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本该接下那把象征神工的刻刀。
我却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听着我的未婚夫,指控我用废料砸了师门的百年招牌。
我亲手养大的师妹躲在他身后,哭着,眼里却全是得逞的笑意。
我笑了,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我发誓,要用这双握刀的手,将他们的荣耀,一寸寸剐下来。
01
东西,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让人来搜
陆子谦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润,可我听着,只觉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耳朵里。
他身后,许柔怯生生地探出半个头,眼睛红红的,抓着他的袖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师兄,别这样对姐姐……她只是一时糊涂。
我看着他们,一个是我定了亲的师兄,一个是爹娘双亡后我接到身边,当亲妹妹一样教养的师妹。今天,是我出师大典的日子。我本该从师父手里,接下那把象征神工名号的玄铁刻刀。
可现在,我跪在聚珍阁冰冷的青石板上,像个罪人。
我准备了三年的出师之作,九叠玲珑塔,碎了。碎得彻底。师父气得当场吐了血,指着我说不出话。
陆子谦站出来,痛心疾首,师父,青梧她……她竟用劣质的影木冒充千年金丝楠,塔身不堪重负,自行崩毁。她这是在砸我们聚珍阁的招牌!
满堂宾客哗然。
我浑身发冷,百口莫辩。我的金丝楠木料,是我和陆子谦一起去南边花重金寻来的,怎么会变成影木
姐姐,你把那半块剩下的金丝楠交出来吧,许柔走上前,泪眼婆娑,只要你认个错,师父和师兄肯定会原谅你的。我知道,你只是不想我超过你,才想用这种法子毁了我的‘雀登枝’,没想过会把自己的塔也弄塌……
她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我身上。
我明白了。
我的木料被换了。许柔的作品今天大放异彩,用的是什么木头,不言而喻。而陆子谦,我的未婚夫,从头到尾都在帮她。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陆子谦的眼睛,我的东西,在你那,还是在她那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失望覆盖。青梧,你太让我失望了。事到如今,你还想攀诬阿柔。
他不再看我,转身对气得发抖的师父一揖到底,师父,是我识人不明,辜负了您的期望。我愿替青梧受罚。只是……聚珍阁的百年声誉,不能毁在一个心术不正的人手里。请师父,将她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
阁里的其他弟子也跟着喊了起来。
我看着师父。他是我从记事起就敬若神明的人。他看着我,眼神里混杂着痛心、愤怒,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滚。他只说了一个字。
我笑了,笑出了眼泪。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
好,我滚。
我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聚珍阁。身后,是许柔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陆子谦温柔的安慰。
京城的雪,下得真大。好像要埋掉这世上所有的东西。
02
五年。
足以让一个人的手,从握刻刀,变成握刀。
先生,京城那边备好了,‘观山海’的年度大拍,就等您派人去主槌。
我放下手里的账本,看向窗外。南境的雨,总是湿漉漉的,不像京城的雪,干脆利落。
知道了。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五年前,我被逐出师门,身无分文,名声尽毁。在京城外的破庙里,发着高烧,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是秦先生救了我。
没人知道秦先生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只知道,天下所有珍稀的木料、矿石、奇珍,都出自他的观山海。他是所有匠人又敬又怕的山主。
他没问我的过去,只给了我一个安身之所,和看不完的孤本典籍。他说我的手,天生是做掌眼的。
掌眼,就是他的眼睛。替他辨真伪,定价值,也替他……清理门户。
这五年,我走遍了南境的山山水水,手上沾过木屑,也沾过血。再没人叫我青梧,他们都叫我掌眼先生。
先生,这次回京,要不要……属下提前清扫一下说话的是阿武,秦先生派给我的护卫,一个沉默但高效的男人。
我摇了摇头,不必。
一些旧账,总要自己亲手算,才痛快。
回到京城,我没有直接去观山海的驻地。我换了身最普通的青布衣,去了城南的匠人街。
五年了,这里变了很多。唯一没变的,是街口那家聚珍阁,招牌擦得锃亮,比以前更气派了。门口挂着一块匾,上书神工双璧。
我站在街角,听着路人闲聊。
听说了吗聚珍阁的陆大师和许大师,这次又要在大拍上拿出惊世之作了!
