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之痛
引:我死在叶玲玲和白月光王海文看流星雨的夜晚。
胃出血窒息时,通话记录里最后一个未接是她。
再睁眼回到确诊胃癌那天,手机屏幕亮起海文急性阑尾炎。
上辈子她因此爽约我的诊疗。
今生我拔掉输液管独自签字手术时,窗外又飘起百年难遇的流星雨。
床头倒计时钟显示:距离死亡还有90天。
这次别让她脏了我的轮回路。我对律师说。
死亡证明寄出的凌晨,叶玲玲在暴雨中砸烂我的别墅大门——
闻轩你凭什么报复海文!他只是关心我!
而我新设的灵堂遗像,正播放王海文拔我氧气罐的录音。
冰冷的恐惧攥住我的心脏,那感觉熟悉得令人作呕。
仿佛有什么沉重黏腻的东西死死堵在喉管深处,每一次徒劳的吞咽都带起一阵令人崩溃的痉挛。空气,那赖以活命的东西,狡猾地从肺里溜走,任凭我瞪大眼睛,像条离水的鱼在枯涸的沙滩上徒劳开合着鳃盖。
窒息的灼烧感从食管一路蔓延,带着腐烂的血腥气。
意识沉入深渊前最后捕捉到的画面,是窗外。暗沉厚重的雨幕后面,城市的霓虹扭曲模糊,幻化成一片虚假而璀璨的光——流星雨。那天晚上,百年难遇的天琴座流星雨,像无数嘲讽的眼睛划过城市的夜空。
叶玲玲依偎在王文海身边看那些虚假的星星。
而我,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垃圾,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慢慢变冷。手机,滑落在呕吐物旁边的手机,屏幕最后固执地亮着,是她名字下那一个刺目的红色未接电话标记。
死亡的味道,是胆汁、铁锈和她那永远重要的爽约。
猛地睁开眼!
白!刺目的白!
消毒水那种混合着绝望和衰败的化学气息,蛮横地灌满了鼻腔和肺叶。不是地狱,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连透过厚厚窗帘缝隙挤进来的光,都带着一种病态的白。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骨冲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粗糙的一次性病号服,冰冷的黏腻紧贴着皮肤,激得我浑身剧烈一颤。耳朵里嗡嗡作响,混杂着远处隐约传来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还有我自己沉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
我死了吗
不。这感觉不对。这具身体……这剧烈的反胃,火烧火燎从胃部向上蔓延的钝痛,手臂上皮肤被针头刺破的细微痛感,都那么……真实。真实得不像魂灵的飘荡。
我猛地坐起身,眩晕瞬间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闻先生!你醒了别动!一个年轻护士焦急的声音把我涣散的意识拽回一点。
我茫然地望向声音来源,那张脸……对,上次……就是她,递给我那张该死的诊断单。记忆碎片疯狂冲撞着拼凑起来。
我回来了。
回到了医院,回到了……这一天。
那个被命运轻描淡写抹去的,叶玲玲永远有事的日子。
上辈子,就是今天。医生凝重的表情,晚期胃癌四个字像巨石砸进脑海,冰冷麻木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恐慌,本能地想要抓住唯一的浮木——叶玲玲。
她说好的,她答应了要陪我一起面对,无论结果是什么。她说过的。
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刺破了病房里沉重压抑的空气。
幽蓝的光映在我苍白僵硬的脸上,像一记无声的嘲笑。
那名字——叶玲玲。
心脏骤然收缩,像被一只冰冷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锐痛穿透层层皮肉直抵那团早已腐烂的脏器。
指尖带着一种麻木的凉意,不受控制地划开了屏幕。短信内容简短得残忍,字字都淬着冰:
【亲爱的,医生刚通知我海文急性阑尾炎发作,疼得很厉害,需要立刻手术,没有家属签字不行。你最好了,今天的复诊…你能自己先应付吗他一个人在国外打拼不容易,我不能看着他出事…等我处理好就过去找你!爱你!】
时间。
时间是下午2点15分。
和前世,分秒不差。
胃里那团烧灼的火焰猛地蹿升,灼烫着我的五脏六腑,喉头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了上来。我死死咬住牙关,把那股温热死死堵在口腔里,硬生生咽了回去。干涩的嘴里,只剩下胆汁的苦和血的锈味在疯狂蔓延开。
原来重来一次,连这通知的措辞,都吝啬得不肯改变一丝一毫。
闻先生闻先生您脸色很差!需要叫医生吗护士关切的声音隔着厚厚的耳鸣传来,显得异常遥远。
我没回答。
视线越过她焦急的脸,落在墙上悬挂的电子日历上。
冰冷的液晶数字,清晰地显示着当前日期:XX年4月15日。
记忆深处那个被无数次撕扯着强迫记住的日子——我窒息在那个雨夜,七月十四日。
三个月。
不多不少,刚好九十天。
一个精准到残忍的倒计时,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沙漏,轰然砸落在我岌岌可危的世界里。
每一次细微的心脏搏动,都像是催促它加速流逝的鼓点。
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那一瞬间,只有一种近乎冻结骨髓的平静,带着冰碴,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护士。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里刮过的风,帮我叫一下林医生。现在。立刻。
或许是眼神和语气里那种死寂的冰冷镇住了她。年轻护士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匆匆点头跑出去。杂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迅速远去又消失。
趁着她离开的这点空隙,我用力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薄被。手背上埋着的留置针因为动作被牵动,细微的疼痛传来。视线落在皮肤下那根冰冷的异物上,没有丝毫犹豫。
捏住固定针头的胶布边缘,猛地用力一撕!
胶布黏连皮肤的不适感后,是皮肉被强行剥离的尖锐刺痛。我没有丝毫停顿,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甲,精准地掐住了那根埋入血管的塑料软管,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猛地向外一拔!
