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参军的两年,像一场漫长的修行。
新兵连的三个月,每天在泥地里摸爬滚打。
高原驻训时,零下二十度的寒风中站岗。
抗洪抢险,扛着沙袋在齐腰深的水里一泡就是一整天。
这些艰苦,反而让我的心越来越平静。
没有来信,没有外界的纷扰,只有整齐的作息和纯粹的任务。
我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简单。
不用再为任何人牵挂,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职责。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夏夜。
驻地附近的河堤决口,五个村庄面临被淹的危险。
我们连队连夜奔赴抢险,我主动请缨带领突击队去最危险的决口处打桩。
洪水咆哮着冲垮了临时搭建的防浪墙,我在激流中死死抱住最后一根桩木,直到增援赶到。
事后统计,因为我们的坚守,下游三千多户村民得以安全转移。
夏之琳同志在抢险救灾中表现突出......表彰文件上的字迹在我眼前晃动,记个人二等功一次。
嘉奖仪式定在一周后,听说会有不少媒体来采访。
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
你可要上电视了,给家里长脸!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仪式当天,我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后台。
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各路媒体的摄像机架了一排。
工作人员在对名单:
《军事日报》的记者到了吗
到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的后背猛地绷直。
我缓缓转身,看见顾庭骁抱着一台相机站在入口处。
他比上次见面时成熟了许多,但那双眼睛,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他看到我的瞬间,相机差点脱手。
夏......
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眶红得透彻。
工作人员催促我准备上台,我冲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他却突然冲过来拉住我的胳膊:
就一分钟......求你。
后台的走廊很安静,能听见会场里领导讲话的麦克风声。
顾庭骁低头看着我,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
夏之琳......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还没说话,已经被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是不是因为......上辈子我对你太不好,把你推远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
而他继续哽咽着:
夏之琳......你说的那个梦,我也梦到了。
会场里的掌声隐约传来,我却像被钉在原地。
原来他也知道了,知道了上辈子的一切。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我的肉,指节发白:
这辈子我没有和白秋容在一起......我一直在等你。
如果我知道错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眼泪砸在我的军装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这一刻的顾庭骁,与记忆中那个冷漠决绝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又渐渐分开。
不能。我轻轻抽回袖子,我说过,太晚了。
会场里的音乐响起,该我上场了。
我整了整军装,大步走向聚光灯下。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哭声,每滴眼泪都砸在我坚实有力的脚步声中。
下面有请二等功获得者夏之琳同志上台领奖!
掌声雷动中,我挺直腰板走上台。
余光瞥见记者席上的顾庭骁正举着相机,镜头后的眼睛通红,却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
我面向国旗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想我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而活,不再为任何人停留。
嘉奖仪式结束后,我被保送到军校继续深造。
毕业后,我主动申请调往边防部队,在雪域高原一待就是五年。
那些年,我带领连队完成了无数次巡逻任务,荣立三次三等功。
二十八岁那年,我被破格提拔为全军区最年轻的营长。
驻地报社来采访,随行的记者偷偷塞给我一封信:
顾记者托我转交的。
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三十二岁,我调回内地任某部作训科长。
上任第一天,就在军区礼堂遇到了来采访的顾庭骁。
他已是《军事日报》的知名记者,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依然明亮。
夏科长。他微笑着伸出手,好久不见。
我礼貌地握了握他的手,触到无名指上的婚戒。
他眼神暗了暗,似乎有些拘谨地笑了笑:
我结婚了,是家里人介绍的。
我点点头:恭喜。
转身时,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息:
如果当初......
我没再听下去,直接大步离开。
三十五岁,我在一次联合演习中表现出色,被选调至国防大学任教。
同年,我遇到了现在的丈夫——
一位坚韧善良的军医。
婚礼很简单,只在部队食堂摆了五桌。
婚后第二年,我在军事频道看到了顾庭骁的专访。
主持人问他为什么专注军事报道,他沉默了很久才说:
年轻时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后来发现,只有站在她曾经站立的地方,才能稍稍理解她当年的选择。
画面里的他摩挲着杯口,无名指上已没有婚戒。
如今我常在黄昏时分,牵着女儿的手在军区大院散步。
有时会路过报栏,上面挂着顾庭骁的最新战地通讯。
女儿仰头问我:妈妈,这个叔叔是谁
是妈妈的一个老朋友。
我笑着抱起女儿:走咯!爸爸等我们吃饭呢。
晚风拂过报栏,哗啦作响的报纸上,他笔下的边防战士正迎着朝阳敬礼。
而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稳稳地落在家属楼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