那可不,人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手艺更是没得说。听说五年前,他们联手清理了门户,把一个偷工减料、心术不正的师姐赶了出去,聚珍阁才有了今天。
对对,我也听说了,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沈青梧真是个耻辱。
我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耻辱
我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耻辱。
03
我走进一家茶馆,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见聚珍阁的大门。
没多久,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陆子谦先下来,穿着一身锦缎长袍,气度不凡。他转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另一个人下车。
是许柔。
她穿着华贵的衣裙,头上插着金钗珠翠,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再也不是五年前那个跟在我身后,怯生生喊姐姐的小丫头了。
他们进了阁楼,像一对恩爱的璧人,接受着弟子们的朝拜。
我慢慢地喝着茶。茶很苦,像我这五年的日子。
傍晚时分,他们才出来。似乎是要去参加什么宴会。
我跟了上去。
是一家名为揽月楼的酒楼,今晚被包了下来,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匠人、富商,几乎都到了。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我。
有请柬吗
我摇摇头。
那就不能进。这里今晚是‘匠心会’的雅集,陆大师和许大师办的。
我没硬闯,退到一旁。
很快,陆子谦和许柔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来,似乎是要送别几位重要的客人。
许柔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落在我身上。她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她扯了扯陆子谦的袖子,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子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他的眉头先是紧紧皱起,似乎在辨认我是谁。当他认出来时,那份儒雅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厌恶和警惕的冰冷。
他走了过来。五年了,他保养得很好,而我,风餐露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娇养的阁主之女。
他大概觉得,我是来求他的。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身后的许柔也跟了过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姐姐真的是你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她的演技,还是那么好。
0araphrase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当初……当初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都行,只要你别再做傻事了。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恶人。
周围的宾客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陆子谦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觉得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
沈青梧,他往前一步,挡在许柔身前,声音里满是警告,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想把事做绝。你走吧。
情分我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情分是你偷我木料,毁我前程的情分还是你和她一起,把我逐出师门的情分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的人听清。
陆子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我敢当众把这事说出来。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厉声喝道,五年前你偷工减料,败坏师门声誉,证据确凿,人尽皆知!怎么,现在混不下去了,就想回来攀咬我们,讹一笔钱
他这话说得又急又响,立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原来她就是那个沈青梧啊
看着挺落魄的,穿得跟个下人似的。
啧啧,真是贼心不死。被赶出去五年了,还敢回来闹事。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许柔适时地拉住陆子谦的胳膊,柔声劝道:师兄,你别生气。姐姐她……她可能只是日子过得太苦了。我们帮帮她就是了。
她转向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递到我面前,姿态里充满了施舍。
姐姐,这里有些银子,你先拿着花。不够的话,我再让师兄给你安排个活计。虽然不能再进聚珍阁,但在后院劈柴洗衣,总能有口饭吃。
我看着她手里的荷包,又看了看她脸上那悲天悯人的表情。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昔日的阁主千金,如今要靠仇人的施舍才能活下去,这在他们看来,是个顶好的笑话。
我没接那荷包。
我的目光,落在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我用了五年的刻刀。刀鞘是普通的牛皮,但刀柄,是我用当年师父送我的第一块小叶紫檀亲手做的。
许柔的目光也跟着落了过去,她轻咦了一声,脸上露出嘲弄的笑。
姐姐,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带着这把破刀瞧这刀鞘,都磨坏了。你若是喜欢,我让师-兄送你一把新的,我们聚珍阁的刀,可比你这强多了。
她伸手就要来碰我的刀。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那把刀,是我的底线。
data-fanqie-type=pay_tag>
05
我的反应,在他们看来,就是穷途末路的最后一点可笑的自尊。
陆子谦冷笑一声:阿柔,别管她了。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既然她不领情,我们也没必要自讨没趣。
他环视四周,对着众人朗声道:诸位,让大家见笑了。一个早就被师门除名的弃徒,不值一提。我们进去继续,别为了这种人,扫了大家的兴致。
说着,他就要拉着许柔离开。
站住。
我叫住了他们。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像看戏一样看着我。
我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扫过陆子谦,扫过许柔,最后,落在旁边一位穿着官服,看起来地位不低的中年男人身上。
这位大人,我开口道,我听闻,三天后的‘观山海’大拍,是由您和工部联合主持的
那官员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跟他说话。他看了看陆子谦,才傲慢地点点头:是又如何你这种人,也想去大拍上碰运气
运气,我不需要。我平静地说,我只想提醒大人一句。这次大拍,对拍品的来路,最好详查。免得有些偷来的东西,脏了‘观山海’的地界,也污了您大人的眼。
这话,无异于直接宣战。
陆子谦气得浑身发抖,沈青梧!你放肆!你是在说我的作品是偷来的
我可没指名道姓,我淡淡一笑,陆大师这么急着对号入座,是心虚了
你!
