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十年积蓄买了双限量球鞋,送给我暗恋的贺砚书。
却在储物柜后听见他轻笑:江浸月攒钱的样子真可怜。
要不是她好使唤,谁理这种土包子
七年后我的科技公司新品发布会,他浑身湿透守在门外。
江总,贺氏继承人等您四小时了。
我翻着报表头也不抬:让他继续淋着。
直到他跪在暴雨里举着钻戒嘶吼。
我撑伞俯身:知道吗当年那双鞋——
是假的。
第一章
雨幕下的仰望
冰冷的雨水砸在深灰色阿玛尼西装上,昂贵的布料吸饱了水,沉重地贴在贺砚书身上,勾勒出他此刻狼狈的线条。他站在摩天大楼星海科技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仰着头,目光死死锁在顶层那被巨大落地窗包裹的璀璨空间。那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隔着厚重的雨幕和遥远的距离,却依旧能感受到一种遥不可及的喧嚣与辉煌。
LED巨屏悬挂在大楼外侧,循环播放着发布会的盛况。镜头特写精准地捕捉到中心位置的那个女人。江浸月。曾经那个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眼神总是带着怯懦和期盼的女孩,如今端坐在那里,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镁光灯追逐着她,她微微侧首倾听身旁人的汇报,下颌的线条冷静而清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掌控全局的弧度。
屏幕的光映在贺砚书湿透的脸上,明明灭灭。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吞咽下去的不知是冰冷的雨水,还是某种更加苦涩的东西。七年了。他从未想过,那场仓促又充满恶意的离别之后,再见面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他在泥泞里仰望,而她端坐云端。
江总,贺氏集团的贺砚书先生还在外面等着,已经淋了快四个小时的雨了。助理温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示意味,打破了顶层会议室外休息区的安静。
江浸月刚刚结束了那场万众瞩目的星海之眼智能芯片新品发布会,巨大的成功带来的余温尚未散去,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掌声与香槟的微醺气息。她正坐在一张单人丝绒沙发里,微微垂眸,翻看着手中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机器余温的销售预订单报表。荧白的纸张上,黑色的数字密密麻麻,跳跃着令人心安的、几乎是直线上扬的曲线。
听到助理的话,她翻动报表的指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目光依旧专注地停留在那些代表市场份额和惊人利润增长的数字上,仿佛温雅提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天气播报。
是吗她的声音响起,平缓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听不出任何情绪,连一丝涟漪都欠奉,那让他继续淋着吧。
温雅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个恭敬的点头:好的,江总。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休息区厚重的玻璃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只留下中央空调送风的低鸣。江浸月终于合上了那份报表,随手搁在一旁光可鉴人的胡桃木小几上。她身体向后靠进沙发柔软的怀抱里,微微偏过头,视线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窗外,连城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中,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斑。她精准地捕捉到了楼下那个几乎要融入雨夜阴影里的身影。贺砚书。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被雨水冲刷得快要散架的雕像,固执地不肯离去。
七年时光,足以将少年意气风发的棱角打磨得更加锐利,也足以将某些自以为是的骄傲彻底碾碎成泥。
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又固执的声响。这声音,奇异地与七年前那个寒冬腊月里,她蹲在连城大学文科楼冰冷储物柜后听到的、几乎冻裂心脏的轻笑声重叠在一起。
第二章
寒冬里的心碎
那个冬天冷得骨头缝里都像是塞满了冰碴子。连城大学老旧的文科楼走廊里,弥漫着一股陈年书籍和劣质粉笔灰混合的沉闷气味。暖气片徒劳地嘶嘶作响,却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
江浸月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旧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顶端,下巴深深埋在领子里,只露出一双冻得通红的耳朵。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鞋盒,盒子外面还细心地套了一层印着星星月亮的彩色礼品纸。这是她用了整整一个学期,加上寒假的每一分空闲,甚至推掉了室友们所有聚餐,才攒够钱买下的宝贝——AJ的元年复刻限量款球鞋,贺砚书在篮球杂志上盯着看了很久的那双。今天是他二十岁生日。
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跳得又快又响,像揣了只受惊的小兔子,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深吸了好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那股让她指尖都在微微发抖的紧张和隐秘的期待。脚步放得极轻,像只怕惊扰了什么的小猫,慢慢挪向贺砚书班级所在的教室后门。他应该还在里面自习。
就在距离后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贺砚书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轻佻又随意的笑意,从虚掩的门缝里清晰地飘了出来。
啧,江浸月那傻妞儿,还真给我买来了。
江浸月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脚心。怀里的鞋盒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她冰冷的指尖。
你看见她那双冻疮手了吗又红又肿,跟胡萝卜似的,啧,攒钱的样子真可怜。贺砚书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作呕的玩味,估计是把食堂的肉都省了吧看着就倒胃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窗外的风雪更刺骨,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怀里那个她视若珍宝的鞋盒,此刻像一块沉重的冰坨,坠得她手臂发麻。
砚书,你对她不是挺好的吗每次打球都让她送水递毛巾的。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疑惑,是贺砚书的死党赵鹏。
