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叶熙遇见郁钰的那天,是个意外。
他像个误入森林的迷途旅人,不小心闯进了她的秘密院子。
那时,叶熙穿着熨得很平的白衬衫,袖子整齐利落地挽到手肘处,精瘦的手腕戴着蓝白相间的简约休闲手表,手里捧着一束白蔷薇。他轻轻地抿着唇浅浅地笑着,露出两个痕迹分明的梨涡,纯净透亮的眼睛里看不到人间的一点悲伤,这世界仿佛只剩下纯白。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清冷的月亮给星星镀上了一层光芒,令他光彩照人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郁钰站在开满鸢尾的院子里,看着这个误闯入的男孩,有晶莹的泪珠慢慢地从她的眼眶里落下,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鸢尾的花瓣上。
叶熙逆着光看见了那颗颗饱满又悲伤的泪珠,呆萌又错愕地望着郁钰。
郁钰擦了擦湿润的脸颊,一抹笑就盛开在这满院的花海里。
那个时候的叶熙对这个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就落泪的女孩,内心充满了好奇和不解。直到后来他听说了郁钰的故事,才明白她的泪水为何而流。
2
记忆中的相遇
这是郁钰和乐宸的故事。
原本被白雪压弯了花梗,覆盖了花瓣的小娇花,一缕温暖的光为它融化了落在它身上的雪,使它露出了艳丽的光芒。
郁钰和乐宸初遇时,郁钰便如那小娇花,是敏感、多愁且极易哀痛的,渴望着自由、希望与救赎。而乐宸便是那缕光,是乐观豁达而又极致温柔的,和熙并照亮着郁钰。
他们相遇的那天,木棉花尽数凋零,肆意铺满在清幽的长街,青梅色的纱裙在白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
郁钰仰着头,气息有条不紊地吞吐着,她灰眸里唯一的亮色不知是头顶那片澄蓝的天空,还是那株屹立不动的大树。她就像躺卧在海岸边缄默无言的礁石,一直静立默视着尘世。
乐宸骑车从郁钰身边经过,车速呼啸拉起的风惊动了她的裙角,他看见长发遮掩下那张白皙的脸带着点不易察觉隐忍的哀伤,可照在她身上的阳光分明是那样的温暖,她身侧的风景又是那样的幽静迷人,就连他不经意掠起的风都是那样的愉悦,他不明白她那样的哀伤从何而来。
乐宸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前进中回望着带着周身秘密的郁钰。他第一次撞见哀伤得那样平静的人,像走过了漫长岁月历尽世间所有苦难即将迟暮的老人。以致于在后来无数个相伴的日子中,每当他想起她那哀伤的神情,都加倍地把周身所有的温暖倾注在她身上,力尽一切只为抹去她心底的忧伤,让她重新当一个向阳而笑的无忧少女。
乐宸再一次遇见郁钰是在连绵的阴雨天,间隔上一次的匆忙撞见,已过去了一段时日,可他还是认出了她来。
街灯发出暗鸦的光,郁钰站在雨雾中,愣愣地看着桥下泛起涟漪的湖水,飘飞的水珠顺着她修长的指尖再滴落于地,很快便淹没了它的踪迹。
乐宸撑着伞,站在距离郁钰二十步的地方安静地观察着她。这一次,她的脸上没了微不可察的哀伤,看上去好似一片安然,但乐宸知道其实那是带着如死水般寂静的孤独。
乐宸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然后用力握紧了伞柄,朝郁钰走去,用伞,为她遮挡住了落在她身上的漫天雨雾。
头顶忽然骤停的雨水,拉回了郁钰刻意放空的思绪,也扯动了她那根放纵静止的神经,让她重新拾起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感知。
郁钰站在乐宸的伞下,望着她眼前这位陌生的男孩,见他温柔地为她举着伞,她竟慢慢地开始感觉到冷意。想起她刚才站在雨雾中倒没有什么知觉,现在一旦触及到暖意就开始发冷,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重新站在雨雾中,任凭雨水再一次打湿她好看的眼睫毛。
一个人,在没有尝过人世的温暖与甜蜜之前,即便再苦再累再冷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一旦尝过甜的,之前所遭受的那些苦难就会被放大。可那般噬人心的温暖如果不能长久,不要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郁钰这样想着,又向后退了两步。
乐宸紧跟着郁钰的脚步,郁钰向后退,他就向前迈,他手中的伞一直撑在郁钰的头顶,始终为她隔绝出一片晴朗的天地。
郁钰在乐宸的步步紧追下,她无神的眼眸里逐渐浮现出惊讶与疑惑。
乐宸把郁钰的反应全收在眼底,他强装镇定地回以她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磕磕绊绊地说着:我…我不是坏人,我也…也没有恶意,就是…就是没有别的意思。
郁钰直直地盯着乐宸看,她不明白他为何竭力地向她展示着陌生人最大的善意。
一直到前一刻,她都认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那么她一定是被上帝遗忘掉的那个孩子。她活到现在,从来都不知道被人过分珍惜,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这个世界在还没有给予过她一丝温暖之前,就先把更多的伤痛带给了她。如,无休止的争吵、谩骂、虐打与抛弃,还有那无穷无尽的分离。
