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寒意已经透进骨头缝里,傍晚的天光灰蒙蒙地沉下去。厨房里,砂锅在灶上咕嘟咕嘟地轻响,白汽顶得盖子微微跳动,浓郁的淮山排骨汤的香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把冰冷的空气都暖软了。顾衍站在流理台前,指尖沾着面粉,正专注地给案板上一排胖墩墩的生煎包捏出细密均匀的褶子。
客厅的壁挂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低,财经频道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清晰地流淌出来:……最新消息,恒远科技今日宣布,已完成对启航科技的全面收购。恒远科技CEO沈璃女士在下午的发布会上表示,此举将进一步巩固恒远在智能家居解决方案领域的绝对领先地位……
屏幕上适时地切出一张新闻照片。画面里的沈璃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套裙,站在巨大的恒远科技Logo前,手持话筒,下颌微抬,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扫过下方黑压压的记者群。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迫人的气势,锋芒毕露,不容置疑。镜头捕捉到的瞬间,她唇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弧度,却半点也软化不了那份冷硬的轮廓。
顾衍捏褶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屏幕。他安静地看着,目光在那张熟悉又似乎带着点遥远距离感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照片里的沈璃,和他此刻厨房里氤氲的烟火气格格不入。他眼神柔和下来,像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漾开圈圈涟漪,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纵容。看了一会儿,他又低下头,指尖捻起一小撮面粉,继续耐心地给最后一个生煎包捏褶子,动作轻巧又娴熟。
就在这时,搁在料理台一角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沈璃。
顾衍立刻放下手里捏了一半的生煎包,在围裙上蹭掉指尖的面粉,伸手拿过手机接通,声音自然而然地放轻放软:阿璃
电话那头传来的背景音有点嘈杂,隐约能听到快速的英文对话,大概是刚结束一场跨国会议。沈璃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高强度工作后的微哑,但语调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独独对他才有的松懈:衍衍,她唤他,声音里那些属于恒远沈总的坚硬棱角似乎瞬间被磨平了,董事会临时延长了,估计还得一个半小时。晚饭别等我,你先吃。
顾衍还没来得及应声,电话那头又传来另一个声音,语速很快,似乎在请示什么紧急事务。沈璃的声音瞬间切换,恢复成电视新闻里那种冰冷、高效、不容置疑的腔调,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权威:方案驳回,重做。我要看到可行性和风险评估都在A级以上,明天上午十点前放我桌上。就这样。
电话里传来干脆利落的挂断忙音。
顾衍握着手机,听着那单调的嘟嘟声,无奈地笑了笑。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坐在那张宽大冰冷的办公桌后,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周身散发着效率低下者勿近的低气压。他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灶台。砂锅里的汤依旧安稳地咕嘟着,但旁边另一只小奶锅上方,一丝不祥的、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正悄悄地混进排骨汤的香气里,钻入他的鼻腔。
顾衍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果然,那只原本热着牛奶的小奶锅,锅底边缘已经漫开一小圈焦黑,奶白色的液体边缘正不安分地冒着小泡,一缕带着焦味的白烟正袅袅升起。
糟了!顾衍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去关火。大概是太急了,手指碰到旋钮时滑了一下,非但没关上,反而把火苗调得更旺了些。深蓝色的火焰噗地一声猛地蹿高,贪婪地舔舐着锅底。那缕焦烟瞬间变得更浓了,直冲天花板。
他下意识地想拿湿抹布去垫着锅柄端开,动作却又带着点笨拙的犹豫,生怕被烫到。就在这兵荒马乱的几秒钟里,厨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阵微凉的、带着外面秋夜气息的风裹挟着一缕熟悉的冷冽香水味吹了进来,瞬间压过了那点焦糊味。
顾衍猛地回头。
沈璃就站在门口。她身上还穿着电视新闻里那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套裙,挺括的线条勾勒出她纤瘦却蕴含着力量的肩背,高跟鞋踩在厨房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带着点急促的声响。她显然是一路赶回来的,呼吸比平时略快一丝,脸颊也透着点运动后的薄红。她漂亮的眉头紧紧拧着,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那口冒烟的小奶锅和旁边那个对着火焰显得有些无措的男人。
别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瞬间劈开了厨房里的混乱空气。
她几个箭步冲过来,动作快得带风。顾衍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她已越过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一把拧灭了灶台上那簇嚣张的蓝色火苗。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处理危机时特有的、近乎本能的果断。
火焰熄灭,只剩下锅底残留的热气滋滋作响,焦烟失去了源头,不甘心地挣扎着弥散开。
沈璃这才转过身,面对着顾衍。她脸上那种在会议室里、在谈判桌上、在镜头前惯有的冷硬线条,如同春雪消融般迅速褪去。眉头松开,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下来,那双总是显得过于锐利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顾衍有些窘迫的身影,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点点的……后怕
怎么回事她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很软,像怕吓到他似的。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外面带进来的凉意,轻轻拂开顾衍额前因为刚才慌乱而垂落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不是说了别碰火她低低地嗔怪,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只有浓浓的担忧和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
顾衍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底那层薄薄的水光般的担忧,心里那点因为差点搞砸晚餐而起的懊恼和窘迫,瞬间就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冲散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热牛奶,忘了时间。想等你回来喝点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闷闷的鼻音。
