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着脚,踩在冰凉刺骨的溪水里,正低头浣洗着今天的菜蔬。
水面倒映着我苍白而瘦削的脸,眉眼间带着一丝久病未愈的孱弱。
这副身子,是京城贵女温知鸢的。
而内里的灵魂,来自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唇角却不自觉地弯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沈大哥,今天又这么早。
那人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从我手中接过沉重的木盆,走向我屋前的水缸。
哗啦一声,清冽的山泉注满了半旧的水缸。
他叫沈离,是三个月前搬来村里的新邻居。
他沉默寡言,面容俊美,却从不与村里人多来往,唯独对我,关照有加。
每天清晨,他都会为我挑满一缸水,偶尔还会送来些自己猎得的野味。
村里人都说,他看上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了。
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洗好了菜,提起裙摆正要上岸,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要向后倒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瞬间揽住了我的腰,将我稳稳地带回岸上。
我撞进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
小心。他低沉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心头一跳,连忙挣开他的怀抱,脸颊有些发烫,多谢沈大哥。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的鬓角,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至我耳后。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珍视。
可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我耳垂的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冰凉的触感,那眼底深处潜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偏执与疯狂……
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张脸是陌生的,可这眼神,这眼神我至死都不会忘记。
是他。
是那个权倾朝野,手段狠戾的摄政王,谢景阑。
是那个在我死后,彻底黑化,将整个世界拖入血海地狱的大反派。
他找到我了。
他伪装成一个普通的猎户,在我身边潜伏了整整三个月。
我僵在原地,四肢百骸都窜起一股寒意,连呼吸都忘了。
他看着我煞白的脸,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沈离的淳朴,只有谢景阑的玩味与残忍。
他在等什么
他在等我自投罗网。
他在享受着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逃了十年,终究,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掌心。

十年前,我还不是这个偏远山村里靠种田为生的孤女阿芷。
我是相府嫡女,温知鸢,一个自幼体弱多病,被娇养在深闺中的药罐子。
更是书中钦定的,大反派谢景阑早死的白月光。
穿来这个世界,我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所有剧情。
我知道我的死亡,是刺激谢景阑彻底黑化,最终毁灭世界的关键。
按照穿书定律,我的任务本该是攻略他,感化他,用爱来拯救这个世界。
可我只想活命。
接近一个未来会亲手捏碎我喉骨,然后抱着我的尸身疯魔天下的男人
这根本不是攻略,是送死。
谢景阑,当朝摄政王,一个俊美如神祇,心肠却比蛇蝎还毒的男人。
他对我,有着一种近乎变态的占有欲。
他将我安置在他亲手打造的黄金囚笼里,美其名曰静养。
我的衣食住行,皆由他一手操办,精细到每一口汤药的温度,每一件衣衫的料子。
所有可能让我情绪产生一丝波动的外物,都被他隔绝在外。
他遣散了我身边所有的侍女,只留下几个他亲自挑选的,木讷如傀儡的婆子。
她们不会与我交谈,只会像影子一样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每日的生活,就是从一张床,挪到另一张椅子上。
窗外的天空,就是我能看到的所有世界。
他来看我的时候,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眼底却是我无法承受的沉沉爱意。
那爱意太浓烈,太偏执,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我窒息。
鸢鸢,今日的药可还喝得惯他会亲手端过药碗,用银匙一勺一勺地喂我。
我不敢说不惯。
我只能温顺地点头,咽下那苦涩的药汁。
因为我知道,若是我说一个不字,明日为我煎药的整个太医院,或许都会人间蒸发。
鸢鸢,今日这件云锦可还喜欢他会抚摸着我身上的衣料,眼神迷恋。
我只能笑着说喜欢。
因为上一件我说颜色有些素净的衣裳,导致京城最大的绸缎庄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他的爱,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温柔缱绻的凌迟。
我名义上是全京城最尊贵的女人,被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捧在心尖上。
实际上,我只是他一个人的囚徒。
他会坐在我的床边,为我读那些枯燥乏味的上古典籍,一读就是一下午。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可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因为我知道,他翻动书页的手,前一刻或许就沾染了某个政敌的鲜血。
他为我削着苹果,动作优雅而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鸢鸢,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人心叵测。
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会为你挡去所有风雨。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情人最温柔的呢喃。
可我听到的,却是恶魔的低语。
他不是在为我挡风雨,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风暴。
我被他囚禁着,被他爱着,也被他一点点地扼杀着。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这座华美的牢笼里,正迅速地流逝。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咳嗽越来越频繁。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日复一日地开着那些吊命的苦药。
谢景阑眼中的担忧与日俱增,随之增长的,还有他愈发疯狂的控制欲。
他甚至不允许一丝风吹进我的房间,他说,风会伤了你。
他不知道,真正伤我的,快要杀死我的,正是他这令人窒息的爱。
我开始做噩梦,梦见书中的结局。
梦见我死后,他抱着我冰冷的身体,一夜白头。
梦见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毁天灭地的疯狂。
梦见他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向毁灭的王座,整个世界为我陪葬。
每当从噩梦中惊醒,我都会看到他守在我的床边,眼中布满血丝。
他会紧紧握住我的手,一遍遍地低语:鸢鸢,别怕,我在这里。
鸢鸢,别离开我。
我怕的,就是你啊,谢景阑。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
那一日,大概是回光返照,我的精神好了许多。
谢景阑便扶着我,在院子里走了走。
那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呼吸到室外新鲜的空气。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我甚至有心情去逗弄墙角的一只蚂蚁。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鸟雀,翠绿色的羽毛,叫声清脆,竟大胆地落在了我的肩头。
它歪着脑袋,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充满了生机与灵动。
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有多久,没见过这样鲜活的生命了
我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它。
啾!
