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上天贻赠 > 第一章

父母在外意外有了我。
在看到我不是带把的后,偷偷的骂我是赔钱货,想马上给我送走。
对外的说法是现在不好养孩子,打听谁家要抱养女娃。
小老太太就是这时风风火火的来了把我带走。
给我取名为林天贻。
她说我是上天给她的宝贝。
1
奶奶说她一开始过来是听闻她的小孙孙出生,过来庆祝的。
她包了一个大红包高兴的塞给的了妈妈,妈妈在病床上脆弱的说了声:谢谢妈。
可母亲的眼里一直不见笑意。
她从床上小心翼翼地接过我,我小小一个,看着她一直笑,手紧紧的抓着她。
她看着我眼里满是爱意的说:小孙孙,我是你娭毑。
我就这么眨着眼睛看着她,两只眼亮亮的。
她一边逗我一边说:秀兰,快看这孩子真像你,也像明清。
妈妈勉强的笑了笑说:妈,你说像那就像。
她被敷衍了也没打消好心情,继续问道:明清,你们给她取名字了吗
父亲不耐烦的打断了奶奶的话:妈,秀兰累了,要休息。
她也懒得讨人嫌,轻轻的抱着我走了出去。
2
旁边的两个护士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那家人真是造孽啊,知道是我闺女到现在都没抱过。
年轻的护士一脸不信:不是吧,李姐,什么年代了还有重男轻女啊。
那个被叫李姐一脸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家人一听是个女儿就瘪起个脸,偷偷喊赔钱货,你还是太年轻,你就看吧,这家还得拼个儿子。
话音刚落,呼叫铃就噔噔噔噔……的在响。
护士们抱怨了一下休息时间都不让人安生,还是火急火燎的赶了过去。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不是你这小家伙还笑的出来,算了还是多笑点好。
她蹲下亲了亲我的小脸蛋,抱着我往回走,听见病房里在争吵。
一个恼怒的声音传来:不是说好了,今天就接走吗怎么又临时变卦了。
语气有些不足的说:秀兰,那家人反悔了,我们在找一家好了。
母亲在咆哮声音仿佛透着恨:林明清,我不管,反正你今天必须把她送走,她就是个丧把星,让我不得安宁。
3
父亲刚要说什么,她推开了门,没理他们,自顾自的泡着奶给我喝。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奶瓶里气泡咕嘟咕嘟的声响。
妈,您这是干什么父亲的声音带着几分尴尬。
奶奶终于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我在喂我的孙女喝奶。
母亲看着父亲希望他能说什么,令她失望的是父亲一句话都不敢说。
母亲讽刺的笑了笑,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妈,老实说吧我们打算把孩子送走。不是我们狠心,我们的条件你是知道的我们没法养,我送走她是是为了她好。
她目光扫过母亲煞白的脸,下定了决心:秀兰,生孩子伤身子,好好歇着。这孩子不用你操心,我带走养。
您这不是胡闹吗!
母亲挣扎着要起身,您一把年纪了,怎么养孩子
我怎么养不用你们操心。
奶奶把我稳稳抱在怀里。
就是再难养我也要养,你们不要她,我要。她是我的命根子。
父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母亲别过脸去,冷笑一声:随你吧,妈。
4
就这样奶奶抱着尚在襁褓的我回了家。
那一晚上她翻了一晚上的字典,给我取下了名字,上了户口。
我叫林天贻,奶奶说我是上天赠送给她的宝贝,是她用心浇灌的花。
小时候,有人问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问的人往往会露出复杂神色,或惋惜或怜悯。
我总会说:我有奶奶就够了。
同玩的小女孩好奇地问我:贻贻你爸妈也外出打工了吗过年怎么没见他们回来。
我不敢回答,我不是留守儿童,我只是被父母遗弃,被奶奶捡回来的孩子。
那种一年一度的团圆大戏从来不会在我家上演,不过没关系,我有奶奶就够了。
恨吗我不知道,毕竟接受父母不爱我是我一出生就要接受的课题。
我的沉默不语让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们换了个话题,不过讨嫌的男孩们还在喳喳不休。
