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
想看最令人面红耳热的闺房之趣。
当去镇北侯府的摘星楼前学。
谢侯爷最爱倚着那雕花琉璃窗。
和养在顶楼的心尖宠缠绵。
我是侯府王妃。
谢渊,我的夫君,曾为我立下誓言:
此生再不纳妾。
他做到了,只养舞姬。
他说一生爱我,给我王妃的尊荣。
我跪在摘星楼守卫前: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我女儿在上面!
我跪在谢侯爷的新宠前:
让我给女儿收尸!
1
谢渊推门进来,唇边带着未散的得意。
他解下玄狐大氅,随手朝我递来。
我没动,只愣愣坐在冰冷的床沿。
他终于抬眼正视我,眉头拧起:
玉儿,本侯不喜你这般善妒的模样。
我微微一怔,神思还陷在白天那声闷响里。
见我不语,他语气更沉:
连岳丈大人都说,男子妻妾成群实属寻常。
你何时才能明理
本侯予你锦衣玉食,王妃尊荣,你当知足!
这般不知进退,只会逼我疏远于你。
他沐浴完毕,带着湿气的身躯挨近。
我猛地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谢渊愕然,脸上浮起薄怒:
还在同我置气
成婚五载,我从未推拒过他。
甚至喜欢他将我抵在冰凉窗格上。
我哭哑了嗓子,他亦索取无度。
仿佛那炽热的体温和凶猛的冲撞,才能证明他尚存一丝爱意。
如今,我的身体和心,都像一口枯井。
我推开了他。
旖旎散尽,只剩下男人压抑的怒火。
未教好女儿本就是你之过!
下人说她贪玩走失,本侯未曾责备过你。
再这样,我就不派人去找铃铃,任她让野狗叼了去!
太阳穴突突狂跳。
我抬眼,死死盯住他,眼眶通红:
铃铃死了!赵欢欢害死了她!
我找不到她的尸体!
他们不让我给她收尸,你还这样咒她!
谢渊愣住一瞬,旋即冷笑:
我说你闹什么呢,孩子是被你藏起来了吧
玉儿,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手段争宠。
欢欢温柔善良,怎么可能害铃铃!
他俯视着我。
欢欢除却没有名分,哪点不如你
她琴棋书画皆通,青春貌美。
席间能替本侯周旋挡酒,床笫之间更知如何取悦!
他顿了顿,像是要给我最后一击:
不妨告知你,欢欢已有身孕。
等她生出孩子,就记在你名下!
我答应你永不纳妾,却不能让欢欢的孩子连个名分都没有!
说完,他摔门而去。
我知道,他又去了那座温柔乡。
窗外,摘星楼的灯火刺得眼睛生疼。
白天,那只纸鸢飞得又高又远。
铃铃小小的身影在摘星楼顶的栏杆边晃动。
她踮着脚,用力扯着线轴,咯咯的笑声被风吹散。
我看得心惊肉跳。
赵欢欢和几个新得宠的美人围着她。
目光黏在她身上,带着隐秘的兴奋。
再放高些,小小姐,再高些才好看呢!
一个美人娇声怂恿。
铃铃更用力地踮脚。
哎呀,线要缠住了!
赵欢欢忽然惊呼,声音拔高。
快,把线剪短些就好了!
旁边早有侍女递上一把金剪。
铃铃不疑有他,接过剪子就朝那绷紧的风筝线剪去。
咔嚓!
我的风筝!
铃铃失声尖叫,猛地翻出栏杆!
然后,是一声沉重的闷响,从地面传来。
铃铃——!!!
我扑过去,只来得及看到石板地上洇开的红。
我抱起女儿,小小的身体软软的。
怎么喊,那双漂亮的眼睛都再也不会睁开了。
赵欢欢使了个眼色。
两个粗壮的仆妇立刻上前。
硬生生从我怀里夺走了铃铃的尸身。
还给我!把我女儿还给我!
我死死抱住铃铃,嘶吼着。
求求你,赵欢欢!把我女儿还给我!