鸟雀似乎被我吓到了,扑棱着翅膀,从我肩头飞起,慌不择路地撞向了谢景阑。
我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我看到谢景阑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他眼中最后一丝暖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它惊扰到你了。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让我如坠冰窟。
不等我反应,他快如闪电地伸出手,精准地扼住了那只可怜鸟雀的脖颈。
我甚至能听到那清脆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不……我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晚了。
温热的、鲜红的液体,溅了我的满脸。
那只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小生命,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在他修长干净的手指间,无力地抽搐着。
他随手将鸟雀的尸体扔在地上,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然后,他拿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温柔地、仔细地,擦拭着我脸上的血迹。
别怕,鸢鸢。
任何胆敢惊扰你的东西,都该死。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寻常。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沾染了鲜血,却依旧在对我微笑的眼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剧烈地呕吐起来。
那一刻,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必须逃。
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男人谁爱攻略谁去,我只想活下去。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我周密的逃跑计划。
我利用对剧情的先知,开始为我的死亡铺路。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知道,在原著中,我最终是死于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霜枯,中毒者会日渐衰弱,最终在睡梦中悄然离世,仿佛一朵被寒霜打过的花,无声凋零。
而下毒者,是谢景阑的死对头,安王。
安王府上,恰好有一位擅长配制这种奇毒的门客。
我也知道,安王有一个秘密的据点,就在城西的一家米铺地下。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谢景阑将在半个月后,离京巡视边防,为期一月。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开始变本加厉地配合我的病情。
我咳得更厉害,脸色更苍白,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我将每日的汤药,偷偷倒掉一半,加速身体的衰败。
谢景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眼中的疯狂与偏执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像看一个珍宝,更像是在看一件即将破碎的琉璃。
他加倍地对我好,也加倍地禁锢我。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利用一个监视我的婆子回乡探亲的机会,用我偷偷藏下的、母亲留给我的一支价值连城的玉簪,买通了另一个新来的小丫鬟。
我让她帮我联系上了安王府的那位门客。
我不需要他真的给我下毒,我只需要他配制出一种能够完美模仿霜枯脉象和症状的假死药。
作为交换,我告诉了他一个安王觊觎已久的,关于谢景阑兵力部署的秘密。
这是我在书里看到的,一个足以让安王动心的筹码。
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
半个月后,谢景阑一步三回头地离京了。
他走的那天,拉着我的手,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鸢鸢,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
我虚弱地对他笑着,点头,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谢景阑,我们永别了。
在他离京的第三天,我病逝了。
我服下了那颗假死药,陷入了长达三日的沉睡。
在我死后,我买通的小丫鬟按照我的吩咐,将安王府的信物不小心遗落在了我的房间。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安王。
一场惊天动地的政治风暴,即将在京城掀起。
但这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尸身,被妥善地安置在冰冷的棺椁中。
而真正的我,则通过府中最隐秘的一条暗道,被送出了相府,送出了京城。
我带走了母亲留给我的所有积蓄,换上了一身最朴素的布衣,踏上了一条无人知晓的逃亡之路。
我一路向南,专挑偏僻的小路走。
我以为,只要我死了,谢景阑就会按照原著的剧情,在疯狂之后,慢慢平复,然后开始他毁灭世界的霸业。
而我,则可以彻底地从这个故事里消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我以为我成功了。
我以为我终于摆脱了那个可怕的男人。
我却不知道,我的消失,并没有像书中那样成为他黑化的催化剂。
而是直接点燃了引线,让他的黑化,比原著中整整提前了十年。
他疯了一样地寻找我,不信我真的死了。
他掘地三尺,几乎翻遍了整个天下。
他那滔天的权势,早已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一步步地,笼罩向我所在的这个世外桃源。

现实将我从十年前的回忆中狠狠拽回。
溪边的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寒颤,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沈……沈大哥,我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天色不早了,我……我该回去做饭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身就想跑。
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力道却大得惊人,像一把铁钳,牢牢地禁锢着我。
阿芷。他叫着我现在的名字,语气平静得可怕,你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
我怕你啊!谢景阑!
