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的轮椅女孩 > 第一章

1.
高二刚开学,
第一次见到妹妹时,我就被她外貌打动了。
轮椅上的她穿着蓝白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面容白皙精致。
她面带微笑,贝齿微露,一只手扶住放在腿上的书,另一只手已经向我伸来,
你好,顾同学她的声音清亮又温和,我是林书昀。以后就是同桌了,请多指教。
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反倒衬托得我有点小家子气的拘谨了,我连忙也伸过手回应:
啊…哦!我叫顾长青,请多多指教。
声音比预想的要干涩几分,脸上有点发烫。
推着她进来的儒雅中年男人,温和地笑了笑。
他动作从容地从精致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方正的、质感极好的礼盒,递向我,语气真诚而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顾同学,你好。我是书昀的爸爸。他的目光在我和书昀之间轻轻掠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书昀性格独立,不过日常上学,同桌之间互相帮衬总是好的。这是书昀特意为你挑的小心意。
爸,林书昀轻轻嗔怪地拉长了点尾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别说得好像我很麻烦似的。随即她转向我,笑容更深了,带着点俏皮,是个小玩意儿,希望你别嫌弃。
礼物是一个小小的阅读器,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也一直带在身边。
我和她简单礼貌的开场,并没有太多戏剧性。
她身上有着淡淡薰衣草的香味,恰到好处的好闻。
那时沉闷的空气似乎因为她的出现,轻松了几分。
晚自修大课间的铃声响起,我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中的笔。
这才有机会打量刚刚成为同桌的少女。
她精神状态很好,就像是邻居家初长成的妹妹,即使在皱眉,也显得很是好看。
甚至会让人觉得,轮椅只是某种特殊的装饰,正合她的恬静端庄。
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妹妹转过头来,刚好对上我的目光。
怎…怎么了
我这才意识到,一直盯着女生看是一种冒犯。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回应时,妹妹撅着嘴,有点泄气道:
我理科不太好,在这数学题上…卡好久了。
我凑近了些,看清妹妹卷子上那道立体几何。确实需要点巧思。
辅助线引这里。我指着图,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点,顺手拿过草稿纸,看,连接P和Q,截面就出来了。
笔尖利落地画下线条,
现在套公式,这样……演算过程在纸上清晰展开。
妹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跟着笔尖移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都放轻了,像怕惊扰了思路。
虽然她听得很认真,但是貌似是真的没什么天赋。
讲了三遍还是没听明白,
我看着她瞪着题目的呆萌好笑的神情,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
我这里自己学得也不算很好,所以可能讲得不太清楚。
她点了点头,还是道了声谢,又钻进题目里了。
2.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似乎在坚守着某种心照不宣。
她会给我带校外的‘吴记包子’,帮我整理课桌。
我也会给妹妹解答数学题,帮妹妹跑跑腿,收发作业。
我性格比较内敛,在班里朋友不算很多。
而她却似乎有着魔力,总能吸引一部分人紧紧围绕着她。
其中让我很有莫名危机感的是一个圆脸胖子,他叫赵秋航。
他身高中等,长相我自认为是逊我一筹的,不过不像我的情绪内敛,他平时总是笑嘻嘻的。
他喜欢各种玩梗玩笑,总能逗得妹妹咯咯直笑。
但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哗众取宠,会故意闹洋相逗得众人开心,我甚至都觉得他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怎么逗笑别人身上了。