沈璃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软。她看着他低垂的、显得格外温顺的眉眼,看着他身上那件沾了点面粉的浅色居家毛衣,看着他系着的、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围裙,再想想自己刚才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动辄决定千万级项目去向的样子……巨大的反差让她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彻底塌陷下去。
她没说话,只是张开双臂,从背后轻轻环住了顾衍的腰,把脸埋在他温暖的后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身上有干净的皂角香,有面粉的微甜气息,还有一丝排骨汤的温暖醇厚,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汲取到的、纯粹的安心味道。
顾衍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抱着。他能感受到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纤细却蕴含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量。
老公,她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一丝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流露的、近乎撒娇的软糯,今天那群老狐狸,又在背后嘀咕,说我像头饿狼,逮谁咬谁,不讲情面,冷血。
顾衍安静地听着,手轻轻覆盖在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无声地传递着安抚。
她停顿了一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动物,声音更软了,带着点黏糊糊的鼻音,和她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形象形成了极致的反差:可我只想做你的萨摩耶。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带着她独有的气息,那句萨摩耶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精准无比地落在顾衍的心尖最柔软处。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口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滚烫暖流堵住了,只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
沈璃似乎察觉到了他身体的细微震动,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藤蔓找到了唯一的依靠,将自己更深地嵌进他的背脊里。
别动,让我充会儿电。她在他背后闷闷地说,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埋的疲惫。这短短一句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顾衍心底某个隐秘的开关。所有的窘迫、所有对她厨房杀手的无奈、所有被财经新闻拉开的距离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被全然信任和需要着的满足感,如同暖流般包裹着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脸颊轻轻蹭了蹭她散落在自己颈侧的柔软发丝。厨房里只剩下砂锅里汤水持续滚沸的咕嘟声,是这片宁静里唯一的背景音,显得格外安谧。空气中弥漫着排骨汤的醇厚香气,还有一丝尚未散尽的、淡淡的焦糊味,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夜晚最真实也最温暖的底色。
过了好一会儿,沈璃才像吸饱了能量的小兽,慢慢抬起头,下巴依旧搁在顾衍的肩膀上,目光落在那口刚刚制造了混乱的小奶锅上。锅底边缘那圈焦黑格外刺眼。
啧,她皱了皱鼻子,语气里带着点嫌弃,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自家孩子闯祸了但还是要收拾的认命感,这锅算是废了。
顾衍忍不住低笑出声,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没事,洗洗还能用。你先去换衣服,这里我来收拾。
不行。沈璃却干脆利落地否决,同时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臂。她站直身体,伸手去解自己昂贵西装外套的扣子,动作带着点急于摆脱束缚的利落。说好晚饭我回来做的。她一边说,一边把脱下的外套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又去解衬衫袖口的精致袖扣。
顾衍看着她这副架势,心里警铃大作。上次她心血来潮说要大展厨艺,结果差点把厨房点着的惨烈记忆瞬间涌入脑海。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她:阿璃,别……
放心,沈璃已经利落地把袖口挽到了小臂处,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白皙手腕。她绕过顾衍,径直走向那个被她刚刚抢救下来的小奶锅,语气轻松,带着一种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盲目自信,不就是热个牛奶吗看我的。她拿起旁边的牛奶盒,对着光看了看刻度,然后以一种近乎做化学实验般严谨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往锅里倒了小半盒。动作生疏得像个第一次进厨房的孩子。
顾衍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那副如临大敌却又跃跃欲试的模样,所有劝阻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了一声无奈又纵容的叹息。他认命地拿起抹布,开始擦拭灶台和料理台上被她刚才动作带起的、星星点点的牛奶渍。
沈璃拧开灶火开关,动作带着点试探性的犹豫,火苗噗地燃起。她盯着那簇蓝色的火焰,眉头又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一个复杂的商业难题。她拿起锅铲,小心翼翼地伸向锅里平静的牛奶表面,似乎想搅拌一下,又有点无从下手。
顾衍擦干净台面,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火候我来看着,你去拿碗筷吧
沈璃如蒙大赦,立刻把锅铲塞到他手里,紧绷的肩膀瞬间松懈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好!那语气里的解脱感毫不掩饰,仿佛卸下了一个千斤重担。她转身走向碗柜,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顾衍熟练地接过看火任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打开碗柜,踮起脚去拿放在最上层的那对青瓷碗——那是他们刚搬进这个家时一起挑的。她踮脚的动作让她纤细的腰线在西裤里绷得笔直,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工作之外的柔软感。
就在顾衍以为厨房危机暂时解除时,变故陡生。
沈璃的手刚碰到那对青瓷碗的碗沿,旁边一个搁在碗柜边缘、放着小半袋红豆的玻璃密封罐,大概是因为她取碗时带起的轻微震动,突然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着地面坠落!
