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冉沫,大夏最不该活着归来的公主。
十五岁被送去东吴和亲那日,皇兄掰开我攥着宫门的手:替朕守住江山,妹妹。
后来我用金簪扎穿他喉咙时,他挣扎着问:为什么…
我俯身擦掉他脸上的血:当年你送去东吴的狗。
回来弑主了。
1
凛冬的风,裹挟着朔方特有的、能将人骨缝都吹透的寒意,抽打在朱红的宫墙上。那堵曾隔绝了她整个天真岁月的高墙,此刻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张开镶满铜钉、漆皮斑驳的獠牙巨口。
冉沫就站在那血盆大口之前。
猩红的嫁衣早已不复当年的光鲜亮丽。金线绣着的鸾凤被尘沙磨砺得黯淡,边缘撕裂,沾染着不知是东吴沙场上敌人还是自身干涸发黑的血污。它不再象征尊贵,更像是一副沉重的、耻辱的枷锁,裹着她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和那颗在炼狱中淬炼得只剩下寒冰的灵魂。五年光阴,足以将一朵娇养的宫苑牡丹,锻打成一把插在敌国王帐前的饮血弯刀,如今这把刀,终被命运以最讽刺的方式,归鞘故土。
宫门甬道深处,两列铁甲侍卫如冰冷的塑像,甲胄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反射着森然寒意。他们的目光,比朔风更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警惕,还有一丝隐秘的鄙薄,如同在看一件流落他乡、残破不堪的旧物,又或者……一件即将带来灾厄的不祥凶器。
没有凯旋的礼乐,没有亲族的涕泪,没有哪怕一句虚伪的问候。只有一片沉重的死寂,压抑得令人窒息。曾经,她是父皇掌心最耀眼的明珠,是宫阙间恣意穿梭的百灵;如今,她是和亲公主,一个被榨干了利用价值后,连体面都不配得到的符号。
绯袍太监的身影出现在宫门阴影的尽头,像一条阴鸷的蠕虫。他那张涂抹了过多劣质香粉的脸,在暗影下显得更加惨白浮肿。他捏着嗓子,声音尖利而刻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向冉沫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奉旨——!尖利的调子划破寂静,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威严,恭迎和亲公主冉氏回——朝——!那朝字拖得又长又怪,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紧接着,便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卸甲!下马!
卸的,不是敌酋首级之甲;下的,也非凯旋将领之马。要卸的,是她那象征性挂在嫁衣外、布满刀剑劈痕的残破轻甲——那是她抵达东吴后,用无数次挣扎和血的代价才勉强争取到的一点象征尊严的战衣。下马,则是要她徒步走过这象征臣服与羞辱的宫门甬道。
殿下!一声压抑着愤怒与痛楚的低吼从身旁传来。
王邈,这位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铠甲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那是东吴反叛王族最后的挣扎。他的手指死死攥着佩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虎口处崩裂的伤口渗出新鲜的血液,一滴一滴砸在脚下冰冷的青砖上。他看向冉沫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燃烧的怒火和不尽的愧疚。五年征伐,他踏碎东吴王庭,只为兑现当年黄沙漫卷中那句泣血的承诺——灭了东吴,接你回家。
可眼前的迎接,是比在东吴受刑时更冷的寒冰,刺骨的家!