我跪在地上,疯狂磕头,额角很快见了血。
赵欢欢用手帕掩着口鼻:
姐姐,妾身只是心疼侯爷,不想他经历这丧子之痛。
玲玲福薄命短,也是姐姐你没教好。
怎么能让她来摘星楼放风筝呢
您与玲玲于府务帮衬不得,人情往来又处处掣肘。
您不疼惜侯爷,妾身心疼得紧……
赵欢欢正得宠。
我一个不受侯爷待见的王妃。
竟连亲生女儿的尸身都要不回来。
2
我在冰冷的房间里枯坐。
窗外的日头升起又落下。
不知几个日夜。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焰火撕裂夜空,漫天华彩。
我的夫君,站在摘星楼顶。
拥着赵欢欢轻吻,宛如一对璧人。
五年前,我刚生下女儿,才知道他本性风流。
他借口公务繁忙。
生辰节庆,皆是管事备好礼物呈上。
十九次落红请脉,谢渊未曾伴过一次。
纵是我小产那日,痛得死去活来,也寻不到他踪影。
后来才知,那日他正拥着新得的双生舞姬,醉卧温柔乡。
我肝肠寸断,只换来他强抑不耐的训导:
本侯以为你早该明白。
你温婉知礼,善侍尊长,方是理想的世子妃。
若再如此不识大体,本侯当重思此姻缘是否合宜。
彼时的我,如坠寒潭。
日日神思凝滞,口不能言,泪亦干涸。
曾记得谢渊求娶那日,他欢喜得如同莽撞少年。
捧着我的脸:
得娶玉儿,谢渊此生无憾。此心此身,唯卿一人。
不过五载春秋,谢渊倏然沉稳,亦变得薄凉。
多为铃铃想想,你莫非真想为她寻个后娘
那一刻,我几乎窒息。
原来我捧出的真心,贱若尘土。
我们的姻缘,不过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此后我便懂事了。
谢渊外头的风流债,我佯作不知。
恨过他,亦想过和离。
可瞧着襁褓中女儿那皱巴巴的小脸,我忍下了。
我幼时失怙,不忍铃铃亦尝此苦楚。
可我万万没想到,忍来的,是她的命丧黄泉。
一个侍卫靠近:
想知道你女儿的尸体在哪去摘星楼顶找赵欢欢。
顾不得仪态,我赤着脚,一路狂奔。
摘星楼顶,丝竹管弦夹杂着放浪的笑语扑面而来。
谢渊竟在宴请京中贵胄,为赵欢欢庆生。
她身着绣有谢氏家徽的云锦华服,俨然已是侯府女主。
我鬓发散乱,素衣赤足的模样,引得席间一片窃笑。
我却不觉难堪,只瞧着眼前这浮华景象。
为曾经偷偷垂泪的女儿感到不值。
谢渊从未给铃铃办过一次生辰宴。
纵是她初学步,初唤爹爹……
谢渊皆不在场。
今日,他却为一个外室,这般兴师动众。
我的铃铃,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谢渊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
他并未动怒,眸底反而闪过一丝惊人的亮光。
似欣喜我终于妒火中烧,忍不住来寻他。
他大概在等着我下一刻扑入他怀中。
泣诉我认输、离不得你。
他甚至微微张开了双臂。
准备接住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李诗玉。
可惜,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我径直绕过他,走到赵欢欢面前。
铃铃的尸体在哪里
赵欢欢迅速掩去眼底的嫉恨,巧笑嫣然:
姐姐,铃铃前几日在女学总与人厮打。
妹妹正代您向诸位夫人赔礼呢。
周遭的贵妇立刻七嘴八舌:
柳姑娘年轻温婉,又怀了麟儿,真有王妃之风范!
是啊,谢铃铃那野丫头,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是该管教。
亲娘不管,后娘受累……
谢渊的脸色阴沉下来。
大约是嫌我和女儿丢尽了他镇北侯的脸面。
可我不在乎了。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我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赵欢欢的衣襟!
正欲厉声质问,目光却骤然钉在她颈间。
那里挂着一串赤金嵌红宝璎珞。
那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物什。
娘亲去世后,它便随嫁妆入了侯府库房。
竟然被谢渊送给了赵欢欢。
我浑身剧颤,瞳孔骤缩。
赵欢欢盯着我,眼底藏着兴奋与快意。
声线只我能听见:
姐姐,你倒真是知恩图报啊。
我娘替你娘照顾爹爹多年。
你也替我提前教导夫君。
妹妹为表感谢,让你的小贱种……去接受天葬了。
那个让我娘郁郁而终的外室。
赵欢欢竟是她的女儿。
最后入了我的府邸。
还害死了我的女儿,让她不得全尸!