带血的针头被干脆利落地甩开,落在惨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团迅速扩散开的暗红血渍。细细的血线顺着针口蜿蜒而下。
2
命运的嘲弄
很快,林医生那张饱含担忧和严肃、带着熟悉压迫感的脸就出现在门口。
闻先生!您这是……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我手背上渗出的血迹,眉头立刻拧紧,语气焦急。
检查报告出来了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窗外的天气,只有左手在无意识地按着那只针孔,指关节用力得发白,压着那细小的伤口,感受着那一线温热的血液透过指尖皮肤的温度。是不是胃癌晚期。
林医生脸上的忧色瞬间凝固,被一种错愕取代。他显然没料到我如此直接,甚至…未卜先知。他身后,刚才那个小护士也露出惊疑的神情。
房间里只剩下了输液管里液体匀速滴落的微弱声响,滴答,滴答,敲击着死寂的空气。
过了漫长的几秒,林医生艰难地点了点头,面色沉重:初步影像学检查,高度怀疑是胃癌晚期…还需要进一步病理活检确认。情况很不乐观,闻先生,您需要有心理准备,而且需要马上……
好。又是一个字打断他,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我掀开被子,双脚落地。冰凉的瓷砖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病号服,沿着脚心直冲头顶。眩晕感袭来,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我立刻稳住了。
手术同意书,拿来。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像一块浸透了雪水的顽铁。我自己签。
林医生和护士都愣住了。
闻先生!林医生上前一步,语气透着不理解和关切,这太仓促了!我们需要先制定周密的治疗方案!而且…您的家属…
没有家属。我弯腰,从床下凌乱的鞋堆里,准确地找到了自己那双没有一丝褶皱的纯手工定制皮鞋。冰凉的皮质贴在脚上,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的触感。我开始系鞋带,动作平稳,一丝不苟。
我自己就是我的家属。签字。或者,我换家医院。抬起头,目光毫无温度地直视林医生那双充满忧色的眼睛,清晰地看到了那眼底隐藏的、医者对病人不懂事的不认同。
最终,面对我眼中那份执拗的、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冰封,林医生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妥协了。他脸上有身为医生的不认同,但更多是一种无力介入他人惨痛命运的疲惫。
小王,去拿文件。他对旁边的护士低声说。
很快,冰冷厚重、散发着油墨味的纸质文件放在了移动桌上,连同那支廉价塑料圆珠笔。密密麻麻的条款,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镣铐,宣告着死亡的可能和治疗的残酷。
我甚至没有扫一眼那些冰冷的字句。目光掠过医生沉重的笔迹标注出的器官名称——胃大部分切除,可能部分食道…那些熟悉的词句,像针一样扎在早已麻木的心上。
前世,就是在签字的这一刻,门被急切地推开,叶玲玲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和哭过的红眼眶闯进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笔。
不许签!闻轩你个混蛋!生病这么大的事都不等我!
那时的她声音哽咽而愤怒,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眼里是真实的恐惧,手却紧紧握着我的手,那么温暖有力。
没事的,不怕,有我在呢。我们听医生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一刻,她那混杂着心疼与埋怨的眼泪,几乎烫伤了我的灵魂,我像个迷途的信徒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救赎。那份被病痛碾碎的依赖感,竟荒谬地成了支撑我后期漫长痛苦治疗的全部勇气。
而现在……
鼻间似乎又萦绕起那晚病房里消毒水和呕吐物混合的绝望气味,耳边是她遥远电话里模糊又兴奋的声音——快看那颗!好亮啊!文海你说它会飞去哪里
喉头猛地又是一阵翻涌的腥甜。胃部的灼痛感倏然尖锐起来。
我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被彻底焊死。没有丝毫犹豫,手指攥紧了那廉价的塑料圆珠笔,指尖用力到发白。笔尖落在那条冰冷象征切割的注释文字旁。
手腕沉稳而冰冷地运力。
闻轩两个字,在空白的签字栏上倏然落下。
笔画锐利、干脆,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像一个烙印,一个封印。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丝毫拖沓。
签完最后一个字,我将笔轻轻放回桌面,塑料与金属桌面的碰撞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通知手术室。我站起身,对着林医生,声音是彻底的平直,下达指令,而非请求。
目光掠过病房唯一那扇狭窄的窗。厚重的遮光帘挡住了外面的世界。我走过去,脚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腹部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如同跗骨之蛆。但我走得极稳。
指尖触碰到窗帘粗糙冰冷的布料,猛地向旁一拉!
哗啦——
刺目的天光毫无遮挡地涌入,过于明亮的光线灼得眼睛本能地刺痛眯起。窗外的世界清晰地展开。
下午时分的城市笼在一片奇异的橘粉色天光里。暮春的风卷起干燥的尘土微粒,在光柱中狂乱地飞舞。天空湛蓝得近乎不真实,然而,就在那无边纯净的蓝色幕布之上,赫然划过一道细长的白色亮线!
一道,紧接着又是一道!
不是星星,是白日里极难观测的,百年难遇的流星雨——天琴座流星雨!
那些闪烁着惨白光亮的轨迹,无声无息地撕裂着纯净的蓝,像是命运居高临下投来的嘲讽。几道最长的光尾拖曳着,仿佛刺穿了苍穹的伤口,又像为谁悄然点亮的引魂烛火。
冰冷无声的死兆。
和上一世,彻底重合。
胃里那股灼烧的火焰猛地炸开,这次再也压制不住。身体猛地一弓,灼热的液体混杂着血块的腥甜猛地冲破齿关!
噗——咳咳!
一大口暗红的血液毫无征兆地喷溅在窗玻璃上!浓稠的血浆贴着冰冷的玻璃缓缓下滑,画出狰狞诡异的轨迹,刺目而温热,粘稠的血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模糊了外面那些拖着光尾掠过的流星轨迹。
闻先生!