冉沫没有回头。她那双曾经明亮如秋水、映满繁星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像凝结了千年寒冰的深渊。她抬起头,目光一寸寸扫过那熟悉的琉璃瓦顶,飞檐斗拱,最后定格在那沉重、紧闭的朱红大门上。冰冷的气息吸入肺腑,再缓缓呼出,凝结成一缕缕白雾。
恍惚间,五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冬日撞入脑海。
送嫁的车驾华美却如同囚笼,喜庆的红绸在她眼中是流血的预兆。满城死寂,无人敢发声。只有同样年轻却已染上权力狠厉的皇兄冉辰,站在宫门内侧的阴影里。他亲手,一根一根,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力道,掰开了她死死攥着门框、指节泛白、几乎要嵌进木头里的手。他的指尖冰凉,残留着御书房里上好的龙涎香气,还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仿佛被无尽权力浸泡过的粘腻气息。那话语,如同情人低语,却又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带着倒钩,狠狠地戳进她年轻的、绝望的耳朵深处:
替朕守住江山,妹妹。像一句轻柔的祝福,更像一道刻骨铭心的诅咒。江山她的江山在那一刻轰然崩塌,她的整个世界,被塞进了远赴异域的车厢。
记忆的冰锥在脑中炸裂回响,现实更加不堪入目。一个穿着宗室纹样锦袍的老者,抖擞着白胡须,带着刻骨的厌恶和一股行将就木的陈腐气息,从侍卫队列后挤了出来。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带着污垢的长指甲,带着不容置疑的侮辱,猛地戳向冉沫的后背心窝处:腌臜污秽的玩意儿,也配走我大夏皇城正阳门真是辱没了祖宗基业!来人,给她开‘净路’!
周围的几个侍卫脸上立刻浮现出促狭、鄙夷又夹杂一丝兴奋的神情,哄笑着应声,动作粗暴地哗啦一声推开旁边那扇不起眼的、沾满污垢的角门。门后露出的,是一个不足三尺高、堆满腐烂湿泥与枯叶、散发着浓烈馊腐恶臭的狗洞。污浊的泥水甚至渗了出来。
钻进去!给爷爬快点!一个侍卫狞笑着,故意一脚踢在门框上,震落更多肮脏的泥块。
王邈目眦欲裂,热血上涌,手猛地按在腰刀上就要上前。这群畜生!他们可知眼前这看似残破不堪的和亲公主,在东吴为获取情报、为保护大夏残余的使节暗线,曾承受过怎样的酷刑曾亲手割下过多少颗企图侵犯她的敌将头颅
一股冰冷的力量却轻轻按住了他紧握刀柄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却蕴含着一股非人的韧性,冰冷得像没有生命的金属。
冉沫的声音极其平静,没有任何起伏,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心头发冷的温度:无妨。
她缓缓蹲下身。华贵的、沾满污血的红色嫁衣下摆拖曳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像一个早已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将自己蜷缩起来,手脚并用地,钻进了那个象征着极致羞辱的狗洞。
湿冷的泥土贴着皮肤,腐烂物的触感令人作呕。就在她半个身子探入宫墙内侧昏暗的阴影时,墙内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清晰可闻的议论声毫不避讳地钻入她的耳朵:
啧,真是不知羞耻,居然还有脸回来
听说在东吴什么下贱事都做过了,吴王的玩物罢了……
哼,当年就该死在半路上!如今回来做什么辱没门楣,玷污祖宗!
嘘!小声点,毕竟还是‘公主’……
什么狗屁公主!一双玉臂万人枕的娼妇罢了!苟延残喘,不如早死干净!
那言语,比东吴的烙铁更烫,比寒夜的冰碴更冷。
王邈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腔里仿佛有岩浆在翻滚奔涌,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喷涌而出。他是将军!他横扫东吴!他带回了他誓死守护的公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此奇耻大辱!
冉沫的身体在狭窄的狗洞里停顿了一瞬,只有王邈能看到,她的背部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瞬。下一秒,她便已完全穿过狗洞,身影彻底消失在那片象征着权力中心的昏聩黑暗中,仿佛被那阴影彻底吞噬。
留下宫门外一双双麻木或戏谑的眼睛,和王邈心中无声咆哮的血海深仇。他知道,那被吞噬的身影,带走的不是屈服,而是足以焚毁一切、包括整个大夏根基的、淬炼于地狱之火的冰冷杀意。这只是开始。
2
回宫的第二日,紫宸殿内外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巨大的鎏金铜兽炉吐纳着昂贵的瑞炭暖香,驱散了殿外的寒气,却驱不散冉沫心底的冰寒。一场盛大的宫宴正在进行,名义上是庆祝王邈大将军横扫东吴,凯旋还朝,并迎回和亲公主冉沫。
金碧辉煌,觥筹交错,一片虚假的升平景象。
无数权贵勋戚、高门子弟挤上前,围绕着战功赫赫的王邈。他们脸上堆砌着最热切的笑容,言辞间充满了阿谀奉承。
王大将军神勇无双!真乃我大夏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是啊是啊,将军经此一役,威名震动寰宇!将来必定位极人臣!