从来没有人像眼前这个人一样,用和暖的眼神看着她,温柔地为她撑着伞,小心翼翼地对她说着话,给予她最灿烂的笑容。为她做着这些在他人眼里看似再平常不过的,陌生人之间偶尔会有的不求回报的善意的细小举措。
可这些对于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郁钰来说,就像贫瘠的沙漠渴望绿洲、美丽的纸鸢祈望大风,是求而不得、弥足珍贵的。
乐宸把伞塞到郁钰的手中,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又回过头来对郁钰大声喊着:伞,你拿走吧!一个人,小心点。
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但他笑得格外欢愉,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此时此刻的乐宸并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个笑容,让郁钰的心在这晦暗的雨雾中为之一颤,她世界的所有暖色也仿是从这一刻开始慢慢回笼。
3
记忆中的靠近
阳光懒洋洋地洒满白色的美术室,女孩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甜,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发梢,她细腻透白的脸颊已泛起微红,她的嘴角挂着一抹隐晦的愁闷,她瘦小的身躯静静地倒映在地上。
乐宸捧着雕像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画面。乐宸不知道,于有缘人而言,这世界是否真的美好到在暗夜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流星,又是否真的小到好像一走出家门就能撞面似的。
乐宸轻轻地把雕像放在角落一处,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沿边,安静且刻意地调整着身体,为郁钰遮挡住洒在她身上的阳光。他从书包里拿出素描本,握着画笔,在干净的白纸上细细地描绘着正熟睡着的郁钰。没多久,一个美妙的少女的轮廓就跃然在纸上。
乐宸,好了没有还赶着去球场呢!副班扯着嗓子从外边走来。
嘘!我知道了,这就去。乐宸对走到门口的副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着声音回应着。
什么副班莫名其妙地打着哑语,随后看见了趴在桌子上的郁钰,秉持着不扰人美梦的好品质,立马就退出在了走廊上。
乐宸解了绑住窗帘的束缚,贴心地把窗帘拉上,又将完成的画作小心谨慎地放在郁钰的手边,才慢手慢脚地往外走去,拖着副板直向球场上奔去。
郁钰醒来后,看见她的左手边压着一张素描纸,上面是她的自画像,画上的她睡得很酣甜和安详,像个初生的婴儿,嘴角挂着甜美的笑。画的右下角写着:你笑起来很美,应该多笑。
她拿着画四周巡视,除了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她走到窗户边,发现窗帘竟是拉上的,她心里一动,拉开从窗帘,发现黄昏早就蔓及了大地,她盯着那夕阳,脑海里浮现那天为她撑伞的那个少年。她伸手,一遍又一遍怜惜地抚摸着画中的那个少女,很久后,开口喃喃自语道:希望你一切安好,而我…
后来,一声深长的叹息自美术室飘出,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后,风吹翻了帘脚,一张纸被吹落在地,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可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学会笑。
秋风终,寒意袭,悬铃木叶落,芙蓉花败。
乐宸临深履薄且温柔地靠近郁钰,花尽所有心思去探查她的踪迹,带着一颗温热真挚的心缓缓地走近她的生活。
乐宸发现,她会每天绕路去看顽强地生长在小巷子里的野花,用装在白色瓶子里的水去浇灌它们;她会在每天必经的那条大马路上,撕掉手中面包的一半去喂养流浪的小猫;她会把每天飘飞在地的落叶和花朵一一拾起,埋在曾滋养过它们的树木的旁边。
偶尔她会静静地看着蚂蚁搬家运食,在它们遇到阻碍的时候,把挡在它们前路的小碎石或者枯根败叶给清扫干净,或者给在鱼缸里快活地畅游的每条小金鱼起各种各样的名字,遇到已经逝去的蝴蝶,会把它小心地捡起,制作成精致的标本,以留住它的美丽。
但她大多数时间都喜欢躲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发呆。她时而抬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蔚蓝的天空,看飞机翱翔过的地方留下那一条条长而白的航迹云;时而纹丝不动地仰视着树木暴露在空气中的气生根;时而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飘起的渺渺炊烟。每当她低下头去的时候,总是满脸的颓靡、郁郁寡欢。
于是,乐宸把干净的水留在郁钰常绕路去的那条小巷子里,把猫粮放在郁钰每天必经的那条大马路上,把小扫帚倚在郁钰每每驻足的频频掉叶的树下,把甜腻的糖果搁在郁钰常坐的石板凳上。最后又生怕给吃的会惊吓到她,就细心地用小纸条在上面写着:给你的,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请你吃糖。