贺砚书嗤笑一声,那笑声像钝刀子割在江浸月的心上:好使唤呗!跑腿买水记笔记,随叫随到,比钟点工还便宜。要不是看她这副召之即来的土包子样有点意思,谁乐意搭理她真以为我看得上她
土包子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江浸月的耳膜。她眼前猛地一黑,脚下发软,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谁教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江浸月。她像一只被猎人惊扰的兔子,几乎是凭着本能,抱着那个滚烫又冰冷的鞋盒,慌乱地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排高大的、布满灰尘的旧储物柜之间的狭窄缝隙里。冰冷的铁柜壁紧贴着她的后背和脸颊,灰尘呛得她几乎窒息,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储物柜外。贺砚书的身影透过柜子间的缝隙投射进来一小片阴影。他似乎是随意地朝这个方向瞥了一眼,目光扫过那些堆满杂物的黑暗角落,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
没人估计是耗子吧。贺砚书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点慵懒的调子,走了走了,潇潇还在楼下等我呢。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隐约还能听到赵鹏谄媚的声音:还是潇潇姐好,人漂亮家世好,跟砚书你绝配……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重的灰尘味。江浸月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铁柜,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包装精美的鞋盒。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鞋盒的边缘,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滴落在粗糙的礼品纸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丑陋的痕迹。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却硬生生把喉咙里翻涌的呜咽压了回去。
土包子。
可怜。
好使唤。
倒胃口。
比不上楚潇潇……
每一个词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切割,把她小心翼翼捧了十年的、卑微又虔诚的心意,连同她仅存的那点可笑的自尊,碾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彻底安静下来。江浸月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那个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角落里爬出来。双腿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
她没有再看那扇教室门一眼,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贺砚书是不是真的和楚潇潇在一起了。她只是抱着那个鞋盒,一步一步,像个游魂般,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回了宿舍。
室友们叽叽喳喳的生日祝福声在看到她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样子时戛然而止。浸月,你怎么了室友夏桐关切地问。
她谁也没理,眼神空洞,径直爬上自己的床铺,拉紧了床帘,将自己彻底隔绝在那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
黑暗中,她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抱着的鞋盒。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盒面,那感觉像是在触摸一块墓碑。她摸索着,撕掉了那张精心挑选、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星星月亮包装纸。然后,她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打开了鞋盒。
崭新的球鞋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新皮革和橡胶特有的、有些刺鼻的气味。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下,鞋面上那个著名的飞人标志,曾经在她眼中象征着贺砚书跳跃的身影,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符号。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毁灭的决绝,狠狠地在崭新的白色鞋面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深刻的刮痕。指甲在坚韧的皮革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撕扯什么腐朽的东西。一下,又一下,直到那完美的鞋面变得狰狞丑陋。
然后,她把鞋子连同那个刮花的鞋盒一起,粗暴地塞进了床底下最深的角落,像埋葬一具令人作呕的尸体。做完这一切,她蜷缩起来,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被子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压抑的哭泣终于冲破喉咙,在狭窄的床铺里回荡,沉闷而绝望,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
那个冬天,连城的雪下得特别大,似乎要将整个城市连同她心底最后一点温度,一起彻底掩埋。而那个叫江浸月的女孩,也在那个寒冬的储物柜后,无声地死去了。
第三章
云端与泥泞
七年后。
江总,贺先生他……他好像要硬闯进来!温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透过内线电话传来,打破了顶层休息室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浸月正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冷却的黑咖啡,目光沉静地落在楼下。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楼下那个执着的身影在雨幕中晃动了一下,似乎正试图摆脱保安的阻拦,朝着大楼入口的方向踉跄前行。保安尽职地拦着,双方似乎在拉扯。
她抿了一口冰冷的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让他上来。她的声音透过话筒,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带到三号小会客室。
是…是。温雅显然对这个指令感到意外,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应下。