王将军少年英雄,尚未婚配吧听闻将军与我陈家……
甚至有年长者,端着酒杯,目光在王邈身上仔细逡巡,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老朽家中尚有几位待字闺中的小女,虽说不敢称国色天香,但温婉贤淑,也读过诗书……若王将军不弃……
贵女下嫁的橄榄枝被争相抛出,王邈瞬时成为整个宴会的核心,炙手可热,风光无限。
冉沫坐在远离中心的位置,或者说,一个被刻意安置在视野角落、与主位隔着人群喧嚣的位置。她身上的红嫁衣已被迫换下,穿上了一件宫中按例准备的素色宫装。但这清冷的颜色并未能洗去她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仿佛从血与火的地狱中带来的冷冽气息。她就像一座被遗忘在喧嚣浮世角落的孤岛,周身环绕着无形的冰墙。
宫女机械地为她斟酒,透明的琼浆玉液落入玛瑙杯中,映出大殿顶繁复奢靡的藻井倒影,也映出她那张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冰瓷般冷硬轮廓的脸。
她端起杯,麻木地一杯接一杯饮下。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辛辣的灼热,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内里已冻僵的五脏六腑。她只想让自己彻底淹没在这喧嚣里,隔绝那些投射过来的、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
王邈的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荣耀加身的春风得意,只有深不见底的痛和无声的呐喊。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那些围绕着他的、为他描绘锦绣前程的言语,此刻都变成最尖利的针,刺得他遍体鳞伤。他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角落里的冉沫,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低着头,额前一丝碎发垂落,挡住了她的眼睛,只留下苍白瘦削的下颚线条。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春日午后。御花园的梨花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那年他十六,刚刚获得入羽林卫的资格,英姿勃发。她十四,正是豆蔻梢头,穿着鹅黄的宫裙,像枝头最鲜嫩的花苞。他笨拙地掏出一朵刚采下的最大、最漂亮的芍药簪在她发间,笨拙又郑重地摸着她的头,少年的嗓音还带着一丝变声期的沙哑:
沫妹妹……等我!等我立下真正的军功,风风光光地向陛下求娶你!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整个春天的阳光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后来呢
后来……大夏败了,一溃千里。屈辱的合约像沉重的枷锁,而其中最沉重的一项,便是皇室要出适龄公主,前往东吴和亲。那时的东吴,在他们眼里,是野蛮、凶残的代名词。和亲那是比死刑更恐怖的活地狱。
他被困在远方的战场,消息传来时如遭雷击。他发疯般地试图带兵回援,却被军令死死压在原地。当他终于像一头失怙的孤狼般奔回京城时,看到的只有远去的、淹没在漫天黄沙中的送亲队伍。那支队伍仿佛一条垂死的蛇,蜿蜒向恐怖的深渊。他狂追不舍,赤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在呼啸的风沙中向那个小小的、即将被吞没的红色身影嘶喊,每一个字都用尽全部的生命:
冉沫——!等我——!
我一定会灭了东吴!!
接你——回家——!!!