郁钰很快就察觉出在她身侧发生的这些细微的变化,当她拿起纸条,认真地审视起来时,只觉纸条上的语气和字迹,熟悉得很。
后来,当郁钰遇到了舞台上的乐宸,才知道,原来这人从他们相遇起的那一刻开始,就离她那样的近。
聚光灯照在男孩的身上,他穿着修身的白色燕尾服,头发全部往上梳起,棱角分明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他纤长灵巧的手指畅快且熟练地在钢琴的黑白键上游走。《梦中的婚礼》这首在郁钰看来略显悲伤的曲子,如今在男孩的演奏下,竟带了一两分的欢愉,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演奏者自身的问题。从男孩弹奏的曲子中不难看到,这分明是一个神采飞扬、俊逸洒脱之人。
一曲演奏完毕,台下掌声如潮久久不息,他手握鲜花弯腰致谢,绅士儒雅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稳重。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男孩的身上,他就像众星捧月中的那轮夺目的月亮,让人感到遥不可及,望而却步。
郁钰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熠熠生辉的人,听着主持人高喊着他的名字,闻见身侧的人们一直在她耳边议论不断,皆是对他发出赞赏的言语和表露出仰慕的目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再一次见到这人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站在喧嚣的人群中,低低地吐出一句,声音轻得就像针掉落在地,只一刹那的时间就被周围的纷扰所淹没,原来你叫乐宸。
直到汹涌的人群散去,宽大的观众席上郁钰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走,离去又折返回来的男孩重新站在舞台上凝视着她,温柔地问她。
你会弹钢琴吗
打在舞台上的聚光灯还没有被熄灭掉,郁钰朝着声源望过去,只一眼胸膛的那颗心就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这人,当他从一个表演者回归到学生身份时,会发现他在这两者之间的角色转换得那样的快,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他留的是韩式短发,整齐向下梳的轻薄平刘海把他那光洁的额头给遮挡住,透过那刘海只依稀看得见他浓而黑的眉毛衬着那双大而清澈的眼睛,好看得让人挪不开视线,他高挺的鼻子下厚而不失秀美的嘴唇,正扬着最大的弧度,冲她欢笑着,两个深深的酒窝陷在嘴角旁。宽松的白毛衣把他高又瘦的身躯包裹着,露出白皙秀颀的脖子,上面戴着一条粗细刚好的项链,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着。他整个人看起来,俊美得让人心惊,模样又乖巧亲切得让人如沐春风。这样美好的人,无论站在哪里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怎样都掩盖不了他的光芒。
郁钰连忙收回视线,吓得不敢再正视那人,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起来,明明那么冷的天,她却感到炙热。
台上,男孩干净温润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要上来吗
郁钰愣在原地似思虑了很久,又挣扎了一番,才缓慢地向男孩走去。
乐宸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候着,待得郁钰走近时才伸手把走了很久才来到他身边的她一把拉上舞台,和她一起并肩坐在钢琴前。
你会弹钢琴吗
郁钰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我教你,可好
郁钰没有回答,她用无比纠结的目光缓缓地抚摸了一遍钢琴,是的,她没有用手,而是用目光,不是注视,而是抚摸。
郁钰的目光里藏着太多的东西,乐宸从里面看到了一丝虔诚,还有她常藏匿起来的哀伤。那哀伤像是生命中迷了路的过路客,找不到归属,找不到安歇之地,于是只能不断地流浪,忍受饥饿忍受寒冷忍受孤独,忍受这世间一切的痛苦。
乐宸不言语,他掀起钢琴盖,按下一个个黑白键,熟悉的旋律就跳跃出来,是他刚才演奏的那首《梦中的婚礼》。
郁钰忽然握住了乐宸弹琴的手,阻止他继续往下弹。
乐宸转过头来,看着郁钰,郁钰似乎也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回望着他。
她眼前的这个男孩,穿着宽松的白毛衣,眼眸里像装满了透亮的星星,熠熠生辉,他笑着的样子光芒四射,人世间仿似没有黑暗,四周除了光明就是希望。《梦中的婚礼》这样略显悲伤的曲子,不应该由他亲自奏出,这样的黑白琴键也不适合他,他该是冬日那轮温暖又亲切的太阳,给予万物希望与和暖。所以,应是欢乐的曲子,全白的琴键,在他指尖下,由他弹奏。
于是,郁钰鬼使神差地就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换一首吧!欢快点的,只弹白键,可好
郁钰说完之后,就后悔了起来,但没想到的是乐宸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她的建议,这才让郁钰放缓了尴尬的情绪。
好!