身后传来林医生和护士惊恐的尖叫。
我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还在不断溢出的温热粘稠,黏腻的触感带着生命的余温。指节上还沾着那抹黏稠的暗红,甚至还能看到未完全凝固的深色絮状物。
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重新勉强挤入肺里,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玻璃上的暗红血痕,扭曲了窗外百年难遇的、预示着我死亡盛宴的流星。冰冷光滑的玻璃表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影子——嘴角和下巴染着暗红,眼睛深陷在眉骨的阴影里,瞳孔深处没有一点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又必然毁灭的躯壳。
3
冰冷的决断
喉咙里翻涌的腥味几乎要把意识淹没,身体被剧痛和失血的寒冷撕扯着。我却撑着窗台,死死盯着那玻璃上模糊变形又残酷刺目的影像。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得如同审判。
冰冷的不锈钢器械托盘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它们沉默地等待着,带着消毒水刻进骨子里的死亡气息。那锋利边缘的反光,偶尔晃动刺入视线,带着一种非人的残酷。
意识在全身麻醉的强大药力下急速坠落,仿佛从高崖跌入漆黑无边的冰海。感官被强行剥离,唯有意识的核心,在那片绝对冰冷的寂静中,竟诡异地保留着一丝可怕的清醒。
像一具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活尸,感知不到手术刀划过皮肉的冰凉触感,但意识深处,那个冰冷机械的声音在清晰地复述:
——切除……胃部约80%。
——肿瘤组织广泛浸润……
淋巴结……大量转移……
清晰,精准,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
那声音冰冷地解剖着我的死亡,切割着我的残躯。每一个残酷的宣判,都像一块沉重的冻土,砸在我仅存的那点渺小的意识上。
原来死亡的过程,早已开始切割。从脏器开始,寸寸剥离作为人的温度与完整。
身体被打开的冰冷感触。脏器被切除的抽象认知。它们化为无边的寒意,包裹住那一点残存意识的灵魂。沉下去,坠入更冷的虚无之中。
意识再次被撕扯着浮上来时,感官依旧麻木混沌。眼皮重逾千斤,费力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视野里是扭曲晃动的、泛着惨绿惨黄光晕的无影灯重影。
鼻腔里除了浓到化不开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让人胃底更加翻搅的甜腻花香。
有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嗡嗡作响的耳朵,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浸满了污水的棉絮。那声音焦急、自责,带着刻意的哽咽。
……真的吓死我了轩!都怪我!都是我没用!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面对这些……
我的手,那只尚能动弹的、插着滞留针的左手,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手紧紧握住,力度不小,攥得那根滞留针周围的皮肉有些发疼。
熟悉的气息,混合着名牌香水尾调的甜香,入侵了我仅存的、还算自由的呼吸空间。是叶玲玲。
心口本该跳动的地方,此刻只有一片被麻药浸透的空洞麻木。前世那种在绝望中抓住唯一稻草的滚烫慰藉,早已在那窒息般的呕吐和冰冷的血液里熄灭成灰。
那只紧握着我的手,现在只带来一种难以忍受的、粘腻的束缚感。
……医生都跟我讲了,你差点就在手术台上……呜……你当时一定恨死我了对不对她伏得更低,温热的气息甚至喷到了我的颈侧,低泣声清晰起来。轩,你别吓我,你说句话……我知道你是气我的,你骂我几句,求你别这样不理我……
喉咙里干涸得像是沙漠深处开裂的河床,每一次细微的气流通过都摩擦着带来尖锐的痛楚。我试图抽回被紧攥的手,想摆脱那令人窒息的温度和虚假的关切。
手腕甚至没来得及移动一寸,便触到了另一片陌生的温热。
轩哥!你醒了!太好了!一个带着刻意拔高的、充满惊喜的年轻男声插了进来,尾音带着些微不受控制的、属于男孩的清亮,刻意表现着年轻人的活力和担忧。
是王文海。
那只覆盖在我手腕上的另一只手,比他说话的声音更早地传递过来。不同于叶玲玲握得用力,那手的接触,是轻轻搭握,动作显得轻巧,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指腹皮肤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柔嫩感。
玲玲姐都哭了一天了,说什么都不肯走,非要守着你醒来……王文海的声音透着恰到好处的、年轻弟弟对兄长的关切,和对姐姐任性的无奈。
文海!别说了!叶玲玲像是被点中了委屈的穴道,声音里的哭腔更浓重了,握着我的手又用力收紧了点,他这样…他怎么就不理解…我昨天接到电话有多慌,阑尾炎手术也危险啊!我怎么能不管文海一个人在国外无依无靠……
她的嗓音颤抖,充满了无法被理解的委屈和疲惫。
而我,喉咙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麻药的效果正在退潮,身体深处被手术切割的部位,开始清晰地传来尖锐的、钻心的、一跳一跳的剧痛。这真实的痛苦像一道隔离墙,把他们的声音和接触都隔在了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之外。那痛苦是粘稠的,无边的,如同将我淹没的冰冷沼泽,让我失去了所有回应的力气,甚至失去了抽手的力气。只任由那只温热的手,如同枷锁般,紧攥着我冰冷的肢体。
……轩哥,你看玲玲姐多在乎你啊。王文海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依旧是那种阳光又懂事的腔调,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纯粹和天真,仿佛他只是单纯地为我们的感情感到开心,我啊,就是命里有贵人,多亏了玲玲姐,也多亏了轩哥你大人大量。等你好了,我亲自下厨给你和玲玲姐赔罪!保证恢复得快快的!
那轻描淡写的口气,听起来更像是他王文海才是那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主角。
就在这精心排练的温情剧目上演时,病房门被敲响了,发出了礼貌而清晰的叩叩声。
请进。是林医生的声音。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得体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拎着经典公文包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表情温和而专业,目光平静地扫过病房内,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是陈锋,我的私人律师。前世也是他,在一切结束后,一丝不苟地整理了我那份可笑的、最终沦为笑柄的遗嘱。
林医生,闻先生在休息吗抱歉打扰。闻先生之前委托我准备了一些文件需要签署,时间上比较急,我过来确认一下。陈锋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他没有走进病房,只是站在门口,目光精准地找到了我。
剧痛撕裂着我的身体,冷汗开始从额角、后背细细密密地冒出来。但我硬是抬了抬手,极其微小的一个弧度。我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有喉咙摩擦发出的喑哑嘶嘶声,微弱得几乎要被仪器那单调的滴答淹没。
陈锋的眼神瞬间捕捉到了我的动作和意图。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微微颔首。
好的,明白了闻先生。我会在外面等您清醒方便时再谈。陈锋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接收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他对着病床的方向轻轻欠了欠身,动作标准得如同刻在骨子里。然后,他转向同样有些错愕的林医生,微微点头示意,后退一步,轻轻地,但非常利索地带上了病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
