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断口处传来一阵尖锐到足以撕裂魂魄的剧痛。
谢明璃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烧红的烙铁,灼得喉咙生疼。眼前没有光,只有浓得化不开、带着铁锈和腐烂气息的黑暗。空气粘稠冰冷,死死地裹在身上,沉甸甸地压着每一寸皮肤。她试图动一动,哪怕只是蜷缩一下手指——可那从肩头、从胯骨延伸出去的、空荡荡的虚无感,瞬间如冰冷的毒蛇噬咬上她残存的神经。
不是梦。
那深入骨髓、日夜不休的幻肢痛,那被削去四肢、塞进狭小瓮中、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腐烂等死的绝望…清晰得如同刚刚经历。她甚至能感觉到有蛆虫在断口腐烂的皮肉里蠕动啃噬的麻痒。
嗬…嗬…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带着濒死的恐惧。
这不是她第一次醒来。上一次,是在一场惨烈的车祸后,意识沉入黑暗,再睁眼,就变成了这本名为《凤倾九阙》的权谋虐文里,那个与她同名同姓、却蠢毒无比的炮灰女配——吏部尚书嫡女,谢明璃。
书里的谢明璃,疯狂迷恋着冷血无情的三皇子萧景珩。为了除掉他心头的白月光、真正的女主沈清月,她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在沈清月意外落水身亡后(虽然谢明璃知道那是萧景珩借刀杀人的手笔),所有的证据都被完美地引导指向了她这个痴恋成狂的女配。结局便是此刻她记忆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被萧景珩亲手削成人彘,像丢弃垃圾一样扔进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腐烂至死。
那非人的折磨和刻骨的仇恨,如同岩浆般在她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她这具刚刚完整回来的身体再次撕裂。
不…不…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弥漫,用这真实的痛楚强行压下灵魂深处的惊悸和滔天恨意。
她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再一次!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滚!身体撞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骨头硌得生疼。但这真实的、属于四肢健全躯体的触感和疼痛,却让她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有手!有脚!身体是完整的!
她急促地喘息着,贪婪地感受着四肢末端传来的、属于活人的知觉。视线在黑暗中疯狂扫视,终于捕捉到不远处,一道狭窄门缝里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像一道救赎的裂隙。
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她狼狈不堪地扑到门边。沉重的木门被她用肩膀死命撞开一条缝隙。
哗啦——
刺目的天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破黑暗,狠狠扎进她的瞳孔。剧烈的酸胀感让她眼前一片白茫茫,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这个动作,让她彻底僵住。
透过模糊的泪光,她看到了自己抬起的手臂。白皙,纤细,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甚至还戴着原主最喜欢的那枚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手!是真的手!不是血淋淋的断肢!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月白色的寝衣完好无损地包裹着纤细的腰肢和双腿,丝滑的锦缎在透过门缝的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四肢俱在!身体完好!
狂喜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笼罩心头的死亡阴影。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室内,踉跄着扑到梳妆台前。沉重的黄铜镜冰凉地硌着她的手掌,镜面打磨得异常光亮,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
镜中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张脸生得极好,标准的鹅蛋脸,肌肤胜雪,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尤其是一双眼睛,形状极美,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顾盼生辉的妩媚,此刻却盛满了惊魂未定、茫然失措,以及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颤。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如纸。
这张脸,与地牢噩梦中那张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变形的脸,依稀重合,却又截然不同。
这是……悲剧发生前的谢明璃!
她回来了!在一切尚未滑入深渊之前,在萧景珩那把沾满血腥的屠刀尚未落下之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贪婪地凝视着镜中那张年轻、完整、充满生机的脸,手指颤抖着抚过光滑的脸颊,真实的触感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带着试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小姐小姐您醒了
一个清脆却带着怯意的女声响起,是原主的贴身丫鬟翠微,您…您还好吗奴婢听见里面好像有动静……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翠微小心翼翼探进头来,脸上满是担忧和恐惧。当她看到谢明璃赤着脚、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站在铜镜前,眼神更是惊惶。
谢明璃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直刺过去。那眼神里残留的惊惧尚未完全褪去,却已裹上了一层冰冷的审视和锐利,全然不似往日那个骄纵任性、眼里只有三皇子的草包小姐。
翠微被这陌生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小、小姐
现在是什么时辰哪一年哪一月
谢明璃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翠微被问懵了,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小姐,现下是…是卯时三刻。永和…永和二十二年,六月初七。
永和二十二年,六月初七!