小心!顾衍瞳孔骤缩,脱口而出。
沈璃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听到玻璃罐坠落的细微风声和她那声惊呼的同时,她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不是闪躲,而是——猛地一个利落的下蹲旋身!动作迅捷得如同训练有素的格斗者,完全不像一个穿着高跟鞋和修身套裙的办公室精英。
啪嚓!玻璃罐在她脚边炸裂开来,清脆刺耳。暗红色的红豆像无数爆裂的小血珠,噼里啪啦地溅射开,滚得到处都是,在她黑色的高跟鞋和西裤裤脚上沾了不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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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璃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一手还下意识地护在身前,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抓住了其中一个差点被她动作带落的青瓷碗。她看着脚边狼藉的玻璃碎片和红豆,又抬头看了看僵在灶台边、手里还拿着锅铲、一脸惊魂未定的顾衍,脸上的表情从瞬间的冷厉紧绷,到茫然,最后定格在一种混杂着尴尬和糟糕又闯祸了的无措上。
顾衍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灶台上,他几步冲过来,声音都变了调:阿璃!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玻璃划到!他蹲下身,急切地想要检查她的腿脚。
没……没事。沈璃赶紧站起来,为了证明自己完好无损,还特意原地踏了两步,高跟鞋踩在滚动的红豆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她避开地上的碎片,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类似于做错事被抓包的窘迫,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我就是想拿个碗。
顾衍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确认她真的毫发无伤,这才长长地、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再看看眼前这个刚刚还像个女战神般瞬间反应、此刻却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衬衫下摆的沈璃,心头那股后怕瞬间被一种汹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柔软情绪取代。
他伸出手,不是去责怪,而是轻轻握住了她那只绞着衣角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指尖微微蜷着。
人没事就好。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安抚,碎碎平安,红豆……也吉利。他努力想找出点积极的意义。
沈璃抬起头,对上顾衍那双盛满了担忧和温柔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只有纯粹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她无限的包容。她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下来,刚才那点无措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一种被无条件接纳的、巨大的安全感。
她反手紧紧握住了顾衍的手,力道很大,像是在汲取力量,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顾衍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往前凑近一小步,踮起脚尖,在顾衍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错愕目光中,飞快地、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一个仓促的、带着点安抚意味、又混杂着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极其柔软的吻。
一触即分。
顾衍只觉得唇上掠过一丝微凉柔软的触感,带着她身上独有的冷冽香气,像羽毛拂过心尖,瞬间点燃了那里所有的干柴。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滚烫的红晕,连脖子都染上了颜色。
沈璃亲完,立刻退开半步,别开脸,视线飘忽地落在地上那些无辜的红豆上,仿佛刚才那个胆大妄为的偷袭者不是她。只是她白皙的耳廓,也悄悄地爬上了一抹可疑的、淡淡的粉色。
厨房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砂锅里的汤还在尽职尽责地咕嘟着,白汽袅袅上升,模糊了两人之间那点无声流淌的、带着甜味的尴尬和悸动。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红豆,此刻倒成了这微妙气氛里最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咳……顾衍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我……我去拿扫帚。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走向角落的工具柜。
沈璃站在原地,看着他明显不协调的背影,抿了抿唇,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像偷腥成功的猫。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避开玻璃碎片,开始一颗一颗地捡拾那些散落的红豆。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豆子,那微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唇瓣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温热气息。
她捡起一颗红豆,在指尖捻了捻,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弯起一个极小的、只属于这个小小空间的、毫无防备的弧度。
顾衍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工具柜前,指尖碰到冰凉的扫帚柄时才找回一点真实感。唇上那点微凉柔软的触感像烙印,挥之不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悸动,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狼藉上。