病房里死寂了一瞬。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虚假温情,被这突如其来的、目标明确的拜访撕开了一道裂口。
律师叶玲玲立刻紧张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本能的不安和质问。那只握着我的手,神经质地又加了几分力,几乎是掐进了我的皮肉。滞留针头附近的皮肤被拉扯得一阵锐痛。什么文件这么急轩,你委托他什么了生病期间就别操心公司那些事了,听医生的,安心养身体!律师不律师的,现在不是时候!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担忧,以及对外人闯入属于她的领地的警惕和掌控欲。
王文海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松笑意,试图缓和氛围:玲玲姐也是为轩哥你好嘛。生意上的事情再重要,哪有身体重要律师懂法没错,但治病疗伤这种事情,总归还是要听医生的对不对轩哥你……
我不再试图挣脱那只紧攥的手了。更强烈的、如同千万把烧红钝刀在腹内翻搅的剧痛席卷而来,摧毁了仅存的体力。剧痛和失血的寒冷猛烈地冲撞着残存的意识,视野边缘的黑色如同涨潮的墨汁,凶猛地吞噬过来。
林医生冷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职业性的警惕:麻药反应和术后剧烈疼痛导致短暂意识丧失。准备杜冷丁。
黑暗彻底吞噬视线之前,眼角的余光里,瞥见的是叶玲玲惊惶失措、泪水涟涟的脸——那神情是如此真实,充满了被爱人痛苦折磨的焦虑和无力分担的痛楚。
还有王文海那张年轻俊逸、写着纯粹的关心和懊恼的脸。
4
虚伪的温情
多么完美无瑕的表演。前世,我就是被这些脸上的神情,一遍遍拖入更深的地狱深渊。
冰冷的黑暗彻底涌上,意识沉入一片没有尽头的墨色深海。
刺骨的疼痛唤醒了我。病房里一片漆黑,窗帘紧紧拉着,只有仪器屏幕散发的幽幽蓝光,给寂静添了一丝鬼气。
腹部的伤口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拉扯着周身每一寸神经向那个毁灭的中心塌陷。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一场尖锐的风暴。冷汗粘腻腻地贴在额头上、脖子上、后背上。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的煎熬。
喉咙干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无数次。渴,火烧火燎的渴。我的目光在黑暗中艰难地搜寻到床头柜。
那上面放着一个白色保温杯,旁边放着我的手机,还有一个……
一个倒立的小沙漏。
深色的木质框架,里面的沙是深邃浓郁的血红色。瓶身一侧冰冷地刻印着:倒计时
81天。
下午吐在窗玻璃上的暗红血块,瞬间在脑海浮现。
我动了动手指。疼痛汹涌袭来。但我无视了它,所有意志都集中在那干渴到发痛的喉咙。
够向杯子。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肋下和腹部的撕裂感。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杯壁——
吱呀。
病房的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一条缝,走廊的灯光像个不速之客闯进来,随即又被挡上。
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是王文海。
他换上了一身看不出任何医院的痕迹、价值不菲的休闲装,头发精心打理过,带着夜归人那种浅淡的冷空气和某种高级古龙水的味道。他俯下身,眼睛在仪器的微光下亮得有些异样。他没看我的眼睛,目光带着一种刻意掩饰的、压低的兴奋感,牢牢锁定在我那只艰难伸向水杯的手上。
渴了轩哥要水他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每一个字却都带着毒蛇吐信般的清晰,别急,我帮你呀。
他伸出手,动作看起来像是要去拿那保温杯,姿态自然。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杯子的瞬间,动作极其微小地一偏。
他的手肘,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极其自然的方式,非常不小心地撞了一下我那只几乎悬停在杯子上方、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着的手!
那一点点偏移的角度和施加的力度恰到好处——既足以彻底打掉我仅存的一点准度,又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被察觉的故意。
我的手背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床头柜金属棱角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钻心的痛楚瞬间从手骨传遍全身,本就濒临崩溃的忍耐力彻底被粉碎。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猛地从我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又被剧痛扼住,只剩下嘶哑的抽气声。
保温杯更是被这猝不及防的撞击猛地带动,倾倒!盖子瞬间崩开!
滚烫的开水毫无预兆地泼洒下来!尽数浇淋在我正艰难撑在床边、试图控制身体躲避的手背和前臂上!
滋啦……
皮肤被高温灼烫的声音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
滚烫!针扎一样尖锐的灼痛瞬间穿透麻木的神经,带着血肉被炙烤的错觉!手背上那些连接着仪器的贴片、滞留针管瞬间被热水和蒸汽弄得一片狼藉,更添痛苦和混乱!
啊!
剧烈的灼痛让我身体猛地一抽,伤口瞬间撕裂,眼前彻底发黑,整个人几乎晕厥过去。冷汗如瀑般瞬间再次浸透病服。
啊呀!王文海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慌失措,但在一片痛苦的闷哼和杯子的碰撞声中,这一声显得有些微妙的空旷。他的手快速缩了回去,似乎想帮忙又不知从何帮起。轩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哎呀水好烫!烫到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想给你拿杯子……没想到你手……
他急促地说着,声音里满是自责和担忧,甚至还带着点年轻男孩好心办坏事的慌乱哭腔。他立刻俯下身,在昏暗中手忙脚乱地去拂我手臂上滚烫的水渍,动作显得异常关切,但每一次拂拭,都像是在撕扯那块被烫伤的脆弱皮肤,带来更深一层的剧痛。
怎么了文海怎么了门被大力推开,叶玲玲慌张的声音伴随着啪嗒一声开灯的声音传来,刺眼的光线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她大概是睡在隔壁的家属休息室,此刻穿着睡裙,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睡眠惺忪的痕迹,目光第一时间锁在王文海和他正慌乱帮我擦拭烫伤的动作上,根本没细看我痛得蜷缩起来的状态。
文海!你……轩他怎么了她冲过来,一把拉住王文海正帮我擦拭滚水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刚醒过来的沙哑,但更多的是对王文海处境的担忧。你没事吧没烫伤吧她焦急地拉过王文海的手,对着光线仔细检查那根本毫发无损的手指,语气心疼不已。
她完全没有低头。没有去看那只暴露在灯光下、被烫得一片通红、甚至隐约开始鼓起细小水泡,还连接着狼狈线路的手。
王文海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后怕和愧疚。
玲玲姐,我没事。王文海的声音立刻低落下来,带着浓重的懊悔,都怪我,太笨手笨脚了……看轩哥想喝水,想帮忙来着,没想到反而撞了他一下,把水碰翻了……烫到他了……我真该死……
叶玲玲这才惊魂未定般把目光从王文海身上挪开,总算看到了我的手。那烫红鼓泡的痕迹让她眼神震了一下。
闻轩!她惊呼一声,声音尖锐,你怎么搞的!这么大人了,喝水都端不稳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语气里充满了疲惫、熬夜的火气、还有一丝……对他这种添乱的无奈责备。仿佛打翻水杯、把自己烫伤、惊扰了他们的睡眠,是我这个病人天大的罪过。
她立刻转头,对着门口方向,语气又快又急地喊:护士!护士快来!病人烫伤了!
