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天鹅的翅膀,冰冷地硌着林晚的指尖。
她托着沉重的银质香槟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几乎与那银盘的冷光融为一体。盘子里,细长的高脚杯列队而立,琥珀色的液体在头顶奢华的水晶吊灯照射下,荡漾着一种近乎虚幻的、金碧辉煌的光晕。光芒刺眼,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她低垂的眼帘里。
脚下,猩红的地毯厚实得能吞噬一切脚步声,一路蔓延,铺向宴会厅前方那座流光溢彩的舞台。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以及刚出炉精致点心的混合气味,甜腻得令人窒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人们压低的谈笑声和女人们清脆的娇笑声编织成一张巨大而疏离的网。
这里是江屿和苏晴的订婚宴。
林晚微微吸了口气,混浊的空气沉甸甸地坠入肺腑。她强迫自己抬起一点视线,目光掠过前方。苏晴穿着一身缀满碎钻的曳地长裙,像一朵精心培育的、毫无瑕疵的人间富贵花,正依偎在江屿身侧,端着无可挑剔的笑容,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寒暄。她颈间一条钻石项链璀璨夺目,每一次微小的转动,都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芒。
而江屿……林晚的目光只敢停留一瞬。笔挺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侧脸的线条冷峻如刀削。七年的时光洗去了少年最后的青涩痕迹,沉淀下的是属于上位者的疏离与掌控。他微微侧头倾听苏晴说话,下颌的弧度绷紧,看不出多少属于订婚的喜悦,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冰冷的配合。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林晚猛地收回视线,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她下意识地,用那只没托盘的左手,飞快地、近乎神经质地摸向自己锁骨下方——隔着薄薄的侍应生制服衬衫布料,一个微小却坚硬的突起物硌着皮肤。
是那枚天鹅吊坠。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支撑。她指尖抚过天鹅微微展开的翅膀轮廓,指腹下,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存在的、淡淡的凸起疤痕,也一同被触碰到了。旧日的幻痛与此刻的冰冷现实交织,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林晚垂下头,试图将自己缩进阴影里,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穿过这片令人眩晕的红毯,完成这最后一次的香槟递送任务,然后消失。
一步,两步……距离那对璧人越来越近。苏晴身上清冷昂贵的香水味已经霸道地钻入鼻息。林晚屏住呼吸,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嵌进天鹅吊坠的金属底座里,指甲边缘传来清晰的痛感。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腕表的手,猛地攫住了她端着托盘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银盘猛地一晃,杯中的香槟剧烈地泼洒出来,金黄的酒液泼溅在猩红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刺目的污渍。有几滴甚至溅落在旁边一位女士华贵的裙摆边缘,惹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林晚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她被迫抬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江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松开了苏晴的手,此刻正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那里面没有久别重逢的惊愕,没有一丝旧情的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审视,以及一种淬了冰的、近乎刻毒的嘲讽。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解剖刀,缓慢而残忍地刮过她苍白的脸、廉价粗糙的制服、被香槟弄湿的袖口,最后,定格在她那只死死攥着天鹅吊坠、指节因用力而惨白的手上。
时间仿佛凝固。周围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们投来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鄙夷,瞬间汇聚成无数无形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苏晴也停下了交谈,精致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悦,随即又被完美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笑容取代,她轻轻扯了扯江屿的袖子,声音柔美:屿,怎么了这位小姐……
江屿恍若未闻。
他死死盯着林晚,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一秒,那紧抿的唇线微微向上扯动,勾出一个毫无温度的、令人遍体生寒的弧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冰冷清晰地砸进林晚的耳膜,也砸碎了周围所有伪装的平静:
林晚。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冰渣,真是好久不见。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扫过她狼狈的全身,那嘲讽的意味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怎么他微微俯身,逼近她,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剜心蚀骨,当年为了二十万,就能把自己卖给那个油腻的老男人,拍下那种视频……现在日子混不下去了,又跑来这里,想找新的金主了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剧毒的针,精准地刺向她记忆中最鲜血淋漓的伤口。林晚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窒息感汹涌而至。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轰鸣。
那些刻意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碎片,被这恶毒的言语粗暴地撕开——
……等我,林晚。少年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颈窝,带着薄荷糖的清爽气息,指尖珍重地抚过她颈间那枚小小的水晶天鹅吊坠。后台昏暗的灯光下,他眼底映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也映着刚刚为他独舞后、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水光,纯粹得让人心颤,等我从法国回来,就娶你。只娶你。
他的吻虔诚地落在天鹅翅膀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也带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炽热。
林晚,你跳得真好。他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是我的白月光,永远都是。要干干净净的,等我回来。
