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最有名的贤夫,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只为让身为女将军的妻主安心在外征战。
可她班师回朝那日,带回的不是荣耀,而是我儿的尸骨,和一道休书。
她说,我儿子的死,能换她平步青云,而我,不过是她登上高位后,最碍眼的污点。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在潦倒中死去,我却转身进了那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府,当了她最卑微的门客。
1
雪中跪牌
大雪下了整整三天。
我抱着三岁儿子秦昭的牌位,跪在将军府门前。
牌位冰冷,比我身上单薄的孝衣,更能让我刺骨。
身后朱红的大门紧闭,将我与我曾以为的家,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街上的行人对着我指指点点。
那不是秦将军的正夫林辞吗怎么跪在自家门口
听说秦将军今日班师回朝,他这是在迎她
迎人哪有抱着牌位的,晦气!
我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长街的尽头。
我在等她,我的妻主,大周朝唯一的女将军,秦苍。
她离家三年,征战北境,音信寥寥。
半月前,一封边关急报送入京城,说小公子秦昭在军中嬉戏,意外坠马身亡。
我的天,塌了。
昭儿是我十月怀胎,拼了半条命才生下的孩子。
他那么小,那么软,刚会含糊不清地喊我爹亲。
我原想等秦苍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离。
可现在,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牌位。
马蹄声踏碎了街上的寂静,一支玄甲军队自风雪中行来,煞气冲天。
为首那人,银甲红袍,身姿挺拔如松。
是秦苍。
她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眉眼锋利,只是那张曾对我温和浅笑的脸,此刻覆着一层冰霜,比这冬雪更寒。
她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抱着牌位,膝行几步,迎上前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妻主,你回来了……昭儿,我们的昭儿他……
一句话没说完,泪水先模糊了视线。
我以为她会像我一样,悲痛欲绝。
我以为她会抱住我,给我一丝慰藉。
可她没有。
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悲伤,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冷漠与审视。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丢在我面前。
信纸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上,上面休书两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什么……意思我喃喃自语,仿佛不认识那两个字。
秦苍终于开了口,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冷。
林辞,你我夫妻缘分已尽。
昭儿的死,我很遗憾。
遗憾
只是遗憾
那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我浑身发抖,指着那封休书,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秦苍!你告诉我为什么!昭儿尸骨未寒,你就要休了我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林辞,你真以为昭儿是意外死的
我猛地一僵,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你……你说什么
她俯下身,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告诉你的,你可要听清楚了。
陛下生性多疑,我手握重兵,她睡不安寝。我需要一份足够分量的投名状,来换她彻底的信任。
恰好,前些日子,军中起了些流言,说昭儿眉眼带贵气,有天子之相。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话却比刀子还锋利。
我便将计就计,亲自安排了那场‘意外’,再把这流言捅到了陛下面前。
一个有‘天子之相’的亲生儿子,我都舍得献出去,陛下自然会信我的忠心。
昭儿的死,为我换来了兵部尚书的许诺和京畿卫戍的兵权。他死得很有价值。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所有的弦都断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风雪声,路人的议论声,全都消失了。
我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被生生撕裂的声音。
虎毒不食子。
可我的妻主,亲手杀了我们的儿子,只为了她的青云路。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
她的脸在风雪中有些模糊,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轻蔑与不耐。
你真是个疯子!秦苍!你是个疯子!我嘶吼着,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扑向她。
她身后的亲兵立刻上前,将我死死按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水浸透了我的衣衫,凉意却远不及我心中的万分之一。
秦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重新站直了身体,用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着我。
林辞,你太碍眼了。
我秦苍未来的夫郎,当是世家贵子,能为我增添助益,而不是你这种只会操持家务,上不得台面的‘贤夫’。
你是我青云路上,最大的污点。
她说完,不再看我一眼,转身走向那扇我再也进不去的大门。
把他的东西都扔出来,从此,此人与我将军府,再无干系。
冰冷的命令落下。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很快,我那些可怜的衣物、书籍,被下人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来,散落一地。
我被亲兵架着,拖到了街角,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趴在雪地里,看着那扇紧闭的朱门,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对我露出鄙夷的神情。
我的一切,我的家,我的爱人,我的儿子,全都没了。
彻骨的恨意,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绕了我整个心脏。
秦苍。
我林辞此生若不让你血债血偿,誓不为人!