我的心跳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我没有。我强撑着,试图挣脱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收得更紧。
是吗他缓缓俯下身,凑到我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侧,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十年了,温知鸢。
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装得很好。
好到……我差点就信了。
轰的一声,我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他不仅找到了我,他还什么都知道。
这三个月的邻里和睦,温情脉iacao,全都是他演给我看的戏。
他在欣赏我的无知,在玩弄我的安逸,在享受着我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愚蠢。
我浑身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你……你想怎么样我绝望地问。
他轻笑一声,笑声低沉,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我想怎么样他直起身,拉着我,一步步朝我的那间小茅屋走去,自然是……带你回家。

那个金丝笼,那个华美的地狱,也配叫家吗
不,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就往村子的方向跑。
救命!救命啊!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然而,我的呼救声刚出口,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他将我整个人圈进怀里,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另一只手紧紧地扣住我的腰,轻而易举地将我拖离了溪边,拖进了旁边茂密的树林。
我的挣扎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孱弱的蝴蝶,徒劳无力。
嘘……别叫。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会吓到别人的。
他将我抵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阴郁而疯狂。
十年,我找了你整整十年。
我以为你死了,我派人挖开了你的坟墓,里面却只有一具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腐尸。
我杀了安王满门,我把所有可能害你的人都碎尸万段,可你还是没有回来。
我甚至以为,你真的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他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我止不住地战栗。
直到三个月前,我的人终于查到,十年前,有一个和你身形相似的女人,出现在了这里。
我便来了。
我扮作猎户,住在你的隔壁,每天为你挑水,为你送食。
看着你为我做的饭菜,看着你为我缝补的衣衫,看着你对我露出的笑容……
他的眼神越来越亮,亮得骇人。
鸢鸢,你知道吗那是我这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我甚至在想,或许就这样下去也不错。只要你在我身边,在哪里,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
可是,你为什么要怕我呢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的偏执几乎要将我吞噬。
你为什么要躲我为什么一认出我,就要跑
我们之间,明明那么好,不是吗
我惊恐地看着他,这哪里是质问,这分明是疯子的呓语。
我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我告诉自己不能激怒他。
谢景阑,我艰难地开口,那都是假的,不是吗沈离是假的,我们之间的和睦,也都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他激动地反驳,我对你的心,从来都不是假的!
那只鸟呢我鼓起所有的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那只被你亲手虐杀的鸟,也是假的吗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尘封了十年的血腥午后,再次浮现在我们两人之间。
他脸上的疯狂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受伤和不解。
它惊扰了你,它该死。他固执地重复着当年的话。
不,我摇着头,泪水终于决堤,它没有惊扰我,我很喜欢它。是你,是你杀死了我唯一能感受到的生机!
是你用你的爱,杀死了我!
我怕你,谢景I
fear
you,
Xie
Jinglan!
I
have
always
feared
you!