3
待我回神,双手死死掐住了赵欢欢的脖子!
呃……赵欢欢猝不及防,脸瞬间涨红。
玉儿!谢渊急步上前阻拦,满面错愕。
赵欢欢捂住腹部哀嚎:
世子爷……妾身腹痛,救救孩子。
谢渊的目光立刻钉在赵欢欢的腹部,俯身就要搀扶。
滚开!我拍开他的手。
揪着赵欢欢的衣领将她拎起,我女儿在哪里!说!
我的连连失态让谢渊颜面扫地。
李诗玉!你冷静些!
他厉声呵斥。
瞧瞧你如今模样,披头散发,赤足撒泼,哪有半分王妃的体统!
体统何谓体统
一个娘亲被害死,女儿惨死连尸首都找不到的妇人。
还要什么体统
他不问一贯温婉的我何以癫狂至此,只会居高临下地训导我。
耻于我的失仪,更漠视我所在乎的一切。
我竟笑出声,眼泪决堤涌出。
谢渊一怔,下意识抬手,似乎想抚我的面颊。
我猛地避开。
姐姐有气冲我来!
赵欢欢趁机尖叫,声音凄楚。
莫再继续用孩子诓骗侯爷了。
若是让铃铃小小年纪便学坏,往后可如何是好……
谢渊眼中那点迟疑迅速褪去。
我泣血:铃铃死了,她死了!
我只是想找到她的尸体,让她入土为安!
谢渊的嘴唇动了动。
赵欢欢却无奈轻叹,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
姐姐,玲玲可是王爷的亲生骨肉,侯府的小姐。
又怎么会莫名死掉呢您这样说……让侯爷多伤心啊。
周围的贵妇们纷纷露出鄙夷,议论声更大了:
亲娘尚不及后娘会教养……
怕不是自己没看好孩子,反倒来攀咬……
疯妇模样,难怪侯爷……
男人们则投来同情又轻蔑的目光。
仿佛在说堂堂镇北侯怎会娶了这等泼妇。
谢渊的面色彻底冰寒,最后一点耐心耗尽。
诗玉,你忘了摘星楼是为护你们母女而建!
铃铃绝无可能出事。
你毁了欢欢的生辰宴,给她赔罪!
谢渊的呵斥、宾客的讥嘲、赵欢欢做作的啜泣……
于我耳畔渐渐模糊、远去。
少时冬日,破旧书院。
他蜷在角落抄书,墨冻住了。
我掏出怀里暖着的小陶罐,塞给他。
罐壁温热,他指尖冰凉。
碰到我的手,猛地缩回。
玉儿……他声音低哑。
你的手,真暖。
后来,他手暖了。
裹住我的手,在粗糙的草纸上。
一笔一划,刻得深:
愿为卿筑摘星楼,揽尽星河共白头。
摘星楼共白头。
誓言成了笑话。
摘星楼成了他与新欢缠绵的情趣之地。
天葬……天葬……
秃鹫!
只有兽园养着供勋贵猎奇的秃鹫!
我不顾一切地冲向楼梯!
身后传来他暴怒的吼声:
李诗玉!铃铃撒谎成性皆是你纵容之过!
你不赔罪,本侯便让赵欢欢将铃铃接回亲自教养!教成京中第一贵女!
你还要执拗到何时!
只言片语,狠狠扎进心里。
好一个撒谎成性。
铃铃三岁时,想学爹爹写字。
墨汁不小心滴在爹爹的字帖上。
她慌了,跑出去,拉住谢渊的衣角。
声音发颤:爹爹!字帖吹掉地上了,弄脏了!
谢渊皱眉:滚开!一点小事,聒噪!
铃铃四岁时。
偷偷绞了条冰冷的帕子。
敷在自己额头上。
又把小脸拍得通红。
她对奶娘说:告诉爹爹,我病了,想他来看看我。
门被粗暴地踹开,谢渊站在门口。
他探手一摸,额头冰凉。
脸色瞬间沉下:哪学来的下作手段
铃铃五岁时。
看见油头粉面的张管事,从爹爹书房出来。
怀里似乎揣着东西。
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找到正在练剑的谢渊。
爹爹!铃铃看见张管事,摸您的玉佩!真的!他……
住口!