2
弃夫街头
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昔日风光无限的将军正夫,如今成了人人唾弃的弃夫,流落街头。
秦苍没有给我留一丝体面,也没给我留一文钱。
我身上这件单薄的孝衣,是我最后的财产。
夜里,我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取暖。
饥饿和寒冷折磨着我,但更折磨我的,是那锥心刺骨的恨。
秦苍那张冷漠的脸,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
我闭上眼,就是昭儿对我笑的模样。
他软软地叫我爹亲,用小手抓我的手指。
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不能死。
我死了,谁为我的昭儿报仇
秦苍如今手握重兵,圣眷正浓,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男人,拿什么跟她斗
我需要一个靠山,一个能与秦苍抗衡的靠山。
在京城,能和秦苍掰手腕的,只有一个人——长公主赵舒。
长公主与当今女帝并非一母同胞,在朝堂上自成一派,与秦苍代表的军方势力向来是死对头。
这些年,我为秦苍打理内宅,也曾听她提过一些朝堂之事。
她说,长公主赵舒,是她最大的政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可长公主府门禁森严,我一个乞丐般的弃夫,要如何才能见到她
我正苦思冥想,破庙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大哥,消息可靠吗那小子真的躲在这
秦将军新纳的魏公子说了,只要做了他,赏银百两!
是魏朗!
我记得他,吏部侍郎家的公子,秦苍在边关时,他就时常来府里献殷勤。
原来,她连夫郎都找好了。
好一个斩草除根!
我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从草堆里爬起来,从破庙的后窗翻了出去。
人在这!别让他跑了!
身后传来叫喊声。
我拼了命地往暗巷里钻。
这十年,我为秦苍打理京中庶务,结交三教九流,对京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
哪条巷子能通向哪里,哪个狗洞可以钻出去,我都一清二楚。
这曾是我为她构筑的情报网,如今,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追杀我的人是街头的混混,对地形远没有我熟悉。
我在黑暗中穿梭,像一只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
身后,叫骂声和脚步声如影随形。
狗东西,还挺能跑!
抓住他,打断他的腿!
我不敢停,胸口像火烧一样疼,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终于没了声音。
我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一柄尖刀悄无声息地抵在了我的后心。
跑啊,怎么不跑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是刚才那个领头的大哥。
我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巷口,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
住手。
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那个混混大哥的身子明显一僵。
我勉力回头,看到了马车里那张雍容华贵的脸。
杏眼,凤眉,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是长公主,赵舒。
我曾在宫宴上遥遥见过她一面。
她怎么会在这里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审视,探究,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那混混显然也认出了她,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长……长公主殿下……
赵舒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我,淡淡地问:你是林辞
我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我忍着后心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混混的钳制,连滚带爬地扑到马车前。
草民林辞,叩见长公主殿下!
我将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额头瞬间渗出血迹。
草民愿为殿下门下走狗,只求殿下给草民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收敛起所有的恨意和不甘,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求。
我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不需要一个满腹仇恨的疯子,只需要一把好用的刀。
赵舒看着我额头的血,眼中的笑意深了些。
秦苍的弃夫,倒有几分意思。
她挥了挥手。
带上他。
3
柴房隐忍
我被带回了长公主府。
不是作为客人,而是成了府里最低等的门客。
或者说,连门客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下人。
府里的管家给我安排了一间最偏僻潮湿的柴房,扔给我一套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
以后,你就负责府里的洒扫和采买。记住你的身份,别给殿下惹麻烦。
管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我低着头,恭敬地应下:是,草民明白。
在长公主府的日子,比我想象的更难熬。
那些自视甚高的门客,一有机会就对我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贤夫’林大人吗怎么在这扫地啊
