哪是升官,分明是把我架火上烤!
太监合上圣旨,皮笑肉不笑:柳姑娘,接旨吧
我双手举过头顶,嗓子发干:民女……接旨。
直到锦衣骑走了,我还在发懵。杜貅的脸色更精彩,青里透紫——他本想押我去京城交差,如今倒成了护送我上任。
沈万笙在旁边幽幽补刀:恭喜柳大人,贺喜柳大人。女账局虽只七品,可顶头上司是内务府总管,正二品。你这一脚,踩进龙窝了。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龙窝我看是狼窝。
当晚,我们改道驿站,一人分了一间干净房,热水泡脚,还有两荤一素。衙役看我的眼神全变了,从死囚到官老爷,就差给我磕一个。
我却睡不着。
圣旨来得太蹊跷。
我一个小小民女,就算闹了校场,也值当皇帝亲笔下旨除非——有人想让我当刀,去捅更大的窟窿。
我想起杜貅那句背后是京里那位。
那位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这条小命,如今拴在龙椅腿上了。
第二天启程,换了高头大马,车帘绣着内务府的小火印。沈万笙被安排跟我同车,美名其曰协助,其实就是监视。
他抱着算盘坐我对面,忽然低声道:柳三七,想活命,到京城就装傻。
我挑眉:怎么装
女账局水深,后妃、太监、外戚,三股绳子勒脖子。你只管算胭脂钱,别碰徭役账,碰就是死。
我笑笑,没吭声。心里却想:不让我碰我偏要碰。
不碰,我怎么救松阳县
车行第七日,终于看见京城灰扑扑的城墙。
城门下,早有宫女太监列队,为首的女官一身青缎,冲我福了福:柳姑娘,奴婢是女账局司正,姓秦。奉总管公公之命,接您入宫。
入宫
我攥紧袖口,指节发白。
都说皇宫吃人不吐骨头,可它偏偏给了我一把刀。
能不能把这刀磨亮,就看我柳三七的本事了。
我深吸一口气,迈过高高的门槛。
身后,沈万笙忽然小声嘀咕一句:柳三七,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场擂台。
我回头冲他勾勾嘴角:放心,京城就是最大的擂台。
宫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轰的一声,像是给所有退路上了锁。
也像是给所有前路,开了闸。
3
恶霸、强权、世家门阀,三重天罗地网
我前脚刚进女账局,后脚就明白沈万笙那句水深不是吓唬人。
女账局看着不大,三进院子,门口两只石狮子都是瘪耳朵,可门槛高得离谱。秦司正领我往里走,一路迎面撞上好几拨人——
穿绫罗的小太监甩着拂尘,见面就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穿青缎的女史抱着账簿,走路带风,眼角都不斜一下;
最离谱的是几个穿软甲的侍卫,腰间挂的不是刀,是算盘,玉珠子,一甩哗啦响,跟暗器似的。
秦司正把我安顿在最里一进的小耳房,窗纸新糊,被褥雪白,桌上点着宫里御用的蜡烛,香得我直打喷嚏。
柳姑娘,今夜先委屈,明儿一早去内库磕头,见过总管刘公公,再分派差事。
我点头哈腰,等她一走,立马把门栓插死,窗户推开条缝往外瞄——
好家伙,对面廊下立着两个侍卫,腰板笔直,算盘珠子反月光,闪得我眼皮直跳。
我心里暗骂:这是怕我跑,还是怕我死
亥时刚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万笙猫着腰钻进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热气腾腾。
趁热,刚出炉的肉包子。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三口一个,烫得直吸气:你怎么进来的
他翻白眼:宫里也有后门,只要银子够。
我压低声音:外头那俩侍卫
刘公公的人。他掰着指头算,宫里分三派:后妃派、太监派、外戚派。刘公公是太监派头子,女账局正好归他。你现在是他的刀,也是他的盾。
我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舔舔唇:说重点。
重点就是——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崔、马、赵三家,已经进京了。
我脑子嗡一声。
沈万笙继续往外抖料:今天下午,户部左侍郎崔明远进宫面圣,说松阳县民变,皆因刁民柳三七妖言惑众。马家、赵家联名上折,请求将你‘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我后背一层冷汗:皇上怎么说