然后她又转回头,眉头紧锁,看着王文海,语气里的责备转化成了无奈的心疼:烫得这么厉害……看把文海吓的,手都凉了!以后这种事让护工来,你别瞎操心!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操这么多心做什么说着,她还用自己的手,用力搓了搓王文海那只被我连累的手。
护士匆忙进来的声音,纷乱的询问,叶玲玲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我又在折腾的嗔怪……
王文海被叶玲玲温柔地推去洗漱休息,他回头对我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纯净无邪的笑容。
轩哥,好好休息。
胃部的伤口在剧痛中尖锐地抽搐,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铁爪紧紧攥住、反复撕扯碾压。全身的肌肉在无边的痛苦下痉挛。手背和前臂上的皮肤火烧火燎地灼痛着,伴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胀麻感,那些细小的水泡在每一次心跳的鼓动下都像是在膨胀、叫嚣。
而真正让肺部几乎丧失挤压空气能力的,却是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的黑洞。那里不再是麻木,不再是空茫,是被硬生生掏走所有希望、所有温度后,残留的、刺骨的、呼啸的寒冷。每一次呼吸,那寒冷都深入骨髓,冻结血液。
5
痛苦的觉醒
这痛苦熟悉得令人窒息。
和前世的那个雨夜,我听着她遥远电话里兴奋看流星雨的背景音,独自在呕吐物里窒息的绝望,如出一辙。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彻底沉没后的、死寂的冷。
护士终于忙碌完,重新包扎了烫伤,又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各种仪器线路。叶玲玲也像是安慰完一个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把吓坏的王文海安置回休息室后,才再次回到我床边。
灯被调暗了,她又恢复了那副饱受煎熬、为我担心的模样。
轩,她伸手似乎想再次握住我的手,但刚碰到那些厚重的纱布,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尴尬和不易察觉的嫌恶,随即被浓浓的疲惫覆盖。还疼得厉害吗折腾大半宿了,你现在身体这样,最怕折腾……她叹了口气,语调低沉而缓慢,带着熬了一夜的沙哑,听上去无比诚挚,我知道你难受,心里也不痛快。怪我,都怪我昨天没陪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大的罪……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我责备,眼神也充满了愧疚,像是在努力挖掘心底所有的同情,试图灌注进这死寂的空间。
……文海那孩子也是吓坏了,刚才都哭了,一直自责。他就是心好,太想帮你了,年轻人毛手毛脚的……轩,你别放在心上……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规律的滴答声。昏暗的光线下,她看着我的脸,期待着我的反应——一句原谅一句安慰哪怕是痛苦的呻吟
她的声音在耳边模糊不清,像从遥远的深海传来。那饱含感情的剖白,那试图分担的表情,只让我感到一种窒息的、令人作呕的粘腻。
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麻木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
那只冰冷倒计时沙漏的旁边。陈锋走之前,似乎很不小心地、把一支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黑色金属原子笔,放在了距离保温杯不远的位置。
笔帽的顶端,是一个极微小的凸点。不仔细看,像装饰。
我拼尽全力,集中了被剧痛碾碎的所有意志,驱动那只缠满纱布、灼痛未消的左手。
指尖颤抖着,挪动。粗糙的纱布摩擦着冰凉的柜面。每移动一分一毫,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针在刺入、牵拉。伤口在疯狂预警,胃部被切割缝合的位置在钝痛中激烈地抽搐。
我的手缓慢地、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决绝,终于挪到了那支黑色原子笔的旁边。
然后,我的食指,用尽此刻身体残存的全部力气,指节发白,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
在那黑色笔杆冰凉的金属外壳上。
叩击了一下。
笃。
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古刹凌晨的第一声钟鸣。
叩击过后,指尖彻底失去了力气,颓然跌落在床沿,指尖的神经末梢依旧残留着那金属冰冷坚硬的触感。
昏暗的病房里,死寂无声。
那一声微弱的叩击,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沉没无息。病房昏暗的光线下,无人察觉。
唯有陈锋。
叩击声落下的第五十七秒,病房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精准扫过房间,掠过故作憔悴忧虑的叶玲玲,落在我那只缠满纱布、无力垂在身侧的手上,和我几近涣散的眼瞳深处那片冻土般的寂灭上。
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陈锋径直走向林医生,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疏离:林医生,情况特殊。病人意识可能随时陷入深度昏迷状态。按照之前预立医疗指示(Living
Will),在病人失去表达决策能力且状况极不乐观时,必须由我们委托律师在场见证并执行其本人清醒时签署的核心文件。他拿出一份薄薄的、却盖着权威机构红章的文件副本,我们需要尽快处理。时间就是医嘱执行的时间窗。
林医生看过那份文件,眉头紧锁,目光在我毫无生气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医生见过太多生命走向终点的决绝。
病房门轻轻带上。里面是虚假的温情和濒死的痛苦,外面是寂静无声、却高速启动的生死切割。隔绝的空间如同两个世界的楚河汉界。
叶玲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陈锋和林医生离开时的神情过于凝重,如同宣告某种终结,让她莫名的焦躁和不安涌上来,堵在喉咙口。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更加用力地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将这种无处发泄的紧张,转化成对我更深沉的凝视和自怜自艾。
我闭着眼。
感官被剧痛折磨得支离破碎。但意识深处,那片冰封的湖上,却清晰映出陈锋高效精准的动作——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好一切。财产公证、秘密账户转移、与病痛毫无关联的新身份文件、甚至……死亡证明的提前签发通道。一切流程会被压缩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避开所有可能的窥探和干扰。
前世那种可笑的、最终成为她挥霍和替王文海铺路的财产,这一世,会随着这把判官笔的落下,彻底化为乌有。
而我,只需要等待。
像一块深海的顽石,无声无息地等待着命运的倒流结束,将我带回那个真正的终点——那属于我的、不被任何人玷污的死亡时刻。
冰冷的液体沿着输液管缓慢滴落,如同某种不可逆转的生命计时器。窗外,天色阴沉下来,酝酿着一场风暴前的沉闷压抑。
伤口处的疼痛不再是一波波汹涌的浪潮,更像是整个腹腔被无影灯下那些冰冷的器械反复切割后,遗留下来的一片无边无际的、钝重而麻木的废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废墟,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坍塌声。
这具身体像个破败的机器,每一次运转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和生涩迟滞的声响。感官被这无止境的钝痛磨得迟钝,却又在某些时候被硬生生撕裂开,爆发出尖锐的预警。
比如现在。
我闭着眼,维持着意识半沉半浮的假寐状态。脚步声刻意放得极轻,带着年轻男子步伐特有的弹性,混着叶玲玲身上那浓烈甜腻的香水尾调,逐渐靠近。
没有睁眼。没有必要。
……玲玲姐,累了吧你去休息室眯一会儿,我替你守着轩哥。王文海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体恤,音量控制得不高不低,足以让昏睡的病人听到他善解人意的关怀,我年轻,熬得住。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轩哥知道了会心疼的。
指尖习惯性地捻动着衣角,一丝几不可查的冰凉掠过指腹。那是之前陈锋留下的那支特殊签字笔,被塞进了病号服宽大的口袋深处。金属外壳的质感坚硬而恒定,如同此刻胸腔里那颗不再属于她的、同样坚硬恒定的死心。
我没事。叶玲玲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倦和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失落。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王文海的安慰下舒展开眉头,语气显得有些茫然,就是…就是觉得…闻轩他…好像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我紧闭双眼的脸上,似乎想穿透这层表象寻找些什么,最终只得到一片沉寂。他以前……再难受也会哄着我的……
她细微的困惑如同微风,掠过这片死水。然后被王文海轻易吹散。
玲玲姐你想多了!王文海立刻截断她的思绪,声音扬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阳光和无谓,轩哥现在多痛苦啊!医生说手术创面大得很!他哪有精力想那些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陪伴和关心,你就安心让他静养,别胡思乱想给自己添堵。
他说着,自然地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椅子腿与瓷砖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滋啦声。他的气息更近了。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拂过盖在我身上的薄被边缘,似是要掖好,指尖却掠过我输液那只手的手腕皮肤——那里缠着纱布,覆盖着被开水烫起的水泡。
一丝很轻微的力道,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触碰点,隔着纱布精准地压在烫伤最红肿、水泡最饱胀的痛点核心上。
剧痛!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皮肉,直接扎进骨髓深处!