谢明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
永和二十二年,六月初七!
距离书中那个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金秋赏菊宴——沈清月落水身亡、她被构陷定罪、最终沦为人彘的惨剧发生之日,不多不少,正好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三个月!
巨大的时间差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排山倒海般的紧迫感!三个月,在这个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的权谋世界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萧景珩的布局早已开始,沈清月身边早已埋下致命的杀机,而她谢明璃,就是那盘棋局里一颗注定了结局的弃子!
那深入骨髓的幻肢痛再次隐隐发作,提醒着她失败的代价是何等的惨绝人寰。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不!绝不能再做棋子!绝不能再走那条死路!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恐惧,化作一股炽烈的火焰在胸腔里熊熊燃烧。那火焰的核心,不再是卑微的痴恋,而是滔天的恨意和对掌控自身命运的疯狂渴望!
翠微!
谢明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将沉浸在恐惧中的小丫鬟吓得又是一个激灵。
奴婢在!
去!把我那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拿来!立刻!马上!
她指着梳妆台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在地上。
翠微不敢有丝毫怠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打开暗格,捧出一个巴掌大小、雕刻着繁复缠枝莲纹的紫檀木匣子,双手奉上。
谢明璃一把夺过匣子,冰冷的木质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镇定了一瞬。她手指微微颤抖着,摸索到匣子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括。
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写满了簪花小楷的宣纸。那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算计——这正是原主谢明璃亲笔写下的,那份针对沈清月的、详尽到令人发指的除月计划书!
从如何利用沈清月庶妹沈清荷的嫉妒心挑起事端,到如何买通沈清月身边的二等丫鬟在饮食中动手脚使其虚弱;从如何在金秋赏菊宴上制造混乱,到如何意外地将沈清月推入冰冷的太液池深处……每一步,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措施,都写得清清楚楚,冷酷得如同在安排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这薄薄的几张纸,就是原主通往人彘结局的催命符!也是萧景珩日后用来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最无可辩驳的罪证!
谢明璃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她死死盯着那几页纸,仿佛能看到上面浸染着沈清月的血泪,也看到了自己在地牢里腐烂生蛆的惨状。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小姐,这…
翠微看着自家小姐那几乎要将匣子捏碎、眼神冰冷如刀的样子,吓得大气不敢出。
呵…
谢明璃发出一声短促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是对原主愚蠢的嘲讽,也是对那所谓的深情和命运的嘲讽。
她猛地起身,几步冲到屋子中央摆放的、用来熏衣物的鎏金铜胎掐丝珐琅暖炉前。炉膛里,昨夜留下的炭灰尚有微微余温。
没有丝毫犹豫!
嗤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将那几张浸透了阴谋与死亡气息的纸,连同那个精巧却象征着罪恶的紫檀木匣子,狠狠地、一把全部塞进了炉膛!
然后,她抓起旁边案几上一盏未燃尽的油灯。
灯油泼洒,火苗瞬间腾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纸张和木质。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迅速蔓延,将那些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些愚蠢的痴心妄想、那些通往地狱的阶梯,统统吞噬!
火光明灭,映照着谢明璃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庞。那双曾经只盛得下萧景珩身影的美丽眼眸里,此刻跳跃着冰冷的火焰,再无半分痴迷,只剩下清醒到残酷的决断。
浓烟升起,带着纸张和木头焚烧特有的焦糊味。
翠微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位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小姐。那个为了三皇子可以不顾一切、骄纵跋扈的谢明璃,似乎随着这升腾的火焰,一同化为了灰烬。
火光渐熄,最后一点火星在灰烬中不甘地闪烁了几下,彻底归于沉寂。
谢明璃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炉膛里那堆焦黑的余烬,如同看着一个被彻底埋葬的过去。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面巨大的铜镜上。
镜中的少女,依旧美丽,但眉宇间那层因痴恋而蒙上的愚蠢和戾气,已经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历经生死后的冷冽与沉静。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光洁的脖颈,感受着皮肤下脉搏有力的跳动。那象征着生命,也象征着无限的可能。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充满力量的弧度。
痴恋陷害争宠呵……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刚刚经历焚烧、空气还带着焦灼气息的房间里,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这恋爱脑,谁爱当谁当去!