三号小会客室在顶层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空间不大,隔音却极好。江浸月没有立刻过去。她慢条斯理地将冷掉的咖啡倒掉,重新冲了一杯热的。看着深褐色的液体在精致的骨瓷杯里打着旋,氤氲出白色的雾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足够楼下那个被雨水浇透的人,在保安客气而强硬的护送下,经历电梯里那漫长而沉默的上升过程。
当江浸月推开三号会客室厚重的实木门时,室内的景象与外面光鲜亮丽的世界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昂贵的深蓝色波斯地毯上,洇开了一大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浑浊的泥水正沿着贺砚书湿透的西裤裤脚,一滴一滴地砸落下来,在地毯上晕开更深的印记。他站在那里,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一件不合时宜的戏服。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湿冷气息,如同刚从冰河里捞出来。他看向她的眼神,交织着狼狈、急切,还有一丝江浸月读不懂的、近乎疯狂的执拗。
浸月……贺砚书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我……
贺先生。江浸月打断他,声音清冷得像冰珠落盘,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微小的回响。她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却将室内的空气也凝滞了。她没有走近,只是倚在门边的装饰柜旁,双臂随意地环抱在胸前,姿态疏离而审视。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淋了雨的、品相受损的展品,没有丝毫动容,更遑论多年前那种小心翼翼的关切。我记得发布会邀请函上,没有贺氏的名字。不知贺先生今日以私人身份强行闯入,有何贵干她特意加重了私人身份四个字。
这四个字,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贺砚书本就紧绷的神经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了几下,那双曾盛满少年傲气的眼睛,此刻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覆盖。他试图向前迈了一步,湿透的皮鞋在地毯上又留下一个清晰的泥印。
浸月,我知道错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凄厉,我知道我当年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我……他急促地喘息着,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浮木,我后悔了!这七年,每一天都在后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伤透了你的心!我……
贺先生,江浸月再次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如果你冒着倾盆大雨,在楼下苦等四个小时,又费尽周折闯进来,只是为了发表一通迟到了七年的忏悔演说——她微微歪了下头,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么,恕我直言,你的时间管理能力,和你当年对我智商的评估一样,令人遗憾。
刻薄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贺砚书的心脏。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那些精心准备、在心底反复咀嚼了无数遍的忏悔词,在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瞬间变得苍白可笑,溃不成军。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雨水顺着他狼狈的脸颊不断滑落。
会客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嘶嘶声,以及雨水滴落地毯的、令人心慌的滴答声。
贺砚书死死地盯着江浸月,仿佛想从她那张精致却冷漠如冰雕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属于过去的痕迹。然而,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仰望他的土包子江浸月,她是星海科技的创始人兼CEO,是连城乃至全国科技新贵圈里最耀眼的存在。而他呢贺氏集团早已在父亲决策失误和对手(其中就包括星海科技精准的狙击)的双重打击下风雨飘摇,他引以为傲的继承人身份,在她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意识到,仅仅是言语,哪怕是撕心裂肺的忏悔,在她面前也轻如鸿毛,毫无分量。他需要更重的东西,更直接的证明!证明他的悔恨,证明他的诚意,证明他……还配得上现在的她!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瞬间燎原,烧掉了他仅存的理智。
不是…不只是道歉!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他猛地弯下腰,不顾满身的泥泞和水渍,手忙脚乱地在自己湿透的西装内袋里摸索着。昂贵的布料被粗暴地拉扯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终于,他掏出了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方盒。盒子也未能幸免,被雨水浸得颜色深暗,丝绒表面狼狈地塌陷下去。
他啪地一声打开盒盖。一枚硕大的钻戒在顶灯柔和的光线下骤然迸射出刺眼的光芒,冰冷的火彩几乎要灼伤人眼。鸽子蛋大小的主钻被无数碎钻簇拥着,奢华得近乎粗暴,正是他母亲压箱底的传家宝,被他软磨硬泡才拿了出来。
下一秒,在江浸月淡漠的注视下,贺砚书做出了一个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凝固的动作——他双膝一软,竟咚的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那片被他弄得泥泞不堪的昂贵地毯上!湿透的西裤膝盖处迅速被地毯上的污水浸透,留下更深更脏的污迹。
他高高举起那个打开的丝绒盒子,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昂贵的钻戒在指间摇摇欲坠。他仰着头,雨水和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混合着从他扭曲的脸上滑落,眼神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癫狂的绝望。
浸月!嫁给我!他嘶吼着,声音劈裂在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知道我配不上!我知道我该死!但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我用我剩下的一切发誓!我用我的命发誓!我会用一辈子来赎罪!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命!我的神!求求你!浸月!求你!