黄沙打着旋儿钻进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泪水混着沙尘在脸上冲出污浊的沟壑。那是绝望的咆哮,是不灭的誓言。
如今,他做到了。他用敌国王族的血染红了自己的战甲,踏平了那片吞噬她的土地,他真的把她接回来了。可眼前的冉沫,还是那个会对着梨花微笑、眼睛里有光的沫妹妹吗她那素色宫装下包裹的身躯上,纵横交错的究竟是怎样的伤痕那深潭般的眼底,又藏着多少个炼狱般的日夜
她的笑容被谁掐灭了她的光亮被谁熄灭了
王邈只觉得手中的玉杯滚烫无比,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那贵女良缘的提议更是让他作呕。他忽然觉得这满殿的喧嚣、满目的繁华、满耳的奉承,都变成了巨大的讽刺,像一出光怪陆离的滑稽剧。而他和她,一个在舞台中央被迫扮演英雄,一个在舞台边缘扮演着被施舍的祭品。
咫尺天涯。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空许誓言的少年将军。
而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梨花树下微笑的沫妹妹。
这宫阙,早已物是人非。
3
就在这喧嚣与死寂无声对撞,各自沉沦之时,一个趔趔趄趄、满身酒气的肥大身影,摇摇晃晃地挤开了人群,直冲着角落里的冉沫而来。是武昌侯世子,以荒唐好色闻名京城的纨绔。他醉眼惺忪,视线浑浊地锁定冉沫,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猥亵下流的笑容。
哟!这不是我们为国为民、劳苦功高的和亲公主嘛!世子打着酒嗝,浓浓的酒气喷过来,躲这儿喝闷酒多没意思!来来来,让……让本世子好好陪陪公主殿下!
他嘴里说着,一只油腻肥胖的手借着酒意,竟毫无顾忌地伸向冉沫的衣襟!粗糙的手指猛地揪住衣领,狠狠一扯!
呲啦——!
精致的宫装盘扣被生生扯断,丝帛碎裂的声音在这瞬间寂静下来的角落里显得异常刺耳!
一片刺目的雪腻脖颈下,更令人心惊胆颤的景象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精致的锁骨下方,接近心口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深褐色、宛如丑陋蜈蚣般扭曲狰狞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是……一个残缺的精铁项圈环扣的模样!
那分明是长期佩戴沉重项圈,经年累月被磨压、甚至被热铁烙烫后留下的永久性疤痕!是只有最卑贱的奴隶或……被豢养的牲畜才会有的烙印!
世子脸上的醉意瞬间被一种变态的兴奋取代,他指着那个烙印,声音刺耳地放大,带着醉醺醺的鄙夷和肆无忌惮的嘲弄:哈哈哈哈哈!大伙儿快看哪!这……这可是东吴那边伺候贵人的好玩意儿留下的吧!啧啧啧,狗链子拴过的身子……摸一把都怕污了本世子的手,嫌……嫌腥!呸!他甚至还夸张地做了个擦手的动作。
哄堂大笑!猥琐、轻蔑、幸灾乐祸的笑声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角落!一道道视线,肆无忌惮地落在冉沫暴露的肌肤和那个耻辱的烙印上,充满了各种肮脏的揣测和无情的嘲弄。
冉沫的身体绷得死紧,仿佛一张拉满的、下一刻就要崩断的弓。她低垂着头,碎发散落,完全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着的、放在桌下的那只左手,骨节根根暴起,微微颤抖着,仿佛要捏碎自己掌心的什么!她袖中那根冰冷坚硬的金簪,正死死抵着她的手臂内侧,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的清醒。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温和的声音如同毒蛇般精准地响起,盖过了部分哄笑声:
皇妹在东吴深宫,委实为国牺牲,劳苦功高。
声音来自主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帝冉辰正含笑举杯。他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如同最慈爱兄长般的温和笑容,目光扫过冉沫,又落回满堂宾客,语气像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顽童:
诸位爱卿,看在朕的薄面上,对我这‘功勋卓著’的皇妹……轻、些、玩。
玩字被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狎昵与恶毒。这句话像是一瓢滚油,彻底点燃了场中压抑的淫猥气氛,原本还带着些许伪装的嘲弄瞬间变成了赤裸裸的恶意。
冉沫只觉得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那是被咬破舌尖溢出的热血!但她死死闭着嘴,硬生生将它咽了回去!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杀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她整个心脏,那攥紧金簪的手指几乎要刺穿自己的血肉袖管。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濒临爆发的顶点,殿外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几声压抑的兽类低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几名身强力壮的内侍,正吃力地抬着一个蒙着厚重黑布的巨大铁笼进入大殿。铁笼沉重无比,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笼中似乎关着什么活物,随着移动,发出粗重狂躁的喘息和撞笼的闷响,那黑布下隐藏的气息,凶蛮、暴戾,令人不寒而栗。
冉辰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一丝恶意的玩味,他优雅地放下酒杯,指着铁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对了。东吴那边感念皇妹五年‘辛勤’伺候,还特意送了个念旧情的玩意儿回来。朕……一直好生替皇妹留着呢。
满殿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森然的铁笼上,猜测、好奇、惊惧交织。
冉辰对着侍卫随意一摆手,动作带着帝王特有的不容置疑:打开。让朕的好皇妹,也见见老朋友。
侍卫猛地抓住黑布一角,哗啦!一声用力扯下!