她猛地抬眸,目光锐利如剑,穿透紧闭的窗棂,仿佛要刺破这重重深闺的束缚,直指那风云激荡的朝堂。
本小姐,要搞事业!
这掷地有声的宣告,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谢明璃人生新的序章。翠微彻底呆住,仿佛第一次窥见了自家小姐躯壳下那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灵魂。
***
吏部尚书府的书房,此刻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一声声撕扯着紧绷的神经。
尚书谢承安,谢明璃这一世的父亲,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他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上堆满了来自各方的邸报和奏章副本,却被他烦躁地推到一边。他双手撑着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沉重地叹息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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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储位悬空,朝局动荡啊……
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和忧虑,大皇子乃嫡出,占着大义名分,身后站着勋贵老臣;三皇子…萧景珩,陛下近年来愈发倚重,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锋芒毕露,又得新锐官员拥护……两派势同水火,互不相让,陛下态度又始终暧昧不明……这局面,犹如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祸啊!
坐在下首的几位心腹幕僚,脸色也凝重得如同刷了一层浆糊。有人捻着胡须,眉头拧成了疙瘩;有人盯着地面,眼神空洞,仿佛在寻找并不存在的答案;还有人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
是啊,大人。
一个年长些的幕僚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大皇子那边,礼部、宗正寺咬死了‘立嫡立长’的祖制;三皇子这边,吏部、户部不少官员则推崇‘立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朝会上吵得面红耳赤,就差动手了!再这样下去,非出大乱子不可!
立嫡立贤说来说去,不过是各为其主,争权夺利罢了!
另一个幕僚语气愤懑,哪有什么真正的‘贤’不过是看谁背后的势力更大,谁更能讨得圣心罢了!苦的,终究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
可恨的是,陛下似乎也乐见其成,任由两派争斗,相互制衡……
又有人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就在书房里愁云惨雾、一片死寂,几乎要令人窒息时——
吱呀一声轻响。
厚重的书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只见谢明璃端着一个红木托盘,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面罩着淡青色的半臂,发髻简单地挽着,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脸上脂粉未施,却眉目清朗,眼神澄澈平静,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压抑书房格格不入的沉稳气息。那是一种经历过生死大恐怖后沉淀下来的从容。
父亲,各位先生。
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天气燥热,女儿命小厨房熬了些冰镇绿豆百合羹,最是清热解暑,烦请父亲和先生们用些,稍解疲乏。
她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书房里沉重的氛围。几位幕僚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讶和不解。尚书府这位嫡出的大小姐,骄纵任性、痴迷三皇子萧景珩是出了名的,往日里除了缠着谢尚书打听三皇子的事迹,何时会如此体贴懂事地来书房送羹汤而且这通身的气度…竟隐隐让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谢承安也愣住了,看着女儿那沉静如水的面容,心中疑虑丛生。他疲惫地挥挥手,语气带着惯常的敷衍:璃儿有心了。放下吧,为父和先生们还有要事商议。
谢明璃却并未依言放下托盘退下。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目光扫过父亲紧锁的眉头和幕僚们忧心忡忡的脸,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天真娇憨,只有洞察一切的清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父亲和先生们可是在为立储之争烦忧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言一出,书房里更是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上了审视和惊疑。这等朝堂核心机密,她一个深闺女子,如何知晓又怎敢如此直白地问出口
谢承安脸色一沉,带着几分被窥探的不悦和身为父亲的威严:璃儿!朝堂大事,岂是你能妄议的休得胡言,速速退下!
然而,谢明璃仿佛没有听到父亲的呵斥。她迎着众人或惊疑、或审视、或隐含不屑的目光,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卷装订得颇为整齐的素白宣纸。
纸张展开,墨迹犹新,字迹端正有力,带着一种理性的锋芒。
女儿并非妄议朝政。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书房里,只是觉得,立嫡立长也好,立贤也罢,争论不休,根源在于缺少一个让所有人、至少让大多数人能够信服的、公开透明的评判标准和程序。
她顿了顿,目光在父亲和几位幕僚脸上扫过,将他们眼中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尽收眼底。
女儿斗胆,草拟了一份东西,或许能为父亲和朝廷,提供一个解决此困局的新思路。
她将那份卷起的宣纸,双手奉上,递到谢承安面前。
谢承安眉头拧得更紧,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这个向来只知风花雪月的女儿,能拿出什么新思路难道是些不着边际的闺阁妄语但看着女儿那双沉静得仿佛深潭、却又隐隐燃烧着某种火焰的眼眸,他心中竟莫名地升起一丝荒谬的期待。
他迟疑着,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份宣纸。
随着纸卷缓缓展开,一行清晰有力的标题映入眼帘——《关于确立皇位继承规则及程序的若干建议(草案)》。
幕僚们按捺不住好奇,也纷纷凑近了些。当他们的目光触及纸上的内容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只见那素白的宣纸上,条分缕析,逻辑严密,全然没有半分女子的脂粉气和闺阁的幻想。
开宗明义,便提出了继承资格的界定原则:嫡庶、长幼、贤能(需有明确功绩或考核标准)、以及皇帝本人的提名权。每一条后面,都附有清晰的解释和界定范围,比如贤能一项,竟列出了需有主理州府或重大工程、军务之经验,且经吏部、都察院联合考评无重大过失等具体条款!
