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十七分,急诊科的灯光依然亮如白昼。许清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连续三十六小时的值班让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但作为市中心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她早已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节奏。
许医生,救护车五分钟到,枪伤患者,失血严重!护士小林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许清立刻放下纸杯,咖啡溅在白色大褂上留下几滴褐色痕迹。准备手术室,通知血库备血,叫醒张主任。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手指已经利落地将长发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许清站在急诊入口,夜风掀起她白大褂的衣角。车门打开的那一刻,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担架上的男人脸色惨白,迷彩服被鲜血浸透,右胸有一个狰狞的弹孔。
32岁男性,右侧胸部枪伤,血压80/50,心率120,救护车上已输注500ml生理盐水。随车医生快速报告着。
许清的手已经按在了患者颈动脉上,触到的脉搏快而弱。直接进手术室,他需要立即开胸止血。她的目光扫过患者的脸——轮廓分明,眉骨上一道旧疤,即使在昏迷中也能看出是个惯于忍耐疼痛的人。
他是警察,随车护士小声补充,缉毒队的,行动中中弹。
许清点点头,这解释了他身上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痕。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患者的生命正在以秒计算的速度流失。
手术室内,无影灯下,许清的手稳如磐石。子弹击穿了右肺叶,距离心脏只有两厘米。她精准地找到出血点,缝合破裂的血管,清除胸腔积血。四个小时后,当东方泛起鱼肚白,她终于摘下手套,向等待的同事点点头。
活下来了。
走出手术室,许清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她靠在墙上,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来,警徽在他胸前闪闪发亮。
医生,程野他——
手术成功,但还需要观察48小时。许清打断他,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你是他的同事
队长李明。男人松了口气,粗糙的脸上露出感激,谢谢你救了他。程野是我们队里最好的侦查员,这次行动他一个人端掉了毒贩的整个仓库。
许清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职业习惯让她保持专业:这是我们的工作。患者现在在ICU,明天下午可以探视。
转身离开时,她听到李明在身后低声说:听说许医生的医术精湛,果然名不虚传。
一周后,许清在查房时发现那个叫程野的警察已经能坐起来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正试图自己调整输液速度,看到许清进来,立刻像个被抓包的小学生一样收回手。
擅自调节输液速度会导致肺水肿,许清板着脸走到床边,检查他的生命体征,你想让我的手术成果功亏一篑吗
程野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与他古铜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我只是觉得太慢了,医生。队里还有一堆案子等着我呢。
许清翻开他的病历,故意不去看他明亮的眼睛:枪伤不是感冒,程警官。子弹差点击中你的心脏,至少需要六周恢复期。
六周程野夸张地瞪大眼睛,那时候毒贩都跑光了!
或者你提前出院,伤口感染,然后死在某个阴暗的小巷里。许清合上病历,终于直视他的眼睛,选择权在你。
程野愣住了,随后笑容变得柔和:好吧,听医生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叫我程野,别叫我程警官,太生分了。他眨眨眼,毕竟你可是看过我内脏的人。
许清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她这周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她注意到程野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琥珀色,像是秋日的枫糖浆。
从那天起,程野以各种理由频繁出现在许清的视线里。复查、咨询、甚至偶遇在医院咖啡厅。他总能在许清最疲惫的时刻出现,带着一杯恰到好处的热茶或是一块巧克力。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医生。某天下午,程野靠在护士站的台子上,看许清写病历。
许清头也不抬:那为什么当了警察
十二岁那年,我爸吸毒过量死了。程野的声音很平静,我当时想,医生救不了吸毒的人,但警察可以阻止毒品流通。
许清的笔尖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到程野脸上转瞬即逝的阴影。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他眉间那道伤疤背后的故事。
我抢救过很多吸毒过量的患者,她轻声说,有些人活下来了,有些人没有。但从来没有一个医生或警察能真正拯救谁,除非那个人自己想被拯救。
程野凝视着她,眼神深邃:许医生,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特别哲学
许清翻了个白眼,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个不守规矩的病人的出现,甚至会在路过ICU时特意放慢脚步。
程野出院的那天,下着小雨。许清站在窗前,看着他撑伞走向医院大门。他没有回头,这让她莫名有些失落。直到下班时,她在更衣室发现了一朵被雨淋湿的向日葵,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今晚七点,医院对面咖啡馆——那个你看过内脏的人
许清把向日葵插在桌上的水杯里,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上扬的嘴角。
咖啡馆的灯光温暖昏黄,程野已经等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比穿病号服时更加挺拔。许清这才注意到他肩膀有多宽,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有多分明。
我以为警察都喝黑咖啡。许清看着他面前的焦糖玛奇朵挑眉。
程野笑着为她拉开椅子:我以为医生都守时。
急诊,许清简短解释,坐下时闻到程野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有个孩子吞了乐高积木。
他们聊到咖啡馆打烊,话题从工作到童年,从最喜欢的电影到最讨厌的食物。许清发现自己说了比过去一个月还多的话,而程野是个出人意料的倾听者,他的眼睛总能准确捕捉她每一丝情绪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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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回去了,明天还有早班。深夜十一点,许清终于看了看手表。
程野坚持送她回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他们并肩走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手臂偶尔相碰,激起一阵微妙的电流。
许清,在到她家楼下时,程野突然转身面对她,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医生和警察都不是什么安全的职业,但我想试试...和你。
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许清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她没有回答,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脸颊。
明天见,程野。她低声说,然后飞快地跑进楼道,留下程野一个人摸着被亲过的地方傻笑。
接下来的三个月像是被按了快进键。程野会在许清值夜班时送来热腾腾的宵夜;许清则学会了辨认各种警用装备,甚至能在电话里听出程野是否又要执行危险任务。他们在各自的职业中看到了相似的坚持——许清见过太多生死,程野见过太多罪恶,却都奇迹般地保持着对善良的信仰。
直到那个雨夜。
许清刚结束一台长达八小时的手术,疲惫地走向休息室。走廊的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今日警方成功破获一起重大毒品案件,击毙毒枭陈某及其同伙五人...