倒吸冷气的声音瞬间响彻紫宸殿!
只见巨大的铁笼中,关着一头状如雄狮却更加狰狞的异兽!它体型庞大,肌肉虬结,颈部覆盖着钢针般的鬃毛,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此刻闪烁着极度狂躁和嗜血的凶光!它烦躁地在笼中踱步,不时用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击着坚固的铁栏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当巨响!张开布满森白尖利獠牙的巨口,带着浓郁腥臭的涎水不断滴落在笼底的铁板上,发出滋啦轻响。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头显然极度危险、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凶兽粗壮的后腿脚踝处,赫然牢牢锁着一条磨损严重的、暗红色的精钢铁链!那链子的造型风格,竟然……竟与刚才在武昌侯世子撕扯下,暴露在冉沫锁骨下方皮肤上的那个残缺烙印——如出一辙!
此物名曰‘狰’。冉辰欣赏着众人惊惧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目光却转向身体微微颤抖的冉沫,带着一种戏谑猫鼠的残忍快意,听说在东吴王庭里,可是皇妹的‘贴心伴侣’呢。畜生虽野,却最是认主……
他故意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恶意满满的笑容,声音陡然提高:皇妹,五年未见旧主,想必思念得紧不如……进去叙叙旧
进去叙旧
让一个人,进入关押着能轻易撕裂虎豹的凶兽的笼子
这已经不是羞辱!这是明明白白的、赤裸裸的、极其歹毒的杀意!
整个大殿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皇帝的狠辣震惊了,连那些刚刚还在哄笑的勋贵子弟也收敛了笑容,感到阵阵寒意。王邈脸色剧变,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冰冷的杀气透体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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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冉沫身上。只见她缓缓抬起头,那张瓷白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恐绝望,反而是一种极致的、不正常的平静。破碎的衣襟下,那个项圈烙印在烛火下狰狞刺目。她甚至……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要笑,却没有成功。她刚刚咽下的舌尖血仿佛在口中灼烧。她猛地抬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
不是惊慌,不是闪避!
她竟是快如闪电般,一把拽过旁边那位还沉浸在震惊和幸灾乐祸情绪中、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武昌侯世子腰间悬挂玉佩的络丝玉带扣!
那玉扣雕刻华美,材质坚硬如石!在世子错愕的惊呼声中,冉沫眼中寒光一闪,手臂灌注了全身爆发出的、从地狱带回来的狠劲和精准,狠狠一甩!
那玉带扣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如同离弦之箭,精准无比地砸向铁笼中那头狂躁凶兽的左眼!
嗷呜——!!!
一声凄厉到极点、饱含痛苦与滔天狂怒的兽吼瞬间震碎了整个大殿的寂静!
玉扣正中狰兽眼球!瞬间鲜血四溅!
剧烈的疼痛彻底激发了凶兽骨子里的暴虐和凶性!它狂吼着,巨大的头颅因剧痛而疯狂甩动,鲜血淋漓的左眼让它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它猛地朝着玉扣飞来的方向,也就是笼门的位置,用尽全部的力量狠狠撞去!
而就在冉沫抛出玉扣、拉拽世子的瞬间,那笼门的活扣似乎……竟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仿佛巧合般的松动!
砰——!咔嚓!!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原本应该坚固无比的笼门插销,竟然被这含痛含怒的全力一撞,生生崩断!
脱困的凶兽,暴怒到了顶点!失去一只眼睛的剧痛和对抛砸它的人类刻骨仇恨,让它的目标无比明确——那个被冉沫拽得失衡、正踉跄扑向铁笼方向的武昌侯世子!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世子的脸上还残留着淫亵的嘲弄和对凶兽脱困的极度惊恐混杂的表情。
狰兽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后腿猛地蹬地,朝着近在咫尺的目标扑出!速度之快,带起残影!