欢快的旋律很快就从舞台上传了出去,飘荡得很远。
郁钰在一旁听得认真,她看着漆黑的夜,明亮的男孩,生命好像就有了色彩。
他倾注所有体贴温情,只为暖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他日复一日的等候和守护,只为瓦解她套在身上的坚硬冷漠的铠甲,他在一步一步消弭掉她的忧愁,让她的生命焕发出新的希望。
他递到她手中的水,永远都是温的;他给她打的饭,永远都不少于一荤一素一汤;他给她披的大衣,永远都是暖和的;他给她戴的围巾,永远都是他亲手编织的;他给她送的礼物,永远都是亲手制作的;就连他给她外带的外套,永远都是当下最潮却又不显眼简单干净的女款。
晨光熹微,晶莹剔透的露珠贪婪人间烟火,从叶子上滑落于地却迟迟不肯蒸融。他带着周身的喜悦等在那棵大**,手里提着刚出笼的热包子和温度适合的豆浆,不断地张望着,满怀期盼地等待着她身影的到来。
日薄西山,满天云霞像微醺的姑娘的脸,羞涩美丽得让人怦然心动。他推着自行车,站在冷冷清清的桥上,欣赏着落日余晖的美景,他蓦地举起相机,‘咔嚓’一声,留住的不是无边美不胜收的景色,而是向他走来的她那张清秀的脸。
乐宸为郁钰所做的一切,就像他的人一样,永远的善解人意却又温和有礼。就像他的手掌永远都是温热的,但他从不会主动冒犯地去牵她,他说,女孩子是用来呵护的同时,也是用来尊重和保护的。
有一天,乐宸和郁钰躺在草坪上看星星。
郁钰身下压着的是乐宸的大衣,她双手搁在湿润的小草上,望着在夜空里闪烁的繁星,好奇地向乐宸问道:那天晚会上,你为什么选了《梦中的婚礼》这首曲
乐宸双手交叉枕在脑袋上,右腿微微的曲起,他盯着皓月当空群星闪烁的夜色,听着郁钰的问话,只是侧头低笑,不发一言。
郁钰伸起左手,张开手掌,像是想要紧紧抓住不计其数的繁星。就在她以为乐宸不会再回答,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动听的声音却在她的耳边响起,郁钰发誓,这是她这一辈子,听到的最动听的话。躺在她身侧的少年说:因为某天,我在琴房门口看到一个女孩在很认真地听着这首曲子。
郁钰瞬间像是受到了巨大惊吓似的,她睁大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乐宸看,仿是要在乐宸的脸上看出一个窟窿来。
乐宸放纵着郁钰盯着他看的目光,嘴角的笑扯得更大了。他犹记得那天,悠扬的琴声从音乐室飘出来,直击从琴房路过的她的心里,只见她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门边静静地听着,全神贯注的神情看起来有点疯狂。而跟在她身后的他,站在楼梯的转角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模样,脑海里忽然就闪过一个主意,那时他扬起嘴角情不自禁就笑了起来。于是,他成了那个晚会的最后一个表演嘉宾,弹起了只是为她一人演奏的《梦中的婚礼》。
四周忽然就万籁寂静了起来,郁钰再也听不见其它任何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萦绕的是少年那句简短又暴击心脏的话语。
直到很久后,久到乐宸枕在脑后的那双手都麻痹了,郁钰才又开口问道,她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丝明显的颤栗。
水、猫粮、小扫帚还有糖果,都是你放的吧!
嗯!乐宸轻轻地点头,耳根处泛起了微红,他含羞的模样被隐在夜色里,无处寻觅。
美术室的那幅画,也是你画的吗
嗯!乐宸再一次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别过脸,别扭地咳嗽了两下。
突然之间,郁钰的眼眶处就蒙起了水汽,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战战兢兢地问道:为什么
她问出口的只有‘为什么’这三个字,‘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一句,她却只敢留在心底下问。她太害怕了,害怕这样温柔的少年,害怕这种被人温柔的对待,害怕没有任何付出就轻易得到的珍爱,更害怕企图接近光明与希望的她自己,毕竟她没有忘记她是被上帝遗忘和抛弃的孩子。
乐宸像是知道郁钰真正想要问的到底是什么,他正正了身子,用前所未有的认真口吻回答道:你应该被人妥善地照顾着、温柔地呵护着,在保护中无忧无虑地长大。因为你值得被这样对待,甚至比这更甚。
郁钰眼眶里的水汽化作一颗颗如珍珠般洁白的泪珠,跌落在草地上,同时也落在了男孩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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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钰在想,就算眼前的这个人是在哄骗着她,她也觉得无比的感激和高兴,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何况她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他对她的好,对她一点一滴的付出,用珍重这两个字去比拟都显得微不足道。
一架不知飞往何处的飞机在夜幕中平稳地前行着,红闪灯有频率地闪烁着,草地上传来女孩轻声的疑惑和男孩耐心的回话。
你说上帝为什么会遗忘和抛弃掉那些明明需要更多爱的孩子
上帝也许会不小心遗忘了孩子,但它从来都不会抛弃孩子。因为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而活着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孩子,所以上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而且遗忘和抛弃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区别吗