画面切换到现场录像,许清猛地停住脚步——她看到了程野,他的侧脸在警灯闪烁下忽明忽暗,制服上沾着可疑的暗色痕迹。
手机适时响起,是程野的短信:今晚不能陪你了,有后续工作。别等我了,早点休息。
许清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突然意识到自己爱上的是一个随时可能消失在某个黑暗角落的男人。这种认知让她胃部绞痛。
第二天清晨,许清被急诊电话惊醒。一名刀伤患者被送了进来,伤口在大腿动脉附近,失血严重。她匆忙赶到医院,熟练地指挥抢救。
血压60/40,心率140!护士喊道。
许清的手稳如磐石,迅速止血缝合。直到患者情况稳定,她才注意到病床边站着两个便衣警察,表情凝重。
他是谁许清随口问道。
毒贩,一个警察低声回答,昨晚行动中受伤逃跑的,今天早上被发现在小巷里。
许清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继续写医嘱。医者仁心,不分善恶——这是她入学时的誓言。
许医生,另一个警察犹豫了一下,程队知道您救治这个人吗
许清抬起头,眉头紧锁:我的工作就是救人,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
警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再说什么。但当天下午,程野就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救了李强他开门见山。
许清合上病历:如果你是指今早那个刀伤患者,是的。怎么了
程野的手重重拍在桌上,震翻了笔筒:他是陈枭的左右手!上个月刚杀了一个线人全家!
许清冷静地将散落的笔一支支捡起:在我的手术台上,他只是一个失血过多的患者。
你知道他康复后会做什么吗程野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会继续贩毒,继续杀人!
那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许清终于提高了声音,我的誓言是救死扶伤,不是判断谁值得活!
他们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最终,程野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只是担心你。这些人报复心极强,他们可能会...
会怎样许清冷笑,报复一个救了他们同伴的医生
程野摇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忧虑:你不了解这些人,许清。他们没有底线。
而你不了解医生,程野。许清疲惫地揉揉眉心,我们每天面对生死,如果开始选择救谁不救谁,那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程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小心点,好吗最近别单独行动,随时保持手机畅通。
他离开时的背影让许清心头一紧,但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医者的天职就是救人,无论对方是谁。
三天后的午夜,许清刚走出医院大门,就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想知道程野的秘密吗单独来城东废弃工厂,否则明天头条就是警察与毒贩勾结的证据。
许清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理智告诉她该报警,但程野和秘密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她无法思考。她犹豫了几秒,回复: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一张照片随即传来——程野和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在某个餐厅交谈,桌上摆着一摞现金。许清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PS的...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程野在执行秘密任务被误解了呢
她咬咬牙,拦下一辆出租车:城东工业区,快。
随着城市灯光在车窗外后退,许清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应该告诉程野的,但如果是陷害,对方一定会监控她的通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她突然想起程野的警告,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出租车在工业区边缘停下,司机担忧地看着她:小姐,这地方不安全...
没关系,谢谢。许清付完钱,深吸一口气走向黑暗中的废弃工厂。夜风呼啸,吹乱她的头发,远处偶尔传来野狗的吠叫。
工厂大门半掩,里面漆黑一片。许清打开手机闪光灯,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锈蚀的金属气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
有人吗她的声音在颤抖。
突然,一束强光直射她的眼睛。许清下意识抬手遮挡,听到周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下一秒,她的手臂被粗暴地抓住,手机被打落在地。
许医生,久仰大名。一个沙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当强光稍微移开,许清眯着眼看清了面前的人——正是她三天前救治的那个刀伤患者,李强。他脸色仍然苍白,但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你们要干什么许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李强狞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程野杀了我们老大,抓了我们十几个兄弟。现在,他要付出代价。
他示意手下,一个瘦高个男人拿着摄像机走上前来。
给程队长打个招呼吧,医生。李强掏出一把刀,冰冷的刀背贴在许清脸上,告诉他,一命换一命。他一个人来,否则...这么漂亮的脸蛋划几刀太可惜了,不如先划破你的白大褂
许清的胃部一阵绞痛,但职业本能让她保持表面镇定:你们搞错了,我和程野只是普通朋友。
李强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普通朋友他猛地扯开许清的衣领,露出她锁骨上程野上周留下的吻痕,看来程队长口味挺特别,喜欢玩医生游戏
许清的脸烧了起来,但更多的是恐惧。她突然明白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自己愚蠢地走了进来。
拍清楚点,李强对摄像师说,让程野看看他的女人在我们手里。
摄像机红灯亮起,许清咬紧嘴唇,拒绝表现出恐惧。当李强用刀尖挑起她的一缕头发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逃不掉的,警方会...