我的哭喊,像一把利剑,刺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怕我
没关系。
怕,总比不爱我好。
至少,怕,也是一种只属于我的情绪。
他笑了,笑得无比苍凉,又无比疯狂。
你跑不掉了,鸢鸢。
这次,我会给你造一个更大,更美的笼子。
一个你永远,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笼子。

我被谢景阑带走了。
他没有立刻带我回京城,而是将我软禁在了山下小镇的一处别院里。
这里比我在村里的茅屋要精致百倍,却也比茅屋更像一座牢笼。
高高的院墙,将我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院子里种满了名贵的花草,却被他下令拔掉了所有带刺的玫瑰。
他说:会伤到你。
他遣散了别院里所有的下人,亲自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个令我窒息的黄金囚笼里。
不,比十年前更甚。
如今的谢景阑,褪去了所有温情的伪装,将他的偏执与疯狂,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
他会整日整日地陪着我,寸步不离。
我吃饭,他看着。
我睡觉,他守着。
我甚至连沐浴更衣,他都要站在屏风外。
我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越是挣扎,就被束缚得越紧。
我试过绝食。
我三天没有碰任何东西,直到我饿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暴怒,也没有强行喂我。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我的床边,陪着我一起饿。
他原本就清瘦的脸颊,迅速地凹陷下去,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直到第三天晚上,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鸢鸢,你若死了,我便让这整个镇子的人,为你陪葬。
然后,我会去你的村子,把那些跟你说过话的,对你笑过的,帮你挑过水的,所有的人……
……一个一个,全都杀光。
最后,我再随你而去。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知道,他说到做到。
这个疯子,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看着他眼中的疯狂,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我颤抖着手,端起了那碗已经冷掉的粥,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他笑了,笑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他抚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说:乖,这样才乖。
从那天起,我不再反抗,不再绝食,甚至开始对他露出久违的笑容。
因为我知道,硬碰硬,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必须让他放松警惕。
我开始主动与他说话,说一些在山村里生活的趣事。
那里的冬天很冷,屋子会漏风,我常常半夜被冻醒。
后山有一片野生的草莓,到了夏天,又酸又甜,很好吃。
村口的王大娘,做的小米糕是一绝,她总会偷偷塞给我两块。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每当我提到村里的人和事,他的眼中都会闪过一丝阴鸷和嫉妒。
但他掩饰得很好,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提起了那个因我而断了腿的猎户。
李大哥人很好,他教我设陷阱,还帮我修过屋顶。可惜……后来他打猎时摔断了腿,也不知现在好了没有。
谢景阑正在为我削苹果的手,猛地一顿。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手指,一滴鲜血,落在了洁白的果肉上,刺眼夺目。
他面无表情地将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眼神却冷得像冰。
是吗
那还真是……可惜了。
那天晚上,我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第二天,谢景阑的心情似乎很好。
他甚至哼着我从未听过的小调,为我端来了新做的桃花酥。
我状似无意地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昨晚好像有点吵。
他笑了笑,将一块桃花酥喂到我嘴边。
没什么,只是处理了几只……不听话的野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开始改变策略。
我不再提过去,而是开始关心他。
你的手,怎么又添新伤了是处理公务时弄的吗
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眼下都青了。
这件衣服料子太硬了,会磨伤你的皮肤,下次换件软和些的吧。
我将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变本加厉地,还了回去。
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关切的话,扮演着一个深爱他、心疼他的完美伴侣。
他果然很受用。
他眼中的阴鸷和疯狂渐渐被一种满足和沉溺所取代。
他开始对我讲述他这十年的生活。
他是如何发了疯一样地寻找我,如何一步步地登上权力的顶峰,只为了能有更大的力量来找到我。
他将他所有的脆弱、偏执和痛苦,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我面前。
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我的心。
他以为,我终于接受了他这份扭曲的爱。
他不知道,我在用他最熟悉的温柔,为他编织一个最甜蜜的陷阱。
终于,他向我求和了。
在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他拿出一支和他送我的第一支一模一样的凤钗,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
鸢鸢,原谅我。
原谅我过去的疯狂,原谅我带给你的所有伤害。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眼中带着一丝祈求,一丝不安,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这便是书中最经典的反派求和情节。
我知道,这是我反击的最佳时机。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将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
我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支凤钗。
我的脸上,绽放出他从未见过的,最灿烂、最温柔的笑容。
好。
我听到自己说。
谢景阑,我原谅你。
他欣喜若狂,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
在他的怀里,我的眼神,一片冰冷。
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原谅谢景阑之后,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他不再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我,虽然依旧寸步不离,但眼中的戒备和疯狂,已经被浓浓的爱意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所取代。