皇上没搭理,转手把折子扔给了刘公公。沈万笙叹气,刘公公保了你,可也给你下了死命令——一个月内,把江南徭役账查得水落石出,还得把崔、马、赵三家拖下水,不然就让你背锅。
我咬牙:一个月他们十年烂账,当我神仙
沈万笙拍拍算盘:所以我来给你送机会。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递给我。
我借着烛光一看,上头密密麻麻全是人名、数字、仓库名,墨迹还没干透。
这是崔家去年走盐的铁证。他压低声音,我下午买通了一个小太监,从内库抄出来的。原件锁在刘公公私库,这张是摹本,你可用来破局,但——
我挑眉:但什么
但崔家背后是户部,户部背后是首辅严嵩。你一动,严党就会动。严党一动,刘公公为了自保,可能第一个把你推出去。
我把纸片攥得皱巴,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沈万笙拍拍我肩:柳三七,你现在脚踩三条船:太监、后妃、外戚。三条船都想翻,你掉哪条都得淹死。唯一的活路,是把三条船绑在一起,让他们谁都舍不得翻。
我深吸一口气:怎么绑
他神秘兮兮:明儿一早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翻窗溜了,像只大黑耗子。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一个月和三条船。
迷迷糊糊刚合眼,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接着是女子压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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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姑娘睡了吗
我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缝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宫女,圆脸杏眼,手里捧着个漆盒。
奴婢小桃,奉贵妃娘娘之命,请姑娘明日巳时去翊坤宫喝茶。
贵妃我脑子更大了。
小桃把漆盒塞我手里,转身就跑,像后面有鬼追。
我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枚羊脂玉佩,雕着并蒂莲,背面刻一个宁字。
宁贵妃,皇上的心头肉,传闻她爹是当朝宁国公,手握兵权。
我捏着玉佩,心里直打鼓:太监、外戚、后妃,三条船这么快就凑齐了
天刚蒙蒙亮,秦司正就来敲门:柳姑娘,刘公公传话,让你辰时去内库,先磕个头,再领差事。
我点头,心里却盘算:辰时见刘公公,巳时见宁贵妃,午时还得去户部点卯,一天三场鸿门宴,连喘气都嫌浪费。
我换好女史青衫,把沈万笙给的纸片贴身藏好,又把宁贵妃的玉佩挂在腰间,对着镜子咧嘴一笑:
柳三七,别怂,今天先把这三重天罗地网捅个窟窿再说。
宫门刚开,我抬脚迈进去,一阵晨风吹来,带着御花园的桂花香,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血腥味。
我缩了缩脖子,忽然想起爹临终前那句话:
三七,别怕,你要做的事,比命重要。
我攥紧拳头,大步往里走。
4
我把算盘敲成战鼓,把绣针磨成尖刀
宫里一天分成三段辰光:卯时开宫门,酉时下钥匙,中间这六个时辰,每一步都有人盯着你。
我给自己定了条铁律——把六时辰拆成十二块,每块算一仗,打不完不睡觉。
第一仗,辰时,内库磕头。
刘公公的屋子比御花园还香,龙涎香点得跟不要钱似的。他盘腿坐在炕桌后,脸白得像刚刷的墙,指甲盖一寸长,正慢悠悠剥荔枝。
柳三七他眼皮不抬,皇上把你当刀,咱家把刀当命,你可别生锈。
我跪得板直:请公公赐个磨刀石。
好说。他拍了拍手,小太监捧出一只黑漆托盘,上头摆着两样东西——
一把算盘,乌木框、象牙珠,沉甸甸压手。
一根绣针,三寸长,针眼却大得能穿麻绳。
算盘响,算的是人心;绣针尖,扎的是命脉。一个月内,咱家要听见江南三十七县的徭役账,珠子响成雷;也要看见崔、马、赵三家的七寸,被这根针扎得嗷嗷叫。明白