紧接着,是继承顺位的明确排序:嫡长子优先,若无嫡子则考虑庶长子及贤能皇子,并引入了皇帝可破格提名,但需经宗室及重臣廷议表决通过的制衡机制。
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争议解决程序部分:当出现多位符合资格的继承人且争议巨大时,设立由宗室亲王、内阁重臣、六部堂官组成的继承评议庭,通过公开质询、辩论、甚至引入第三方调查(如都察院),最终以多数票决出结果。草案甚至规定了回避原则和程序时限!
这哪里是什么闺阁女儿的小想法这分明是一套体系严密、逻辑自洽、直指人治弊病核心、闪耀着程序正义和规则至上光芒的治国方略!它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齿轮,试图强行嵌入这个运行了数百年、依靠血缘、权谋和帝王心术维系的政治机器之中!
书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纸张被翻动的轻微沙沙声,以及众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谢承安握着宣纸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这…这…
一位幕僚指着草案上评议庭那部分,声音都在发颤,这…这岂不是…要分皇权要…要动摇国本
他用了最严重的词,但语气里却充满了震撼和某种被点醒的激动。
另一位幕僚则死死盯着公开质询、辩论、第三方调查这些字眼,喃喃道:妙啊!妙啊!引入评议,公开程序!如此一来,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堵住了悠悠众口,让失败者也难以指责不公!这…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规则!是规则!
谢承安猛地一拍书案,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眼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璃儿!这份东西…这份东西…你是如何想到的!
他此刻看向谢明璃的眼神,再无半分轻视,充满了震惊、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探寻。
谢明璃迎上父亲激动而复杂的目光,心中一片澄澈平静,无悲无喜。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这份看似超前的草案,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触动无数人的神经。但它的价值,就在于它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直指问题的核心——缺乏规则带来的混乱与内耗。
女儿不过是闲暇时,翻了些前朝旧例和圣贤书,又想到父亲常说的‘无规矩不成方圆’,胡乱拼凑了些想法罢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语气谦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父亲觉得,此议,可还能入眼是否能稍解朝廷燃眉之急
她的话音刚落,书房门外,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在雕花木窗的阴影里。来人似乎刚到,恰好听到了谢明璃最后那句可还能入眼。
那人透过窗棂的缝隙,目光如幽深的寒潭,精准地落在那份被谢承安激动地摊在案上的素白宣纸上,又缓缓移到谢明璃那沉静如水、却隐隐透着锋锐之气的侧脸上。
阴影中,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无声地攀上他的唇角。
***
金秋十月,本是京城最舒爽宜人的时节,可今年的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和压抑。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朝堂,甚至撼动了帝国的根基——三年一度的秋闱大考,爆发了惊天舞弊大案!
贡院外,张贴着本次秋闱中举名单的皇榜前,早已被愤怒的学子们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大多是寒窗苦读十数载的普通士子,此刻却群情激愤,面红耳赤地指着榜上几个刺眼的名字,唾沫横飞,声浪几乎要将那明黄的榜单掀翻。
张德昌!那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盐商之子,竟能高中第七名天理何在!
还有这个李茂才!他爹不就是礼部一个六品主事吗平日里的文章狗屁不通,如今榜上竟有他!
黑幕!彻头彻尾的黑幕!寒门无路,贵胄通天!这科举,还考个什么劲儿!
告御状!我们要联名告御状!砸了这污秽的贡院!
对!砸了它!
