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哭声里的遗言》 > 第一章

第一章
我是个职业哭丧人,圈内人抬举,叫我一声林师傅,但更多人背地里叫我白无常。这名号半褒半贬,褒的是我业务能力强,只要价钱到位,能让铁石心肠的家属哭到肝肠寸断;贬的,自然是我这人只认钱,眼里没有半点人情味。
我对此毫不在意。活人的眼泪多半是演给别人看的,只有死人的寂静才是真的。我的工作,就是用一场精心编排的悲伤,去填补那片尴尬的寂静。
今天这单生意,堪称我职业生涯的巅峰——给刚猝死的千亿首富陈世雄哭丧。
灵堂设在陈家半山腰的独栋别墅里,大得像个小型宫殿。冰冷的中央空调吹出的风,都带着一股金钱和顶级香烛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林师傅是吧
陈家大少,陈雷,把我叫到一旁。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神里的傲慢和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他将一张没有填写数字的支票推到我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价钱你随便填。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极其诡异,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哭得也好,演得也罢,我要你在葬礼上,哭得让我父亲……能在棺材里看我们一眼。
我捏着支票的一角,指尖传来上等纸张的温润质感。这是句外行话,透着一股有钱人的任性。但我懂他的意思。他要的不是眼泪,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情绪表演,一场能让所有来宾都为之动容、彰显陈家孝道的极致悲伤。
陈少放心,我收下支票,脸上堆起最职业的悲戚,我是专业的。
但我没告诉他,我的专业,不仅仅是演技。
我有一个秘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诞的秘密——当我全身心投入,用特定的声调开始哭丧时,我能听见死者盘桓在世间的最后一道执念,一句未说完的话,或是一个模糊的画面。
这能力是我的饭碗,也是我的诅咒。我从不插手,只是听着。听完,拿钱,走人。
我跪在灵堂正中的白玉蒲团上,四周簇拥着白色的花海,正前方是陈世雄巨大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他眼神锐利,不怒自威。我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脑中开始回放我MP3里那首最悲凉的《殇》。
情绪在酝酿,肌肉在记忆,悲伤从胸腔开始发酵。
呃——啊——
第一声哭嚎冲破喉咙,悠长、沙哑,带着撕心裂肺的颤音,瞬间压过了灵堂里所有窃窃私语和虚伪的啜泣。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清晰、怨毒、仿佛贴着我耳膜响起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脑子:
不是他……我的药……
声音嘶哑而短促,充满了不甘和错愕,随即消散。
我心中猛地一沉,哭声却丝毫未乱,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骇,变得更加真实。我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完了。
这百万酬金,烫手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悲伤机器,精准地控制着每一声哭嚎的节奏和每一滴眼泪的滑落。但我的眼睛,却成了最敏锐的侦查器,扫视着灵堂里的每一个人。
不是他,这个他是谁是指那个对外宣称的、官方认证的死因——突发性心脏病吗
那药又是什么
我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陈雷身上。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眉头紧锁,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各界名流。他看起来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强行压抑着什么的烦躁。我注意到,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遗孀,也就是他的继母张婉。
张婉,一个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的女人。她穿着素雅的旗袍,身形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正被两个女伴搀扶着,用一方丝帕不停地擦拭着眼角,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如果不是我亲耳听见了那句话,我几乎要为她的演技喝彩。
还有一个是二女儿,陈静。她独自站在角落,像个透明人。短发,素面朝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款黑裙,与这里的奢华格格不入。她不哭,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父亲的遗照,眼神里是混杂着痛苦、迷茫和一丝……怀疑的火焰。
一小时的头场结束,我嗓子干得冒烟,起身去休息区喝水。
陈雷跟了过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林师傅,你的表演还算过得去。他抽出一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不过,我父亲生前最重气节,我希望接下来的仪式里,你的悲伤能更‘投入’一点,否则,支票上的数字,可能就要打个对折了。
我心中冷笑。这是敲打,也是警告。警告我安分守己,演好一个戏子的角色。
我正想回话,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张婉正端着一杯茶,递给一位前来吊唁的老者。她的姿态优雅,面带哀容,可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她对着无人注意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了决定。
我不能让我的酬金打对折。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让这个可能存在的凶手,如此心安理得地欣赏我的表演。
我重新跪回蒲团,酝酿了比刚才更猛烈的情绪。这一次,我不只是在演,我将自己听到的那份怨毒与不甘,全都融入了哭声里。
陈老先生——!您一世英雄,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啊——!