巨大的利爪闪烁着寒光,带着恐怖的力量和速度,如同精钢锻造的弯钩,狠狠地挥出!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血肉撕裂声!
尖锐的爪刃毫无阻碍地切入武昌侯世子脆弱的脖颈!瞬间割开了喉管、撕裂了气管和大动脉!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只徒劳地发出几声嗬…嗬…的血沫喷溅声,眼珠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暴突出来!
紧接着,狰兽带着淋漓鲜血和碎肉的巨口狠狠地咬下!撕扯!甩动!
温热的、粘稠的、喷射状的血泉如同地狱喷涌的泉眼,激射而出!溅满了周围数丈内的雕梁画栋、精美的地毯、惊呆了的宾客!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
巨大的咀嚼和吞咽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恐怖!那世子肥胖的身体如同破麻袋一般被甩来甩去,撕扯得不成人形。
啊——!!!
短暂的死寂后,是足以掀翻屋顶的女人尖叫和男人惊恐混乱的呼喊!无数杯盘落地碎裂,桌椅翻倒,人群如同炸开的锅蚁,疯狂地向四周推搡奔逃!
恐惧如瘟疫蔓延。
就在这一片极度的混乱、尖叫与血腥弥漫中,冉沫缓缓地弯下腰。
她脸上没有表情,动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从容。无视那近在咫尺、还在撕咬着尸体的狂暴凶兽,无视喷溅到裙摆上、鞋面上的温热鲜血和碎肉。她伸出两根手指,无比精准地从世子倒伏在血泊中的、已经不成样子的身体旁,拈起了那颗刚刚被她当做凶器、此刻沾染着浑浊兽血和世子血污的玉带扣。
她直起身,无视混乱奔逃的人群,无视失声惊叫的嫔妃,无视侍卫们拔出刀剑却又不敢上前的慌乱。她就那样,一步步,踩着满地狼藉和粘稠的血迹,朝着大殿最上首的主位走去。
她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踏在倾倒的酒杯、碎裂的骨瓷、散落的菜肴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与殿内的尖叫形成诡异的和鸣。她赤着双足,染血的脚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留下清晰鲜红的足印。
她走到了御座之下,走到了皇帝冉辰的面前。冉辰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僵住,只剩下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冰冷。
冉沫抬起手,将她刚刚拾起的、那颗沾满世子鲜血和污秽的玉带扣,轻轻放在冉辰面前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御案上,放在了那还盛着半杯美酒的金杯旁边。
嗒。玉扣落在紫檀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顺,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皇兄的狗……
顿了顿,她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直直看向冉辰,唇边,终于清晰地勾起一个极致冷漠、带着刻骨嘲讽弧度:
……牙口,真利。
4
冉辰的报复从不迟到。他需要宣泄心中的惊怒,更需要用这个不识抬举的妹妹来杀鸡儆猴,警告所有人——触怒天威的下场。
那一夜的惊魂甫定还未过去,冰冷的旨意便在夜幕彻底笼罩后宫时,如同附骨之蛆般降临到了冉沫那偏僻清冷的寝宫。
与其说是寝宫,不如说是一座位于宫苑西北角、靠近废冷宫、年久失修的荒僻小院。院墙斑驳,青苔漫延,夜风穿过破损的窗棂,发出呜咽的鬼泣。院内几棵枯死的石榴树伸展着狰狞的枝桠,在惨淡月光下投下如同鬼爪般的影子。
冉沫还未及换下沾染了世子血迹的素色宫装,门就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来的不是宫女太监,而是一队御前带刀侍卫,个个面无表情,如同执行任务的机器。在他们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锦袍、却明显脚步虚浮、眼带淫光、神色紧张的年轻男子——全是些依附皇权、出身宗室、平日里就骄奢淫逸、此刻被皇帝当做恩赏对象的纨绔子弟。
为首的御前太监声音尖刻,宣旨的声音在破败的院落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汁:圣上口谕!念及和亲公主冉氏……多年在异邦‘侍奉’,辛苦劳顿!特赐宗室英才数人,入殿侍奉公主安寝,以慰公主……多年‘寂寥’!他将侍奉、辛苦、寂寥等字眼咬得极重,带着令人作呕的暗示。
侍奉安寝慰藉
冉沫只穿着单薄的素衣,立于冰冷的殿宇中央,像是一支随时会被狂风吹熄的残烛。她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跳跃的烛光下,黑沉得仿佛吸纳了所有的光线。
侍卫们动作迅猛,没有丝毫顾忌。沉重的木闩被特制的长钉砰砰砰地砸入门框!每一记重击都像敲打在人心上。紧接着,是窗棂被钉死的声音!粗重的铁链在窗户上缠绕、锁紧!