林天贻,你怎么不说话啊。
他们异口同声的说:还是因为,林天贻你没人要啊。
女孩子们瞪了她们一眼拉着我的手离开。
他们围着我们,像甩不掉的阴影,脚步里带着恶意的拖沓。
哈哈哈,林天贻,没人要。
我刚陷入悲伤,就有一位盖世英雄抄着扫帚过来,不是扫帚
她拿着扫帚打过去嘴里还在骂道:你们这群龟孙,在乱说,头都给你打掉。
晚上她带着男生们一家家登门给我道歉。
4
我听见邻居在说小孩子玩闹罢了,我奶奶太较真了,得理不饶人。
但是就是因为她的得理不饶人重新塑造了我的尊严,一点点拾起了破碎的我。
她会在我被污蔑偷钱的时候,毫不犹豫反手把摊子砸了,即使要赔上一大笔钱。
她砸摊子护我的瞬间,碎掉的污蔑、拾起的尊严,是我荒芜童年里,最烫的光

直到在店主道歉后,她扯着我威风凛凛的走了。
那天的风很凉快,在路边买了两只绿豆冰棒,我们畅快的大笑。
她教我争,贻伢子,受了委屈去闹,闹她个天翻地覆,去他的吃亏是福,不要吃哑巴亏,有娭毑在,天塌不下来的。
她是邻居口中难搞,不好相处,斤斤计较的林家娭毑,也是我眼里无所不能的大侠。
6
她会计较算错的菜钱,即使很微不足道,也不肯让别人占便宜。她说她如果不争,她这一辈子早被人吃的渣都不剩了。
一直精明的奶奶也会在那些看些无用的地方培养我,全力托举我。
她也会变魔术般告诉我,她报了我一直想学的钢琴,跳舞班。
我问她哪来的钱。
她笑着告诉我找我父母要的。
她又说这钱是他们欠我的,我不许因为这个对他们感恩戴德。不被爱的孩子,要学着争啊,我们贻贻。
我只是拉着奶奶的衣角说,没关系,我有奶奶就够了。
我很幸福,可惜幸福总是如履薄冰。
那年寒假,我下了课外班从油菜花他走回来。
那年寒假,我下了课外班从油菜花田旁走过寒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边。
远处自家青砖瓦房前,停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终于在外的父母赚到了钱风风光光的回了乡。
7
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穿着挺括的西装外套,皮鞋擦得锃亮,正是我只在旧照片里见过的父母——林明清和秀兰。母亲旁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没比我小几岁的男孩。
妈,我们……回来了。父亲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春风得意。
母亲看向我,拉着旁边的男孩,嘴角挂着刻意挤出的笑:贻贻都长这么大了,长的真标志。
我看了眼奶奶的脸色,礼貌微笑道:爸,妈。
我没什么情绪,即使血脉相连,再见时也不过是未见一面的陌生人罢了。
直到吃饭时我才知道那个小男孩叫林天兆,是只比我小两岁的亲弟弟,说真的挺讽刺的。
我夹起一个鸡腿给奶奶,看着对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咽下嘴里的一口白饭。旁边奶奶看了看我空空的碗夹了一筷子鱼肉给我。
吃完饭了,这时她才说明来意,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温和:妈,现在我们在广东赚了钱战稳了脚跟,想接贻贻回去住,也好让她受更好的教育。
奶奶起初面容勉强带着怒气,但在听到前途是还是松了口,同意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她,喉咙像被棉絮堵住。我想说我不愿意,我可以不去北京的,不过在触到那双平静的双眼,所有话语都化作酸涩的吞咽。
8
奶奶佝偻着背开始收拾我的行李,北京冷,
她把毛衣叠得方方正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锅。
把大棉袄也带上。
我看着她踮脚去够衣柜顶层的棉被,枯瘦的胳膊在棉衣袖管里晃荡。
我站在奶奶身后,看着母亲眼神里的耐心一点点褪去,变成那种熟悉的嫌恶:妈,到时候我们会给她买的,只要带个人去就行了。
傲慢尊贵的母亲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摆脱了她泥腿子般的过去,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提起,即使是早早被她丢掉的女儿。