听说被秦将军一脚踹了真是可怜。
一个被女人抛弃的男人,还有脸活着,要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下人们也看人下菜碟,把最脏最累的活都推给我。
清洗恭桶,打扫马厩,馊掉的饭菜……
我全都默默承受。
他们越是欺辱我,我心里的恨意就越是清晰。
我告诉自己,忍。
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将整个府邸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去采买。
这是一个机会。
我利用采买的机会,走遍了京城的各大集市,重新熟悉这个我曾经了如指掌的城市。
府里的采买管事是个油滑的中年男人,姓黄。
他每天给我一份采买单子和一笔钱,但给的钱,永远都比实际需要得少。
他想看我出丑,想逼我自掏腰包补上亏空。
我没有。
我曾为秦苍打理将军府十年,对京城的物价了如指掌。
哪家的菜最新鲜,哪家的肉最便宜,哪个时辰去买能拿到最好的折扣,我心里一清二楚。
我用他给的钱,不仅买回了单子上所有的东西,甚至还常常能剩下一些铜板。
黄管事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惊讶,最后是忌惮。
他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想从我这里捞些好处。
我装作听不懂,依旧每天沉默地做事。
但我背地里,却悄悄记下了他给我的每一笔账。
我发现,他给我的钱虽然克扣了,但他上报给府里大管家的账目,却比实际花销高出三成。
这中间的差价,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他近半年的假账整理成册。
在一个深夜,我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大管家的书房。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那本账册,轻轻放在了他桌案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我像一个幽灵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4
账本玄机
第二天,黄管事没有再出现。
我听其他下人议论,说他因为贪墨府里的银钱,被大管家打断了腿,扔出了府。
从此,府里采买的差事,正式落到了我的头上。
大管家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他不再是那种赤裸裸的鄙夷,而是多了一丝探究和审视。
他大概猜到是我做的,但他没有点破。
一个沉默的,聪明的,又能办事的告密者,比一个咋咋呼呼的蠢货有用得多。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将一些府中更核心的账目交给我处理。
那些账本堆积如山,乱如麻线,是前几任账房先生留下的烂摊子。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烛火下,我的眼睛布满血丝,但我的头脑却异常清晰。
每一笔数字,每一次进出,都像一个个跳动的棋子,在我脑中排列组合。
我不仅将那团乱麻理得清清楚楚,还从中发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有几位门客,利用长公主的名义,与外部的官员勾结,倒卖府中的物资,中饱私囊。
其中牵涉的金额,远比黄管事那点小打小闹要大得多。
这一次,我没有再去找大管家。
我将整理好的所有证据,包括往来的信件、账目流水的异常,一一誊写清楚,装订成册。
然后,我求见了大管家。
林辞求见殿下。
大管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
他沉默了片刻,说:殿下在书房,你跟我来。
这是我进入公主府后,第二次见到长公主赵舒。
她正临窗习字,一身素色长裙,长发松松地挽着,比初见时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慵懒。
殿下,林辞有要事禀报。我跪在地上,将手中的册子高高举过头顶。
赵舒放下笔,接过册子,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她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许久,她才合上册子,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
这些,都是你查出来的
是。我垂着头,草民不敢居功,只是账目混乱,草民在整理时无意发现,不敢隐瞒。
她轻轻地笑了,那笑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无意发现她重复了一遍,林辞,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但第二天,那几位与外界勾结的门客,就从公主府消失了。
大管家告诉我,他们被秘密处死了。
也是从那天起,我搬出了那间潮湿的柴房。
赵舒给了我一间独立的院子,还派了两名侍女伺候我。
她将我从普通门客,提拔为了她的贴身记室,专门负责处理她私人的信件和账目。
我第一次,真正踏入了长公主的核心圈子。
站在窗前,我看着院子里新开的梅花,心中没有半分喜悦。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赵舒给了我梯子,但能不能爬上去,能爬多高,还要看我自己。
更重要的是,我要如何利用这把梯子,去够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仇人。
5
军需暗流
机会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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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秦苍镇守的北境军需告急。
蛮族趁着大雪封山,屡屡骚扰边境,小规模的战事不断。
秦苍上奏朝廷,请求紧急调拨一批粮草和御寒的冬衣。
女帝准了奏,下令户部和兵部联合办理,务必在半月内将物资送到北境。
这本是朝廷的正常调配,但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另一番光景。