他语无伦次,只剩下野兽般的嘶吼在奢华却冰冷的小会客室里疯狂回荡。钻石的光芒在他颤抖的手中闪烁不定,像一颗随时会熄灭的冰冷星辰,映着他那张被雨水、泥泖和绝望彻底摧毁的脸。
江浸月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她如草芥的男人,如今像条丧家之犬般跪在自己面前,用最极端、最狼狈的方式,献上这迟来的、带着刺骨冰冷的诚意。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平静得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荒诞的闹剧。只是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厌倦。
直到贺砚书的嘶吼因为缺氧和绝望而渐渐变调、微弱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江浸月才终于动了。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前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像踩在贺砚书紧绷的神经上。她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然后,她微微弯下腰,目光平静地落在那枚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钻戒上,又缓缓移到他布满血丝、充满乞求的眼睛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
就在贺砚书以为那深潭般的眼底终于要泛起一丝涟漪时,江浸月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他粗重的喘息,如同冰凌碎裂:
贺砚书,她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不带任何亲昵,知道吗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到了七年前那个寒冷刺骨的冬日午后,落在那个蜷缩在储物柜阴影里、无声恸哭的女孩身上。
当年那双AJ,她顿了顿,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嘲讽,是假的。
贺砚书脸上所有疯狂、乞求、绝望的表情,在听到最后那三个字时,瞬间凝固了。像一尊被骤然泼上液氮的蜡像。高举着钻戒的手臂猛地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骤然缩紧,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被愚弄的羞怒、更深的恐慌——如同碎裂的万花筒,在极短的时间内激烈碰撞、炸裂,最终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连愤怒都找不到出口的茫然和死寂。
假……假的他张着嘴,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像破旧风箱扯出的最后一丝呜咽。仿佛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个信息。他当年明明……明明那么笃定地炫耀过,嘲笑过她的倾其所有……
江浸月直起身,不再看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她从旁边装饰柜上随手抽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刚才弯腰时指尖可能沾上的、来自他身上的冰冷水汽。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那语气就像在确认今天的咖啡不够热一样平常,正品要提前一年抽签,还得飞国外排队。我攒的那点钱,加上不吃不喝也差得远。她将揉皱的纸巾精准地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动作优雅利落,所以就找了个‘超级A全球邮’的店,订了双高仿。做工还不错,至少……她顿了顿,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他僵硬的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骗过了你这个‘行家’。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寒冰的薄刃,精准地凌迟着贺砚书仅存的自尊和认知。他以为他践踏的是一颗真心实意、倾其所有捧到他面前的赤诚之心。却原来,他像个跳梁小丑般羞辱的,只是一个他根本无力企及的正品价格标签,和一个女孩在绝境中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体面!他当年所有的优越感和恶意,都建立在一个虚假的施舍对象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前所未有的耻辱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跪在那里,浑身湿透,价值连城的钻戒在他颤抖的手心硌得生疼,却感觉不到丝毫价值。他精心策划的这场火葬场,这场他以为能证明他悔意和诚意的盛大表演,在假鞋这两个字面前,彻底沦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甚至……连被她真正憎恨的资格,似乎都失去了。因为她从未真正给予过他那个价值连城的真心。
贺砚书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外面的雨幕还要灰败。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双曾经盛满傲气的眼睛,此刻彻底空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湮灭。
江浸月不再看他。她转身,动作没有丝毫留恋,走向紧闭的会客室大门。高跟鞋敲击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在贺砚书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就在她的手搭上冰凉的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度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为……为什么……贺砚书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挤出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为什么要撕碎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江浸月握住门把手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挺直而冷漠的背影。
为什么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冰冷的嘲弄,大概是因为……
看你跪在假货面前,捧着真钻戒的样子,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如同最后的审判,实在有点滑稽。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厚重的实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会客室里那个泥泞不堪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个跪在冰冷绝望里的男人。