那晚的月光,也像此刻头顶的水晶灯一样,冰冷刺眼。只是那时的冷,是带着希望的清辉;而此刻的冷,是地狱入口的探照灯。
画面陡然切换。
逼仄的酒店房间,空气浑浊,弥漫着劣质香烟和某种令人作呕的甜腻香薰混合的气味。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脑门油亮、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叼着烟,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得吓人的金链子,正用他那双浑浊的、毫不掩饰欲望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手机摄像头幽暗的红点,像毒蛇的信子,对着她闪烁。
啧,学生妹就是嫩,江少眼光不错啊。男人嘿嘿笑着,一口黄牙,放心,钱嘛,一分不少你的。来,靠近点,让哥拍清楚些……
林晚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她穿着一条与年龄格格不入、布料少得可怜的廉价吊带裙,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男人那只戴着硕大金戒指的肥厚手掌,带着令人作呕的汗湿油腻感,毫不客气地摸上她裸露的肩膀。
动作快点!磨蹭什么男人不耐烦地催促,另一只手粗暴地把她往床边推搡,拿了钱就别给老子装清高!江屿那小子等着看呢,你不卖力点,怎么对得起他给你的‘机会’
江屿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不是为了他!是为了那笔能让他飞向梦想彼岸、能让他摆脱家庭桎梏的钱!是为了那场如同空中楼阁般的约定!她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身体的剧痛压过心底的撕裂感。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憋住,倔强地不肯落下。不能哭,哭了,视频会拍得更清楚……
几天后,那个视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掀起了淹没一切的滔天巨浪。校园网的匿名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标题下,链接像瘟疫般疯狂传播。点开,就是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她颤抖的身体,男人粗鄙的话语,和她那张清晰得无法辩驳的脸。
舞蹈系那个林晚看着挺清纯,私底下这么脏
为了钱啧啧,二十万就卖了,真便宜。
江屿不是她男朋友吗卧槽,这绿帽戴得……
听说是江屿找人拍的玩这么大
快看!有特写!她脖子上戴的那个天鹅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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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言秽语如同最恶毒的潮水,从网络的每一个角落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她成了整个校园的谈资,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符号。走在路上,无处不在的指指点点和刻意压低的嗤笑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舞蹈室的镜子映出她惨白绝望的脸,曾经轻盈的舞步变得沉重如灌铅。辅导员欲言又止的眼神,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林晚,学校这边……压力很大。你看,是不是先……休学一段时间
休学她知道,那扇门一旦关上,就再也不会为她打开了。
她的世界,在那个视频被疯狂传播的二十四小时内,彻底崩塌了。白月光呵……早已被碾碎在污泥里,混着唾沫和谩骂,腐烂发臭。
……林晚林晚!
苏晴带着一丝不耐的、刻意拔高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锯断了林晚脑中疯狂闪回的血色画面。她一个激灵,从窒息般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薄薄的衬衫。
江屿的手依旧像铁钳一样死死扣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下一秒就要碎裂。他的目光阴鸷,如同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沉沉地笼罩着她。
苏晴已经走到了江屿身边,她精致的妆容在近距离下显得无可挑剔,但那双看向林晚的眼睛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冰冷的算计和一种近乎刻意的嫌恶,仿佛在看什么不洁的秽物。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看似轻柔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搭在了江屿紧绷的手臂上。
屿,你认识这位……服务生小姐苏晴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目光扫过林晚狼狈的样子和被泼洒的香槟污渍,她好像弄脏了王董夫人的裙子呢。这里人多,有什么话,不如……
她的话没说完,意思却再明显不过——这里不是你处理垃圾的地方。
江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林晚惨白如纸的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林晚看不懂的情绪——愤怒憎恨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唤起的痛楚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几秒钟死寂的僵持。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终于,江屿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碾碎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林晚的手腕。
林晚被那强大的惯性带得踉跄了一下,银盘差点脱手。手腕上传来清晰的、火辣辣的痛感,皮肤上留下了深红的指印。她立刻垂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不敢再看任何人一眼,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对……对不起。她听到自己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她几乎是拖着沉重的双腿,狼狈地、跌跌撞撞地朝着宴会厅侧门通往后台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那些来自四面八方、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那扇象征着暂时逃离的侧门时——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林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让她浑身发冷。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宴会厅前方那座巨大的、原本循环播放着江屿与苏晴甜蜜婚纱照和浪漫动画背景的LED屏幕,此刻,所有的温馨与美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监控录像画面。
画面有些晃动,带着老式监控特有的颗粒感,但人物和声音却异常清晰。背景是酒店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镜头正对着一个紧闭的房门,门牌号赫然在目:**1703**。
林晚的瞳孔骤然缩紧!那个房间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记忆深处!就是那个房间!