喉咙里那团腥甜灼热的东西骤然上涌!身体本能的痉挛几乎不受控制!我的手下意识地猛地一抽,带动了那根留置针,尖锐的拉扯感伴随着伤口被扯动的绞痛!
6
无声的反击
呜……一声极度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滚出,硬生生被牙关咬碎在嘴里。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和后颈,肌肉在巨大的痛苦冲击下绷紧如铁石。
胃部那个巨大的伤口被激烈牵动,像一块脆弱的玻璃被狠狠撞击,绽开一片冰冷的碎裂感。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台上,被切割,被掏空。身体内部空荡荡的寒冷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每一个角落。
怎么了轩哥又疼了王文海几乎是立刻、饱含关切地俯下身,那张年轻俊逸的脸在我因痛苦而短暂涣散的瞳孔前放大。他眉头紧蹙,表情生动地写满了心疼,一只手甚至顺势轻轻拍抚我的手臂——恰恰是被烫伤的那只手臂!
他的指尖隔着纱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度和力度,每一次拍抚,都像是在碾压那脆弱的伤口和饱胀的水泡,带来一阵强过一阵的、碾压般的痛楚,混合着滚水灼烫留下的阵阵麻痒胀痛,如同凌迟。
我猛地闭上眼,阻挡住那张写满虚假关怀的脸,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喉咙里翻涌的血气、撕裂的伤口和腕臂上那刻意施加的酷刑。咬紧的牙关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痛的漩涡中疯狂痉挛、颤抖。输液架被牵扯得轻微摇晃,仪器发出低低的警报音。
叶玲玲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反应吓了一跳:闻轩!
王文海适时地收回了手,声音带着慌乱和后怕:玲玲姐!你看他好痛苦!是不是伤口又不行了我去叫医生!他表现得像一个被吓坏的弟弟,起身就要往外跑,动作迅速,带着一种惊惶失措的急切。
不!我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嘶哑而冰冷的两个字,声音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带着喉咙被撕裂的锐痛和铁锈味。
王文海的动作猛然顿住。
叶玲玲也怔住了,被我这突兀的、充满了拒绝和冷漠的嘶吼震住。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尖促的滴滴报警和我粗重破碎的喘息声。
我依旧紧闭着双眼,仿佛刚刚那声用尽生命的嘶吼不是出自我的喉咙。
只有我知道。
那只缩在被子里的、尚算完好的右手,五指痉挛着,死死攥住了口袋深处那支冰冷的金属笔。
笔杆那冰冷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滚烫的皮肉。
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这真实的、尖锐的、由自己制造的疼痛,像一个锚点,将我那被无尽碾压和灼烫的痛苦意识,硬生生从王文海那伪善的拍抚和叶玲玲茫然的注视中,拽了出来。
拽回这片只有我一个人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掌心的刺痛,压过了手背的碾压烫伤之痛,压过了胃部的撕裂翻搅。
唯有这清晰的、受我自己控制的痛苦,才能让我确认,我尚未彻底沦为案板上的鱼肉。
这痛,属于我。
是我的。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不是护士例行查房那种轻快的节奏,也不是林医生步履间的沉重思索。来人步速均匀,脚步极轻,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职业界限感。
是陈锋。
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无波。他似乎只是例行进来观察一下病人的基础生理指征,目光在监测仪屏幕和数据记录板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才自然地将视线投向靠坐在床头的我。
无需言语。
我微不可察地抬起眼睫,视线与他镜片后毫无情绪的眸光短暂相接,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微弱得几乎像是因痛苦而引起的抽搐。
足够了。
陈锋的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超过一秒。他转向叶玲玲,后者正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脸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茫然和烦闷。
叶小姐,陈锋的声音平静疏离,病人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但需要更深入的后续维持治疗方案评估。可能需要一些病人个人的关键医疗史授权和相关的财务保障文件作为支撑参考。之前的授权可能在细节层面不够充分,麻烦您方便时到行政办公室签个字更新一下。
他话语清晰,理由充分,带着律师严谨的条理。
叶玲玲正被手机屏幕上某个似是而非的消息撩拨得心烦意乱——王文海刚刚发来抱怨,说有个重要的项目机会可能被人截胡了,言语间充满了委屈和对恶意竞争的不理解。她眉头蹙着,对陈锋的打断感到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敷衍地嗯了一声,又瞥了一眼病床上闭着眼睛、仿佛与外界隔绝的我,嘴里含糊地道:行吧行吧,等会儿我去签。她的注意力显然还在王文海的消息上,语气中多了几分对琐事的厌烦。
陈锋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礼貌地退出病房,脚步依旧轻而稳。
门轻轻合上。
空间再次被切割。外面是律师效率的执行时间,里面是虚弱的病人和心不在焉的妻子。
在门关上的瞬间,在叶玲玲目光落回手机屏幕、指尖焦躁地敲打着边缘的同时。
我一直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目光平静地滑过床尾悬挂的输液瓶,沿着透明的输液管,看向上方输液管控制流速的滑轮夹。
控制流速的滑轮滚轴下方,一个微小的、针尖般的黑色金属反光点,极其隐蔽地粘附在塑料滑轮边缘的缝隙里。那是陈锋刚刚指尖极其自然掠过滑轮检查流速时,不着痕迹留下的微型传感器。一个最普通的医院耗材,内部却嵌入了特殊设计的反馈元件。
指尖在口袋深处,冰冷坚硬的金属笔杆上某个极其微小的不规则凸起处,停留了片刻。
掌心因之前过度用力攥紧而残留的刺痛感还在,提醒着我存在的感觉如此清晰。那凸起触感微凉,坚硬,硌着指腹。
然后,我的手指移开,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力的虚弱感,放在了身侧的被子边缘。
像是无意识的动作,指尖正好对着床头柜的方向。那里,倒计时的血色沙漏静默地流淌着最后八十一天的绝望。
意识微动。如同一块沉重的磁石滑过冻土般的意识海面,向下坠落。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引力。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摇晃,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耳边监护仪稳定的滴答声变得遥远,叶玲玲手指敲击手机屏幕的嗒嗒声被无限拉长、扭曲成模糊的背景噪音。
黑暗温柔地裹挟上来,意识被拉扯着陷入沉睡。
就在这意识彻底沉没前的一刹那。
放置在被子边缘、靠近床头柜的那只右手,食指指尖如同被电流击中,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尖锐地……向上,弹动了一下!