我的哭喊声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都仿佛在嗡鸣。陈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但我知道,这只是前奏。
我双眼紧闭,用尽全力,将那句在我脑中盘旋不去的线索,用一句看似是悼词、实则是鱼钩的话,狠狠地甩了出去!
您生前最爱喝的那杯**‘安神茶’**!怎么就成了您的催命符啊——!
话音未落,整个灵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啪嚓——!
一声脆响,打破了这死寂。
我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不远处,那位刚刚还端庄优雅的遗孀张婉,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青瓷茶杯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和碎片溅了她一身。
她浑身颤抖着,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成了。
我低下头,嘴角藏在阴影里,无声地勾起。
鱼,上钩了。
第二章
张婉摔碎茶杯的清脆声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所有的目光,质疑、好奇、惊愕,一瞬间全都汇集到了她身上。她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仅仅慌乱了三秒,便立刻用手帕捂住脸,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哭泣:世雄……你听到了吗连外人都知道你走得冤啊……
她巧妙地将我的悼词曲解为对死因的悲愤,将自己的失态归结为悲伤过度。高明,实在是高明。
陈雷快步走过去,扶住他的继母,同时回头给了我一个刀子般的眼神。那眼神里写满了警告:你越界了。
我低下头,继续用哭声掩护自己,心中却一片雪亮。张婉在害怕,她在用更大的表演来掩盖刚才瞬间的真实反应。而陈雷,他更像一个急于维护家族体面、控制局面的维稳者。
只有角落里的陈静,她没有看失态的母亲,也没有看愤怒的哥哥。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笔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双沉寂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光亮——不是火焰,更像是一枚在黑暗中被划亮的、微弱的火柴。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成了无声的同谋。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
张婉对我客气了许多,时常让佣人送来润喉的茶水点心,嘘寒问暖。但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至少有两道无形的视线,如影随形。一道来自客厅角落里那个站得笔直的黑衣保镖,另一道,则来自那个总是在我附近不经意打扫卫生的女佣。
我被监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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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每一次哭丧,都必须在他们的注视下完成。这让我的通灵变得极其困难。我需要绝对的专注,才能在嘈杂的悲伤中,捕捉到属于亡者的那缕微弱电波。
这天下午,我借口要去后花园透气,寻找片刻的安宁。我靠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拿出我的老旧MP3,却没有戴上耳机。我需要思考。
酬金已经到手一半,现在收手,拿着百万支票走人,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我的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陈世雄那句不甘的遗言,以及张婉那张惊恐的脸。
我林默贪财,但从不受人威胁。张婉越是想堵我的嘴,我越是想知道,那杯安神茶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更何况,还有角落里陈静那双寻求答案的眼睛。
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在这座宫殿里自由行动的内应。
陈静是唯一的人选。
我决定再冒一次险。
傍晚,宾客暂歇,我开始了又一场例行哭丧。这一次,我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黑暗,主动去寻找陈世雄的残念。这比被动接收要费力得多,我的太阳穴一阵阵抽痛,耳边充满了各种杂音。
在几近放弃的边缘,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我的脑海: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书桌上笔墨未干,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个披着蓑衣的渔翁,在寒冷的江上独自垂钓。
紧接着,三个字在我脑中变得清晰起来——寒江图。
足够了。
我结束了这场让我筋疲力尽的表演,脸色煞白地走向休息区。我看到陈静正从我面前走过,要去给灵堂前的长明灯添油。那个监视我的保镖,正被一个前来攀谈的客人缠住。
就是现在。
我与陈静擦肩而过,身体微微一侧,用宾客名单的纸夹作掩护,一张快速写好的小纸条已经如蝴蝶般落入了她垂在身侧的手中。整个过程不到半秒,快得像个幻觉。
她身体一僵,但立刻恢复了正常。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休息区。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我知道你怀疑什么。深夜,书房,那幅《寒江独钓图》。
赌注已经下好,接下来,就看她信不信我这个戏子了。
深夜十一点,别墅渐渐安静下来。
陈静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无法入睡,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那个哭丧人的眼神,和纸条上那句直击她内心最深处怀疑的话,让她决定铤而走险。
她悄悄溜出房间,别墅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地灯发出幽光。她像个幽灵,赤着脚,凭着记忆走向一楼尽头的书房。
书房的门没有锁。
她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旧书、雪茄和父亲身上特有古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的鼻子一阵发酸。
她打开手机的微光,迅速在墙上找到了那幅《寒江独钓图》。画上的渔翁孤高决绝,一如她父亲的性格。她颤抖着手,将画取了下来。
画很重,画轴是上好的紫檀木。她仔细摸索着,在画轴的一端,摸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小的卡榫。她用力一按,画轴的顶盖咔哒一声弹开,里面竟然是中空的。
一个卷成细卷的纸筒,和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从里面滑了出来。
陈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展开纸卷,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去——那是一份体检报告,日期是一个月前。上面每一个指标都清晰地显示:陈世雄的身体非常健康,尤其是心脏,强壮得像年轻人。
这与对外公布的、由张婉提供的心脏病史及突发心梗的诊断报告,完全是两回事!