奶奶松开了手上的衣物,不过很快她就打起了精神,她指着墙上的数不清的奖状和放不上的奖杯,想要证明她的孙女有多么优秀。
可惜她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开始催促:妈,我们得走了,再磨蹭天都黑了。
可是奶奶你要知道我即使有一屋子的荣誉也比不上我身为男孩的弟弟啊。
奶奶沉默良久,苍老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发顶:……去北京也好,别像奶奶一辈子窝在这小地方。
走之前,父亲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妈,这两万块你先拿着,密码是您生日。他把钱往桌上推了推,我们知道当年对不住贻贻,以后会补偿她。
在最后拥抱我们的时候,她偷偷把卡塞给了我,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孩子,你要是过的不好就回来。
车发动的瞬间,我隔着车窗看见奶奶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田埂上的一点白,她挥着的手突然捂住脸,我眼里拂过的是那年我被同学欺负,她举着扫帚冲出来时,发颤却始终不肯放下的手臂。
9
后面我才发现,我这父母可不是因为什么愧疚我才把我接回来。
不过是因为被娇养的太子实在太难搞了,请来的保姆一个个辞职,加钱也不干。但在母亲眼里太子又怎么会有错了,不过是别人没有用心罢了。
所以她理所应当的想到了我,这个免费又有责任心的新保姆。
因为长姐如母,作为姐姐当然得无私的包容弟弟,毕竟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过她依旧不放心,要一点点给我灌输这个概念。
到了广东,他们才恍然大悟一脸歉意的告诉我说:贻贻,抱歉啊,我们忘了没有你的房间。先住客房可以吗。
我只好一脸体贴的说没关系,毕竟我寄人篱下,客人住客房也正常。
当我收拾完我的东西的时候,他们喊我下来吃饭。我坐在位子上配合着他们演着这父慈母孝的揾馨场面。
直到我亲爱的弟弟拿出了他咬过的螃蟹给我吃,我试着装楞了几次,可惜他依旧依依不舍的抓着我不发。
贻贻,弟弟喜欢你,你就吃一口呗。
母亲笑着开口,那眼神里是理所当然的命令。弟弟再次天真的笑着递了过来,眼里却满是恶意:姐姐给你吃。
我看着那半只螃蟹,蟹黄混着口水,胃里一阵翻涌,依旧没有接过。
母亲瞬间变了脸,冲我吼: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弟弟好心给你吃,你推三阻四!
父亲也皱着眉打圆场说:贻贻,别闹脾气,让着点弟弟。
我真想把桌子掀了,把菜扣他们一家头上,不过我们最后只是僵硬地扯出笑:妈,我……
海鲜过敏。
母亲嗯了一声面色缓和了一下,和颜悦色的夹起一个鸡腿哄起了弟弟:兆兆,姐姐不能吃,你自己多吃一点。
我没说过话,只是埋头干饭,在也没有抬过头。
10
奶奶教我争,但为了成为父母的孩子,弟弟的姐姐,我只能忍。
以此来粉释太平,就像我永远沉默的父亲一样。
我拼尽全力去忍,可惜我这位弟弟不是好相与的,他在父母面前一副好宝宝模样,在外又是另一副。
毕竟只要在父母面前装一装就好了,他们自己会美化自己的孩子。
晚上,母亲带着我们去商场逛逛,当然目的是为了陪林兆去玩。
所以一到商场的娱乐设施他就闹着要玩,母亲当然同意了。他进去玩,我们站在外面等。
实在无聊,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了翻上面的书。母亲则离开去上厕所,走之前嘱咐我看好弟弟,我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娱乐设施里传来一阵吵闹声,我抬头就看见林兆正把一个小男孩的玩具抢过来,还推搡着人家:这是我先看上的
男孩不服要抢回去。他拿起玩具砸在男孩头上。
口上笑着说:那还给你。鲜血直流。
男孩瞬间大哭,家长怒冲冲冲过来,林兆立马缩到我身后,眼泪直流,用我挡箭牌:姐,你帮我说话!
我刚想开口,那家长指着我骂:这么没家教你爸妈呢我倒要问问怎么教孩子的!