长公主的书房里,暖炉烧得正旺。
赵舒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看着窗外的落雪,漫不经心地说:秦苍最近风头太盛,陛下对她,是又用又防。这次的军需,是个敲打她的好机会。
我垂手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在等我开口。
果然,她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我身上。
林辞,你曾是她的正夫,对她的事,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我恭敬地回答。
我要这批粮草到不了秦苍手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而且,火不能烧到我的府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批粮草是女帝钦点的军需,从京城到北境,沿途都有重兵押送,整个朝堂的眼睛都盯着。
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被立刻察觉。
劫掠放火
那无异于直接告诉所有人,是长公主府干的。
这已经不是考验了,这是在逼我走上绝路。
如果我办不成,我在长公主府的价值也就到头了。
如果我办砸了,引火烧身,我就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替罪羊。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赵舒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刮过。
我在飞快地思考着对策。
我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许久,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平静而坚定:
殿下,此事不难。
哦赵舒挑了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草民需要一些权限,和一笔钱。
说来听听。
草民需要调阅户部关于此次粮草押运的所有卷宗,包括路线、时间、押运官员的名单。
另外,草民需要一千两银子,用来打点一些……关节。
赵舒看着我,没有立刻答应。
她在衡量,在判断。
我在赌,赌她削弱秦苍的决心,也赌她对我这个聪明人的好奇。
终于,她笑了。
好,本宫准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金牌,丢给我。
凭此令牌,你可以调动府里所有的资源。钱,去账房支取。
记住,本宫要的是结果。
我接过令牌,那冰冷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草民,定不负殿下所托。
我躬身退出了书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后背的冷汗才浸透了衣衫。
秦苍,我们的第一局,开始了。
6
盘龙渡劫
我没有试图去劫掠或者烧毁粮草。
那是蠢人才会用的办法。
我拿着长公主的金牌,去了户部。
负责此事的官员看到令牌,不敢有丝毫怠慢,将所有卷宗都搬到了我面前。
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将那厚厚一摞卷宗翻了个底朝天。
押运路线、每日的行程、沿途的驿站、负责的官员……每一个细节,我都烂熟于心。
最终,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处不起眼的地名上——盘龙渡。
那是一段位于运河中游的河道,是粮草水路运输的必经之地。
我记得这个地方。
那还是在昭儿出生前,一个夏日的午后,我与秦苍在院中纳凉。
她偶然提起军中的一些地理要闻,曾说过,盘龙渡地势险要,河道狭窄,每逢秋汛时节,河水暴涨,最易决堤。
当时,她只是随口一提,我却记在了心里。
因为我为她打理内宅,早已习惯了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或许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我没想到,会用在今天这种地方。
如今虽不是秋汛,但连续多日的暴雪,导致上游冰雪融化,河水也涨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根据钦天监的预测,三天后,将会有一场大暴雨。
天时,地利,都有了。
剩下的,便是人和。
我换上一身普通的商人衣服,带着一千两银票,独自一人快马加鞭,赶往盘龙渡。
盘龙渡的堤坝巡守吏,是一个年近五十,形容猥琐的男人。
我找到他时,他正在渡口的酒馆里喝酒。
我没有暴露身份,只说自己是过路的商人,有一批货要经此地,想打听一下近期的天气和水文。
我出手阔绰,几杯酒下肚,又塞给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的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
我旁敲侧击,很快就摸清了堤坝的情况。
年久失修,处处都是隐患。
朝廷拨下的修缮款,也大多被他这样的地方小吏层层克扣,真正用在堤坝上的,十不存一。
我把剩下的九百两银票,推到了他面前。
他看着那厚厚一沓银票,眼睛都直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压低了声音,说:三天后,有一批官船要过这里。我希望,那天的风雨,能大一些。
他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脸色煞白。
你……你是要我……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富贵险中求。我端起酒杯,慢悠悠地说道,这堤坝本就年久失修,就算真的决了堤,一场暴雨下来,谁又能说得清是天灾还是人祸
事成之后,你拿着银子远走高飞,做个富家翁。若是不成……
我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他额头的冷汗滚滚而下。
贪婪和恐惧在他的脸上交战。
最终,贪婪占了上风。
他一咬牙,将那沓银票死死地揣进怀里:好!我干了!