他拿着扫帚和簸箕回来时,沈璃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散落的红豆一颗一颗拾起,放进旁边一个临时找来的小碗里。她低着头,侧脸线条在厨房顶灯的暖光下显得异常柔和,长睫低垂,神情专注得像在处理什么价值连城的项目。黑色的西裤裤脚沾上了几粒红豆,也浑然不觉。
我来扫玻璃,你别动。顾衍的声音还有点发紧,但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他动作麻利地将大块的玻璃碎片扫进簸箕,又仔细检查地面,确保没有遗漏的尖锐碎渣。
沈璃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只是加快了捡豆子的速度。她的耳根那抹淡红还未完全褪去。
两人一个扫,一个捡,厨房里只剩下扫帚摩擦地面和红豆落入碗中的细碎声响,刚才那点旖旎的尴尬被一种默契的忙碌冲淡。直到顾衍将最后一点玻璃碎屑倒进垃圾桶,沈璃也将最后一颗红豆放进了碗里。
好了,顾衍直起身,看着重新变得干净的地面,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那口被遗忘在灶台上的小奶锅,这锅……锅底那圈焦黑顽固地盘踞着,宣告着它光荣的牺牲。
丢了。沈璃也站起身,果断地挥了下手,带着点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颇有几分在办公室处理失败项目的决绝。她走到水池边洗手,水流哗哗作响。
顾衍看着那口锅,有点惋惜:洗洗应该还能用。
不行,沈璃关掉水龙头,抽了张厨房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转过身,目光扫过那口焦黑的锅,又落在顾衍脸上,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维护,它差点烫到你。
这理由简单直接,在她逻辑里天经地义。
顾衍失笑,心底却像被温热的泉水熨帖过。他知道拗不过她,便也不再坚持,只是指了指咕嘟作响的砂锅:汤快好了,生煎包也包好了,就等你回来下锅煎呢。
沈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辰。她把擦手的纸巾精准地投入垃圾桶,几步走到料理台前,看着案板上那两排白白胖胖、褶子捏得精致均匀的生煎包,毫不吝啬地夸奖:衍衍真厉害!
语气里的赞叹真诚无比,仿佛他完成的是某个科技突破。
那你来煎顾衍故意逗她,拿起旁边的平底煎锅,作势要递给她。
沈璃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半步,双手在身前交叉,做了个明显的拒绝手势,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刚才面对玻璃罐时的敏捷仿佛只是个错觉。
咳,她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住镇定,但眼神飘忽,底气明显不足,这个……火候控制需要经验,还是你来。我给你打下手。
她迅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并且立刻付诸行动——拿起油壶,一脸严肃地询问:倒多少油
顾衍看着她这副明明心虚却强装镇定、还一本正经请战的模样,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他强忍着笑意,接过油壶:我来吧。你去把餐桌摆好,顺便……看看汤的咸淡
他把一个相对安全的任务指派给她。
沈璃如蒙大赦,立刻点头,转身走向砂锅,拿起旁边的汤勺时,动作都透着一股终于找到用武之地的郑重。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汤,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暖汤入喉,她舒服地眯了下眼,像只被顺毛撸的猫。
味道刚好。她转头对顾衍说,语气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意味。
顾衍笑着点头,熟练地在平底锅里刷上薄薄一层油,将生煎包一个个整整齐齐地码放进去。滋啦一声,热油包裹住包子底部,诱人的香气瞬间升腾而起。沈璃站在旁边,保持着安全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锅里,仿佛在观摩什么精密操作。
晚餐最终在一种兵荒马乱后的温馨中开始。排骨汤醇厚鲜美,生煎包底部金黄酥脆,咬开是滚烫鲜香的汤汁。沈璃吃得很快,显然是饿狠了,但吃相依旧斯文,只是眉宇间那份属于沈总的紧绷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放松和满足。
饭后,顾衍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他刚把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放进碗柜,就感觉腰上一紧。沈璃像只无声的猫,又从背后环了上来,脸颊贴着他的脊背。
衍衍,她的声音带着吃饱喝足后的慵懒,明天周六。
嗯。顾衍应着,手上动作没停,用干净的毛巾擦着料理台的水渍。
我们去看电影吧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背后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新上映那部科幻片,你不是说想看吗
顾衍动作顿住了。他记得自己只是在某天吃早餐时随口提了一句那部电影的预告片特效不错。她竟然记得而且……主动提出去看这实在不太符合沈璃一贯的风格。她休息日的时间表通常被健身、线上会议和各种商业报告填满,娱乐活动近乎奢侈。
他转过身,沈璃环着他的手臂自然松开,却依旧靠得很近。厨房顶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她微微仰着头看他,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纯粹的期待,没有任何算计和权衡,只有想陪他去做他喜欢的事的简单愿望。这眼神,比她在谈判桌上任何一次精准的洞悉都更有力量。
顾衍的心像被泡在了温热的蜂蜜里,甜得发软。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好。
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沈璃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儿,唇角扬起一个灿烂的弧度,那笑容毫无保留,带着孩子气的满足。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顾衍脸颊上又啄了一下,然后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仪式,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厨房:我去回几封邮件!很快!