但凭借着我和妹妹是同桌的天然优势,
我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率先成为妹妹比较要好的朋友。
夏秋傍晚,我会和妹妹一起吃晚饭,吃完后再推着她去操场上散步。
妹妹会和我聊一聊有趣的事情,也会讲一些八卦,就像普通女孩一样也会追星。
妹妹最喜欢的歌星是庾澄庆,她说她每看一遍庾澄庆的爱情故事都会流一次泪。
妹妹偷偷和我说,她也想遇到人生伴侣,能和自己忠贞不渝地走下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妹妹眼中掩饰不住的落寞。
我不想她这么悲伤,随口哼唱着庾澄庆的歌:
【牵你的手
你却哭红了眼睛
路途漫长无止尽
多想提起勇气
好好地呵护你
不让你受委屈
苦也愿意……】
妹妹眼中满是惊讶地看着我:我才知道,你唱歌这么好听,原来是真人不露相。
我不禁有些小得意,自己是从小就专业练过流行乐曲的,现在似乎找到了小时努力的意义。
晚霞把操场染成暖金色,蝉鸣都倦了。
我推着妹妹慢慢走,刚才哼歌的余音似乎还黏在空气里。
妹妹低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校服裙角:
你……唱得真好。是我现实中听过最好……尾音悄悄咽了回去,耳垂却悄悄红了。
我发现妹妹,真的很容易晕红双颊。
似乎只要和某种情愫联系上时,她就没有了一贯的落落大方,反而是一副小女儿姿态。
风吹过,带着妹妹发梢淡淡的薰衣草香味。
我步子顿了一下,看着轮椅上妹妹纤细的后颈,喉咙有点发干。
以后……你想听,我就唱。话出口,才觉出分量,笨拙地补了一句,……只唱给你听。
四周突然很静,只有轮子碾过塑胶跑道的沙沙声。妹妹没回头,但卷着裙角的手指停住了,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在这晚秋将至的时节,在心中偷偷埋下了颗某种情感的种子。
3.
落日的晚风一遍又一遍扬起妹妹的发梢。
我在落日下也不知给她唱了多少首歌。
赵秋航的搞笑故事也一遍又一遍地讲给她听,
我不知道为什么,重复无趣的笑话,竟然每次都能都得妹妹咯咯直笑。
不过我对赵秋航的敌意稍稍减轻,虽然他还是喜欢时不时对我勾肩搭背,说着不合时宜的笑话。
或许是因为在和妹妹散步的过程中,她无意中的那句:
我不会让赵秋航推我的,我只想让你推。
也或许因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我看出赵秋航并不是我的敌人,或许只是骨子里的哗众取宠罢了。
逗别人开心,这怎么也不能算是人最大的缺点。
现在回忆起那段时光,我每天都在期待着晚饭后的散步,只希望每天天气都是好好的,不要刮风下雨。
期中考试的影子逼近,班里空气都绷紧了。
妹妹对着数学卷子上的红叉,眉头拧成小疙瘩。
班长陈静凑过来,一拍桌子:不行!咱得结盟!转头对我说:生活委员,发挥你优势的时候到了!建个学习群,咱俩帮她攻坚数学!
于是,数学突击小分队微信群诞生。
陈静负责梳理框架和重点,我的长项是啃透难点、拆解步骤。
每天晚自习后半小时,教室后排角落就成了临时课堂。
我在纸上画图推导,妹妹凑近了看,有时提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就再把步骤拆得更碎些。
陈静在一旁补充易错点,时不时揶揄一句:长青,你这VIP私教课也太细心了吧
试卷发下来那天,妹妹满眼期待地接过卷子。
鲜红的93映入眼帘时,她猛地抬头看我和陈静,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像瞬间盛满了星光:
……谢谢你们。
数学突击小分队微信群失去了本来的意义,从学习交流群变成插科打诨的分享群。
班长总爱冷不丁甩几张男模帅照刷屏,而我家妹妹则火速捂眼,从指缝里幽幽飘来一句:哎呀,我不看。
但是根据妹妹的回应速度,我也判断出了她的偏好——薄腹肌、宽肩、阳光外表。
很好,这些我都没有。
她们两个女生也不避着我,公然在群里讨论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偏好一致,都喜欢性格沉稳、帅气一点、脱衣有肉,穿衣显瘦,要是唱歌唱得不错就更好了。
隐隐有种感觉,这人物画像说得是我。
但我也知道男人的最大错觉就是——她喜欢我。
每当这时,潜水我的我总会冒个泡:二位隔着选妃翻牌子呢口水都流下来了。
然后被二位帝皇一阵嘲讽。
……
4.