画面里,一个穿着廉价吊带裙、长发凌乱、脸色惨白得如同鬼魅的年轻女孩,正低着头,瑟瑟发抖地站在房门外。她瘦削的肩膀因为剧烈的恐惧而不断耸动,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指节用力到泛白。她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什么,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镜头拉近,对准了她的侧脸。虽然青涩褪去了许多,但那眉眼,那轮廓,那无助绝望的神情……
正是七年前的她!
紧接着,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兴奋和恶毒的女声,从监控录像的音频里清晰地传了出来,穿透了宴会厅里骤然响起的、压抑不住的哗然声浪,冰冷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拍!给我拍清晰点!特别是她的脸,还有她脖子上那个天鹅坠子!一个细节都别漏掉!江屿要看!他必须亲眼看看,他捧在手心里的‘白月光’,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那个声音!
林晚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彻底冻结!她猛地抬头,视线像淬了毒的箭矢,穿过骚动不安的人群,精准地钉在了舞台前方——苏晴那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脸上!
是她!
七年前,那个在视频传播后,第一个跳出来,用最恶毒的语言在校园论坛上揭露她为了钱不择手段勾引校外老男人的知情人,那个后来一直以江屿青梅竹马好朋友身份出现在他身边安慰他的女孩……原来,从始至终,就是她!
原来,那晚如同跗骨之蛆的窥视感,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不是错觉!
原来,将她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不是那个油腻恶心的男人,也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眼前这个穿着华丽礼服、即将成为江屿妻子的女人!
轰——
巨大的、毁灭性的真相如同惊雷,在林晚早已千疮百孔的世界里轰然炸响!眼前的一切——奢华的水晶灯,猩红的地毯,宾客们惊愕、鄙夷、幸灾乐祸的脸……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淹没了所有其他的声音,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个绝望颤抖的、七年前的自己,和苏晴那张因极度恐慌而扭曲变形的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林晚的身体晃了晃,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被彻底撕碎的枯叶。七年来支撑着她从泥泞里爬出来的那一点点、名为或许他有苦衷的、自欺欺人的微光,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巨大的荒谬感。
她突然笑了起来。
无声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笑容绽放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空洞、诡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绝望和……解脱。
太可笑了。
为了那二十万,为了他口中那个光明未来,她亲手把自己献祭给了魔鬼。她忍受了足以摧毁灵魂的屈辱,背负着荡妇的污名,在唾弃和白眼中苟延残喘。七年的牢狱,出狱后无家可归,在地下室发霉的角落里像老鼠一样活着,在油腻男人的咸猪手下强颜欢笑……她以为这是她为那场无望爱情付出的代价,是她活该承受的罪孽。
原来不是。
原来她只是一个愚蠢透顶的祭品,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里,最微不足道、也最惨烈的牺牲品。她所谓的牺牲,她的爱情,她的人生,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用来讨好心上人、用来铲除障碍的、肮脏而廉价的戏码。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却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剧烈的抖动,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堤防,汹涌而出,顺着她扭曲的笑容肆意流淌。这无声的狂笑,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加恐怖。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性的转折惊呆了。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巨大的、播放着不堪画面的屏幕上,在失魂落魄、无声狂笑的林晚身上,在脸色惨白如鬼、浑身抖若筛糠的苏晴身上,最后,都汇聚到了舞台中央,那个如遭雷击、僵立当场的男人——江屿身上。
江屿的表情凝固了。
他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维持着刚才想要喝止什么的姿态,僵硬地站在那里。他英俊的脸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他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大屏幕上那个清晰的画面——那个他找了七年、恨了七年、也折磨了自己七年的铁证。
苏晴的声音,那带着恶毒快意的指令,一遍遍地在死寂的宴会厅里回荡:
……拍清晰点!江屿要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地、反复地凿进他的心脏!将他七年来赖以支撑的愤怒和恨意,连同他自以为是的真相,凿得粉碎!