仿佛是沉船者最后拍击冰冷海面的挣扎。
又像是指尖拂过竖琴最细的一根琴弦。
嗡!
7
血色的终
一声极其细微、超出人耳捕捉范围的高频震动响起。只有那枚粘附在输液管滑轮夹上的微型传感器捕捉到了这特定的触发信号!
就在我食指弹动的毫秒之间!
滚轴内部一个极其精巧的触发装置被无声激活!
输液滑轮内部,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结构发生了毫米级的精准位移!
原本平顺流淌的液体,因这微乎其微的结构调整,流量瞬间加大!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输液管中的药液滴落声骤然加快!频率飙升!
那滚入血管的冰流,如同决堤的洪潮,汹涌地冲刷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脏腑废墟!
意识在无边粘稠的黑暗泥泞中挣扎了很久,才勉强找到了一丝脱离的缝隙。
视野一点点重新粘合。
剧痛依旧如影随形,像空气一样包裹着这具躯壳。但这一次,还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一架陈旧破败的风箱,肺部沉重得仿佛灌满了水银。手脚的指尖是麻木的冰冷,仿佛周身的血液已经不再为这即将报废的机器提供能量。
我甚至没有力气完全睁开眼睛,眼睫颤抖着,裂开一条微弱的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输液管里的液体流速似乎比昏沉前更快了一些,如同死神加速的脚步。病床边空无一人。叶玲玲的位置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椅子和上面搭着的一件薄外套。空气里残留着她那甜腻的香水尾调,混合着消毒水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物。
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渴得像是被炙烤的沙漠,每一次吞咽都摩擦着破损的黏膜,带来细小的刺痛。口腔里充斥着厚重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混杂着胆汁的苦涩。
下意识地,我那冰冷麻木的手,艰难地向床边移动,渴望触碰到那白色的保温杯。
指尖还未挪动一寸——
病房门猝然被大力推开!力道之大,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闻轩!到底怎么回事!叶玲玲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是冲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尖锐。她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和被羞辱的屈辱,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用力得发白。她几步冲到床边,完全无视了我挣扎着的手和因为惊吓而更加急促的喘息,手机屏幕几乎要怼到我的脸上!
屏幕上,是一封电子邮件的回复截图。发件方赫然是陈锋律师事务所。邮件内容冰冷、简洁、清晰无比——
经与委托人确认并核对文件签署流程及即时生效条款:所有相关授权终止指令已于XX年4月15日下午生效。
日期,就是我做手术、独自签下切胃同意书那天!
是那判官笔落下的时刻!
说话啊!你哑巴了吗!叶玲玲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拔高,尖利得刺破耳膜,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陈锋说你终止了所有给我的财务授权!凭什么!闻轩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想干什么!你想把我们娘俩都饿死吗!
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眼底是赤裸裸的、被剥夺所有物的恐慌和随之爆发的狂怒。那份伪装出来的憔悴和疲惫被这赤裸的恐慌彻底撕碎,露出下面贪婪狰狞的内核。
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生了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可以拿捏我了!做梦!她猛地俯下身,双手狠狠抓住我的肩膀,像是要透过病号服和皮肉捏碎里面的骨头,快!你给我立刻给陈锋打电话!立刻!把授权给我恢复!不然……
我被她剧烈地摇晃着,伤口仿佛被铁锤反复砸击,闷痛和撕裂感瞬间炸开!喉管被急剧翻涌的血气彻底堵死!眼前阵阵发黑!
砰!病房门再次被撞开!
王文海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把抱住状若疯狂的叶玲玲,声音急切无比:玲玲姐!玲玲姐你冷静点!别这样!轩哥身体还……他强行将叶玲玲从我身前拉开,目光飞快地扫过我惨白如纸、因剧痛和窒息而冷汗涔涔的脸,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和恐慌,但他脸上的表情立刻转化成了焦急和体贴。
他紧紧抱住不停挣扎尖叫的叶玲玲,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精准地穿过混乱的空气,死死攫住了我因剧痛而涣散的眼瞳。
他的嘴唇极快、极其隐蔽地翕动了一下,用只有口型、没有声音的语调,对着我吐出两个字。如同恶魔的诅咒,清晰地烙印在我最后的意识上。
活…该…
说完,他眼神瞬间变换,依旧是那个担忧姐姐、关心兄长的好弟弟,用更大的声音安抚叶玲玲:玲玲姐别这样!医生!护士!快来人!病人情况不对!
剧痛达到了顶峰。
肺部被彻底堵死,所有的空气都被隔绝在外。身体被愤怒的叶玲玲剧烈摇晃带来的撕裂感,王文海那无声的恶毒诅咒,还有那汹涌而上、再也无法压制的血腥……
噗——!!!
一大口温热的、带着碎块的、浓稠的暗红色血液猛地从喉咙深处狂喷而出!如同压抑到极致的井喷!