我双手接过,额头碰地:明白。
香案后传来一声轻笑,刘公公把荔枝核啐地吐进痰盂:去吧,先赢今天三场。
第二仗,巳时,翊坤宫喝茶。
宁贵妃比传闻里还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一身月白常服,鬓边只别一支素银簪,像朵刚出水的小白花。
茶是上好的狮峰龙井,入口却苦,我咂咂舌,她先开了口:
听说你算盘打得好,本宫正好缺个女账史,帮我对一对脂粉账。
她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划,宫女捧来一摞账簿,封面写着永和宫用度五个金字。
我翻开第一页,心口就咚地一跳——这哪是脂粉账分明是内库调拨江南贡缎、海盐、新米的暗账,数字大得吓人,落款全是宁国公。
贵妃拿茶盖拨茶叶,声音轻得像羽毛:本宫不缺脂粉钱,缺的是懂分寸的人。你若能在这账里找出‘差错’,本宫就保你在宫里不死。
我攥紧袖中绣针,笑了:娘娘,差错好找,分寸难拿捏。不如您告诉我,哪一页能看,哪一页不能看
她抬眼,眸子黑得发亮: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你都能看。但有一条——看归看,说归说,说的时候得让该听见的人听见,不该听见的人永远听不见。
这是要我唱一出隔墙有耳、隔山有眼的好戏。
我点头:民女遵命。
第三仗,午时,户部点卯。
户部大堂比庙堂还高,一进门就闻到墨臭。左侍郎崔明远坐在正位,山羊胡修得跟刀裁似的,一看见我,眼睛就眯成一条缝。
柳女史,久仰。他递过来一本账册,这是去年江南徭役总账,请你三天内勾出漏洞,好让我等回禀首辅。
我翻了两页就明白——这是套。账做得比戏文还圆,根本挑不出错,挑了就是我构陷忠良。
我不动声色,把算盘往前一推:三天太短,至少五天。
崔明远捋胡子:可以,但需有人作保。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声笑:咱家来作保,如何
刘公公扶着两个小太监慢悠悠进来,手里转着一串沉香木珠。崔明远脸色一变,起身作揖:不敢劳动刘公。
刘公公笑得慈祥:咱家不白保,五天后,咱家亲自来取账册,若有半分差池——他指尖轻轻一点我,就剥了她的皮,给崔大人糊灯笼。
一句话,把我、崔明远、账册一起钉在火上烤。
三仗打完,日头才刚过未时。
我抱着算盘、账簿、绣针回屋,门一关,先灌了半壶凉水,才觉得心跳没那么吵。
纸上得来终觉浅,宫里要的是真刀真枪。
我先给自己列了张单子:
一、把宁贵妃的脂粉账拆成三份,一份真、一份假、一份半真半假;
二、把户部的总账拆成七天,每天只改一笔,改得悄无声息;
三、把沈万笙给的盐路铁证,剪成碎片,再缝进三份账册的夹层里,让它们彼此咬合,一扯全爆。
算盘珠子被我拨得噼啪响,像战鼓。
绣针在灯下来回穿梭,把碎纸片、丝线、发黄的账页缝在一起,每缝一针,我都默念一句:
崔、马、赵,你们欠松阳县的,该还了。
戌时,小桃敲门,送来一碗桂花粥。
我顺口问:翊坤宫今晚可安
小桃眨眨眼:娘娘说,夜长梦多,柳姑娘要是饿了,就多吃一碗,免得半夜睡不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提醒,也是催促。
我端起粥,一口一口喝完,最后一口,咬到一粒硬物。
吐出来看,是一枚小小的金锞子,上头刻着宁字。
我把金锞子含在舌尖,凉丝丝的。
这是买命钱,也是催命符。
我把算盘放回盒里,绣针别在发髻,吹了灯。
黑暗里,我对自己说:
柳三七,你只有一个月,把算盘敲成战鼓,把绣针磨成尖刀。
窗外打更声过,子时了。
我闭眼,听见很远的地方,似有若无,算盘珠子哗啦啦,像潮水涌上来。
5
死对头竟是我失散多年的未婚夫
宫里人常说,夜路走多了,总会踩到屎。
可我没想到,这一脚踩得这么准——直接把死对头踩成了未婚夫。
那天刚过戌时,我抱着改好的假账簿,准备送去刘公公的小厨房——他每晚子时要在那儿吃一碗桂花酒酿,边吃边听汇报。我打算趁他酒劲上头,把崔家盐引那页真账混进去。
路过御花园西角门时,忽听假山后有人低喝:东西带来了吗
另一个声音压得极低:只偷出半张,剩下的被沈先生收了。
沈万笙他到底站哪边
我猫腰躲进芭蕉丛,掰开叶子偷看。月光下站着两个小太监,一个手里拎着食盒,另一个递过去一块腰牌——腰牌上赫然刻着内务府密档。
我心里咯噔一下:沈万笙那孙子,果然瞒着我私通别人!