他猛地转过头,充血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住身旁摇摇欲坠的苏晴。那目光里,是滔天的震怒,是难以置信的背叛,是瞬间崩塌的世界所带来的巨大痛苦和茫然。
苏……晴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是你
苏晴被他眼中那毁天灭地的风暴吓得魂飞魄散,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不……屿,你听我解释……这不是真的……是合成的!是有人陷害我!是她!她猛地指向台下无声流泪狂笑的林晚,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是这个贱人!她故意弄出来的!她想破坏我们的订婚!她想毁了你!毁了我们!
她的指控在巨大的监控画面和清晰的录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江屿没有再听。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视线越过歇斯底里的苏晴,重新落回台下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林晚还在笑。
她慢慢地、用一种近乎优雅的、带着某种诡异仪式感的姿态,抬起了手。那只刚才被江屿捏得通红的手腕,此刻微微颤抖着,伸向了自己的脖颈。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枚冰冷的水晶天鹅吊坠。
七年前校庆后台,少年滚烫的吻落在这里,许下最庄重的承诺:
你是我的白月光,永远都是。要干干净净的,等我回来。
七年后的订婚宴上,她指尖用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中清晰可闻的声响。
那维系着天鹅吊坠的、早已磨损得极其脆弱的细链,应声而断。
小小的水晶天鹅,失去了唯一的支撑,从她纤细苍白的脖颈上滑落,划过一道冰冷而短暂的弧线。
啪嗒。
它掉落在猩红的地毯上,落在林晚的脚边。水晶折射着头顶刺目的灯光,在猩红的地毯上投下一小片破碎的、摇曳的光斑。
林晚的目光,平静得可怕,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惊惶的苏晴,最终,落在了江屿那张惨白失魂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尘埃落定后的空茫。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又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终于要坠入深渊的天鹅。
猩红的地毯吞噬了她的身影。
下一秒,一道刺目的、决绝的寒光,在她手中骤然亮起!
是水晶天鹅翅膀上,那片最为尖锐的碎片!不知何时已被她紧紧攥在掌心,锋利的边缘割破了她的皮肤,蜿蜒的血线顺着她苍白的手指滑落,滴在猩红的地毯上,融为一体。
没有丝毫犹豫。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将那枚沾染着自己鲜血的、曾经象征最纯洁爱恋的水晶碎片,狠狠地、精准地、划向了自己白皙脆弱的脖颈!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被割裂的钝响,清晰地传开。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残忍地定格。
猩红。
刺目的、滚烫的、带着生命温度的猩红,如同最绝望的喷泉,猛地从她纤细的脖颈间迸射而出!
那鲜红的热流,带着决绝的、凄艳的力量,疯狂地喷溅,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染红了她苍白如纸的下颌,也毫不留情地喷溅上她脚边那枚小小的、碎裂的水晶天鹅吊坠。
透明的水晶,瞬间被浓稠的鲜血覆盖、浸透,染成了最触目惊心的暗红。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一棵被狂风彻底折断的芦苇。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支撑她的力量消失了。她仰面,朝着冰冷坚硬的地板,直直地倒了下去。
猩红的地毯,贪婪地迎接着她的坠落。
不——!!!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嘶吼,猛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
江屿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败。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矜持、所有的上位者的冷静,在这一刻彻底崩碎!他如同疯了一般,猛地推开身前碍事的人,甚至撞倒了试图扶住他的苏晴。他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下舞台,朝着那片刺目的猩红扑去!
林晚!林晚——!!!