第四章
余烬与新生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只有地毯上不断扩大的、浑浊的水渍,和那颗在灯光下依旧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硕大钻戒,无声地嘲笑着这场盛大又荒诞的追妻火葬场。
门外,江浸月沿着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走向灯火通明的办公区。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无声无息。窗外,连城的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这座冰冷而繁华的钢铁森林。雨水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肆意流淌,扭曲了外面璀璨的霓虹灯光,像一幅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抽象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尊完美的玉雕。只是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时,脚步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拂过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根。
那里,空空如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里面等待她的,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即将开启的全球市场战略会议。那里,才是她的战场,她的王国。
她没有再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有几分钟。三号会客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温雅探进头,看到里面的景象,倒吸了一口冷气。
贺砚书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只是那挺直的脊梁仿佛被彻底抽走了骨头,深深地佝偻下去。头垂得很低,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那颗价值不菲的钻戒,不知何时已从丝绒盒子里滚落出来,孤零零地躺在污水浸染的地毯上,光芒依旧冰冷,却再也照不亮主人眼中的一丝光亮。他整个人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被泥水浸泡的雕塑。
温雅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贺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没有回应。
只有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如同哀鸣。
贺砚书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沾满了泥水的手指,缓缓地、颤抖地伸向地上那颗冰冷的钻石。指尖触碰到那坚硬的棱角时,他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烫伤。最终,他还是将它紧紧攥在了手心里。冰冷的钻石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找回了一丝飘忽的意识。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湿透沉重的西装像枷锁。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温雅下意识想上前搀扶,却被他一个极其冰冷、空洞的眼神制止了。
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无比落寞的影子。他紧紧攥着那枚钻戒,指关节泛着死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没有再看地毯上的污渍,也没有再看这间让他尊严尽失的房间。
他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灌了铅般的双腿,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踩在刀尖上。经过温雅身边时,带起一阵湿冷的寒气。
他没有说一个字,径直走出了会客室,走进了空旷的走廊。背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和孤绝,透着一股被彻底摧毁后的死寂。
他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走向了安全通道。沉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顶层的光鲜与温暖。
幽暗冰冷的楼梯间里,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回荡。一层,又一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七年前那个寒冬的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骄傲和可笑的悔恨上。
终于,他推开了通往一楼大厅的防火门。明亮的灯光和暖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凄风冷雨形成鲜明对比。几个在大厅避雨或等待的人,被他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惊得纷纷侧目。
贺砚书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穿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留下一个个泥泞肮脏的脚印。保安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推开沉重的旋转玻璃门,再次投入无边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重新包裹,比之前更甚。他站在星海科技大楼的台阶下,仰起头,望向顶层那依旧灯火通明的地方。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手里那枚钻戒,在雨水的冲刷下,冰冷刺骨,硌得他掌心生疼。他低头,摊开手掌。硕大的钻石在雨夜的路灯下,折射出冰冷而嘲讽的光芒。
假的……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原来是假的……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他紧紧攥住那枚钻戒,尖锐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然后,他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代表着贺家荣耀和他可笑诚意的钻戒,狠狠地朝着远处幽暗的绿化带扔了出去!