期中考试后是例行的家长会,
我因为父母工作较忙,仍留在自己位置上,准备在家长会上做好会议纪要,回家再向二位首长大人汇报。
林书昀家里则是他爸来参加的家长会,有了初次见面的印象,这一次没有显得很生疏。
他声音沉稳温和,带着商场上打磨出的穿透力,目光在我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上停留了半秒。
长青是吧,这一次书昀成绩有较大的提升,我听她说是多亏了你和陈静了。
说着他从手提包里取出两个礼盒递给了我。
不知为何,这一次见到他有些紧张。
就像刚偷了农家小白菜的贼一样。
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常:叔叔客气了,主要是她自己很努力。
目光不由自主滑过他腕间那枚反射着低调冷光的表,又快速移开。
他微微颔首,没再多问,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嘴角带着浅淡而真实的赞许。
不知为什么,林叔叔身上上位者的淡定与从容,让我有些手掌发汗。
林书昀家住市中心那极富盛名的天府艺术别墅区,这个信息曾偶尔在同学口中掠过,直到此刻我才感受到他父亲言语间散发的距离感。
再后来,班里不知何时起,开始飘荡着一些细碎的议论。
有时能听见生活委员和瘸腿少女、早恋、谈恋爱这样的词眼钻进耳朵,带着不怀好意的揣测。
我听见了,只觉得无聊又可笑。
这些嚼舌根的家伙,大概永远不会懂解出一道难题时,妹妹眼睛里那种澄澈的光有多亮,比任何别墅区的风景都好看。
但妹妹明显敏感得多,她紧抿着唇,小拳头攥紧,像是积聚着极大的愤怒。
那个周五傍晚,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准备像过去一个月那样,推妹妹去校门口。妹妹却突然自己转了轮椅方向,动作有些仓促。
长青,她声音很轻,没有看我,目光落在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玻璃窗上,夕阳给她的侧脸镀上暖金,却也衬得那点疏离更明显,
以后……我自己慢慢过去就行,司机就在外面。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抠住轮椅扶手边缘,指节用力得发白,这样……你就不用被乱说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我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紧抿的唇线,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终究还是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我却只是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只要咱们问心无愧,其他人的话,离他们做什么
妹妹停顿了一瞬,说出了至今我都难以忘记的话:
那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愣在原地。
我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看着妹妹几近逃走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终究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向她问清楚话中的含意,
那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深秋渐渐过去,冬日降临,冷风里带着寒意。
我深埋在心中的种子,经过短暂的萌芽悸动后,又归于平静。
5
那晚之后,她似乎是要刻意避开我,我们的关系也进入了尴尬期。
虽然是同桌但是不怎么说话,也不一起吃饭、在操场上散步了。
不过赵秋航还是会一遍遍给她讲着老掉牙的故事,
她也时不时被逗得发出银铃般轻笑。
当我心中醋意渐渐又起,我才意识到我毕竟只是个孩子。
其实平心而论,会发现他并不是哗众取宠。
他讲故事很有技巧性,同样的故事他一遍讲得比一遍好。
赵秋航人也比较和善,甚至有些——说不出来,怕生。
蜀城的冬天竟然下起了雪,作为典型的南方城市,这并不常见。
我是生活委员,每天要负责班级卫生值日的收尾工作。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雪天,厚厚积雪堆叠,给我增加了很多负担。
蜀城的雪下得并不算小,落在教学楼前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积了一层白。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早已响过,校门口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等待家长的学生。
妹妹的轮椅停在门廊避风处。
妹妹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帽子边沿一圈柔软的绒毛衬得脸更小,脸红扑扑的。
她安静地望着通往校外的路,双手揣在暖手袋里,只偶尔轻轻呵出一小团白雾,在昏黄的灯下迅速消散。
我也没走,在屋檐下假装整理书包带子,余光却始终挂在妹妹身上。这冬夜寒气刺骨,怕妹妹久等受凉。
我这才意识到,最近沉迷学习,好久没听到妹妹的轻笑了。