顾衍摸着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微凉的、柔软的触感。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客厅通往书房的方向,摇头失笑。谁能想到,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沈璃沈总,会因为能陪他看场电影而开心成这样
他收拾好厨房,走到客厅,电视还开着,财经频道已经换成了深夜档,声音低沉。他拿起遥控器准备关掉,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沙发扶手。
一条柔软的灰色围巾随意地搭在那里。
顾衍走过去,拿起围巾。羊毛的质地细腻温暖,针脚……说实话,有些地方明显歪扭,甚至能看出拆了又织的痕迹,有些地方还略嫌稀疏。这是他去年冬天教沈璃织围巾的成果。她学什么都快,偏偏在手工活上笨拙得令人发指。这条围巾是她拆了织、织了拆,耗光了整整三团上好的羊绒线后,唯一勉强能围出门的幸存者。虽然技术惨不忍睹,但每一针每一线都浸满了她笨拙又固执的心意。
他记得她第一次把这条歪歪扭扭的成品围在他脖子上时,自己强忍着笑意,她却得意洋洋地宣布:以后这就是你的专属‘护身符’了!外面那些妖魔鬼怪看到就知道你是有主的!
后来,这条围巾真的成了某种标志。深秋初冬,只要顾衍出门,几乎都会围着它。而商圈里那些嗅觉灵敏的人精们,也确实在某个寒风凛冽的早晨,看到恒远那位以冷硬著称的女总裁,在停车场入口,旁若无人地亲手替一个围着灰色围巾的年轻男人整理被风吹乱的领口,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冰雪。自那以后,沈总的命门是条灰色围巾的小道消息,便不胫而走。
顾衍将围巾仔细地叠好,放在沙发显眼的位置,方便她明天出门时一眼就能看到。他关掉电视,客厅陷入一片静谧的暖光中。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台灯的光晕和偶尔传来的、极轻的敲击键盘声。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本看到一半的书。厨房的烟火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她身上清冽的淡香。指尖拂过书页,那粗糙的质感,竟也带着一丝安稳人心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键盘声停了。门被轻轻推开,沈璃揉着有些发酸的脖颈走出来。她看到客厅暖光下安静看书的顾衍,看到他身边叠放整齐的灰色围巾,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无声地扬起嘴角。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出声,只是挨着他坐下,身体自然而然地靠向他,头轻轻枕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顾衍翻书的动作顿住,侧头看了看她疲惫却放松的侧颜,伸手,将她颊边一缕滑落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原本放在膝上的书换到另一只手拿着,空出来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轻响。窗外的城市灯火无声流淌,映在玻璃上,像一片流动的星海。这个小小的家,成了这片喧嚣星海里,最宁静温暖的港湾。沈璃身上那些属于沈总的坚硬铠甲,在这个港湾里,无声无息地融化,露出了内里最柔软、只对他一人袒露的依赖。
顾衍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重量和温度。怀里的人,在外面是令人敬畏的猛兽,而在他怀里,却只是一只想被摸摸头、安心充电的萨摩耶。
这份独一无二的、近乎嚣张的偏爱,是他甘愿沉溺的温柔乡。他收紧了环着她的手臂,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唇角的弧度温柔而笃定。窗外的星光似乎更亮了些,无声地照亮了这一室的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