上帝之所以会遗忘掉某些孩子,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要他救赎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而真正能抛弃孩子的,只有孩子本身,而并不是上帝。
在这一刻,郁钰才感受到血管里流着的液体是温热的,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是鲜活的,所有感官的感知都是带着干净的味道的,她对这个世界善意的认知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来得不同。
她用浓烈得就像洒在水彩画上永不褪色的颜料一般深沉的目光,炽烈又明目张胆地看着乐宸,慢慢地,露出了这么多年,最灿烂的笑容,像是天亮前后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那颗启明星,明亮又充满希望。这笑,抵达内心最深处,照亮着安抚着她那颗早已溃烂掉、坏掉的绝望的心。
她想,她可以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而原谅和宽恕曾经把她给遗忘掉的上帝,也可以释怀曾经所遭受的所有苦痛和磨难。尽管这一份光明来得这样的迟,迟到她差一点就放弃了这熙熙攘攘的人间,但他终究还是来到了她的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夜色撩人,万家灯火下,藏着诉不尽的秘密与故事。
乐宸起身,整理了下衣裳,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郁钰。
擦一擦吧!沾染上了深夜的雾气,会感冒的。
谢谢!郁钰接过手帕,把大衣还给了乐宸。
披着吧!天更凉了。乐宸接过大衣抖了抖上面的草屑,用手摸了摸大衣的里侧,发现还是暖的,就把大衣披在了郁钰的身上,接着他把薄薄的衬衫的衣袖从手肘处卷了下来。
现在基本上不会有人带手帕的,还是随身携带的这种。郁钰用手帕轻轻地擦了擦手以及身上被雾气沾湿的其它地方。
我爸说,给女孩子递纸巾是基本礼仪,给女孩子递手帕既是礼貌也是尊重。以往我嫌麻烦,便很少带在身上。还记得刚开始我每次给被人递纸巾的时候,都会和他们说不好意思,但是好像周围的人都觉得这样怪怪的,所以后来递纸巾的时候,我就干脆不说了。
郁钰摸了摸手帕上的刺绣,在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乐宸不属于同年龄阶段的男孩子该有的另一面。
乐宸。
嗯。
乐宸。
嗯。
乐宸。
嗯。
……
郁钰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愉悦极了,比中了彩票还要让她雀跃。她不厌其烦地唤着乐宸的名字,仿佛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眼前的这个人,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她正在做的梦。
乐宸不明白郁钰怎么就突然不停地开始唤着他的名字,但是他放任着她奇怪的举动,她唤一次他便答应一次,直到她唤累了,他也就不应了。
山椿花开得热烈,白的、粉的、紫的、红的等交相辉映,给枯槁的严冬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圆石桌山上,美观的毛笔、研磨好的墨水、造型奇特的石砚,、梅花状的笔搁、小小的印章整齐地摆放着,白色的宣纸上是苍劲有力、清新飘逸的字迹。
乐宸和郁钰一人执一笔,互不干扰,静默地写着各自的作业。偶尔手乏了,眼倦了,他们便抬头相视一笑,又继续提笔埋头书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花瓣掉落的速度很慢,叶子的呼吸也轻缓,就连藤蔓也故意放缓了攀爬的脚步,怕一不小心就惊吓到两个花样年华的男孩女孩。
大海的呼啸声让整个沙滩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海浪汹涌澎湃,浪花不断地撞击着礁石,携带着各种各样的水生物不断地扑向岸边。
乐宸和郁钰赤脚坐在柔软的沙滩上,海风一阵接着一阵,带着大海特有的咸腥味和粘稠感向他们袭来。郁钰不得不裹紧头上的丝巾,只露出一双被风吹得迷离的眼睛,乐宸倒是潇洒地在沙滩上不疾不徐地写着字。郁钰为了看清乐宸写的字,开始挪动着位置,在她撒掉手中的第七把沙子的时候,乐宸留在沙滩上的作品也完美地收尾了。
郁钰清楚地看到乐宸在沙滩的细沙上写的是:愿阿钰无忧无虑随心所欲地长大。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着,汽车行驶在光滑平坦的柏油路上,车内坐着的是疲倦的归途人。这座城市从来就没有真正停歇下来过,每一分每一秒都依然有人在忙碌着、挣扎着、奔跑着、奋斗着,每个人追求的镜中花水中都在越走越近着,唯独人的心却越走越远,空前未有的远。
也许就在此刻,在这偌大的城市中,再也没有人比他们两个靠得更近了。
手电筒在小小的天台上亮着,悠扬的钢琴声回荡着,郁钰拉着格子长裙的一角,悠闲地旋转着舞步,她亮丽柔顺的长发随着身体的律动遮挡住她清秀的脸庞,乐宸数着手表上的分钟,等待着那个美丽时刻的到来。
一个华丽的回旋为这一场自由的飞舞拉下帷幕,同时静候已久的流星雨如约而至。
流星雨终于来了。郁钰还未平息喘息声,就急忙又兴奋地喊叫了起来。
这是我人生中看的第一场流星雨。乐宸被不断滑落又瞬间消失的流星震撼着,不得不在心里发出一声声的感叹。
我们赶紧许愿吧!郁钰立刻紧握着双手,眼睛紧闭着,神色专注。
乐宸看了看落下的流星,又转过脸来看看许着愿的郁钰,猜想她一定在许一个了不得的愿望,不然怎么那么久都没有睁眼,他抬起眼眸,也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望。