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石块和烂菜叶开始砸向贡院紧闭的大门和威严的石狮,场面几近失控。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们如临大敌,组成厚厚的人墙,刀枪出鞘,紧张地与汹涌的人潮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吏部,作为主管官员铨选的核心部门,首当其冲,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尚书谢承安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眼窝深陷,嘴角燎泡。御书房里,皇帝雷霆震怒的咆哮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限期破案、揪出幕后黑手的旨意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可查来查去,线索要么断掉,要么指向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虾米,真正的幕后黑手如同狡猾的泥鳅,隐匿在浑浊的深水之下,抓不住半点实质性的证据。朝廷的威信,在士林和民间的质疑声中摇摇欲坠。
谢府书房的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谢承安脸色铁青,烦躁地在房中踱步,几位心腹幕僚也是愁眉不展,一筹莫展。
大人,刑部那边传来的消息,那几个收钱调换考卷的誊录小吏,在狱中…畏罪自尽了!一个幕僚声音干涩地禀报,脸上满是绝望,线索…又断了!
畏罪自尽哼!分明是杀人灭口!谢承安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好狠的手段!好深的根脚!这是要把所有线索都掐断,让这案子变成无头公案吗!
如今士子激愤,民怨沸腾,再查不出个结果,恐怕…恐怕真要激起民变了!另一个幕僚忧心忡忡,陛下震怒,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吏部啊!
书房内一片愁云惨雾,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所有人都感到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窒息感越来越强。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父亲,女儿求见。谢明璃清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平静得与书房内的焦灼格格不入。
谢承安此刻心烦意乱,下意识就想挥手让她退下。但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份《继承法草案》带来的巨大震撼,他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声音沙哑道:进来。
门开了,谢明璃依旧是那副沉静从容的模样。她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纸张,目光扫过书房内众人绝望的脸,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父亲可是在为贡院舞弊案烦忧她开门见山。
谢承安疲惫地捏着眉心:璃儿,此事干系重大,非比寻常,你就不要……
女儿或许有办法,找出那调换考卷的真凶。谢明璃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书房里的死寂。
所有人都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个闺阁女子查案还是如此惊天大案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胡闹!一个幕僚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带着强烈的不屑,大小姐!这是三司会审都束手无策的惊天大案!牵涉之广,水之深,岂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能插手的莫要在此添乱了!
是啊,璃儿,谢承安也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刑部经验丰富的仵作、大理寺最精干的推官都查不出端倪,你能有什么办法莫要异想天开了。
面对质疑和不屑,谢明璃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将手中那叠厚厚的纸张轻轻放在书案上,推到父亲面前。
父亲,诸位先生,请先看看这个。
谢承安狐疑地拿起最上面一张。只见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方框,构成一个复杂而清晰的网状结构图。图的最顶端,写着被调换考卷考生(张德昌、李茂才等)。从他们身上延伸出数条线,分别指向誊录官、收卷官、封存官、运送官等各个环节的关键人物。而在这些节点之间,又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着时间、地点、可能的接触点、甚至还有心理动机的分析(如贪财、受胁迫、有把柄等)。每一个环节都标注了人名、职位、关系网、以及事发前后是否有异常举动。
这赫然是一份极其专业的案件关联人物关系及作案流程分析图!逻辑之严密,思路之清晰,远超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份刑部卷宗!
幕僚们忍不住凑上前,只看了几眼,脸上的不屑和质疑瞬间凝固,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所取代!这图,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将一团乱麻的案情解剖得条理分明!
这…这是何物谢承安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是女儿根据目前已知的所有线索、涉案人员背景、以及案发前后的时间节点,绘制的分析图。谢明璃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父亲请看,所有矛头,最终都隐隐指向一个看似不起眼,却处于试卷流转关键节点的位置——贡院东角门看守,赵四。
她纤细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关系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节点。
赵四谢承安和幕僚们面面相觑,这个名字太陌生了。一个最低等的守门小卒
不错。谢明璃又翻出几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调查记录,女儿找人查过。这个赵四,表面老实巴交,家徒四壁。但案发前一个月,他嗜赌如命的弟弟,突然还清了所有赌债,还在城外置办了一个小田庄。钱从何来而案发后第三天,赵四就告了‘急病’,匆匆带着家眷离京,说是回老家养病。他老家在三百里外的赵家沟,可据查,他根本就没回去!此人,如同人间蒸发。
书房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些细节,三司竟都忽略了!或者说,根本没人想到去查一个最低等的守门卒!