正想凑近,后领子忽地一紧,整个人被提溜进假山洞里。我反手就要把绣针扎过去,手腕却被牢牢扣住,温热掌心直接包住我拳头。
别动,是我。
声音清冽,带着一点笑意。
我抬头一看——月光斜照,那人眉骨硬朗,眼尾却微微下垂,像一把收鞘的刀,冷是冷,偏偏又藏了点笑。
我愣了足足三息,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沈、万、笙
不对,这张脸比沈万笙少了市侩气,多了锋利。
他挑眉,用更低的声音道:沈万笙是我堂兄,我——沈砚。
我脑子嗡地炸开。
沈砚,这名字我熟得不能再熟——十二年前,我爹在私塾门口捡了个冻晕的小乞丐,起名阿砚,当半个儿子养。后来县里闹饥荒,我爹托人把他送去京城投亲,从此音讯全无。临走前,他把自己唯一值钱的东西——半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掰成两半,一半塞我手里,一半自己留着,说:长大我娶你。
我那时候才五岁,鼻涕糊一脸,只记得他耳根红红的。
现在倒好,当年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内务府暗线,而我——成了被押进京的刁民。
世界真小,狗血真大。
我甩开他手,压低声音:你早认出我了
沈砚没正面答,只从怀里摸出那半枚铜钱,指腹轻轻摩挲断口:你那一半呢
我下意识摸向自己荷包,掏出同样半枚铜钱。月光下,两个半圆拼在一起,缺口严丝合缝。
我心里像被谁猛拽了一下,酸得发疼。
叙旧打住!我把铜钱攥回掌心,你混进来干嘛偷账还是杀我灭口
他低笑一声:都有。
我差点把绣针戳他眼珠子里。
沈砚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奉太后密令,查刘公公、宁贵妃与严党之间的银子往来。你如今是刘公公的刀,也是宁贵妃的盾,正好做我的眼。
我眯眼:我凭什么信你
他从袖口抽出一张薄纸,递到我眼前——
纸上是太后私印,朱红小篆:
持此令者,可先斩后奏。
我心里咚一声,像掉进了冰窟窿又被人拎出来。
太后、皇上、首辅、刘公公、宁贵妃……原来这盘棋比我想的还大。
沈砚收起令牌,声音低而快:明日子时,御膳房冰窖,我把真账交给你。你把宁贵妃那份‘脂粉账’抄件给我。记住,只准你一人来。若带尾巴——他指了指自己腰间佩刀,我杀人不眨眼。
我舔舔发干的唇: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动手直接抢不是更省事。
他垂眸看我,眼底映着月光,像深井里起了涟漪:我欠柳先生一条命,也欠你一句解释。
我喉咙发紧,想说我爹已经不在了,却哽在舌尖。
他伸手替我把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冰凉:三七,对不起,来晚了。
这一声对不起,比任何利刃都戳人。
我深吸一口气,把情绪硬压回去:好,明晚子时。但我也把话撂这儿——你敢耍花样,我就敢把皇宫算盘珠子全砸你脸上。
他低低笑出声:还是小时候那股狠劲。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脚步声。
沈砚身形一闪,像一阵风掠出假山,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我贴着石壁缓了半晌,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铜钱被攥得发烫。
