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老钟表店的时间褶皱 > 第4章 表盘上的年轮
上午九点零七分,周明轩的手指第七次按在电子表的背光键上。荧光屏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显示的时间比实际快了整整四十分钟——这是弟弟周明宇调的,说“这样能永远走在时间前面”。他把表揣进裤兜时,裤链上的金属扣撞在柜台边缘,发出“叮”的轻响,像声迟到的应答。
陈修远正在给那只拼好的情侣表装表带。新换的帆布表带泛着浅棕色,边缘还带着棉纱的毛头,和周明宇失踪时穿的救生衣通个材质:“表带按你说的选了耐磨款,深海潜水也没问题。”老人的指甲在表带上划出浅痕,又很快弹回原状,“就像有些伤口,看着结痂了,碰一下还是会疼。”
周明轩盯着柜台里那只粉色闹钟,指针正指向九点零九分。这个时间他记得清楚,那天他在医院值完夜班,刚脱下白大褂就接到救援队的电话,说江面上漂着块带血的帆布,像极了弟弟总爱穿的那件冲锋衣。
“她……还没来取表?”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表链缠住。林晚秋的微信头像还是去年拍的合照,她站在弟弟身后,手里举着刚刻好字的情侣表,浪花溅在表盘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陈修远把装好的表放进绒布盒,盒盖内侧贴着片砗磲碎片,是从周明宇的表盖里取出来的:“昨天来了趟,没进门,就在对面的树下站了很久。”他指了指窗外那棵梧桐树,第三根枝桠上系着条红绳,是林晚秋上周系的,“她说等潮汛期过了再来。”
周明轩的指尖划过柜台的木纹。第十七个年轮上有个深色的圆点,是去年台风天漏雨泡的,像他左胳膊上的烫伤疤——小时侯弟弟玩火,他伸手去抢,被火星烫出个黄豆大的印,弟弟哭了整整一夜,说“哥的疤比我的疼”。
“这是他的潜水日志。”他从背包里掏出个防水笔记本,封面印着只海豚,边角被海水泡得发卷,“最后一页写着要给她买只潜水表,说普通情侣表经不起深海的压力。”
陈修远翻开日志时,一片干枯的海藻从纸页间飘落。是片海带,边缘还带着齿状的缺痕,像被鱼啃过:“他救的那个孩子,昨天来送过锦旗。”老人的指腹抚过日志里的潜水路线图,铅笔勾勒的线条在深海区域突然拐了个急弯,“孩子说,落水时看见个戴潜水表的人朝他游来,表蒙在水里亮得像颗星星。”
周明轩突然抓住那只绒布盒。表身在掌心硌出印记,像弟弟小时侯总爱咬的那枚硬币——那时弟弟刚换牙,说话漏风,却总把硬币含在嘴里,说“这样就能攒钱给哥买奥特曼”。
“能把这页纸嵌进表盖里吗?”他指着日志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两只交叠的手表,表盘里各画着半颗心,“就像……他们还没说完的话。”
陈修远从工具箱里找出块透明亚克力板,厚度刚好能嵌进表盖:“可以试试,用防水胶封起来,海水泡不坏。”他的指甲在亚克力板上划出细痕,又很快用砂纸磨平,“就像有些承诺,看着脆弱,其实比钢铁还硬。”
落地钟的摆锤突然“咚”地响了一声。赵德山不知什么时侯醒了,正坐在地上翻铁皮盒,从里面抖出颗水果糖,剥了纸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年轻人的事,总爱藏着掖着。”
周明轩看着陈修远裁剪亚克力板。老人的动作很慢,剪刀在纸上剪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在啃桑叶。他想起弟弟总说“哥的手术刀比钟表匠的镊子还稳”,可此刻他握着手术刀的手,却抖得连日志都快按不住。
“潜水表的机芯,真的比普通表结实?”他突然问。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张翻动的书页。
陈修远把裁剪好的亚克力板覆在日志页上:“不是机芯结实,是戴表的人心里有牵挂。”他往表盖里注防水胶时,气泡在胶水里面慢慢上浮,像些细小的时间胶囊,“我年轻时修过块飞行员的表,枪林弹雨里都没停,后来才知道,表盖里嵌着他女儿的胎发。”
赵德山突然站起来,拐杖在地上戳出“笃笃”的响:“牵挂这东西,比钢绳还能拽人。”老人走到落地钟前,用袖子擦了擦钟面玻璃,“我家老婆子总说,她的牵挂都在这摆锤里,晃一下,就是想我一次。”
周明轩的眼泪突然砸在日志上。墨迹被晕开,两只交叠的手表融成一团蓝,像深海里的漩涡。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弟弟,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弟弟举着刚买的情侣表,说“等这次出海回来就求婚”,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酒窝里盛着的光,比任何表盘都亮。
“表盖嵌好后,能让它走慢两分钟吗?”他听见自已的声音在发颤,“他总说我比他慢半拍,这次……我想等他一下。”
陈修远调整着机芯的齿轮,黄铜齿牙咬合的瞬间发出“咔嗒”声:“调慢两分钟容易,等一个人难。”老人把嵌好日志页的表盖扣上,防水胶在边缘凝成细缝,“但只要心里的指针没停,等多久都不算久。”
十一点整,挂钟准时敲响。周明轩把修好的表揣进怀里,隔着绒布能感受到机芯的震动,像弟弟的心跳在胸腔里复苏。陈修远把那片砗磲碎片递给他:“这是深海的礼物,留着吧。”
周明轩走出钟表店时,梧桐叶正好落在他的肩头。他抬头看见林晚秋站在对面的树下,手里攥着根红绳,风把她的裙角吹得猎猎作响,像面等待归航的帆。
陈修远站在柜台后,看着两个年轻人在树下相对无言。赵德山的呼噜声和落地钟的摆锤声混在一起,像首苍老的歌谣。他翻开祖父的日记,新的一页画着两只手表,表盘里的指针一个快两分钟,一个慢两分钟,中间用虚线连在一起,像道跨越时空的桥。
十二点半,卖花的张姐送来一束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露水:“陈师傅,这花放店里,看着就敞亮。”她的目光落在落地钟旁的铁皮盒上,“老赵又把药藏这儿了?护士说他总偷偷停药。”
陈修远把向日葵插进搪瓷缸,花盘正好对着落地钟的摆锤:“有些药治身L,有些声响治心病。”他看着摆锤在阳光下晃出的金影,突然明白祖父说的“时间褶皱”是什么——那些藏在表盘里的思念、嵌在表盖里的承诺、缠在摆锤上的牵挂,最终都会在光阴里拧成绳,把看似断裂的时光重新系在一起。
赵德山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老伴的名字。落地钟的摆锤“咚”地响了一声,像是在回应。阳光穿过玻璃照在柜台上的钟表上,每个表盘都在转动,每个转动里都藏着一个等待的故事,像深海里的暗流,沉默,却从未停止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