你许了什么愿望郁钰睁开了眼睛,马上又仰起脖子,她不想错过每一颗流星的滑落。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乐宸望着那一颗颗流星,在心里祈祷着流星能帮他实现他刚才许下的那个愿望。
流星雨来得快,结束得也很快,天台很快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中,电筒里发出的光微弱得就像走到生命尽头的萤火虫,哪怕拼尽全力也留不住那一缕亮光。
果然,瞬间短暂的美丽虽然震撼人心,但是消逝得也很快,甚至不留下一点痕迹。
乐宸和郁钰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天台上,静静地欣赏起夜景。
远处,彻夜加班的办公楼白炽灯还没有熄灭,可办公桌前的人困顿到已睁不开疲惫的双眼,一沓沓的工作资料堆积如山,还未吃完的晚饭早已变了味。
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有人在仰望星空,有人还在泥泞里苦苦挣扎。
这天夜晚,乐宸许下的愿望是:惟愿我身侧之人,此生幸福。
可当生活要奋力地拖着一个人进地狱的时候,谁也无力阻挡,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光明,等待黑夜的过去。
剑拔弩张的街口,不良青年们在群殴,厮打声、辱骂声、喊叫声充斥着这个往日安宁的地方,
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血淋淋地在干净的地面蔓延开来。
郁钰害怕地捂着心口,她脑海里全是鲜血不断喷射出的画面,还有她倒在灰蒙暗淡的房间里,身上的伤口和疼痛一点一点增加,她哑着嗓子求饶却无人理会的无助模样。
没走几步,郁钰就摔倒在地,崴了脚,也许是巨大的惊悚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痛极了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眼泪簌簌地掉着。她拼命地攥紧着拳头,满身哆嗦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待着世间最大刑罚的到来。
在一旁的乐宸马上察觉到了郁钰的异样,他立刻伸手想要去扶起她。这时,混战中,不知是谁错手间,眼见木棍就要落在郁钰的身上,下一秒,乐宸急如星火地蹲下身去,紧紧地把郁钰圈在他的怀中,木棍敲打着肉体,发出很大的闷响声。
郁钰很清晰地听到木棍与骨头碰撞的响声,她吓坏了,惊得尖叫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扯着乐宸的衣服。
乐宸回过神来,意识到情况的槽糕,也不管身上刚挨的那一棍,忍着剧烈的疼痛,背起郁钰迅速地逃离着现场。他一路奔跑,不断地安慰着缩在他后背的郁钰:不怕,不怕,没事的,没事的。
公园里,乐宸把郁钰放在长木凳上,他轻轻地摇了摇郁钰的肩膀,用极尽轻柔的声音唤着郁钰:阿钰,没事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郁钰还紧闭着眼睛,发着抖,她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终于抬起全是泪痕的脸,睁开还惊恐不已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阿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乐宸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他细细地打量着郁钰,不停地在确认着郁钰的状态。
乐宸那张温柔如水的脸孔,还有他焦虑担忧的神色,一一映入郁钰的眼帘,让她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阿钰,有我在呢,不怕啊。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郁钰的抽泣声也渐渐地停了下来,她望着乐宸的后背,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的就要去撩乐宸的衣服,只是她伸出去的手,又开始抖得不成样子,模样看上去,比刚才更害怕。
乐宸半路抓住了她那只发抖的手,把它轻柔地握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又开始安慰起郁钰来:我没事,也不痛,你不要害怕,好不好你这样,会让我很担心的。
嗯!郁钰连忙点点头,咬着唇,颤抖地发出呜呜声,泪落得更厉害了。
乐宸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轻柔地帮郁钰擦干她脸上的泪痕。
不哭了,好吗我会心疼的。我送你回家,好吗
我不想回家。郁钰低下了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好!那你躺下睡一会吧!好吗乐宸挪开身子,给郁钰腾出空间,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郁钰的身上。
郁钰刚躺下,又扯了扯了乐宸的衣袖,声若蚊蝇地对乐宸说出一个字:药。
乐宸摸了摸郁钰的头,无比疼惜地道: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睡吧!等醒来的时候,就把刚才的事情都忘了,好吗
嗯!郁钰终于闭上了疲惫的眼睛,沉沉地睡去。
阿钰,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长大,一辈子无惧无怕。乐宸拉了拉盖在郁钰身上的外套,第一次为他还是个需要他人庇护的少年而感到沮丧。但他很快又调整了低落的情绪,他坚信,一切都将会慢慢地好起来的,他还要当眼前这个女孩的太阳呢!