回到耳房,我刚点上灯,门吱呀又被推开。
沈万笙端着一壶酒晃进来:哟,柳大人夜游御花园,可有艳遇
我皮笑肉不笑:艳遇没有,倒遇见个鬼。
他自顾斟了一杯:提醒你一句,宫里不止我一个沈家人,盯着你的人多得是。想活命,别乱信人。
我盯着他半晌,忽然笑了:沈大先生说的是。毕竟……沈家人也会骗沈家人,对吧
他眼神闪了闪,仰头灌酒,没再搭话。
窗外,更鼓敲过三更。
我把两半铜钱合在掌心,轻轻一磕,声音脆亮,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旧事与新的危局。
明天子时,御膳房冰窖。
我要见的,到底是死对头,还是失散多年的未婚夫
又或者——两者都是。
6
皇帝跪在我面前,求我别掀桌子
子时,御膳房冰窖。
我裹着女史青袍,袖口里揣着宁贵妃那份脂粉账抄件,鞋底踩着碎冰碴,一路嘎吱作响。
冰窖深处,一盏昏黄油灯,灯下站着沈砚。
他只穿一件玄色薄衫,肩头落满霜花,像把刚出鞘的冷刀。
我把抄件递过去,他递给我一只牛皮袋。
袋口还冒着寒气,里头是厚厚一摞真账——江南三十七县的徭役总账原件,连户部朱批的暗红大印都清晰得吓人。
我指尖一碰,冷得发颤。
太后让你把这个给我
太后让你把这个——交给皇上。沈砚一字一顿,今晚,乾清宫。
我以为自己听错,掏了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皇上要见你。
皇上见我现在
嗯。沈砚低头替我拂去鬓边的冰渣,轿子已停在北门,小太监等你两刻钟,再晚就换防了。
我深吸一口冷气,牙根发酸:沈砚,你别玩我。
他忽然握住我肩膀,声音压得极低:三七,你手里那袋东西,足够让半个朝堂掉脑袋。皇上若不先下手,明早掉脑袋的就是你、我,还有松阳县两千三百户。
我脑子嗡嗡作响,像有千万只算盘珠子同时崩裂。
沈砚把我塞进轿子时,还在我耳边丢下一句:别怕,皇上……其实比你更怕。
乾清宫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我被引到暖阁外,脱鞋、解剑、搜身,连发髻里的绣针都被拔了出来。
最后一步,小太监捧来一只鎏金小秤:姑娘,鞋底也得称。
我翻了个白眼,把两只鞋递过去——左脚藏着半枚铜钱,右脚藏着宁贵妃的金锞子。
秤砣一响,小太监脸色变了,刚要开口,暖阁里传来一道清朗男声:让她进来。
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我赤足踏入暖阁,金砖地冰得像刀。
龙案后,年轻的皇帝只穿一件素白中衣,头发散着,眼下乌青,像三天没合眼。
他抬头看我,第一句话竟然是——
柳三七,你能不能……先别跪
我愣在原地。
皇上自己倒先跪下了。
他跪得突然,扑通一声,膝盖撞得金砖脆响。
我吓得往后蹦半步,差点撞翻香炉。
皇上,您这是……折我寿
他苦笑,声音哑得不成调子:朕跪的不是你,是朕的江山。
他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子,摊在膝前——
折子封面,血红大字:
江南徭役亏空案,首辅严嵩亲批。
我瞳孔骤缩。
严嵩的笔迹,我认得——沈砚给我看过密档。
折子里列了整整三页亏空数字,末尾一句:
请皇上下旨,斩松阳县民柳三七,以平民愤。
皇帝抬眼看我,眸子布满血丝:朕若批了,明日午门外就是你的脑袋;朕若不批,严嵩就联合六部逼宫,说朕纵容刁民,祸乱朝纲。
我嗓子发干:所以皇上要我进宫,是想亲手砍我