似乎也没见那个圆胖子的身影。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骤然撕裂了雪夜的宁静,是妹妹的。
她接起,羽绒服帽子滑落,露出被冷风吹得微红的脸颊。
王叔声音带着点等待的轻快,你到哪儿了呀外面好冷……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很大,也很急。隔着几步距离,我听不清内容,只看到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懦或沉静的眼睛,倏地睁大,瞳孔里映着昏黄的灯光,仿佛被灯光瞬间抽走了光亮。
直觉告诉我,仅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这时我也应该做些什么。
书昀……林书昀!我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些小心翼翼。
她听见了我的声音,猛地转过头看向我来,眼眶里饱含泪水,鼻翼微动,声音带着些哽咽:
顾…长青…你还没走啊
隔着教室的窗户,走廊上的她神情萧寂,令人心酸。
我没有半点犹豫,几乎是跌撞着冲出教室,蹲跪在她轮椅旁。
她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
鼻尖嗅到妹妹身上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味,在她断断续续的呜咽中,我听了个事情大概。
今天是妹妹的生日,所以她爸爸晚上来接妹妹,本来想给妹妹个惊喜。
她滚烫的眼泪瞬间濡湿了我的脖颈,呜咽声闷在我胸口衣服里,破碎得不成调子:
爸爸……爸爸他……雪……车祸……医院……
哪家医院我们走!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压过妹妹的哭声和呼啸的寒风。
现在想来,我也不知道一向乖巧的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妹妹先是一愣,随即抽噎着报出一个名字,是本市最好的那家私立医院。
没等妹妹反应过来,我便推着妹妹向校外走去。
5.
顶着一路风雪,我好不容易才打到一辆出租,
可是如何上车却让我犯了难。
虽说司机并没有催促,我也有点急了,直接公主抱起轮椅上的林书昀,将她放在车的后排。
动作虽说很快,我却还是发现了她面颊绯红。
叠放好轮椅,我也上了车,我们默契地没提刚刚的接触。
妹妹精致的脸蛋上挂着泪痕,让人很想轻轻安抚。
鬼使神差之下,我牵过她的手放在我的腿上,柔声安慰她没事的。
我拿出藏放在书包里,上个月去寺庙时给她求的平安项链,放在她的掌心:
我在鸡鸣寺给你求的。
她端详着小小玉制项链,视若珍宝地挂在脖子上。
车很快便到了医院门口,停定之后我取下轮椅,如法炮制地将她抱下了车。
司机很耐心地等着,可能是人心底的善念,让他对命运更为悲惨的人有着善意。
她很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真是很刺鼻。
我便拿出自己用于保暖的口罩,妹妹并没有嫌弃,拿过去便戴上了。
即使是在医院里,我推着她行驶在路上,还是会引来人们或有或无的惋惜目光。
但很明显妹妹对这些目光已经熟视无睹了。
电梯叮一声到达三楼,肃杀的气氛比一楼更甚。
手术室区域门口亮着刺目的红灯,
一个穿着考究羊绒大衣、妆容被泪水晕染得有些狼狈的中年女人正靠在墙边,双眼红肿,神情木然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旁边站着同样脸色灰败的王叔。
妈!林书昀的声音很让人心疼。
女人猛地抬头,看到轮椅上的女儿,抹了把眼泪快步走了过来,紧紧抱住妹妹。
书昀……书昀……别担心阿姨低泣着,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和头发。
王叔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复杂,微微朝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看着眼前这对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母女,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进入并不属于我的小说桥段。
当我意识到自己留在这,似乎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反而会无形中成为他们的负担。
我便匆匆打了个招呼,离开了医院。
当天夜里,我没睡个安稳的好觉,想了很多东西。
我想起了推着妹妹在操场绕圈的日子,也记起那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想到妹妹今晚的无助,想到妹妹会不会因为晚上的事而对我疏远或亲近……
生活已经给了妹妹挺多的苦难了,希望这一次命运不会对妹妹那么糟糕。
忽然想到赵秋航,偏偏在妹妹最难受的时候你倒不见了。
下意识地点开赵秋航朋友圈,这才发现他在两星期前更新了说说。
【我妈今天夸我新讲的笑话超好笑了!成就感MAX!继续加油!】
配的图应该是他模糊化的家的照片,从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出,他家庭经济状况并不怎么好。
不过他这人,似乎也没那么糟。
随意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6.