这…这也不能证明就是他调换了考卷啊!一个幕僚强辩道,但语气已远不如之前强硬。
当然不能。谢明璃语气依旧平静,又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贡院东角门的平面图,极其精细,诸位请看。试卷封存后,需从誊录房运往主考官所在的至公堂封存。最近、也最隐蔽的路径,便是穿过东角门内侧那条少有人走的窄巷。而东角门,正是赵四负责看守。事发当夜,有人曾看见赵四在子时三刻(约凌晨12:45)左右,短暂离开过岗位,时间约莫一炷香(约5分钟)。而根据誊录房和至公堂的记录,试卷运送队伍经过东角门窄巷的时间,恰恰就在子时三刻前后!
时间、地点、人物、动机、异常举动、事后潜逃……所有的碎片,在她抽丝剥茧的分析和那张精密的关系图、平面图的串联下,严丝合缝地指向了一个清晰的目标!
谢承安死死盯着那几张纸,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谢明璃,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狂喜、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快!快来人!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持我令牌,立刻封锁四门!画影图形,全国通缉贡院东角门看守赵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快!
命令如疾风般传递下去。整个书房的气氛瞬间逆转,从绝望的谷底被拉到了希望的顶峰!几位幕僚看向谢明璃的目光,彻底变了,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撼和钦佩。
谢明璃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听着外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澜。
然而,就在这初战告捷、希望重燃的时刻,书房角落那扇巨大的、描绘着松鹤延年图案的紫檀木座屏风之后,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修长身影,正静静伫立。
屏风上精美的镂空雕花,恰好为他提供了绝佳的窥视角度。
萧景珩透过屏风的缝隙,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谢明璃沉静的侧脸。那张曾经只对他流露出痴迷和愚蠢的脸,此刻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轮廓清晰而冷硬,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再也找不到半分往日的痕迹。她站在那里,像一株经历过暴风雪洗礼后,反而更加挺拔坚韧的青竹。
她方才那番抽丝剥茧、逻辑严密的推演,清晰有力地回荡在他耳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他固有的认知上。
一丝极淡、极冷的轻笑,无声地逸出萧景珩的唇角。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发现新奇猎物般的兴味,以及深不见底的探究和一丝被挑战的凛然。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仿佛在对着屏风外那个冷静得近乎漠然的女子低语:
谢明璃……玩弄权术者,终将被权术反噬。你,可知
***
赵四的落网,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朝堂。
在谢明璃提供的精准线索下,刑部捕快快马加鞭,在离京五百里外的一个偏僻小镇,将化名躲藏的赵四及其家眷一举擒获。铁证如山之下,赵四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他涕泪横流地供认,是收了京城巨富、垄断了北方盐铁生意的万通商行大掌柜王百万五千两白银的贿赂,利用看守东角门之便,在试卷运送队伍经过时,故意制造小混乱引开护卫视线,让王百万派来的高手趁机调换了装有特定考生试卷的箱子!
王百万被锁拿归案,酷刑之下,他惨叫着供出了更惊人的内幕:他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真正的主使者,是隐藏在万通商行背后的庞然大物——掌控着帝国近四成盐铁专营、势力盘根错节、连皇室都要忌惮三分的瑞丰隆!
而瑞丰隆的背后东家,虽未指名道姓,但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了那位权势熏天、与三皇子萧景珩关系极为密切的皇商巨擘——承恩侯,同时也是萧景珩的亲舅舅!