谢渊突然厉声打断。
闺阁女儿,搬弄是非!
再嚼舌根,家法抽烂你的嘴!
铃铃后来再也没有主动找过爹爹。
我想,她小小的心里,大概再也不需要那个爹爹了。
不知为何,看着李诗玉决绝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
谢渊心头猛地一悸,空落落的疼。
世子爷……妾身肚子好痛啊……
赵欢欢凄楚的哀唤将他拉回。
谢渊瞥了眼她小腹,压下那阵莫名的心慌。
他抱着赵欢欢下楼,登上快马,直奔府医处。
路过兽园高大的围栏时,谢渊无意中回望了一眼。
只那一眼,却几乎令他当场疯魔,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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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在兽园最深处,找到了我的铃铃。
浓重的血腥气和腐臭味。
几只秃鹫在低空盘旋、俯冲、腾起。
小小的身体躺在肮脏的泥地上。
那张总是对我撒娇卖乖的漂亮脸蛋。
早已被啄食得面目全非。
那像盛着星子的大眼睛。
如今只剩两个黢黑的窟窿。
曾经软乎白嫩的身子。
此刻僵硬青紫,布满可怖的伤口。
铃铃……
我的声音哑得不成调。
我冲进去,挥开扑上来的秃鹫。
把她的小身体抱离那片地狱。
秃鹫的嘴真尖利啊。
在铃铃身上留下了那么多洞。
幸好……幸好我的铃铃现在不会痛了。
我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兽园。
站在兽园门口。
正看到谢渊怀里紧抱着赵欢欢。
策马从我面前疾驰而过。
风扬起他的披风,也吹干了我脸上湿意。
心中再无挂碍。
我抱着铃铃,朝着廊柱,猛地撞了过去!
砰——!
剧痛在额角炸开!
温热的液体瞬间糊住了眼睛。
一个电子音出现:
【检测到宿主无求生意志,辅助模式启动!】
【恢复现实世界记忆中……记忆恢复完成。】
【已开启自由模式:可随时回到现实世界。】
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再次睁眼,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额角剧痛,但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谢渊守在床边,似乎被我的自戕惊住了。
他脸上先是闪过惊喜,但随即是愠怒取代:
李诗玉!你竟敢以死相逼!
真是越发不像话,毫无体统!
我没看他,直接问:
铃铃呢她的尸身在哪里
谢渊有一丝无措,随即冷下脸:
她福薄,误入兽园是她的命数。
我已命人将她厚葬了。
他顿了顿,试图缓和语气。
太医说,你诞下铃铃时身体受损,恐难再孕。
欢欢腹中之子,会记在你名下。
她如过往那些女子,终会成过眼云烟。
你就安心抚养她的孩子,未来也有个依靠。
我轻轻笑了。
随即,我猛地撕开身上寝衣的前襟。
咬破食指指尖,在雪白的衣料上。
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大字:和离书。
写完平静地递到他面前:谢渊,我们和离吧。
我总得给这故事一个完整的结局。
我原以为他会满意我的识趣。
他却愣怔片刻,讥讽道:
本侯最厌受人胁迫!
你不想亲自抚养欢欢的孩子也行,记在你名下即可,自有乳母仆役照料!
我不作任何解释,指尖轻轻点了点那血写的和离书。
沉默在屋内蔓延。
谢渊盯着那刺目的血色,猛地起身。
走到桌案前,写下他的名字,盖上镇北侯的私印。
好!好得很!李诗玉!
他将血书甩在我身上,声音冰冷。
本侯成全你。
本侯给你三十日!
三十日内,你若反悔,跪着来求本侯,或还有转圜余地。
若你执意离开……
他冷笑一声。
你必会后悔!