母亲从厕所回来,看了一眼哭的弟弟,直接甩了我一巴掌,罪名是没看好弟弟。
脸颊火辣辣的疼,我被这一巴掌扇得耳鸣,大脑空白了几秒。周围的喧闹声好像突然远了,只有母亲骂骂咧咧护着林兆的声音,和男孩家长的指责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在那每一个深夜里,一遍遍听着奶奶的声音哭,我委屈又难过,但没关系我想至少我有奶奶疼。
奶奶,难过久了,我以为我再也没有眼泪,可再次见到你,未语泪先流。
11
那年我学陈情表,我一下就背下来了。
但我读到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
,我哭的稀里哗啦。
我想走的越远越好,可是奶奶还在家等我回家吃饭。
那天下课我冲着跑到了电话厅。
我排了很久,电话也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收听。
听筒里嘟——嘟——的长音像根细线。
一头牵着我发烫的眼眶,一头系着千里外那扇总亮着灯的窗。
在漫长的等待下。
喂是贻贻吧
娭毑。刚喊出这两个字,喉咙就被什么堵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听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奶奶不再说话,就安静的听着我的哭啼声。
这是咋了受委屈了她的声音立刻紧了几分。
不是的。我只是想你了,奶奶。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唠叨有种幸福的不真实感。
12
上课铃尖锐地划破走廊,我慌忙说要挂电话。
她在那头急忙补了句:给你寄了东西,三模考完记得去取啊。
尾音被电流磨得有些发虚,却像颗石子,在我心里荡开圈儿。
那是高三最后一场模拟考。考场外的香樟树叶被晒得打卷,空气里飘着粉笔灰和倒计时牌的焦灼味。
身边同学三三两两聚着,有人拍着胸脯说要去上海读金融,有人掰着手指算去广州的高铁票价,个个眼里亮得像揣了星子。
有人问我想去哪儿,我望着教学楼顶那片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声音很轻。
却咬得很实:我想考北京最好的大学。我要在这里扎下根。
不是为了那对挂着父母头衔的陌生人,也不是为了那个总把我当挡箭牌的弟弟。
是为了某天能在这城市里,拥有一扇真正属于自己的窗——窗台上摆着奶奶爱吃的腊梅,锅里炖着她教我煮的排骨,而她就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翻我大学的课本。
考完最后一门,我抱着书包往收发室走。
远远就看见那个眼熟的纸箱,用褐色胶带缠了好几圈,边角被磨得发白。
上面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迹:北京
林天贻
收,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大概是怕快递员看错地址。
收发室大爷笑着说:这箱子上周就到了,写着‘重要物品’,我给你放最里头了。
我抱着箱子往宿舍走,纸箱缝隙里漏出点香味,是晒干的陈皮混着芝麻的甜,我突然想起她总说,陈皮泡水能安神,考前喝最好。
我把吃的分给了室友,在里面还掉出来一封信,和一个存折。
不过她说只有考完了才许看。
原来她早算好了日子,把想说的话、想给的暖,都裹进这只穿越千里的箱子里,等着我在这场硬仗的终点,稳稳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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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最后一门铃声响起时,我握着笔的手在抖。
考场外的阳光亮得刺眼,同学互相抛着试卷欢呼。
我站在路口,好像感知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把信纸打开。
纸箱最底层的信纸上,奶奶的字迹比往常抖得厉害,墨团晕染了好几个字:
贻贻啊,当你看到这封信,娭毑恐怕已经去给你爷爷做伴了。
别难过,我走的时候没受罪,就是闭眼时总想着你考大学的样子——肯定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尾巴翘得高高的。
存折里是奶奶攒的钱,谁都别告诉,你爸妈心偏到眼子里去了。
如果过不下去,就回家吧,我们贻贻。
我没回那个所谓的家,直接去了火车站。买了最早一班回乡的票,硬座,要晃十几个小时。
邻座的阿姨问我考得怎么样,我笑着说挺好的,心里却像揣着团火,烧得人坐立难安——这几天给家里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火车驶入县城地界时,天刚蒙蒙亮。我拖着书包往村里跑,晨露打湿了裤脚,远远看见村口老槐树下围了些人,穿黑衣服,低着头说话。
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手攥住,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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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疯了似的往家跑,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看见堂屋正中摆着口薄棺。
父母和林天兆站在旁边,母亲穿着一身簇新的黑裙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正指挥着父亲往桌上摆供品。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看见我,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在北京等成绩吗添什么乱。
奶奶呢我的声音在抖,眼睛死死盯着那口棺。
父亲别过脸:告诉你有什么用影响你考试。再说,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
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不要自以为是了,你们哪里有我奶奶重要。
我猛地拔高声音,眼泪砸在地上。
一个巴掌带着风甩了过来,母亲的声音尖利如刀:凭我是你妈!凭他是你爸!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忽然想起《陈情表》里的句子。
古人说百善孝为先,可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终究没能挣脱孝道二字的枷锁。
原来父母从来都是我跨不过的大山,是我苦难的根源,这血缘像条无形的锁链,捆得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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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兆躲在母亲身后,偷偷往我这边瞥,眼里带着笑意。