我告诉了他堤坝上一处最薄弱的节点,那是从户部卷宗的工程图纸上看来的。
只需要在那里,悄悄地挖开几处蚁穴,再用些手段松动土石。
一场暴雨,足以让它变成一场毁天灭地的天灾。
暴雨如期而至。
我站在远离盘龙渡的一处高坡上,看着远处那条在风雨中咆哮的运河。
凌晨时分,一声巨响传来,大地仿佛都在震颤。
盘龙渡,决堤了。
滔天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吞噬了河道,冲毁了两岸的道路。
那十几艘满载着粮草的官船,连同船上的士兵,瞬间就被卷进了浑浊的洪流之中。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押运的官员侥幸捡回一条命,跪在女帝面前,涕泪横流地上报:天灾所致,非人力能及。
工部派人去查,回报也是堤坝年久失修,不堪暴雨冲刷。
所有人都将此归为一场不幸的意外。
秦苍的军队,因此断粮近十日,在蛮族的骚扰下疲于奔命,士气大跌。
而长公主府,完美地置身事外。
我回到公主府时,赵舒正在她的书房里等着我。
她看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叹。
林辞,你做得很好。
她第一次,将我视为可以平视的谋士,而不再是那个卑微的弃夫。
我知道,我终于在她这里,站稳了脚跟。
7
朝堂风波
一场天灾,成了长公主手里最锋利的刀。
早朝之上,赵舒一改往日的沉默,率先发难。
她手持奏本,痛陈工部官员失职,导致堤坝年久失修,国家财产蒙受巨大损失,边境将士忍饥挨饿。
言辞恳切,句句泣血。
工部尚书是秦苍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平日里没少为秦苍的派系行方便。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百口莫辩,只能跪地请罪。
女帝本就因粮草被毁而震怒,听了赵舒的话,更是火冒三丈。
当场下令,将工部尚书革职查办,几名相关的侍郎、主事,也一并被拉下马,打入大牢。
赵舒顺势举荐了自己的人,补上了工部的空缺。
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秦苍一派的官员人人自危。
秦苍在北境吃了大亏,回到朝堂又折损了心腹,可谓是元气大伤。
她明知道这背后有鬼,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天灾,让她有火无处发,只能归咎于运气不佳。
我站在赵舒身后,看着朝堂上那些官员惊慌失措的脸,心中一片冰冷。
我知道,秦苍已经开始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与她作对。
但她绝对想不到,这只手,会属于我,这个被她踩在脚下,视作污点的废人。
8
雪胆参谋
扳倒了工部尚书,只是第一步。
我要的,是剪除秦苍所有的羽翼,让她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她的左膀右臂,是跟随她多年的副将,李牧。
李牧此人,为人刚正,作战勇猛,对秦苍忠心耿耿,在军中威望很高。
要策反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
但我知道他有一个弱点——他的老母亲。
我花了些银子,从公主府的一个眼线那里打听到,李牧的老母亲常年卧病在床,近日病情加重,急需一味名为雪胆参的珍稀药材续命。
这味药材,千金难求。
但我知道哪里有。
早年我为秦苍打理庶务时,曾结识过一位南方的药商,他手里就有这味药。
我动用长公主给我的权限,派人快马加鞭,重金求购。
三天后,一株品相极佳的雪胆参送到了我的手上。
我没有自己出面。
我将药材用一个精致的木盒装好,又写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感佩将军忠勇,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字迹也经过了刻意的处理,让人看不出笔锋。
我让一个机灵的小厮,趁着夜色,将木盒悄悄放在了李府的门前。
第二天,我便听到了消息。
李牧收到这份来历不明的厚礼,心中惊疑不定。
他为人刚正,从不收受贿赂。
但这药材,又是他母亲的救命稻草。
他派人四处打探送礼之人的身份,却一无所获。
这份恩情,就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开始对身边的人和事,产生怀疑。
他会想,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弄到这千金难求的药材
送礼之人,目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他身边,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我要的,就是他的这份惊疑不定。
一个心中有疑的将军,便不再是无坚不摧的利刃。
9
宴会羞辱
就在我一步步布局的时候,秦苍的新夫魏朗,给我送来了一份大礼。
长公主在府中设宴,款待朝中一些与她交好的官员。
作为长公主的贴身记室,我自然也要随侍在侧。
宴会上,我遇到了魏朗。
他如今是秦苍的贤夫,春风得意,一身锦衣华服,比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故意将声音提得很高,让所有人都听到。
哟,这不是林大‘贤夫’吗怎么,被秦将军赶出来,就跑到长公主府来当狗了
周围的宾客闻言,纷纷投来好奇和看热闹的目光。
我垂下头,身体微微发抖,一副惊恐又屈辱的模样。
魏公子……说笑了……
说笑我可没说笑。魏朗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我,你这种攀附女人的走狗,真是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当初在将军府摇尾乞怜,现在又跑到公主府来,怎么,是觉得公主府的骨头更香吗
他越说越过分,甚至伸出手,想来拍我的脸。
我恰到好处地后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地。
酒水洒了一地,也溅湿了我的衣袍。
哈哈哈!