短短片刻,这座清冷的小院,连同里面唯一的存在——冉沫,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密闭的、仅供禽兽狂欢的囚笼!
做完这一切,侍卫们鱼贯而出。
沉重的殿门在冉沫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缕冷冽的月光,也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巨大的阴影瞬间吞噬了整座殿堂内部。
殿门已钉死!尔等好生‘伺候’公主!门外传来侍卫统领冰冷无情的宣告,随即便是远去的脚步声。
死寂。
殿内只剩下冉沫和那几个宗室子弟。
黑暗在门关上后变得更加浓稠,仿佛墨汁流淌。只有一盏微弱到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在墙角摇曳,勉强勾勒出那些纨绔子弟淫猥、兴奋、又带着一丝恐惧的脸。
短暂的沉默后,黑暗中的欲望和酒精刺激下的疯狂开始发酵。
嘿…嘿嘿…一个轻浮的笑声率先响起,带着不加掩饰的欲念,打破死寂。公主殿下我们哥几个……可是领了圣命来‘伺候’您的!
都说东吴蛮子好功夫,公主殿下想必……深得其中三昧
啧啧,让爷几个也见识见识,公主是怎么在蛮子身下承欢的
别废话了!这等好事,让圣上专门‘恩赏’的滋味……可不是谁都有的!
黑暗中传来急促的、粗重的喘息和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浓烈的酒气和令人作呕的口臭扑面而来!
来!公主叫两声听听!
让吴王在阴曹地府也听听,我大夏的皇亲国戚们是怎么替他……好好疼爱公主的!
对!叫大声点!
淫猥的话语不堪入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耳膜。几道黑影猛地从不同方向扑向大殿中央那个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
裂帛之声尖锐地撕裂了黑暗的空气!
几只带着热气和汗腥味的手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襟、裙带!力量的悬殊让她瞬间被拉扯、推搡着踉跄后退。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暴露在外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寒栗,但那皮肤之下是更深沉的冰冷。
就在其中一只最为猴急的手即将抓到她的胸口时!一股被彻底点燃、积蓄了太久的怨毒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
噗——!
一声压抑的闷响!裂帛声撕裂寂静的瞬间,冉沫舌尖爆开的血雾如同泼墨般洒向为首宗室子弟的双眼。那人捂眼惨叫时,她已反手抽出他发间金笄——那簪尾雕着宗室图腾的祥云,此刻化作毒蛇獠牙,狠狠扎进第二人耳洞!簪尖穿透软骨时迸出黏腻血沫,与碎肉一同溅上窗棂。
第三人挥拳砸来时,她旋身如鬼魅,梁柱悬挂的辟邪青铜剑被生生拽落。剑刃劈断腕骨的脆响混着动脉喷血的嘶嘶声,在黑暗里奏成死亡三重奏。血泊漫过散落的佛珠,她赤足踩碎檀木念珠,任血水浸透趾缝。
5
皇兄看够了吗她踹开窗。
冉辰从梅影里踱出,月光照亮他扭曲的兴奋:朕来教教你,什么叫物尽其用——
衣帛碎裂声混着窒息感扼住她咽喉。挣扎间妆台铜镜映出两人眉眼——同样的凤目薄唇,却淬着不死不休的恨。
妆台铜镜被撞得剧烈摇晃,镜面裂痕如蛛网蔓延。冉沫的侧脸映在裂痕左侧——凤目淬火,唇染血痂;右侧的冉辰却噙着笑,玄金龙纹袖口沾着窗外飘进的梅瓣,仿佛在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
物尽其用冉沫嘶声冷笑,突然抓住他抚在自己颈间的手按向镜面,就像你让母后血崩而亡那样物尽其用吗!