警方李强打断她,你以为我们怕警察他凑近许清耳边,呼吸带着烟酒的恶臭,我们怕的是程野那样的疯子。不过今晚之后,他就疯不起来了。
他示意手下把许清绑在一把金属椅子上,然后对着摄像机说:程队长,你有两小时。一个人来,带上我们老大被你们扣押的那批货。否则...刀尖轻轻划过许清的脖子,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你懂的。
视频被发送出去,工厂再次陷入黑暗。许清被丢在角落,手腕被粗糙的绳索磨得生疼。她听到李强和手下在不远处喝酒、大笑,讨论着拿到毒品后如何处置她和程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清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尝试扭动手腕,但绳索纹丝不动。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地上有块尖锐的金属碎片,可能是废弃机械的一部分。小心翼翼地用脚将它勾过来,她开始磨手腕上的绳子。
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声掩盖了她的小动作。绳索渐渐松动,许清的心跳加速。就在她即将挣脱时,工厂大门被猛地踹开。
警察!不许动!
枪声、喊叫声瞬间爆发。许清抬头,看到程野独自一人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手中的枪稳稳指向李强。
放了她。程野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李强狂笑着将许清从椅子上拽起来,刀抵在她喉咙上:程队长,货呢
在外面车上。程野的目光短暂地与许清相遇,她从中读到了无尽的歉意和决绝,先放人。
你以为我傻李强拖着许清向后退,把货搬进来,我要验货!
程野缓慢地向前走,枪口始终对准李强:让她走,我留下。
不!许清终于忍不住喊出声,程野,别听他们的!他们是——
李强狠狠扇了她一耳光,许清的嘴角渗出血丝。这一瞬间的分神,程野抓住机会开了一枪,精准地击中李强持刀的手腕。惨叫声中,许清挣脱控制向前扑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李强的手下从阴影处开枪,程野推开许清,自己却连中两弹。许清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程野跪倒,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前胸。
程野!她的尖叫淹没在又一轮枪声中。警方增援终于赶到,特种部队从各个入口突入,迅速控制了局面。
许清爬到程野身边,双手颤抖着按压他胸前的伤口。鲜血从她指缝间涌出,温热的液体很快浸透了程野的衬衫。
坚持住...求你了...许清的声音支离破碎,眼泪模糊了视线。
程野艰难地抬起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听说许医生的医术...精湛...他微弱地笑了,这次...轮到你了...
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到!许清撕开自己的衬衫下摆,做成简易压迫绷带,但血依然止不住。
程野的呼吸越来越弱,他的目光却异常清明:许清...听我说...一命抵一命...不亏啦...
不!不许你说这种话!许清哽咽着,你答应过我要小心的!你答应过的!
程野的手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用尽最后的力气:我救了...上千万人...却唯独...救不了...他的手突然松开,眼睛失去了焦距。
程野程野!许清疯狂地按压他的胸口,做人工呼吸,但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救护人员终于赶到,将她拉开,但她知道为时已晚。
雨还在下,混合着许清的泪水冲刷着地面上的血迹。她跪在那里,看着程野被盖上白布抬走,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分崩离析。
三天后,程野的葬礼在雨中举行。许清站在人群最后,穿着程野最喜欢的那条蓝色连衣裙。当国旗覆盖的棺材缓缓降入墓穴,她没有哭,只是紧紧攥着胸前的听诊器——那是程野送她的生日礼物,上面刻着To
the
woman
who
owns
my
heart,
literally.
葬礼结束后,李明找到她,递给她一个信封:程野留给你的。他...他早就写好了,每次危险任务前都会更新。
许清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在咖啡馆的合影,两人都笑得那么开心。信很短:
亲爱的许医生: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又一次高估了自己的运气。别难过,这是我的选择。你总说医者仁心,不分善恶。但警察不同,我们必须选择站在哪一边。我选择站在你这边,永远。
PS:救不了我没关系,你还会救千万人。这就够了。
爱你的,程野
许清将信纸贴在胸口,终于放声痛哭。窗外,雨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床头那朵早已枯萎的向日葵上。
三个月后,许清站在医院天台上,看着朝阳升起。她胸前的名牌已经变成了副主任医师许清,白大褂口袋里装着程野的警徽——那是李明转交给她的。
许医生,急诊!枪伤患者!护士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许清深吸一口气,转身奔向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仿佛看到程野站在角落对她微笑,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
我救了上千万人,她轻声说,却唯独救不了你。
电梯下行,带她回到救死扶伤的战场。那里没有时间悲伤,只有生命与死亡的永恒博弈。而程野,将永远活在她每一次心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