一道冰冷的弧线划破雨幕,瞬间消失不见。
贺砚书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口鼻。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看着四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雨水。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支撑。
最终,他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缓缓地、颓然地蹲了下去,蜷缩在星海科技大楼冰冷台阶的角落,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被淹没在连城滂沱的雨声里。
这场他自以为轰轰烈烈的追妻火葬场,最终烧掉的,只有他自己。连同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幻想,在这场冰冷的暴雨中,化为灰烬,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第五章
雨过天晴(尾声)
顶层,江浸月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水的冲刷下,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海。江浸月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合上笔记本电脑。温雅走了进来,低声汇报:江总,贺先生……已经离开了。
江浸月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杯,走到窗边,目光平静地投向楼下。那个蜷缩在台阶角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空荡荡的雨幕和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地面。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还有,温雅犹豫了一下,技术部那边,关于‘星海之眼’下一代芯片的架构优化方案,秦总监说有些新的想法,想明天一早跟您汇报。
提到秦总监,江浸月清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柔和。秦屿,她公司最年轻也是最才华横溢的技术总监,是她从海外顶尖实验室重金挖回来的。冷静、睿智、专注,像一块温润却坚韧的玉。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有欣赏,有尊重,还有一种……她刻意回避,却无法忽视的、小心翼翼的暖意。与贺砚书那种掠夺性的、充满压迫感的目光截然不同。
好,让他九点直接来我办公室。江浸月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温度。
是。温雅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江浸月一人。她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不再是那种倾盆而下的狂暴,变成了细密的、连绵的雨丝。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是夏桐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张图片。点开,是大学宿舍四人组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容腼腆,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某个人的小心翼翼。照片下面,是夏桐的留言:[妞,今天发布会帅炸了!看到新闻了!为你骄傲!晚上老地方撸串庆祝]
江浸月的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个青涩的自己,目光停留在那个笑容上几秒。然后,她的唇角,缓缓地、真切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不再是面对贺砚书时那种冰冷的嘲讽,而是一种释然的、轻松的、带着暖意的微笑。
她回复:[好。老地方,我请。]
放下手机,她再次看向窗外。雨还在下,但天际的云层似乎变薄了一些,透出一点点微弱的、朦胧的光亮。
七年前那个蜷缩在储物柜后哭泣的女孩,早已在绝望的灰烬中涅槃重生。那些刺骨的寒冷,那些锥心的羞辱,那些被碾碎的自尊,都成了她锻造今日锋芒的熔炉。贺砚书他连同他那场迟来的、充满表演性质的火葬场,都不过是一场过去的风雨。风雨再大,终会停歇。
而她,江浸月,她的世界在风雨之上。
她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温雅,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技术部秦总监的汇报会后,召开核心团队会议,讨论下一代‘星海之瞳’的研发方向。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充满了掌控未来的力量。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温柔地洗刷着这座城市的尘埃。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一道道愈合的伤疤。
江浸月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关于人工智能医疗应用的厚厚企划书。封面上,星海医疗——未来之光几个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翻开第一页,目光专注而明亮。
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至于贺砚书那个名字,连同那个雨夜里狼狈的身影和绝望的呜咽,都如同窗外被雨水冲刷掉的泥泞,彻底消失在她世界的边缘,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雨,总会停的。
天,也终会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