他摇头,从龙案底下又拖出一只檀木箱,咔哒打开——
满满一箱奏折,全是各地密报:
崔家居奇囤粮,马家私运官盐,赵家侵吞布税……
最上面一封,落款:太后私印。
皇帝声音发颤:朕登基三年,处处受制。太后、首辅、内廷、外戚……每一根绳子都勒在朕脖子上。如今你手里那袋账册,是唯一能斩断绳子的刀。
他抬头,目光灼灼:柳三七,朕求你——别掀桌子,先把桌角锯了,让朕喘口气。
我从没见过一个皇帝,把求字说得这么低声下气。
暖阁烛火噼啪,像算盘珠子乱撞。
我深吸一口气,蹲下身,与他平视:皇上,要我锯桌角可以,但我也有条件。
他眼里亮起一点光:你说。
第一,松阳县徭役永免;第二,崔、马、赵三家赃款,全部充公赈灾;第三——我顿了顿,声音放轻,我要一把尚方算盘。
皇帝愣住:尚方……算盘
我点头:金框玉珠,上刻‘如朕亲临’四字。以后谁再敢乱摊派,我就用算盘珠子砸他脑袋。
皇帝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好,朕给你。
他起身,从龙案暗格里取出一只巴掌长的金算盘,递到我面前。
算盘小巧,却沉得坠手,珠子是温润羊脂玉,侧面果然刻着如朕亲临。
我指尖一碰,心头滚烫。
皇帝低声道:三日后,万寿节,百官入宫贺寿。朕要在那时,当众公布徭役案。你——敢不敢在太和殿上,把算盘敲给天下人听
我握紧尚方算盘,抬头冲他咧嘴一笑:皇上,您别忘了——我柳三七,最会敲算盘。
出宫时,天色已微亮。
沈砚在神武门外等我,手里拎着两只热包子。
我把尚方算盘往他面前一晃,他瞳孔地震:皇上连这个都给你了
我咬一口包子,含糊道:沈砚,你欠我的解释,以后再慢慢算。现在——
我扬了扬手里的牛皮袋,咱们先砍几根绳子玩玩。
沈砚低头笑,眼里映着晨曦:遵命,柳大人。
宫墙之上,朝霞像火。
我攥紧尚方算盘,心跳如鼓。
三天后,太和殿,我要让天下人听见——
一把算盘,也能震碎九重天。
7
今天我不止要打脸,还要拆了整个棋盘
三天,七十二个时辰,我把自己活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白天,我窝在女账局的小耳房,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从早响到晚;夜里,沈砚翻墙递消息——崔家、马家、赵家的银车几时离京、密信藏在谁家的祠堂、哪本账册最后一条暗线通往户部左侍郎的私印……我全都掰碎了、揉烂了,再重新拼成一张网。
万寿节当天,天不亮我就起身。
秦司正亲自给我梳头,一身七品女史的青衫被熨得连条褶子都没有。我把尚方算盘别在腰间,玉珠撞着金框,叮当作响。小桃塞给我一块桂花糕,小声道:姑娘,别怕。我咬了一口,甜得发苦——今天要是砸了,这块糕就是我最后的断头饭。
卯正,宫门大开。
太和殿外,铜鹤香炉吐着袅袅青烟,文武百官按品级排成两条长龙,蟒袍补服晃得人眼花。我一个小小七品女史,原本连门槛都摸不着,可皇上特旨:徭役案主算柳三七,着赴殿前陈奏。圣旨一出,我成了众矢之的。
崔明远站在文官第二排,山羊胡抖得像风里的草;马、赵两家的家主躲在人群后,脸色比棺材板还硬。我扫过去,心里冷笑:待会儿有你们抖的时候。
鼓声三通,皇上升座。
我捧着尚方算盘,一步一步走上丹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也踩得踏实——爹,你瞧见了吗当年你教我的第一个字,是人;今天,我把它写在这金銮殿上。
臣女柳三七,叩见陛下。
皇上抬手:平身。所奏之事,可有实据
我朗声答:有!