惊天大案,拔出萝卜带出泥,竟一路牵扯到了天潢贵胄!整个朝堂为之失声,暗流汹涌更甚之前。皇帝震怒之余,态度却变得异常微妙,只下令严查瑞丰隆,对承恩侯却暂时未动分毫。其中的政治权衡,不言而喻。
谢明璃的名字,伴随着贡院舞弊案的神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吏部谢尚书之女,那个曾经以痴恋三皇子闻名的草包美人,如今竟成了抽丝剥茧、智破大案的关键人物!这匪夷所思的转变,让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子都为之侧目,议论纷纷。有人惊叹其才华,有人质疑其背后有高人指点,更有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将目光投向了风暴中心的三皇子府。
一时间,谢府门庭若市,拜帖如同雪片般飞来。有真心求教的,有慕名结交的,更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探、评估着这位横空出世的谢家大小姐的价值和威胁。
然而,处于风口浪尖的谢明璃,却异常低调。她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京郊谢家的庄子上散心,便是闭门谢客,在书房中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古籍和卷宗之中。只有贴身丫鬟翠微知道,小姐案头那些写满了奇怪符号和条文的纸张,一日厚过一日,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这一日,谢明璃刚从京郊的庄子上散心回来。马车驶入略显偏僻的后巷,准备从角门回府。
车厢内,谢明璃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她并非真的散心,而是亲自去查看了几处被瑞丰隆旗下商行强行兼并、导致无数农户流离失所的田庄。那满目疮痍的景象和农人绝望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心上。垄断带来的不仅是财富的集中,更是民生凋敝、社会根基的动摇!这比朝堂上的倾轧更让她感到切肤之痛。
马车微微一顿,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传来:小姐,前面…好像有人拦路。
谢明璃倏然睁开眼,眼底的倦色瞬间被锐利取代。她掀开车帘一角。
巷子前方,一辆通体玄黑、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无上尊贵的马车,静静地横亘在路中央,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彻底堵死了去路。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影,但那种无声的压迫感,已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巷子里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赶车的车夫和随行的护卫,脸色煞白,额角渗出了冷汗。他们认得这辆马车的主人。
谢明璃的心,微微沉了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她整理了一下衣襟,从容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脚步落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走向那辆玄黑的马车,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投向那低垂的车帘,仿佛在等待。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巷子里只有风声掠过墙头的细微呜咽。
终于,那厚重的玄黑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墨玉扳指的手,缓缓挑起一角。
萧景珩那张俊美无俦、足以令无数闺阁女子疯狂的脸庞,出现在缝隙之后。他的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如同深冬的古井,幽暗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直直地落在谢明璃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洞穿一切的锐利。
谢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空气,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近来,真是好风光。
谢明璃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闺阁礼,姿态恭谨,眼神却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不起微澜:臣女谢明璃,见过三殿下。殿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些许微末之事,不过是恰逢其会,为君父分忧罢了。
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萧景珩的目光在她沉静的脸上逡巡片刻,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剥开她平静的外表,直刺灵魂深处。他唇角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却更显冰冷。
分忧
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嘲讽,谢小姐智计超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贡院一案,雷霆手段,令本王也…叹为观止。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那无形的压力陡然加重,如同实质的山岳般压向谢明璃。
只是,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谢小姐可知,这权术之道,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谢明璃的双眼,那深不见底的幽暗里,清晰地传递出毫不掩饰的警告和一种掌控生杀予夺的冷酷。
玩弄权术者,终将被权术反噬。这千古不易的至理,谢小姐如此聪慧,想必…比本王更懂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却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心头发冷。巷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连风都停滞了。护卫和车夫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谢明璃静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那足以让常人崩溃的威压和冰冷的审视。萧景珩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她最深的警惕。反噬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那黑暗地牢里无休止的剧痛和腐烂的绝望,就是最血淋淋的注解!
恐惧的阴影瞬间掠过心头,但仅仅一瞬,便被更汹涌的怒火和决绝所取代!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萧景珩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寒冰的眼眸。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恐吓到的惊惶,反而缓缓绽开一个极浅、极冷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凛冽锋芒。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容地从自己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装订整齐、明显比之前那份《继承法草案》更加厚实、也更加凝重的素白宣纸卷轴。
卷轴被双手托着,在深秋微冷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然后,在萧景珩那微微眯起、带着一丝探究和审视的目光注视下,谢明璃上前一步,动作平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将手中的卷轴,轻轻地、稳稳地、拍在了那辆尊贵无比的玄黑马车的窗棂边框之上!
啪。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巷子里,却如同惊雷炸裂!
卷轴在窗框上微微摊开一角,露出了上面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标题大字——《反垄断及盐铁专营税赋新则疏议》。
墨迹如刀,锋芒毕露!
殿下,
谢明璃的声音响起,清晰、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劈开冰山的锐利,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里,您与其忧心权术反噬这等虚无缥缈之事……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电,直刺车帘后那双骤然收缩、寒意暴涨的瞳孔!
不如先看看这个。
您名下,或者说,您那位好舅舅‘瑞丰隆’所掌控的盐铁专营之利,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穿透一切的锋芒,清晰地响彻整条深巷,依臣女浅见,该交的税,是不是……也该好好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