魏朗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周围的宾客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些笑声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长公主赵舒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阻止。
她或许,也是想借此机会,再试探我一次。
看看我这个曾经的将军正夫,到底还有没有骨气。
我趴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肩膀因为屈辱而剧烈地颤抖着。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压下眼中滔天的杀意。
我卑微地求饶,声音带着哭腔:魏公子饶命……草民知错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我表现得越是懦弱,越是卑贱,魏朗就越是得意。
他就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趾高气扬地接受着众人的瞩目。
这场闹剧,直到大管家出面,才算收场。
我被下人扶着,狼狈地退出了宴会厅。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自然也传到了秦苍的耳朵里。
我听说,她闻知此事后,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一个废人罢了,不必理会。
很好。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魏朗的羞辱,让我这个昔日废人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秦苍对我越是不屑一顾,就越是会放松警惕,彻底排除我的嫌疑。
没有人会把一个卑微到尘埃里,被人当众羞辱也不敢反抗的走狗,当成自己的对手。
她不会知道,这条匍匐在她脚下的狗,随时准备着,给她致命一击。
10
黑风山计
李牧心中的那颗怀疑的种子,终于开始发芽了。
他虽然依旧对秦苍忠心,但行事之间,多了几分审慎和犹豫。
我需要再加一把火。
我利用长公主的情报网,截获了一份关于北境边境山匪的真实情报。
那伙山匪盘踞在黑风山,屡次劫掠商旅,甚至骚扰村庄,是边境的一颗毒瘤。
秦苍早就想剿灭他们,只是一直没有摸清他们的具体实力和巢穴位置。
我将这份真实的情报,稍作修改。
我夸大了山匪的人数和装备,又编造了几个虚假的防御工事地点,最后,将他们真正的粮草囤积点,说成了一个布满陷阱的疑兵之所。
一份九真一假的边境情报,就这样出炉了。
我将这份情报,通过之前给李牧送药的那个渠道,再次匿名送到了他的手上。
这一次,字条上写的是:山匪猖獗,百姓受苦,望将军早日为民除害。
李牧收到这份情报,陷入了更深的矛盾之中。
一方面,这份情报详尽得不可思议,远比他派出的探子打探到的要多。
另一方面,送情报的人依旧神秘莫测,让他不敢轻易相信。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情报呈给了秦苍。
毕竟,剿灭山匪,是他作为军人的职责。
秦苍得到情报,大喜过望。
她最近正因为粮草被毁一事焦头烂额,急需一场胜利来振奋军心,挽回声誉。
她没有怀疑情报的真伪,或者说,她太过自信,认为在北境,没有人能欺骗她。
她立刻点齐兵马,亲自带队,按照情报上的路线,对黑风山发动了突袭。
结果可想而知。
她的大军一头扎进了我为她准备的陷阱里。
真正的匪巢固若金汤,而她攻击的假目标,却让她损兵折将。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重整旗鼓时,山匪早已从她忽略的粮草点获得了补给,以逸待劳,对她的疲惫之师发起了反击。
一场原本十拿九稳的剿匪行动,最终以秦苍损失惨重、狼狈撤退而告终。
消息传回朝中,女帝大发雷霆。
在朝会上,女帝第一次毫不留情地斥责秦苍骄兵轻敌,有负圣恩。
秦苍的威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她站在朝堂之下,脸色铁青,拳头握得死紧。
她知道,自己被人耍了。
从粮草被毁,到剿匪失败,这一连串的打击,绝非偶然。
她的目光像利剑一样,扫过朝堂上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了长公主赵舒的身上。
在她看来,整个朝堂,有能力,也有动机这么做的,只有赵舒。
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11
恩威并施
长公主的势力,因为秦苍的接连受挫而日益膨胀。
朝堂之上,依附于她的官员越来越多,隐隐有了与秦苍分庭抗礼之势。
这引起了女帝的警惕。