这世上,离了镇北侯府,你以为你李诗玉还能剩下什么
那日后,谢渊再未踏足我的院子。
他带着赵欢欢,前往江南寻访名医安胎。
顺道游山玩水。
他命人快马传回一幅画:
烟雨朦胧的江南水榭。
谢渊俯身吻在赵欢欢光洁的额头上。
画师技艺高超。
将他眼底那久违的的温柔,描绘得淋漓尽致。
我望着画中谢渊的神情,无声地笑了。
我是穿越机器试玩家,负责测试各类世界的体验。
在众多备选角色中,我一眼看中了少年谢渊。
不受家族宠爱,却又执拗认真。
勤勤恳恳辅佐着受宠的嫡兄。
那份隐忍和倔强,像极了我现实世界里因病早逝的爱人张屿。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角色。
一心穿越过来,想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弥补现实的遗憾。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努力挽回过两人的感情。
记得初次有孕,害喜严重,吐得天昏地暗。
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我随口说了句想吃城南王记的酸杏脯。
他二话不说,披上蓑衣就冲进雨幕。
回来时浑身湿透,袍角沾满泥泞,冻得嘴唇发紫。
可怀里油纸包着的酸杏脯,却干爽温热。
他眼睛亮晶晶的:
玉儿,快尝尝,还热乎呢!
后来。
无论是复刻年少时逛过的灯会。
还是去听他曾赞不绝口的南戏。
谢渊都像在完成一项项任务。
他人在我身边,眼神却再找不到当年的悸动。
那束我以为湮灭感情火焰。
最终,因另一个更年轻鲜活的女子。
在他眼中重新点燃。
前两年冬日,我的院子冷得像冰窖。
连寒鸦都不愿停留。
炭盆常常是冷的,茶水是冰的。
贴身侍女小桃红着眼眶说:
管事说……炭要匀给摘星楼先用,赵姑娘畏寒……
王妃的尊荣
没有宠爱,正妃的处境有时连得宠的婢女都不如。
谢渊过往的红颜知己们。
纷纷寻着由头来我院中拜访。
通过贬低我寻得安慰。
【男人心都不在你处了,强求有何用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侯爷早不爱你了,我看你这王妃的位置还能坐几天】
【听说啊,当年你能怀上,是靠着合欢酒里下料】
【难怪侯爷不待见那丫头!】
【你这位置,该换我们欢欢坐坐了。】
流言蜚语像刀子。
谢渊明明知道,却始终冷眼旁观。
5
老管家福伯曾私下叹息:
王妃,您何苦跟侯爷犟着
侯爷他是跟您怄气呢。
您低个头,服个软罢。
侯爷那么尊贵的身份,您膝下又只有一位小姐。
侯爷他也很是为难啊。
我知道谢渊在向我证明。
没有我李诗玉。
他谢渊依旧快活逍遥,甚至更胜往昔。
他等着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在他厌倦了新欢后,哭求着认错。
继续做他那个温婉贤淑、不争不抢的正妻。
可这一次,我不愿了。
直至一夜,谢渊驯养的信鸽飞来:
【诗玉,你真敢一月不寻我】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带着试探,更带着居高临下的笃定。
笃定我会像过去一样,因他一句若有似无的思念而心软。
我平静地将纸条直接投入了将熄的炭盆。
谢渊怀里抱着精心装扮的赵欢欢。
丝竹悦耳,美酒飘香。
赵欢欢正娇笑着将一颗剥好的葡萄喂到他唇边。
谢渊张嘴接了,思绪却飘回了京城那个院落。
年少情热时,他恨不能将拥有李诗玉的喜悦诏告天下。
却忘了这份张扬会为她招致何等祸患。
当仇家的利刃抵住诗玉纤细的脖颈,逼他自断一臂时。
那个纤弱身影,反身死死护在他身前。
那一刻,他热血上涌。
他后来顶着骄奢淫逸的流言。
执意在府中筑下摘星楼。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他谢渊将最珍视的人,护在了最高处。
女儿铃铃那些笨拙的谎言,谢渊自认都懂。
无非是想替她那日渐沉默的母亲争一点怜惜罢了。
谢渊甚至觉得,铃铃这点小机灵,不愧是他的骨血。
如同他当年为护住李诗玉,也曾撒下无数善意的谎言。
思及此,谢渊嘴角微微扬起。
侯爷……赵欢欢察觉到他心不在焉,醋意翻涌,
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娇声道。
您看妾身这身子渐渐显了,族谱的事儿何时能办妥呀
最好在麟儿诞下半年前,也好名正言顺,免了闲话……
谢渊随口敷衍:此事容后再议。
赵欢欢愕然。
她以为谢渊极其看重这个孩子。
毕竟谢渊初撩拨她时。
第一句话便是:欢欢,为本侯诞下谢氏继承人,如何
她凭借这张酷似李诗玉年轻时的脸和刻意的模仿。
加上在床笫间的曲意逢迎。