够了!那官员终于不耐烦了,猛地一拍桌子,哪来的疯婆子!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把她叉出去!
立刻有两个护卫上前来,要架我的胳膊。
我没动。
阿武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我身前,只两下,那两个护卫就捂着手腕倒在了地上。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阿武,和他身后神色淡然的我。
陆子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他混了这么多年,看得出阿武不是普通护卫。那种利落的身手,是见过血的。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色厉内荏地问。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那位官员,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沈青梧。三天后,我会代表‘观山海’,亲自坐上主拍席。届时,我希望聚珍阁,还有陆大师你,能拿出一件……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作品。
说完,我不再停留,转身带着阿武,消失在夜色中。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惊骇、不解、震撼的目光。
我知道,我的话像一颗石子,已经投进了京城这潭深水里。
06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第二天,整个京城的匠人圈子都在议论这件事。
一个五年前被逐出师门的弃徒,声称要代表观山海主槌大拍。
这听起来,就像个天大的笑话。
观山海是什么地方那是所有匠人的圣地。它的主人山主,更是传说中的人物。别说一个弃徒,就是六部尚书,想见山主一面都难如登天。
我安稳地待在观山海的别院里,擦拭着我的那套刻刀。
阿武走了进来,先生,外面都传疯了。聚珍阁那边放话出来,说您是得了失心疯,还说……还说要在大拍那天,当众揭穿您的谎言,让您身败名裂。
我笑了笑,让他们说去。
陆子谦和许柔,现在一定很不安。
他们不相信我真的和观山海有关系,但阿武的身手又让他们忌惮。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地败坏我的名声,把我塑造成一个疯子、一个骗子。这样,就算我真的出现在大拍上,也没人会信我的话。
还有,阿武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似乎在赶制一件新东西,用的是……‘血龙木’。
我的手停住了。
血龙木,木质坚硬如铁,色泽赤红如血,十年才能长一寸,是木中极品。更重要的是,它极难雕刻,稍有不慎,木料就会因为内应力而自行开裂。
能驾驭血龙木的匠人,屈指可数。而驾驭它的独特法门,是当年我被逐出门前,刚刚参悟出来的,只在手札里记录过,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我的手札,当年走得匆忙,留在了聚珍阁。
他们倒是敢想。我冷笑一声,眼里的杀意再也藏不住。
偷了我的金丝楠还不够,现在,还想用我独创的技法,来成就他们的惊世之作
好。
好得很。
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个惊世法。
大拍那天,我来得不早不晚。
会场设在京城最大的天工楼,三层楼阁,座无虚席。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豪商巨贾。
我依旧是一身青衣,腰间别着那把旧刻刀。
我一出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嘲笑,有鄙夷,有好奇。
陆子谦和许柔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他们身后,是聚珍阁的一众弟子。看到我,陆子谦的眼里闪过浓浓的恨意,而许柔,则对我露出了一个胜利者般怜悯的微笑。
我没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最前方那个空着的主位。
那是为观山海的代表留的。
站住!