镜中冉辰瞳孔骤缩,指节猛地扣紧她咽喉:住口!若不是你夺走母后性命,父皇怎会疯魔到要立女帝!他拽着她长发撞向屏风,檀木框架应声断裂,露出夹层里半幅泛黄的《幼女临朝图》——画中五岁的冉沫戴着小号冕旒,父皇朱批赫然在侧:吾儿若为男嗣,何须朽木充栋梁
知道朕为何留着这画吗冉辰碾碎画纸,从袖中抖出半块染血的玉扳指,父皇咽气前还攥着它,上面刻着‘传位于沫扳指内侧的刻痕深可见骨,与他掌心被玉茬割裂的旧疤如出一辙。
他忽然癫狂大笑:那夜朕跪在殿外,听他在你榻前说明日便废太子——你猜朕做了什么月光照亮他袖口暗绣的蟠龙,龙尾处针脚歪斜,分明是孩童拙劣的手艺,朕把你送的荷包烧了,灰烬拌进他的参汤……他死时眼睛瞪着你寝殿方向呢!
脐带缠颈的诅咒
冉沫的指甲抠进他手腕旧伤,血珠顺着相扣的十指滴落:所以你给我锁骨烙上狗链所以把我送给东吴人当娼妓
是你欠朕的!冉辰撕开她残破衣襟,指尖狠狠戳进那个项圈烙印,母后难产那日,接生婆剪断脐带时说了什么公主的脐带缠了三圈,像锁链勒着娘娘的命!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烙印就该烙在你脖子上!凭什么你能干干净净当储君,朕却要沾满至亲的血!
染血的铜镜终于哐当坠地。冉沫看着碎片里扭曲变形的两张脸——同样的凤目,此刻一只盈满杀意的泪,一只盛着癫狂的笑。
皇兄,她突然松了力道,任他扼住咽喉,你闻到梅香了吗像不像母后棺椁里那枝你放的白梅……
冉辰呼吸骤停的刹那,她齿间寒光乍现——
半截藏在舌下的狰兽断链,狠狠扎进他颈动脉!
贯穿喉骨的闷响截断狂言。他抽搐着抓住簪尾,血喷溅在冉沫的瞳上:为...什么...
她俯身舔去他颊边温热的血,蛇信般的低语钻入耳膜:
当年你送去东吴的狗...
学会弑主了。
看着冉辰倒下的身体,她重重的喘着粗气,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这位置...她轻笑,该换条好狗坐了。
6
宫变那夜雷雨如倾。当冉沫赤足踏过水洼时,钉死寝殿的铁门在她身后轰然倒塌——王邈的玄甲军已血洗宗亲府。
金銮殿蟠龙毯吸饱了血,每具宗亲子弟尸身口中,都塞着那夜撕碎的青鸾肚兜。老宗亲吹着胡子:凭你也想——话还未完,便被王邈一刀结果
风雪卷着血腥涌进大殿。冉沫扯下染血明黄帷幔裹身,踏着龙椅俯瞰匍匐的百官。
跪直。
王邈按剑跪在丹墀最前端,抬头时撞进她冰封的眼底——那里再无梨花瓣落的春光,只剩黑沉沉的深渊。
殿外新雪覆住血痕,一只断翅青鸾纸鸢从她袖中滑落,被风雪卷上朱墙。那是离宫前他送的生辰礼,在东吴地牢里用血描摹过千万遍。
众卿听令!冉沫的诏令劈开死寂,即日起改元‘焚吴’——东吴疆域并入大夏版图,俘虏尽坑!
她碾过青鸾残骸走向御座,身后雪地上蜿蜒的血迹如凤凰垂天之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