他以为他终于驯服了我这只一心想要逃跑的鸟雀。
他不知道,我只是暂时收起了翅膀,等待着给予他致命一击的时刻。
我利用他对我的信任,开始不动声色地为自己铺路。
景阑,这里虽然好,但我还是有些想念京城了。一日,我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说道。
他身体一僵,显然对京城这个地方充满了警惕。
为什么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想念我爹娘的坟了。我垂下眼帘,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我‘死’了十年,却一次都未能回去祭拜过他们。为人子女,实在不孝。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谢景阑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我。
好,我们回京。
回到京城,回到这座曾经囚禁我的摄政王府,我没有丝毫的不适。
因为这一次,我是主动回来的。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已经在我接受那支凤钗的时刻,悄然发生了逆转。
谢景阑为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复生宴会,向全天下宣告,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温知鸢,还活着。
宴会上,我看到了许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那些曾经在书中出现的,或忠于谢景阑,或与他为敌的各色人物,此刻都带着或震惊,或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我一一应对自如,表现得体,像一个真正合格的摄政王妃。
谢景阑对此非常满意。
他以为我终于认清了现实,甘心做他笼中的金丝雀。
他甚至开始放心地让我接触府中的一些事务。
我利用这个机会,迅速地笼络了一批人。
不是用金钱,也不是用权势,而是用我从书里得知的,他们每个人的弱点和秘密。
我对掌管府中采买的管事说:你乡下的老母亲,最近风湿病又犯了吧我这里有一张南疆传来的方子,专治此症。
我对掌管谢景阑书房的侍卫说:你妹妹三年前失踪,至今杳无音信,我或许……知道她的下落。
我对谢景阑最信任的那个贴身太监说:你对食指上这枚玉扳指,倒是爱护得紧。这可是当年……宫里那位故人送的
每一个人,都被我精准地扼住了命脉。
他们惊恐,骇然,最终都选择臣服于我。
一张无形的网,以我为中心,悄然在摄政王府铺开。
谢景阑对此,一无所知。
他依旧沉浸在我为他编织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
我开始关心他的身体。
我以他日夜操劳,心神损耗过大为由,亲自为他调配安神助眠的熏香。
那熏香里,混入了我从那位安王府门客的遗物中找到的,另一种更隐秘的毒。
它不会致命,却会一点一点地,侵蚀人的神智,让人变得多疑、暴躁、易怒。
我看着谢景阑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差,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下人动辄打骂。
我看着他开始猜忌身边最忠心的手下,将他们一个个贬斥、流放。
我看着他众叛亲离,一步步走向孤家寡人的境地。
而我,则永远是那个在他暴怒之后,唯一能安抚他的,最温柔的解语花。
景阑,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我会在他发泄过后,为他端上一杯我亲手泡的茶。
茶里,放着能让他暂时平静下来的药。
他对我越来越依赖,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他眼中的世界,只剩下了我。
他将所有的权柄,都视作粪土,唯有我的喜怒,才是他最在乎的事情。
他以为这是爱情。
他不知道,这是我为他精心调配的,最甜蜜的毒药。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终于,时机成熟了。
那一天,是我和他名义上的大婚之日。
整个京城,十里红妆,普天同庆。
他穿着一身鲜红的喜服,俊美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与满足。
他执起我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一步步走向礼堂。
鸢鸢,他低头,在我耳边用气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谢景阑唯一的妻。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对他微笑,笑容明媚如春光。
是啊,景阑,我也等这一天,很久了。
拜堂之后,是合卺酒。
我亲手为他斟满了酒。
那酒里,有我为他准备的,最后一份大礼。
是霜枯的解药,也是能彻底摧毁他神智的,最后一味毒。
他没有丝毫怀疑,仰头,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鸢鸢,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青白。
他痛苦地捂住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我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谢景阑,游戏结束了。
就在这时,礼堂的大门被人轰然撞开。
我曾经买通的那些侍卫、管事,带着大批的禁军,将整个喜堂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本该被他流放到边疆的,他最信任的那个副将。
谢景阑看着这番景象,看着我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直视着他那双写满了痛苦和绝望的眼睛。
你只是爱错了人,用错了方式。
你的爱,不是蜜糖,是枷锁,是剧毒,是地狱。
而我,不想下地狱。
我从袖中拿出那支他送我的凤钗,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不是要害,却足以让他痛彻心扉。
这一钗,是为了那只无辜的鸟雀。
这一钗,是为了那个被你摔断腿的猎户。
这一钗,是为了我那十年不见天日的囚徒生涯。
这一钗,是为了我自己。
我看着他倒在血泊之中,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地熄灭。
他没有再看我,而是望向了礼堂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他似乎,在透过那片天空,看着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院子里,对一只鸟雀露出真心笑容的,单纯的少女。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凑近了,才听清。
他说的是。
对不起。
我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刺痛。
但很快,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的快感所取代。
我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鲜红的嫁衣,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一步步地,走出了这座困了我十年的牢笼。
外面的天空,很蓝,很阔。
风吹在脸上,是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