她又拿起那个金属物件,发现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保险柜钥匙。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他所以才藏下了这份证据
就在她震惊得无以复加时,书房的门突然被刷地一声推开,刺眼的灯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陈静!你三更半夜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哥哥陈雷站在门口,一脸的震怒和不可思议。
陈静下意识地将钥匙攥进手心,但那份体检报告却来不及藏了。
陈雷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过她手里的报告,迅速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疯了!你真是疯了!他低吼道,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想干什么把这个捅出去,让陈家成为全港城的笑话吗让公司的股价暴跌吗
哥!这是爸被人害死的证据!陈静也激动地喊道。
闭嘴!陈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爸已经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公司,稳住这个家!不是让你在这里捕风捉影,毁掉一切!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将那份关键的体检报告,撕成了碎片,扔进了纸篓。
陈静绝望地看着那些碎片,像看着自己被撕碎的希望。
陈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疲惫。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许去。葬礼结束前,别再给我惹事。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书房里,陈静无力地滑坐在地,眼泪终于决堤。唯一的物证被毁了,哥哥完全不信她。
绝望中,她摊开手心。
冰冷的、带着奇特花纹的保险柜钥匙,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可这把钥匙,又能打开哪里呢
第三章
书房里的黑暗,比别墅外的深夜更浓。陈静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里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钥匙,它像一块烙铁,灼烧着她的掌心,也灼烧着她最后的希望。
物证被毁,兄长视她为仇敌,她被软禁在自己的房间里,成了一座孤岛。
第二天,家祭开始前的准备,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陈雷寸步不离地陪在陈静身边,美其名曰兄妹扶持,实则是不留死角的监视。
陈静心如死灰,她甚至无法向灵堂里的那个白无常传递任何信息。
就在这时,林默新一轮的哭丧开始了。
他的哭声一如既往地悲怆,但在那冗长的悼词中,却有几句词飘进了陈静的耳朵里,像针一样刺入她的神经。
……可怜您留下金屋银库,却无人能懂您心中丘壑!可怜您留下一把钥匙,却无人能知它要开哪扇门锁!老先生啊!您的遗志,难道就要如此尘封吗——!
陈静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
他在对我说话!他知道钥匙的事!
她迎上林默一瞥而过的眼神,那眼神冷静而坚定,仿佛在说:不要放弃,等我信号。一股力量,从她几近枯竭的心底重新升起。
机会在午后到来。陈雷要去接待一位重要的生意伙伴,临走前严厉警告陈静不许乱跑。他前脚刚走,监视的保镖也跟着放松了警惕。
陈静以上厕所为由,避开众人视线,按照昨夜林默眼神的示意,快步走到了别墅后方的露天车库。
林默早已等在那里,他脱下了那身做戏的丧服,换回了自己的黑色夹克,整个人看起来冷峻而利落。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靠在一辆蒙着车衣的劳斯莱斯上。
体检报告被你哥撕了林默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陈静震惊地点点头,急切地摊开手:他只留下了这个。
林默接过那把造型奇特的钥匙,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挑了起来:德国‘守护神’保险柜的定制钥匙。市面罕见,你父亲的书房里,一定有一个嵌在墙里或者地板下的隐藏式保险柜。
可密码……只有我妈知道。陈静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她现在对我哥都充满了戒备,我根本不可能从她嘴里问出任何东西。
谁说要‘问’了
林默将钥匙抛还给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陈小姐,你父亲花百万买我一场表演,我就得交出影帝级的作品。今晚的家祭,是葬礼前最后的机会。我会让他……‘亲自’来问你母亲,密码是什么。
陈静愣住了:亲自……来问
我要你把所有你知道的,关于你父亲和你母亲之间最私密的细节、昵称、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往事,全都告诉我。林默的眼神变得锐利,细节越多,我的‘表演’就越真实。你母亲的心理防线,就越容易崩溃。
陈静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明明是个贪财的戏子,此刻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她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
她开始诉说,从父亲给母亲起的昵称婉婉,到他们结婚纪念日是哪一天;从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件礼物是一枚朴素的贝壳胸针,到他们曾为了一次投资吵得天翻地覆。这些饱含着一个家庭温情与破碎的记忆碎片,此刻都成了林默即将上演的通灵大戏里,最致命的弹药。