这是男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唤女孩,因为当他这样唤她的时候,他感到深深的无力感,而这种无助,他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桃红柳绿、鸟语蝉鸣、秋雨绵绵、白雪皑皑,季节交替更迭。
乐宸彻底走进了郁钰的生命中去,郁钰也通过乐宸慢慢地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但,天使跌落凡间,也是会被蒙上灰尘的。
当郁钰从孤郁中走出来,慢慢地变成一个欢愉的女孩时,乐宸却逐渐的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当郁钰像最艳丽盛开的花朵时,乐宸却像即将凋零的孤木,失去所有的养分,在静静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吞没掉所有的温阳。
那片红树林,艳丽得就像开在彼岸边的曼珠沙华,极端妖冶凄切。
郁钰白色的长裙随风飞扬着,袖口处的那一大片刺绣花冷艳得夺目。
乐宸捧着鸢尾花,静静地站在红树林中,从叶缝里遗漏下来的缕缕阳光打在他灿烂又悲凄的笑容上,他就像离水的浮莲,即将枯萎。
我要走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乐宸竟觉得残忍极了,眼睛里全是不舍,可决绝也写在脸上。
什么时候郁钰觉得下一秒,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明天。乐宸像是用尽了生命的全部气力,才勉强说得出这两个字。
还回来吗郁钰低垂着眼眸,强忍着泪水。
回,一定回。乐宸在心底无数次地坚定着承诺,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叫她等他回来的那句话,那句他在心里反反复复练习了无数次的话,‘为了你,我也会回来的,所以,等我好吗’
那我等你。郁钰强颜欢笑着,觉得她自己狼狈极了。
乐宸明明是笑着把手中的鸢尾花递给郁钰的,可一滴泪却从他清澈的眸子中滑落,滴在了白色的花瓣上。
郁钰伸手握着乐宸拿着鸢尾花的手,久久不曾放下,风吹散了她的花,唯独把心痛留在了她的胸腔,从这以后一刻都不曾平息过。
后来,男孩回来了,永久地回来了,只是回来的却不是他的人,而是他逝去的消息,还有他的骨灰。
按照男孩的遗愿,他的骨灰撒在了那片红树林中,紧跟着被埋葬在那里的,还有女孩那颗随着男孩的离去而麻木枯萎的心。
此后,女孩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座城,那一片红树林,只是守着她的院子,日日栽种着鸢尾花,等待着迟暮死去。
春有雪滴、夏有绣球、秋有缅栀、冬有扶郎,一年四季依次轮番盛开,可郁钰却独独只栽了那一院子的鸢尾,在那片红树林中徘徊。
每当郁钰敞开院子门又或者在红树林中彳亍的时候,路过的人都爱问她,为什么独栽鸢尾为什么频频驻足于这片红树林中
每次她都知道,她怀揣着一份绝望的爱在等待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在那片红树林下徘徊,是因为那里埋着她最爱的人。终有一天,直到代表着注定是落下和掩埋的命运的红叶铺满那片林子时,她会沿着那条小路、走过那条长木桥、趟过那小溪、踩着那红叶,慢慢地走向她最爱的那个男孩,到那时,她院子里的鸢尾花也将会彻底凋零。
后来,叶熙来了。
他捧着白蔷薇,站在那片鸢尾花海里,听着郁钰开口对他说着那句,美丽到极致的东西,最后剩下的只会是绝望。
在听说了故事后的叶熙,是明白郁钰的话的,甚至清楚地体会到,郁钰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怎样的荒芜和无望。
美丽到极致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留得住的,更别提可以永久地拥有,留不住又拥有不了的东西,能带给人的除了绝望别无其他。
乐宸是郁钰的救赎,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光和温暖,他就好比是郁钰头顶上升起的那轮太阳。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当乐宸从郁钰的生命中退下来,成为她这辈子注定再也无法拥有的人,那么也意味着升在郁钰头顶的那轮太阳也落了下来,她的人生又将只剩下一片黑暗。而这,对于郁钰来说,是极其痛苦和绝望的。
山椿花的凋零,并不是整个花朵掉落下来,而是花瓣一片一片慢慢地凋谢,直到生命的结束。
叶熙很担忧,没有了乐宸的郁钰,她的生命是否也在逐步走向灭亡,也许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充满希望和光明的少年,来到一位身处黑暗深渊的少女面前,给她带去温暖和亮光。最后少年却不能留在少女身边,这对于少女来说,如此短暂希望的拥有才是击垮少女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巨石。还不如不曾拥有过呢!这就好比,对于身处沙漠濒临死亡的人来说,过早到来又迅速失去的水,不如不要。
叶熙来得太晚太晚了,尽管他与那个人是那样的相似,但是他遇见的郁钰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可以在阳光下笑得肆无忌惮的女孩了。
这样晚来的叶熙对郁钰来说,像极了那句美丽又残忍的话,你捧着白蔷薇走来,而我心中却早已种满了鸢尾花。
很多年后,郁钰和乐宸的故事,被一幅幅色彩艳丽的画所诉说出来,并在一个名为《白蔷薇与鸢尾的邂逅》的盛大画展上展示在世人面前。
叶熙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拥簇的人群中,祝贺声不间断地萦绕在耳边。
恭喜,叶熙。
祝贺你,叶大画师。
恭喜你,叶大哥。
……
大厅里,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阿熙,引得众人纷纷把目光都投向大声喊叫的人那处。
只见那声音的主人顶着俊俏的容貌、高雅的气质,捧着很大一束花朝叶熙走来。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手中捧着的那一大束花,白蔷薇紧紧地包围着蓝色鸢尾,多贴合这个画展的主题,就连主办方都忽略了的东西,这个人却都做到了,由此可看得出,送花之人的用心之处,可谓是诚意满满啊!