尚方算盘往地上一放,玉珠滚出一声脆响。我掀开托盘上的黄绫,露出厚厚三摞账册,封面分别写着崔、马、赵。
此三本,乃三大世家十年徭役账,一笔一笔,皆有真凭实据。
话音未落,崔明远扑通跪下:陛下!此女妖言惑众,账册定系伪造!
我早料到他来这一手,抬手抽出第一本,翻到第三十七页:崔大人,您说伪造那请您解释一下——去年腊月十八,崔家粮船在瓜洲渡口卸货三千石,同日户部却记‘赈灾放粮五千石’。多出来的两千石,去了哪里
我把账册往地上一甩,哗啦一声,纸张散开,露出夹层里沈砚连夜偷出的漕运关防印影。
崔明远脸色刷地惨白,嘴唇哆嗦:这……这是栽赃!
我不给他喘气机会,又拎出第二本:马家盐引!弘治十七年,马家以每引七钱银的官价领盐,转手却以二两四钱私卖。十年间,侵吞盐税一百一十七万两。证物在此!
我啪地打开一只漆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马家私盐票根,最上面一张盖着鲜红盐课司大印。
赵家家主见势不妙,膝行两步:陛下!臣等冤枉!账册、印信皆可假冒!
我冷笑,把尚方算盘往前一推:赵家主,您说假冒那咱们当场算一算。
我指尖飞动,玉珠噼啪作响,声音清脆得像炒豆子。
赵家布税,每年应缴三十万匹,市价每匹折银一两二钱。可据内务府采买单,赵家却以每匹九钱结算。三年,差出银两九十万!敢问赵家主,这九十万两,是不是在您家地窖里发霉
赵家主张口结舌,额头冷汗涔涔。
殿上百官哗然。
有人低声惊叹:一个小女子,竟把三大家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
也有人偷偷往后缩,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皇上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我身上:柳三七,三大世家罪证确凿,依律当如何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抄家、追赃、流放三千里!所追银两,悉数拨作江南徭役免赋基金,永免松阳县及沿途三十七县徭役!
准奏!皇上金口一开,殿外御林军轰然应诺。
崔明远猛地抬头,嘶声大喊:陛下!臣乃两朝元老,您不能——
我一步上前,抓起尚方算盘,对着他面前的青砖狠狠一砸。
玉珠四溅,叮叮当当滚了一地,像一场急雨。
崔大人,您不是说我伪造吗现在算盘也碎了,珠子也散了,您要不要一颗颗捡起来,再跟我算一遍
崔明远嘴唇抖了抖,竟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马、赵两位家主瘫软在地,像两摊烂泥。
我转身,面向文武百官,朗声道:诸位大人,今日我柳三七砸的不是算盘,是盘剥百姓的枷锁!徭役账册在此,谁还有异议,尽管站出来!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
皇上缓缓起身,走下丹陛,亲手扶起我:柳三七,你替朕、替天下百姓,拆了三座大山。朕赐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声音清朗:赐你尚方金算盘一柄,准你行走天下,专查徭役赋税!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我跪地叩首,额头碰得金砖脆响:臣女——遵旨!