当晚,家祭。
只有陈家最核心的成员在场。陈雷、陈静、遗孀张婉,以及几位叔伯。
气氛肃穆到了极点。
林默跪在灵前,开始了最后的哭奠。起初,一切如常,他的哭声悲切动人,无可挑剔。
但渐渐地,他的声音变了。
那哭声里少了几分技巧,多了几分嘶哑和苍老,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水……好冷……
林默忽然没头没脑地迸出一句。他的声音,竟然有几分酷似陈世雄!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雷皱眉,正要呵斥他别装神弄鬼。林默却猛地抬起头,双眼半睁半闭,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张婉。
婉婉……他用那沙哑的嗓音叫道,你……你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那枚贝壳胸针你说过,那是你的最爱……
张婉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贝壳胸针是他们年轻时定情之物,除了他们夫妻,连子女都不知道!
你……你胡说什么!她厉声喝道,声音却藏不住地发颤。
林默完全不理会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用陈世雄的口吻喃喃自语:阿雷……你上次在澳门,输了三千万……你以为我不知道
陈雷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涨红,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件事他做得天衣无缝,父亲怎么会知道!
整个灵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住了,大气不敢出。
林默的表演达到了巅峰。他挣扎着,仿佛要从蒲团上站起来,伸出手,遥遥指向惊骇欲绝的张婉。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心与质问,那完全是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眼神。
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你为什么要在那杯‘安神茶’里动手脚……为什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张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疯了似的摇头:不!不是我!我没有想杀你!我只是……
林默(或者说,陈世雄)步步紧逼,用那沙哑的声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留下的东西……我要留给我们女儿的东西!你放在哪里了!阿婉,我们的**‘初心’**……你还记得吗!
初心!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张婉的灵魂上。那是她为保险柜设定的密码,取不忘初心之意。此刻从亡夫口中说出,成了最恐怖的催命符。
她在极度的恐惧和精神错乱之下,脱口而出,声音尖利而绝望:
‘初心’……不!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我没动你的东西!我没有!
她喊出了密码!
在所有人被这出鬼上身的惊天大戏吸引住全部心神的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陈静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灵堂,疯了一般地冲向二楼的书房。
她用颤抖的手将钥匙插入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锁孔,旋转,面前的墙壁应声打开,露出了一个黑色的保险柜。
她的手指在密码盘上飞快地按下——C-H-U-X-I-N。
嘀的一声轻响,保险柜的门,应声弹开。
里面没有成堆的现金,也没有遗嘱。
只有一支小小的、黑色的录音笔,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底座上。
第四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楼下灵堂里的混乱、张婉的尖叫、陈雷的呵斥,所有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陈静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和掌心那支冰冷的录音笔。
她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嘶嘶的电流声后,父亲那熟悉又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就在耳边。
陈世雄:
……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张婉,这‘安神茶’,你已经让我喝了两个月了。
张婉:
(慌乱的声音)世雄,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那是医生开给你的,为了你好……
陈世雄:
(一声冷笑,充满了失望)为了我好还是为了阿雷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和宏泰集团的王总接触你想让我身体垮掉,神志不清,然后顺理成章地逼我把董事长的位置交给阿雷,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对吗!
张婉:
(声音变得尖利)我有什么错!阿雷是你的长子!陈家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他的!你却偏心陈静那个闷葫芦!我为你操持这个家二十年,我为自己和儿子争取一点东西,难道不应该吗
陈世雄:
(长长的叹息,疲惫至极)我从没想过不给阿雷机会……是他自己不争气,目光短浅,被人当枪使。宏泰的王总给了你什么承诺他给你这‘药’的时候,没告诉你过量服用,就是要我的命吗!你这个蠢女人!你被他利用了!