待得人走近时,叶熙和他来了个深切且激动的拥抱,两人紧接着就寒暄了起来。
阿熙,好久不见。叶熙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少毅紧紧地拥抱着他,碍于手中的花束,他很快就放开了叶熙。
好久不见,少毅,这几年,你又在全世界的哪个角落流浪叶熙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好几年身影的人,只觉得这人这几年越发的意气风发了。
确实是去了不少地方,但遇到的故事,都没有你的精彩。你看,你的画展办得多么的成功。少毅抬眸环顾了一下画厅周围密密麻麻的来参加画展的人。
就知道打笑我,这点还是没变。这是乐宸笑得开怀,又指了指少毅手中的花。
差点忘了,这是你的,接着。少毅把花快速地塞到叶熙的手中,简直是一秒钟的时间都不想耽搁。
你什么时候爱整这玩意了还是说你改性子了不应该啊!叶熙找着机会,自然是不放过刚才才拿自己打趣到的老友。
这是我到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叫我送过来给你的,上面还有卡片呢!你自己看一下吧!少毅连忙抽出插在花束里面的卡片递给叶熙。
是什么样的人叶熙问着就打开了卡片,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恭喜’。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是你的朋友吗少毅把头凑过去,看到了卡片上面的字。
叶熙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什么,他连忙把花塞给少毅,拔腿就往画厅门口奔去,众人被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少毅甚至都来不及开口阻住他。
人都走了,他跑什么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送这花给他的那个女人真是他的朋友奇怪,这些年,也不见他和我说有玩得特别好的异性啊!少毅虽像是询问着周遭的人,但看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特别是最后一句。
拼尽全力奔跑到画厅门口的叶熙,最后一无所获,只好怀着失望的心情重新回到画展上去,后面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画展接近尾声的时候,叶熙无意间看见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挚爱》这幅画作前,久久不曾离去。
叶熙离开簇拥着他的人群,走到少年的面前,笑着问他:你想听听这幅画背后的故事吗
画展开幕前,叶熙收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裹。
叶老师,有人给你送了两个包裹过来。工作人员抬着沉重的包裹放到叶熙的面前。
叶熙看了一眼,把小包裹放到桌上去,然后拿起剪刀,朝着那个大包裹,疑惑地拆开重重紧密的包装。
当他看到画上的内容,一时间震惊得无法言语,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愣在原地,两只眼睛痴痴地看着画上的那个人,知道身边的工作人员推了推他,他才迅速回过神来,心急如焚地问道:知道是谁送过来的吗可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工作人员遗憾地说到:说是画这幅画的人,他的一个朋友送过来的,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叶熙听到工作人员的回答,满脸的惋惜,他把目光又放回到画上。
画中,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晶莹剔透的雪花覆盖着大地,整个世界一片纯白。站在大树下的少女,她乌黑的长发翻飞着,脸上的笑容就像寒冬里的一把烈火,灿烂热烈得夺目。她正张开着手臂,仰着头,迎接着漫天的大雪,她就像藏在森林深处的精灵,白色的长裙拖曳在地,这人世间她仿是只停留半刻,下一秒她就要迎风而去。
这画真美,画上的女孩更美,像个纯洁无瑕的精灵。画这幅画的人,一定倾注了很多感情吧!不然怎么会画得这般美,都美得有点不真实了。工作人员在一旁,不停地发出感叹声。
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那座城,走出那一片红树林了,困住你的从来都不是那座城,也不那一片红树林,更不是其它的什么东西,而是他,对吗
叶熙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画上的那位少女,发出了很深的一声叹息。
你叫她怎么忘如何忘
工作人员更加疑惑地看着叶熙,怎么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好久才敢轻轻地出声问道:叶老师,这画该如何处置要放到这一次的画展上吗
放吧!叶熙收回手,把它插进了口袋里,眼睛盯着那幅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题叫什么落款呢工作人员很认真地询问着细节。
主题就叫:挚爱,至于落款,就写:天堂。叶熙转身,走得毅然。
至于那个小包裹,被叶熙装进了公文袋,带回了家。
凌晨时分,叶熙站在书房的落地窗旁,对着满室的冷气,头痛得无奈,他特意为这个注定失眠的夜晚泡的苦咖啡,也无法缓解他杂乱无章的心情。他捧着那杯冷却了的咖啡,望着窗外令无数人充满遐想的夜色,又忆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郁钰时的情景。可没过多久,他就把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瞬间把他的味蕾给包围,而他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小郁,不怪你忘不了,旁人都记着呢,你又如何忘得了
在他的书桌上,摊放着一本画册和一张照片。
画册上全是乐宸为郁钰画的自画像,每一张郁钰的脸上都挂着璀璨的笑容。
至于那张照片,是红树林下,乐宸落着泪,把鸢尾花递给郁钰,郁钰紧紧地抓着乐宸的手不放开。照片的背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字:这样美丽又悲伤的故事,该有人来铭记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