成功打破了谢渊外室不过月的规矩,住进了摘星楼。
如今谢渊的态度却变得模糊不清
赵欢欢心头阵阵发虚。
素手微撩裙裾,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腿。
听闻……姐姐有孕时便拒您于千里,逼得您出外寻欢。
妾身不同,只要您想,妾身随时……
她暗示性地蹭了蹭。
谢渊却挥开她,声音带着冷意:你小腹不痛了
赵欢欢脸色一僵:妾身……妾身心疼您嘛。
名医就在旁边备着,不怕的。
她再次试图靠近。
谢渊脑中猛然画面:
李诗玉小产那日。
苍白的脸,身下刺目的红。
还有她醒来后,那双死寂的的眼睛。
他转过头,哑声问下人:
夫人可有来信
下人满脸困惑:
夫人夫人不是就在这里吗
他看向赵欢欢。
赵欢欢立刻搂住谢渊的胳膊:
您果然是想妾身了……
谢渊瞧着这张肖似诗玉、此刻却显得矫揉造作的脸。
心头忽地涌起一阵强烈的烦躁。
赵欢欢看似温婉,私下里却放浪形骸。
初时这反差确实让谢渊沉迷新鲜,甚至为她破了例。
诗玉生下铃铃后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于偌大的侯府而言,正妻无子,地位便岌岌可危。
所以他起了念头:
让容貌酷似诗玉、又年轻易孕的赵欢欢生下儿子。
过继到诗玉名下。
赵欢欢若能安分守己。
偶尔耍耍小性子,他也愿意给几分纵容。
可自她入住摘星楼,野心便膨胀了。
竟妄图踩在诗玉头上。
他第一次未纵容她,冷声重复:我的王妃,镇北侯府正牌夫人!有没有信过来!
赵欢欢委屈道:夫人从未有信过来……
谢渊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月了!
备马!最快的马!
谢渊猛地站起身,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6
三十日。
足够我做很多事。
摘星楼。
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火油气味。
我亲手将火把扔向垂落的华美纱幔。
充满宠爱与誓言的摘星楼。
在冲天的烈焰中熊熊燃烧。
映红了京城的半边天。
它坍塌的样子,很美。
不止摘星楼。
还有一处,便是我那位任由外室女害死我娘亲的亲生父亲。
冲天的火光和凄厉的惨叫声。
一同吞噬了那座宅院。
谢渊日夜兼程。
跑死了三匹快马。
终于赶回京城。
入目的,是摘星楼焦黑的残骸骨架。
仆役们个个面如土色,惊惶不安。
夫人呢王妃呢
谢渊抓住一个管事,声音嘶哑。
管事扑通跪下:王妃她留下书信走了!
在您离京的第十日就走了!
谢渊一把夺过信笺,颤抖着展开。
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带着刻骨恨意:
【谢渊:
铃铃死于赵欢欢之手。
你信她,不信我。
火是我放的。
你家族谋逆的铁证,已在你死敌靖王手中。
好好享受你最后的尊荣。】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他喉头一甜,一股腥热涌上。
铃铃真的是……赵欢欢……
他喃喃着,眼前发黑。
侯爷!侯爷不好了!
大理寺带人围了侯府!
说奉旨查抄逆贼!
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
谢渊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地。
她真的做了。
她竟真的将他置于死地!
刺耳声响瞬间将侯府的尊荣撕得粉碎。
爵位、权势、煊赫的家族
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靖王,他多年来的政敌。
谢渊推开阻拦的兵丁。
走向摘星楼废墟。
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他摸到了一片边缘锋利的琉璃碎片、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划向了自己的脖颈!
最后一丝意识里,是李诗玉决然撞向廊柱时,那再无眷恋的眼神。
沉重的铁链拖地声响起。
狱卒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拖了出来。
赵欢欢头发散乱板结,沾满草屑和污垢。
放我出去!我是侯爷的人。
我怀了侯爷的骨肉,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狱卒将她掼倒在地。
靖王府的管事面无表情地一挥手。
两个膀大腰圆的狱卒上前。
一人按住她,另一人举起沉重的包铁木尺。
不——!赵欢欢瞪大眼睛。
一下又一下!