张婉:
(倒吸一口凉气)不……不可能……王总说这只是让你精神不济……
陈世雄:
录音我已经留下了。还有,我早就知道阿雷挪用公款去澳门的事。我给过他机会,他不知悔改。他知道你的计划,他对你做的事……选择了默认。因为他和我一样,也想尽快坐上那个位子。他们……都巴不得我早点死。
录音里,是父亲一声沉重的咳嗽,和心碎的沉默。
许久,他最后的声音响起,这一次,是对着空气说的,仿佛知道会有人听到。
静静,我的女儿……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是我忽略了你。这个家,早就烂透了……我把我名下所有的股权,都转给你。别怕,也别哭。你要……替爸爸,好好活下去。
录音到此结束。
陈静的眼泪无声地淌满了脸颊。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他不是那个威严冷漠的商业帝王,他只是一个被妻儿背叛、心力交瘁的孤独老人。
她擦干眼泪,眼神里最后一点懦弱和犹豫,被彻骨的寒冷与决绝所取代。她紧紧握住那支录音笔,转身,走出了书房。
第二天的正式葬礼,名流云集,媒体的长枪短炮闪烁如林。这是千亿首富陈世雄人生最后的体面。
遗孀张婉面色憔悴,被陈雷搀扶着,勉强维持着悲伤的神情,但眼底深处却是藏不住的惊恐和慌乱。
陈雷则恢复了镇定,他一身笔挺的黑西装,以长子和继承人的身份,准备上台致悼词。这是他向所有人宣告陈氏集团进入陈雷时代的最好时机。
他清了清嗓子,走上讲台,正要开口。
等一下。
一道清冷、坚定的声音响起。
陈静一步一步地走上台,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从司仪手中拿过另一个话筒。
哥,在致辞之前,我想让大家……先听一段我父亲真正的遗言。
陈雷脸色大变:陈静!你别胡闹!给我下来!
陈静没有理他,只是将自己的手机连接到了音响系统。
下一秒,那段在书房里播放的、致命的对话,通过巨大的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葬礼会场。
从起初的窃窃私语,到震惊的沉默,再到最后的哗然。所有宾客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射向台上脸色惨白的陈雷和台下摇摇欲坠的张婉。
天啊……竟然是谋杀……
长子和遗孀合谋这可是惊天丑闻!
张婉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崩溃,瘫软在地。陈雷则僵在台上,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他所有对未来的野心和规划,都在这短短几分钟的录音里,化为齑粉。
就在这混乱的顶峰,我,林默,缓缓地站了出来。
是时候履行我那百万订单的最后一步了。
我走到水晶棺前,看着里面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的陈世雄。我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所有的情绪——对亡者的悲悯、对人性的嘲讽、对沉冤得雪的畅快——全部凝聚起来。
陈老先生——!!
我发出了一声职业生涯中最震撼、最悲怆、也最淋漓尽致的哭嚎。
您——睁——开——眼——看——啊——!
这一声哭,不是演戏,不是技巧。
它是为枉死英雄的安魂曲,是对奸诈小人的审判书!
在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中,仿佛陈世雄的灵魂真的被唤醒,他站在那云端之上,冷冷地看着这世间的一切,看着他亲手缔造的帝国,看着那一张张被撕碎的虚伪面具,然后,安详地,彻底地,放下了。
【尾声】
葬礼最终在一片混乱和警笛声中收场。张婉和陈雷,因涉嫌谋杀和包庇,被警方当场带走。一场盛大的葬礼,成了一出豪门黑幕的直播现场。
几天后,风波稍定。陈静以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开始着手整顿公司。
我在一家咖啡馆里见到了她。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眼神里再无迷茫,只有沉静和坚韧。她将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
林师傅,这是尾款,还有额外的感谢费。支票上的数字,后面多了一个零。
我坦然收下,恢复了我那副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容:合作愉快。陈小姐,以后有这种生意,还可以找我,‘白无常’出品,包君满意。
陈静看着我,忽然笑了,那是在这场风波后,我第一次见她笑。
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萦绕在身的阴冷。我拿出那个老旧的MP3,戴上耳机,第一次按下了随机播放键。
耳机里没有传来悲戚的哀乐,而是一首激昂、奔放的老摇滚。
我迎着阳光,大步流星地走远,身影潇洒。
就在我即将汇入人流的那一刻,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天际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
谢谢你。
我脚步一顿,随即,嘴角咧开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次,哭声里的遗言,我听见了,也递到了。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