一个手握重兵的秦苍,已经让女帝难以安寝。
现在又来一个权倾朝野的长公主。
帝王的制衡之术,开始悄然运转。
赵舒是个聪明人,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女帝态度的微妙变化。
她也开始意识到,我这个谋士的能力,似乎有些超出了她的掌控。
从扳倒工部尚书,到设计天灾,再到误导秦苍剿匪失败。
我出的计策,环环相扣,狠辣精准,效果好得让她都有些心惊。
她开始用一种恩威并施的手段,来试探我的底线。
她赏赐我大量的金银珠宝,给我更高的地位,观察我的反应。
她也会在不经意间,问起我对时局的看法,对我过去的经历刨根问底。
我表现得愈发恭顺忠诚。
面对赏赐,我诚惶诚恐,叩谢不已,转头就将大部分金银都用来孝敬大管家和府里的其他人,为自己博一个不贪财,知进退的好名声。
面对她的试探,我滴水不漏。
我将所有的功劳都归于她殿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我不过是侥幸揣摩到殿下的一二分心思,拾人牙慧罢了。
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忠心耿耿,能力不俗,但又没有太大野心,可以被她牢牢掌控的完美下属。
我的这份谦卑,彻底打消了她的最后一丝疑虑。
她开始真正地信任我,将我引为心腹,许多机密之事,都毫不避讳地与我商议。
她以为她掌控了我,却不知道,我只是在利用她这把刀,去砍向我们共同的敌人。
而当敌人倒下后,这把刀的锋刃,又会指向谁呢
12
闪击陷阱
秦苍被女帝斥责后,急于求成,想要挽回自己的声誉和女帝的信任。
她上了一道奏本,请求对北境之外的邻国——北燕,发动一场闪击战。
她陈述的理由是,北燕最近在边境蠢蠢欲动,有侵犯大周的迹象,应当先发制人,将其打怕,以保北境百年安宁。
这其实是一场赌博。
赢了,她就能重拾声望,功过相抵。
输了,她将万劫不复。
我深知此举冒进至极。
大周军队刚刚经历粮草短缺和剿匪失败,士气低落,此时发动国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让秦苍彻底跌入深渊的机会。
在长公主的书房里,我向赵舒献上了我的计策。
殿下,我们应该全力支持秦苍。
赵舒皱起了眉:支持她让她打了胜仗,岂不是更加功高震主
殿下,我微微一笑,仗,不是那么好打的。尤其是后勤。
我向她详细分析了此战的利弊。
秦苍急于求胜,必然会轻视后勤准备。而一场国战,最重要的就是后勤。粮草、军械、药材,哪一样都不能出差错。
我们表面上全力支持她,让她没有退路。女帝看到您如此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也会对您更加赞赏。
同时,殿下可以主动请缨,负责监察此次出征的后勤筹备。这是您最擅长的领域,也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
赵舒的眼睛亮了。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在朝堂上,长公主赵舒一反常态,第一个站出来,高声支持秦苍的出征计划。
她盛赞秦将军深谋远虑,忠勇可嘉,甚至主动提出,愿意从自己的府中拨出一部分钱粮,资助大军。
这番姿态,让满朝文武都大跌眼镜。
就连女帝,也对她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秦苍被架在了火上烤,再无退路。
女帝最终准了她的奏请,并依赵舒所言,命她为后勤监察使,全权负责监察粮草军械的供应。
而我,作为赵舒的心腹谋士,自然成了这个监察团队的核心人物。
一张无形的大网,再一次撒向了秦苍。
暗地里,我利用监察之便,开始对秦苍的后勤供应处处掣肘。
运送粮草的车辆,总会意外地在半路坏掉一两辆。
新打造的兵器,总会因为工匠的疏忽而出现一些细微的瑕疵。
采购的药材,也总是会因为天气原因而延误送达。
这些意外每一个都不大,单独看起来,都只是正常的损耗和延误。
但当这些小问题汇集在一起时,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13
惨败归京
秦苍的闪击战,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她带着号称十万的大军,雄心勃勃地踏入北燕的国土。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士兵的口粮,开始出现短缺。
替换的箭矢,迟迟不到。
伤兵营里,最基础的金疮药都开始限量供应。
军心,开始动摇。
北燕军队抓住机会,坚壁清野,不断用小股部队骚扰她的补给线。
秦苍的军队,就像一个被不断放血的巨人,一步步走向虚弱。
最终,在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中,因为箭矢告罄,后援不继,秦苍的大军被北燕军队包围,惨败而归。