双腿很快血肉模糊。
剧痛让赵欢欢眼球凸出。
冷汗混着污物淌下,在地面汇成一滩。
靖王的心腹管事看向阴影中站着的我。
躬身询问:李小姐,如此可还满意
我点了点头,很好,待其产下孽种,再行腰斩,曝尸三日。
几月后,秃鹫园。
我将一具残破女尸,丢进了围栏里。
早已饥饿难耐的秃鹫们争先恐后地俯冲下来。
尖利的喙狠狠啄向死肉,疯狂地撕扯、吞咽……
7
滴。
穿越机舱门滑开。
我坐起身,营养液的粘腻感还残留在皮肤上。
穿越测试员李诗玉,体验结束。
穿越时长:二十年。
现实耗时:72小时。
电子音播报结束。
同事张辰递来一杯温水,眼睛里带着关切:
感觉怎样我看系统日志,你都触发强制辅助机制了,情绪波动峰值差点爆表。
我接过水杯,没喝。
还好。
张辰语气带着兴奋。
下个世界挑战性更大,考虑接吗奖金很丰厚。
不了。
我放下水杯,声音平静无波。
我退出测试组。
张辰明显一愣。
为什么
累了。
我打断他。想歇歇。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行。尊重你的选择。
账号权限我会帮你冻结。
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忙……或者只是想聊聊,随时找我。
谢谢。我拿起自己的外套,走向更衣室。
生活重新回归到最普通的轨道。
没有雕梁画栋的侯府,没有血腥的阴谋算计。
只有按部就班的平静。
偶尔,谢渊最后在废墟中自戕时那张崩溃扭曲的脸。
或是铃铃那双被啄食成空洞的眼窝。
会在深夜的寂静中闪过脑海。
最初的痛感已经钝化。
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疲惫。
几周后,张辰约我在一家格调不错的餐厅吃饭。
他显得有些紧张。
诗玉。
他终于放下刀叉,我们认识快三年了。
一起做项目,配合一直很好。
我一直对你……
张辰,我直视他的眼睛,没有回避,谢谢,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沉默了一下。因为……那个古代任务谢渊
不是。
我摇头,语气肯定。
是因为我自己,还没准备好。
不想现在接纳另一个人进入我的生活,抱歉。
他沉默了片刻,苦笑:
明白了。那当朋友
嗯。
又一个周末。
我去了市郊的阳光福利院。
院子里,孩子们奔跑笑闹,声音清脆。
阳光很好。
角落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小女孩。
四五岁模样,头发有些枯黄,小脸没什么血色。
她抱着一本边角磨损严重的图画书。
安静得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院长轻声叹气:
她叫小星。
一年前送来的,父母车祸都没了。
她受了惊吓,有点自闭,也不跟其他孩子玩。
我点点头,朝那个角落走去。
在她旁边隔了一点距离坐下。
她立刻警惕,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戒备。
在看什么我放轻声音问。
她不回答,长长的睫毛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膝盖。
我耐心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书朝我这边偏了一点点。
是一本很旧的《星星的故事》。
封面上的星星都褪色了。
喜欢星星我又问。
她迟疑了一下,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我也喜欢。
我说,目光投向远处。
以前……住过很高的楼,想离星星近一点。
她抬起眼皮。
那双沉寂的大眼睛深处,有了好奇光点。
……后来呢
她的声音细细的。
后来。
我转过头,伸手拂开她额前的枯黄头发。
楼塌了。但星星还在天上。
她看着我,小嘴微微抿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
很久以后,她小手放进了我摊开的掌心里。
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我牵着小星走出福利院。
她紧紧抓着我的一根手指。
另一只小手仍牢牢抱着那本旧图画书。
街角有家小小的冰淇淋店。
粉色的招牌有些褪色。
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几种不同颜色的冰淇淋球。
想吃吗我问。
她点点头,幅度大了些。
想吃哪个味道我指着橱窗问她。
她踮起脚尖,看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终于,伸出小手指,指向那个粉粉的冰淇淋球。
草莓味的我确认。
她又点点头。
店员挖了一个粉色的冰淇淋球。
盛在脆脆的蛋筒里递出来。
她舔了一口。
那双大眼睛,倏地一下亮了起来。
像夜幕降临前,悄悄点亮的第一颗星。
阳光跳跃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也暖暖地落进了我的心底。
我蹲下身。
走吧,小星,
我们回家。
她用力地点头。
我们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
头顶,天空是澄澈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