聚珍阁的弟子立刻站出来拦住我。
你个骗子还敢来!这里是你能坐的吗赶紧滚!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眼神冰冷。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让沈先生入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工部侍郎,也就是那天在酒楼里的那个官员,快步走了过来。他今天的态度,与那晚判若两人,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恭敬。
他亲自引着我,走向那个主位。
所有人都傻眼了。
陆子谦和许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好的,我们继续。
---
07
工部侍郎亲自引我入座。
这个变故,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子谦和许柔的脸上。全场哗然,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陆子谦猛地站了起来,失声问道:周大人,您这是何意她不过是个……
住口!周侍郎回头呵斥道,脸色铁青,陆子谦,你放尊重些!这位是‘观山海’山主亲定的‘掌眼先生’,沈先生!此次大拍,全权由沈先生主槌。你若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掌眼先生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天工楼里炸开。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怀疑,那么工部侍郎的亲口证实,彻底击碎了所有人的侥幸。
陆子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许柔连忙扶住他,她的手在发抖,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五年前被他们踩进泥里的弃徒,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连工部侍郎都要巴结的观山海掌眼先生。
我安然落座,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那些曾经嘲讽、鄙夷我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敬畏、谄媚和恐惧。
我拿起桌上的拍卖名录,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我知道,各位今天来,多半是为了聚珍阁的压轴之作。我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全场,清晰而冷冽,那么,废话不多说。前面的拍品,按名录进行。现在,直接请上聚珍阁的‘惊世之作’。
我的决定,再次让众人一愣。
周侍郎想说什么,但看到我冷漠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陆子谦和许柔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不安。但事已至此,他们没有退路。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用这件作品的精妙,来挽回一丝颜面,甚至让我找不到错处。
有请,陆大师、许大师的合力之作——血龙木雕,‘百鸟朝凤’!
随着司仪高亢的唱喏,两个大汉吃力地抬上一个盖着红布的巨大木架。
陆子谦强作镇定,走上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红布。
一瞬间,满堂喝彩!
一座高达五尺的巨大木雕展现在众人面前。整块血龙木雕刻而成,一只巨大的凤凰栖于梧桐之上,百鸟环绕,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刀工繁复,构思精巧,尤其是那凤凰的羽毛,层层叠叠,纤毫毕现,在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啊!
陆大师不愧是‘神工’传人!
这件作品,足以名垂青史!
赞叹声此起彼伏。陆子谦的脸上,也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挑衅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仿佛在说:看到了吗就算你身份再高,也否定不了我的才华!
我站起身,慢慢地走了下去,走到那座木雕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我。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凤凰的翅膀。那熟悉的刀法,那独特的处理方式,每一个细节,都源自我那本被遗落的手札。
他们学得很像,真的很像。
沈先生,陆子谦见我久久不语,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不知拙作,可入得了您的法眼
我没有回答他。
我的手指,停在凤凰的眼睛上。那是一双用黑曜石镶嵌的眼睛,点缀得恰到好处。
这双眼睛,是谁的手笔我淡淡地问。
许柔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丝娇羞和自豪,回先生,是……是我的手笔。师兄说,我的心思更细腻些。
是吗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心思细腻到,连血龙木‘以火攻木,借力打力’的关窍都忘了
我的话音一落,陆子谦和许柔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08
你……你胡说什么!陆子谦厉声反驳,但声音里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血龙木雕刻的秘法,是他从我那本手札里偷学来的。他自以为学到了精髓,却不知,我只在手札里记了其形,并未录其神。
真正的核心,在于如何处理木料内部的应力。血龙木性烈如火,雕刻时每一刀都会激化其内部力量,必须用特定的手法引导、化解。而最后镶嵌眼睛这一步,更是点睛之笔,也是最凶险的一步。它会彻底封死所有应力的宣泄口。
若是处理不当,整件作品就会变成一个蓄势待发的炸弹。
胡说我冷笑一声,不再看他们。我的目光,投向会场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老者。
那是我的师父,聚珍阁的老阁主。他不知何时来的,藏在人群里,面容憔悴,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师父,我开口了,声音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彻骨的悲哀,您教我的第一课,是什么
老阁主浑身一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替他回答:您说,‘心不正则刀不稳,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我转过身,面对着满场宾客,声音陡然提高。
这件‘百鸟朝凤’,刀工确有可取之处,构思也算精巧。只可惜……
我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猛地在那凤凰的黑曜石眼睛上,用力一按!