第二天清早,我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却看到了妹妹的未回消息。
是夜里两点多的消息。
【爸爸身体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在医院静养一段时间,切勿挂念。】
不过令我失望的是,当天妹妹没有来教室,第二天没有来,第三天也没见到妹妹的身影。
一直到两星期后的一天,课间的我埋头写题,却听见了熟悉的沙沙声,那是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
猛地抬头,一个笑意盈盈的清纯少女坐着轮椅,向我驶来。
正是两个星期没见的林书昀。
我心中自是欢喜的,但神情却没有透露太多,只是回应地向妹妹笑了笑。
这一次妹妹回来,说不清楚她的改变,只是觉得她更加开朗了。
妹妹不再刻意避讳和我的关系,尽管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妹妹像往常一样请教我问题,会和我谈笑讲趣事,就像个再正常不过的朋友一样。
冬日的天气时常不好,我便不能经常推妹妹出去散步了。
我提议晚饭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来教妹妹打乒乓球。
看出妹妹眼中的犹豫,我鼓励道:
乒乓球一直都是残奥会的常规项目呢,很有意思的。
我从最基本的颠球开始教起,再教妹妹如何一只手控制轮椅位置,一只手尝试颠球,渐渐地,妹妹便很快上道,甚至可以和我打得有来有回。
周遭的闲言碎语又渐渐多了起来,但这一次,我们都没有刻意避讳。
我不知道妹妹是怎么想的,我始终觉得生活是自己的,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妹妹渐渐爱上了乒乓球这项运动,叔叔阿姨也很开心,给妹妹在家里定制了一张乒乓球桌。
我作为妹妹的领路人兼球友,自然是第一个被邀请到妹妹家去玩的。
妹妹家住在碧波流畔的蜀城别墅区,寸土寸金之地的别墅价值可想而知。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和妹妹的差距。
现在想来,我痛恨自己那时的拘谨,痛恨自己不够落落大方。
扭扭捏捏地和林书昀妈妈打了个招呼,妹妹便兴奋地领着我去乒乓球室。
妹妹家的室内球室很专业,落地窗外是冬日庭院。
妹妹穿着粉色运动卫衣,马尾利落,眼神明亮,比在校时更随意了些。
开始吧,陆教练!她兴致勃勃拿起球拍。
对练很快进入状态。轮椅在妹妹操控下灵活移动,球路刁钻起来。一次漂亮的抽击得分,妹妹得意地笑了,脸颊微红,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故意放了个近网短球。妹妹迅速前滑,轮椅却被地面微小不平硌得一顿,身体猛地前倾!
小心!我本能地跨步上前,伸手去扶。
妹妹慌乱中伸手撑住轮椅,另一只手却按在了我及时伸出的手臂上。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空气凝固了一瞬。
7.
妹妹急促的呼吸拂过我下颌,带着熟悉的薰衣草香和运动后的微热,脸颊迅速飞红,睫毛慌乱地颤着,眼神却像被粘住,直直望进我眼里。
视线不受控制地滑过妹妹近在咫尺的唇,
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压倒了理智,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头微微前倾。
妹妹的身体僵住了,下一秒,出乎意料地,妹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主动仰起脸,闭着眼睛迎了上来!唇上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时间仿佛静止,只听到两颗心在寂静里疯狂擂动。
不到半秒。
妹妹猛地缩回身体,脸瞬间红透,死死低着头,双手紧攥着轮椅扶手。
我僵在原地,唇上残留的柔软触感灼热清晰。
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妹妹闭眼迎上那刻,睫毛上细碎的颤抖。
那枚白色的乒乓球,不知何时滚到了角落,安静地旋转着。
一阵强烈的悔意充斥我的全身,这后悔是来源于恐惧,
不过我不清楚是恐惧不能和妹妹做朋友了,还是恐惧将和妹妹不止于做普通朋友。
我永远也忘不了妹妹那时的眼睛,
妹妹鼓起勇气直视着我,想从我口中得到某种答案。
却对上我带着懊悔的眼神,
妹妹眼中的希冀一寸寸熄灭,变成失望、落魄。
想起小时候电视剧里狗血的桥段,我知道这眼神往往伴随着少女破碎的心。
我从来都是一个克制内敛的人,但没想过我在那一天会如此饱含情绪,
刚才那眼神是错的!我声音嘶哑,不是后悔碰你!是后悔我是个懦夫!