殿外,朝阳破云而出,金光万道。
我低头看着满地的玉珠,像极了那年松阳县的三七花,碎了一地,却香得彻底。
爹,你看见了吗
今天,我不止打了恶霸的脸,还拆了他们的棋盘。
从今往后,这天下,再无不平事。
8
凤冠我不要,江山我分你一半,恶霸一个都跑不了
太和殿一役,我被封为巡算钦使,官阶不高,却佩尚方金算盘,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圣旨一下,京中哗然。有人骂我狐假虎威,有人连夜搬家。我只当没听见,带着沈砚、沈万笙兄弟俩,还有从松阳县一路跟来的李铁匠、小桃,风风火火出了京。
第一站,松阳县。
码头还是那条破码头,堤还是那条烂堤,可百姓看我的眼神变了——以前叫三七丫头,现在叫柳大人。我听着别扭,摆摆手:都别跪,我膝盖疼。
崔、马、赵三家的家产,御林军抄了整整七日。米囤、盐坨、布山,一车车拉去府库。我把李铁匠喊来:叔,你不是会打锁吗给我打三口大铁箱,上刻‘徭役免赋’四字,剩下的银子全锁里头,钥匙交给县丞,每动一文,得全县老少按手印。
李铁匠咧嘴笑:成!以后谁敢再伸手,我一锤子砸断他爪子!
我又在堤上立了块碑:
永免松阳县徭役,违者以谋反论。
落款:巡算钦使柳三七。
石碑立好的那天,我爹的坟头正好对着堤,风吹过,草叶哗啦啦响,像他在鼓掌。
第二站,江南三十七县。
我坐着一条小船,沿运河一路南下。每到一县,先开账局,再开粥棚。百姓排队领粥,我坐棚子口拨算盘,谁家欠粮、谁家欠税,珠子一响,一目了然。有人想跑,沈砚提刀;有人想赖,沈万笙打算盘打到他哭。
三个月,查完三十七县,追回银子一百八十三万两,免徭役一十八万户。
夜里,我把金算盘放在枕边,珠子映着月光,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第三站,京城。
回京那天,皇上在乾清宫摆了家宴,只请三个人:我、太后、宁贵妃。
太后鬓边已见白,举杯冲我:柳丫头,你替哀家拔掉严党一根毒刺,哀家欠你一次。
宁贵妃笑眯眯地塞给我一只锦盒:本宫无以为报,送你个玩意儿。
我打开一看,差点呛住——凤冠,十二旒,镶东珠一百零八颗,皇后规格。
我手一抖,盖子啪又合上:娘娘,这礼太重,我要不起。
皇上却笑:朕可以再加一道圣旨——
我连忙摆手:别别别,臣女野惯了,进宫三天就得憋死。
皇上大笑,太后也笑,宁贵妃笑得最欢:那就换个赏赐。
她推来一张地契:京郊五百亩良田,旁边盖了座小书院,题名三七学堂。
我眼眶一热,想起我爹:成,这我收。
家宴散时,皇上单独留下我。
他递过一杯温酒:柳三七,天下徭役盘根错节,你才砍了冰山一角,可愿留在京中,做朕的户部尚书
我抿了口酒,辣得直吸气:户部太大,我算盘小。给我一块地、一间学堂、一把金算盘,我替皇上把算盘声敲进每个孩子的耳朵里,让他们长大以后,再没人敢乱摊派。
皇上沉默良久,举杯与我轻轻一碰:好,江山分你一半。
我笑着纠正:江山是皇上的,百姓也是皇上的。我只要百姓不再卖儿卖女。
两年后,松阳县。
三七学堂开学了,第一批学生三十人,学费全免。
我在院里栽了一大片三七花,春天开花,紫白相间,像一场小雨。
沈砚辞了内务府的差事,在学堂教骑射;沈万笙自封账艺教头,算盘打得比鞭炮还响。小桃成了女夫子,李铁匠还是铁匠,不过改打课铃了,每天当当当,孩子们在铃声中背书、算账、练大字。
我每月巡算一次,带着尚方金算盘,走到哪儿算到哪儿。
有人告状:柳大人,隔壁县又加税!
我把算盘往地上一放:走,去敲他们脑袋。
傍晚回学堂,孩子们围着我喊:先生,今天讲什么
我弯腰掐下一朵三七花,别在最小那个女娃耳后:今天讲——读书是为了不让别人欺负你,也不让你欺负别人。
孩子们齐声背:人字一撇一捺,要站得直!
风吹过,三七花香漫过整条青石巷。
我抬头,看见晚霞烧得通红,像那年太和殿前的朝阳。
爹,你看见了吗
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天下,再无不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