我忽然想起奶奶教我的话:受了委屈要争。
可此刻我连争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原来这世上最痛的,不是没被父母爱过,而是他们连您最后的告别,都要替我做主。
我守着奶奶。我站起身,走到棺木旁,轻轻坐下,像无数个夜晚,我坐在她身边听她讲过去的事。
父亲想说什么,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们带着林天兆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了。
堂屋里只剩下我和奶奶,还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我把脸贴在棺木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娭毑,
我小声说,我回来了。您说过,要是过不下去就回家,我回家了。
16
出殡那天,天阴沉沉的。父亲想让我跟在队伍后面,我却抱着奶奶的遗像走在最前头。
照片上的她还穿着那件红棉袄,笑纹里盛着阳光,和这灰蒙蒙的天格格不入。
葬了奶奶的第二天,我去镇上银行查了存折。数字不算多,但是是我离开的勇气。
火车再次驶向广东时,窗外的油菜花田渐渐远去。
我摸出奶奶的信,指尖抚过回家吧三个字,忽然明白,她所说的家,从来不是某栋房子。
而是她教我的勇敢,是她给我的底气,是我心里那片永远向阳的花田。
那个假期刚过半,林天兆就又捅了天大的篓子——他跟几个狐朋狗友把一辆豪车给砸了。
这种替他擦屁股的事,我早已见怪不怪。但这次不同,看着维修单上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父母脸上的焦虑里多了层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们大概终于意识到,这颗被惯坏的太子,不是他们能护一辈子的。
果然,那天晚上,母亲第一次没在饭桌上数落我,反而往我碗里夹了块排骨,语气是刻意放软的温和。
我立刻打起了警钟,毕竟我也不是小孩了我才不信他们会良心发现。
所以当他们提出让我留在这里读一个免费师范,不要走太远的时候。
我的第一感觉居然不是惊讶,而是果然如此。
当老师好,稳定,还包工作,未来可以帮衬你弟弟。
女孩子不要走太远了,你弟弟以后是你的娘家人可以帮你撑腰。
句句为你好,丝毫不给你拒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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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轻响。我吃饱了。
母亲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随即拔高了声音: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跟你说正事呢!
我没回头,抓起沙发上的背包往门口走。
可我依旧低估了他们卖女儿的决心。
推开门时,陌生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味先飘了过来。
他坐在沙发正中央,父亲在一旁陪着笑,母亲则忙着往他手里塞水果,那副殷勤的模样,比招待远房亲戚还热络三分。
贻贻回来啦父亲像被踩了开关似的站起来,指着男人介绍。
这是你张叔叔的儿子小宇,年轻有为!又转向男人,这是我女儿,小贻。
母亲给我拉到一边换上新买的漂亮裙子。
在那介绍男生多么优秀,有车有房。
说我以后在本地读书,让我加一下他的联系方式。
妈妈也接过话说:可以聊聊天,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
给我气笑了。
我什么时候要在本地读书,而且为什么要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了。
男生看这气氛有些怪,婉言离开了。
父亲僵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想留又不知道说什么。母亲挤出笑往他手里塞水果:小宇再坐会儿啊,饭都快做好了……
不了阿姨,小宇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客气却疏离,改天吧。
门关上的瞬间,母亲的火气彻底爆发了,抓起桌上的苹果就往我身上砸:你故意的是不是!这么好的机会给你搅黄了!你想害死你弟弟是不是!
我没再说话,只是借着夜色的掩护,拎起早已收拾妥当的行李,像一阵悄无声息的风,滑出了那扇曾困住我的家门。
广播里的女声一遍遍重复着,带着机械的温和,却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林天贻乘客,你的家人在站前广场等你,请速来汇合。
那时我刚好过了检票台上了车。
广播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列车行驶时平稳的轰鸣。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仿佛又听见奶奶说:贻伢子,往前看,别回头。
我在车上一边哭一边笑。
旁边的热心大哥递过来一包纸巾,粗粝的手指在塑料袋上蹭出轻响:妹子,遇上啥坎儿了哭成这样。
没事大哥,我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亮堂,就是觉得……终于能往前跑了。
大哥挠挠头,没多问,只是把自己桌上的矿泉水推过来:喝点水缓缓。出门在外,哪有过不去的坎。
我拧开瓶盖,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带着点凉意,却浇不灭心里的火。
哭够了,笑够了,我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玻璃映出我通红的眼睛,也映出远方零星的灯火。
那些藏在被子里的眼泪,那些深夜里无声的呐喊,那些悄悄攒下的勇气,都是破罐而出的力量。
或许过程会痛,会不舍,会在某个深夜突然想起过去的碎片而辗转难眠,但只要迈出第一步。
就会发现:原来离开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反抗,有时只是一次平静的转身,一次对应该的拒绝,一次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决定。
火车驶进隧道,短暂的黑暗后,窗外的星光更亮了。
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踏上逃离的列车,但那些在心里埋下的我要走的种子,那些从别人的挣脱里汲取的勇气,终会在某一天生根发芽。
就像此刻的我,带着一身伤痕,却也揣着满腔的光。
愿所有被困在原生家庭里的孩子,都能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那声音在说:你值得被好好对待,值得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值得在没有阴霾的地方,像花一样自由绽放。
而那列名为勇气的火车,永远为愿意迈出脚步的人,敞开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