他冲到她身边,双膝重重地砸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伸出剧烈颤抖的双手,想要抱住她,却又被她脖颈间那汹涌而出的、温热的鲜血吓得不敢触碰,双手悬在半空,痉挛般地颤抖着。那猩红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眼睛,也灼烧着他瞬间被碾成齑粉的灵魂。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他抬起头,对着周围那些呆若木鸡、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宾客们,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咆哮,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林晚的意识在急速地沉沦,坠入无边的黑暗和冰冷。身体的感觉在迅速抽离,只有脖颈处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麻木的疼痛。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变暗。
她感觉到有人冲了过来,带着绝望的嘶吼和熟悉的、让她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抖的气息。
是江屿。
他来了。
真吵啊……她想。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江屿那张因极度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正无限地放大、靠近。他颤抖的手似乎想要触碰她,却又被那汹涌的鲜血吓退。
真好笑……她扯了扯嘴角,却感觉不到任何肌肉的牵动。原来,你也会害怕啊害怕我这被你亲手推进地狱的人,死在你面前
最后一丝力气,如同风中残烛,在彻底熄灭前,她挣扎着,用尽生命最后的余烬,微微侧过头。
她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沾满了自己温热的鲜血。
江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猛地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染血的唇边,动作慌乱而绝望,试图抓住那即将消散的气息。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血沫破碎气泡的声音,如同最轻的叹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解脱,终于断断续续地飘进了他耳中:
江屿……
……白月光……
她涣散的目光似乎越过他,望向某个虚无的、没有污秽的远方,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要……干干净净地……死……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浓重的血腥气里。
她沾满鲜血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了一下。
一个凝固在死亡边缘的、惨淡而诡异的笑。
随即,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彻底断绝。
她眼中的光,熄灭了。
像一朵被彻底碾碎在污泥里的白花,终于停止了最后的颤抖。
江屿的身体,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僵死在那里。
他保持着俯身倾听的姿势,耳朵还贴在她染血的、冰冷的唇边。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痛苦,而是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空白。仿佛他整个人的灵魂,也随着那最后一丝气息的消散,被一同抽离了躯壳。
他听到了。
那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钉入他早已被真相碾成粉末的心脏里。
白月光……要干干净净地死……
她做到了。
用最惨烈的方式,用她自己的鲜血,洗刷了所有的污名,也彻底斩断了他和她之间,那早已腐烂不堪、却被他强行用恨意维系的最后一丝联系。
她终于……干干净净了。
代价是她的生命,和他仅存的、赖以支撑的一切。
嗬……嗬……
江屿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漏气的、不成调的嗬嗬声。他试图呼吸,却感觉吸进来的全是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刀子,切割着他的肺腑。他想要动,想要抱紧怀里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想要嘶吼,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但他的身体,他的四肢,仿佛被冻僵在了这猩红的地毯上,被那粘稠的、属于她的鲜血彻底封印。
他只能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眼睛死死地、空洞地望着林晚那张毫无生气的、沾满血迹的脸。她凝固在唇角的那个惨淡笑容,像一把最锋利的弯刀,反复地凌迟着他。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猛地从舞台方向炸响!
苏晴像是终于从巨大的惊吓和恐惧中回过神,她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看着江屿怀里那具染血的尸体,又看看自己沾上酒渍的昂贵礼服,再看看周围那些投射过来的、如同看着毒蛇般惊恐和鄙夷的目光,最后,她看到了大屏幕上,依旧在循环播放的、她自己那带着恶毒快意的指令声……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是假的!都是假的!是林晚!是这个贱人!她死了还要害我!她要毁了我——!!!
苏晴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挥舞着手臂,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疯狂地冲向台下江屿和林晚的方向,放开她!江屿!她脏!她早就脏透了!她该死——!
她的疯狂打破了死寂,也像是点燃了某种混乱的引线。
杀人了!
快报警啊!
天啊!苏家小姐她……
疯了!都疯了!
快走!离开这里!
……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奢华的宴会厅里瞬间蔓延开来。尖叫声、哭喊声、桌椅被撞倒的乒乓声、混乱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景象。宾客们像受惊的羊群,惊恐地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涌向出口,唯恐被这血腥的漩涡吞噬。精致的点心被踩踏成泥,昂贵的酒水泼洒一地,猩红的地毯上,除了林晚身下那不断扩大的暗红血泊,又增添了无数混乱肮脏的脚印。
没有人再关心这场世纪订婚宴的结局。
没有人再在意江家和苏家的脸面。
所有的目光,或惊恐、或怜悯、或厌恶、或冷漠,都短暂地聚焦在红毯中央那片小小的、被血色浸透的地方。
江屿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怀里抱着他早已冰冷、被鲜血染红的白月光。
猩红的地毯,如同无边无际的血海,将他和她,连同那枚被染成暗红色的水晶天鹅碎片,一同吞噬。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警笛的呼啸,尖锐地撕裂了城市的夜空。
然而,对于红毯上那个凝固的身影而言,一切声音,都已归于死寂。
只有林晚最后那句带着血沫的耳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彻底死去的灵魂深处,一遍遍、永无止境地回响:
白月光……要干干净净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