可惜,它的根基,是偷来的!德不配位!
咔——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催命符,让陆子谦和许柔魂飞魄散。
只见那凤凰的眼睛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紧接着,那裂痕如蛛网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
咔嚓!咔嚓嚓——
裂纹从凤凰的头部开始,瞬间遍布全身,然后是梧桐树干,再到周围的百鸟……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那座被誉为惊世之作的巨大木雕,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从内而外,寸寸碎裂,轰然崩塌!
木屑四溅,烟尘弥漫。
前一刻还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地无法挽回的废柴。
死寂。
整个天工楼,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惊呆了。
不……不可能……我的作品……陆子谦呆呆地看着那堆废木料,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许柔尖叫一声,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们只学会了我的刀法,却没学会我的心。你们以为偷走了我的技艺,就能拥有一切。却不知,没有德行支撑的技艺,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推就倒。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09
噗——
陆子谦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毕生的骄傲和心血,在这一刻,化为乌有。这种打击,比杀了他还难受。
许柔疯了一样地爬过来,抱住我的腿,涕泪横流。
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吧!都是陆子谦逼我的!是他,是他偷了你的手札,是他逼我换了你的木料!我也不想的!姐姐,你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你放过我吧!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推卸责任,还在演戏。
我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就像甩开什么脏东西。
情分五年前,我被逐出师门,高烧不退,躺在破庙里等死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跟我谈情分
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人群中那个失魂落魄的老人。
师父。我再次开口。
老阁主身体一颤,缓缓地走了出来。他看着地上的废墟,又看看我,老泪纵横。
青梧……是师父……是师父瞎了眼……
您不是瞎了眼。我打断他,您只是,更偏爱那个能给聚珍阁带来更大利益的‘天才’罢了。哪怕您明知道,那份天才,有一半是偷来的。
一句话,戳破了师父心中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是的,他或许早就有所怀疑。一个人的刀法风格,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生那么大的变化但他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陆子谦和许柔,能给聚珍阁带来他想要的荣耀。
而我,不过是个可以牺牲的代价。
从今天起,我看着他,也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句地宣告,聚珍阁,从‘观山海’的供货名录里,除名。京城之内,再无‘神工双璧’。
我的话,就是判决。
断了观山海的材料供应,聚珍阁就等于断了命脉。
老阁主面如死灰,颓然跪倒在地。聚珍阁的弟子们,也一个个面色惨白,如丧考妣。
我没再看他们一眼。该算的账,已经算清。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青梧,不请我喝杯茶吗
我脚步一顿,抬头看去。
二楼的栏杆旁,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看着我。他面容俊逸,气质出尘,仿佛不属于这凡尘俗世。
是秦先生。
他竟然亲自来了京城。
10
我上了二楼的雅间。
秦先生亲自为我沏了一杯茶。茶香袅袅,驱散了我心中积郁了五年的寒气。
都结束了。他看着我,眼神温和,从今往后,你只是沈青梧,不是‘掌眼先生’。
我愣住了,先生,您这是……
你的才华,不该被仇恨束缚。他笑了笑,南境的山水虽好,但京城,才是你施展抱负的地方。从明天起,‘观山海’在京城的总号,由你来掌管。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五年前,他给了我新生。五年后,他又给了我自由。
先生的大恩……
我们之间,不必言谢。他打断我,目光深邃,我只问你,可愿与我,共赏这天下奇珍,共度这漫长余生
我的心,猛地一跳。
窗外,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京城。
我看着他眼中温暖的笑意,那是我寻觅了半生,才找到的安宁。
我点了点头,笑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