我怕失去你!怕你误会或者怕你没有误会,怕你再也不让我靠近!
我抓住妹妹冰凉的手:我顾长青喜欢你,问心无愧!
书昀,我喜欢你!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打球时发光的眼,喜欢听你哼歌…喜欢你的一切!
妹妹睁大眼,泪水滑落。
我以为完了,下一秒——
妹妹猛地抽回手,却在我心脏停跳的瞬间,用力环住我脖子!
一个带着咸涩泪水、无比清晰、无比用力的吻,狠狠堵上了我的嘴!
不是意外,是回答。
角落里,那枚乒乓球,彻底静止。
……
我们的关系似乎更近一步了。
当流言蜚语成了事实,我们对此便完全充耳不闻了。
虽然我们已经足够亲近,
但二人心照不宣,并没有给出承诺或者索要承诺。
我只是向她坦露了我的小男孩的心思,
告诉她,我看到她被别人逗得开心,我心中会有醋意。
不过他那些笑话,讲了多少遍了,你怎么还笑我陪妹妹散步时,随口问道。
林书昀的笑意瞬间消失,沉默了很久。晚风吹过,带着她发梢的薰衣草香。
长青,她声音干涩,赵秋航和他的妈妈…都有很严重的抑郁。很多年了。
我滑动手机的手指顿住,屏幕的光映着我微变的脸色。
那些重复的笑话,是他唯一能抓到的浮木。一遍遍练,只为确认…妈妈还能被逗笑。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
那条朋友圈……是他最后的光亮。发完的第二天…他妈妈…走了,自杀。
走了我声音卡在喉咙里。
嗯。林书昀闭上眼,
那之后…赵秋航也消失了。谁也联系不上。他…没有支撑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风里。
8.
时间一晃,将至元旦。
学校要求举办晚会,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节目。
最后班级决定出一个合唱,这样每个同学都有参与感。
班主任请来了音乐老师指导排练,不过对于妹妹的位置,老师犯了难。
我们班委一开始想让妹妹坐在第一排中间,可是她不太愿意,私下里对我讲说太显眼了。
妹妹说,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选择弹钢琴。
我们几个班委将她的想法和班主任说了,班主任也同意了。
晚会前的最后一周,妹妹要熟悉学校的钢琴,这时妹妹中午就不回去吃饭午休了。
她吃中午饭有点挑,不喜欢吃食堂的午餐。
我便和妹妹从小卖部买些牛奶面包,在教室分着吃完后,我们两个人便找到班长陈静,和她一块去五楼琴房练琴。
平时都是陈静背着妹妹上二楼的琴房,可偏就最后一天,她跟我讲有点事中午可能晚点会来。
我们两个人等了十分钟不见人,我就有点动心思了。
自从上次乒乓球室一吻后,我们便没有更多地亲密接触过了。
我就问妹妹能不能把她背上去,妹妹可能也等躁了,便同意了。
就这样,妹妹拦着我的脖子,紧贴着我的背,我的鼻尖传来薰衣草的香味。
我的心脏砰砰猛跳,耳根烧的很烫。
将妹妹放在钢琴凳上后,她也是心神不宁,着急将钢琴凳往远离我边上移。
我们两个一中午都没怎么说话,我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听妹妹弹钢琴。
班长那家伙一中午都没见人影,屋里只有我和妹妹两人,妹妹弹琴,我听着。
窗外很静,时间很慢。
我倚在沙发上,听着妹妹的琴声,七分惬意、三分漫想。
那时的我真的以为,能和妹妹组建家庭,我也是这样住在沙发上,一直到时间尽头。
晚会当天,到了中午的练习时刻,班长从收发室领来一箱奶茶,分给班级里辛苦吼嗓子一中午的同学。
班长也不知道是谁点的外卖。
妹妹捧着手中的奶茶,偷偷咬着我的耳朵,告诉我这室她点的。
因为她很感谢大家愿意配合她合唱,她一激动便买了。
简单算了一下账,一人十块,全班五十个人也接近五百了,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对一个高中生来讲,绝对算是一笔巨款。
妹妹在我心中的富婆形象也越发伟大起来。
晚会的发挥不尽人意,同学们下了台都有点泄气。
妹妹却偏觉得是她的问题,要不是她任性要弹钢琴,可能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我不太会哄妹妹,只是客观地说这是配合问题,不能归咎于某一个人。
带纸了吗妹妹哭得梨花带雨,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个小花猫一样向我问道。