粘稠滚烫的液体像一场肮脏的骤雨,溅满了近在咫尺的叶玲玲和王文海的衣襟!刺鼻的血腥气瞬间冲散了香水味,令人作呕。
时间如同凝固。
叶玲玲的尖叫和咒骂戛然而止,化为惊骇欲绝的倒抽冷气!她被喷溅的腥红溅了一身,脸上表情从暴怒瞬间转为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像是无法理解眼前可怖的景象。
王文海抱着叶玲玲的手猛地僵住,脸上的焦急瞬间凝固成一种面具般的空白,眼底深处那份极力隐藏的恐慌第一次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死死盯着我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和我迅速灰败下去的脸。
世界迅速褪色变暗。耳边蜂鸣声尖锐无比,盖过了一切的尖叫和呼喊。
在彻底堕入黑暗的最后一息,我的指尖,在被鲜血濡湿的床单上,极微弱、极短暂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指向……
那立在血色沙漏旁,冰冷刻着倒计时的数字:
第
73
天。
如同无言的宣判。
那口喷薄而出的鲜血仿佛耗尽了我身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力,也彻底浇熄了病房里那场荒诞闹剧的火焰。
意识沉沦。
8
最后的审判
再醒来,身体像是被沉重的巨石彻底碾过。每一个关节都是锈死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沉重的回响和肺叶被撕裂的幻痛。虚弱。深入骨髓的虚弱。那是一种生命之源被彻底釜底抽薪后的空洞和寒冷。
眼皮沉重得如同被粘住。
但我还是用力掀开了。
不是医院病房那压抑的白。
熟悉的窗帘纹路,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昂贵木材打蜡的复合气味。是我的卧室。
没有叶玲玲。没有王文海。甚至没有护士。只剩下床头那个血色的沙漏,细密的红沙无声流淌,旁边冰冷地显示着倒计时:第
48
天。
48
天。
一个残忍的刻度,无情地刻蚀着最后的光阴。
房间隔音极好,一片死寂。只有肺部沉重费力的喘息,和自己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
哐!哐!哐!——
楼下突然传来沉闷又狂暴的撞击声!像是有人在用巨斧劈砍着厚重的门板!
在死寂的卧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随之而来的,是女人撕心裂肺、混杂着哭腔和暴怒的尖啸:
闻轩!滚出来!我知道你在家!你别躲着!闻轩你这个疯子!你不得好死!
叶玲玲。
那声音歇斯底里,带着一种彻底的疯狂和毁灭欲。伴随着她疯狂的撞击和嘶吼,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男人充满愤怒和恐慌的叫喊,像是极力在拉扯劝阻她:
玲玲姐!你冷静点!别这样!不值得!你会受伤的!我们先走好不好玲玲姐!
是王文海。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那么模糊,又因为拼命压抑而显得尖锐扭曲。
我费力地、一寸寸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试图望向声源传来的方向。胸口深处那股被灼伤的空洞感,因为外面的喧嚣和那熟悉的名字,竟没有泛起丝毫涟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如同沉埋千年的冰川湖。
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不是陈锋。来人穿着深色西裤和熨帖的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手里拿着一份淡黄色的加急国际特快邮件信封,面容沉稳谦和,眼神锐利而干练。是我的另一名心腹助理,齐越。他负责处理陈锋无法亲自执行的事务。
他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绝对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先生,按您之前的安排,文件到了。是第一时间签收的。他将那份重量极轻、却又无比沉重的信封双手奉上,目光飞快地扫过我枯槁的面容,停顿了一下,另外……楼下叶小姐和王先生……闹得很凶,物业和保安已经过去处理了。不过……
齐越的声音顿住了,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纠结,似乎在斟酌措辞。叶小姐她……情绪彻底崩溃了。她在用身体撞门……他声音很轻,看起来……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剧烈的眩晕感伴随着心脏深处传来的、针扎般的刺痛猛地袭来。喉咙里涌起熟悉的腥甜,但我死死将它压了回去。肺部像漏气的破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着烧灼的痛楚。
我伸出手。那只枯瘦如柴、布满针孔和青筋的手,此刻却异常平稳地接过了那份文件。指尖触及那纸张的触感冰凉而坚硬。
信封正面右下角,清晰地印着冰冷的、官方的英文抬头——
Final
Death
Certificate
&
Will
Certification
下面是印刷体的日期,墨迹新鲜:XXXX年7月14日。正是倒计时沙漏归零的终点之日。
楼下,沉重的撞击声还在继续。
砰!砰!砰!
每一声都像是命运沉重的鼓点。
叶玲玲那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恨意的尖叫如同利刃划破寂静:
闻轩!你凭什么毁了我们!你凭什么报复文海!他那么关心你!他只不过是无心之失!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你出来!出来给我说清楚!我要杀了你!!
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像一个真正的、绝望到极致的疯子。
在这疯狂的诅咒和撞门声中,我捏着那份宣告了我未来结局的死亡证明文件的手指,轻轻抬了抬。
目光越过了面前的齐越,落在了卧室正对面的墙壁上。
那里,没有挂任何装饰画。
此刻,一面巨大的、极薄的、超清电子显示屏悄然无声地亮起。冷白的光线在瞬间占据了整个墙面。
屏幕上,呈现的不是任何温馨的回忆画面。
是庄严肃穆的黑白遗照!
我的遗照!
照片经过精心处理,面容沉静肃穆,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超越了生死的、洞穿一切的、冰冷的审视感!如同神祇无悲无喜地俯瞰着尘世的喧嚣。
照片下方中央,是一行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大字,浓稠得如同刚刚写就,仿佛能滴落下来——
距离尘世解脱,还剩
48
天
遗照的两侧,各有一面同样冷冽的显示屏:
左侧,显示着一份冰冷简洁的财产法律公证书扫描件页面!核心条款被放大、标红——叶玲玲名下所有源于闻轩的资产,已全部依法追溯、冻结、强制收回!末尾处,闻轩那笔迹锐利、断金碎玉的签名,带着审判般的决绝!日期清晰!
右侧的屏幕,却是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刺耳的、冰冷的【播放】三角按钮,猩红色。
楼下疯狂的撞击和诅咒声如同狂风暴雨。
王文海带着哭腔的拉扯劝阻也变得更加尖利:
玲玲姐!我们走吧!求你了!别这样!你流血了!闻轩他…他就是个恶魔!你别看了!不值得为了他这样!
然而,在这片喧嚣的边缘,在齐越微微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一只枯槁、却稳定得异乎寻常的手,缓缓抬起。
没有半分迟疑。
那只手精准地伸出食指。指尖因为久病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感,在空气虚空中……对准了那块右侧冰冷的黑色屏幕上,那唯一亮着的猩红色【播放】按钮。
无声无息地。
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