我没有……要不我现在进教室拿一下。
大男人很少有人有带纸的习惯。
那就用你衣服来擦。
她破涕为笑,趴在我肚子衣服上蹭了蹭。
我能感受到她的眼泪,也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谢谢,你回去吧,我再单独呆一会儿。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总喜欢说有事情一起承担。
但是有些问题,只能一个人去面对,而这些问题,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不能解决。
9.
放了寒假,我为了补贴家用,在附近的台球厅做兼职,一天也能有个一百二十块的收入。
待遇也还算不错,员工还可以带一到两个外来朋友去免费玩。
我想拉着妹妹出来打球,她却说没空不愿出来。
后来班长告诉我才知道,她其实是生病了。
第一次去看望她,发现是阿姨正帮她输液,我们便聊了起来。
说是阿姨辞职了,专门过来照顾妹妹。
我问怎么不请个贴身保姆,她说还是自家人照顾心里踏实。
你们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阿姨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忽然发问。
阿姨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我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否认,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有些发虚,毕竟亲也亲了,背也背了。
不过确实高中生谈恋爱,会遇到各种麻烦,所以很庆幸和妹妹只见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阿姨说欢迎我去他们那儿,说妹妹的功课落下不少,想让我帮忙补一补,自然前提是不能影响我的学习。
有了阿姨的特赦金牌,我几乎每天兼职完后都跑去她那儿,找妹妹一起写作业。
白天妹妹没时间出去,等到晚上我才会推着她在外面转一转。
那天天气比较好,晚上星星看得很清楚,
妹妹也不清楚缘由,很是开心。
以前都是我推着妹妹走,但那一天妹妹却领头带着我。
一些病人也在公园里活动,其中不少也是坐着轮椅,不过他们年龄都已经很大了。
他们看着妹妹,脸上有些露出惋惜地目光。
毕竟妹妹才十七岁,余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以后我该怎样带着妹妹走接下来的路,那时的我心中一片茫然。
长青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以后想过的生活,可以和你一起晚饭后,出来吹吹风,散散步。
这天晚上,我们散步到了医院边上的操场。
她让我把她从轮椅上抱下,双腿盘好,示意我也坐下。
接着,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蛋糕和一小只蜡烛。
生日快乐!
原来,今天是我的阳历生日,我自己都没怎么留心。
妹妹合掌微笑,温暖的火苗映得她脸娇嫩可爱,我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我随即许了个愿望,一个对别人很小、对我和她确实很大的愿望。
这愿望无关乎爱情,只与她有关。
那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听着她笑着给我唱生日快乐歌,她声音婉转,如果天使有嗓音,也最多就是这样了。
10.
结语:
转眼间,今年我已经二十八了,过年的时候刚和妹妹订了婚,准备今年国庆正式举办婚礼。
为了方便照顾,我选择了回到蜀都读博,读的是医学脑机接口方向。
而妹妹发挥自己的特长,做一名编剧兼作者。
听我口述细数过去种种,她泪眼朦胧地敲下这些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连成一条项链,与我十七岁那年送她的、现在依旧挂在她脖子上的那条平安项链,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