十万大军,活着回来的,不足三万。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哗然。
这是大周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秦苍被押解回京,褫夺了兵权,暂时收押在府,等待女帝的发落。
她终于意识到,从粮草被毁,到剿匪失败,再到这次的国战惨败,这一连串的打击,绝非偶然。
背后必然有一个对她了如指掌,算无遗策的敌人。
她疯了一样地开始调查。
她将所有怀疑的目光,都投向了长公主赵舒。
在她看来,只有赵舒,才有这样的动机和能量。
秦苍派系仅剩的官员,开始在朝堂上疯狂地反扑,搜集赵舒的罪证,弹劾她的党羽。
而赵舒,也毫不示弱,将秦苍战败的责任,牢牢地钉死在她好大喜功,冒进轻敌的罪名上。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
我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14
囚车真相
在长公主与秦苍斗得最激烈,两败俱伤的时候,我献上了我的最后一击。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夜。
桌上铺着上好的宣纸,旁边放着一方砚台,里面研着秦苍最喜欢用的松烟墨。
我提着笔,悬在纸上,久久没有落下。
这十年,我为她打理内宅,她所有的公文、信件,都由我亲手整理归档。
她的每一个印章,每一种信纸的纹理,她写字时每一个细微的习惯,哪一笔会重,哪一划会轻,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闭上眼,就能模仿出她的笔迹,分毫不差。
我开始落笔。
我伪造了一封秦苍写给副将李牧的密信。
信中,我用秦苍的口吻,详细描述了她勾结北燕,意图在战败后引北燕军队入关,助她夺取皇位的谋反大计。
每一个细节,都与此次战败的种种疑点完美契合。
这封信,是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铁证。
但仅仅是谋反,还不够。
我要的,是诛心。
在信的末尾,我用一种炫耀的,毫无人性的口吻,加上了一段话:
李将军,你当知我秦苍之心性。为成大业,至亲亦可舍。当年我那幼子秦昭,身有‘天子之相’,流言一起,便成我心腹大患。我亲手设计,令其坠马,再将此事呈于君前,以示忠心。一子之命,换君王信任与京畿兵权,岂不快哉待我登临九五,你便是我座下第一功臣,到时,天下财富美人,任你取之。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几乎虚脱。
我将这封信小心地用火漆封好,盖上了一枚我私下里偷偷仿刻的,秦苍的私印。
我把信交给了我安插在秦苍身边的一枚棋子。
那是我早就收买的一个秦府旧部,他因为嗜赌,欠下巨额债务,被我抓住了把柄。
我让他带着这封信,惊慌失措地从秦府后门逃离,在约定的地点,被早已埋伏好的女帝禁卫军恰好截获。
一切,都按照我的剧本在上演。
当那封信被呈到女帝案头时,我仿佛能看到她那张因为震怒而扭曲的脸。
谋反,已经是死罪。
而一个为了权位,能亲手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女人,她的冷血和恶毒,足以让任何一个母亲,任何一个帝王,感到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女帝的怒火,如火山般爆发。
一道圣旨,将秦苍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秦家满门,抄家。
在秦苍被押送往天牢的路上,囚车经过长街。
我以长公主谋士的身份,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穿着囚服,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污秽,再也没有了昔日女将军的半分风采。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我。
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我缓缓地走到囚车前,隔着木栏,看着她那双曾经让我痴迷,如今却只剩疯狂的眼睛。
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
将军,我曾为你管理内宅十年。
你的每一个印章,每一种信纸的纹理,你写‘之’字时最后一笔习惯性的上挑,我都记得一清二二楚。
秦苍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她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化为了彻底的绝望和恐惧。
她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赵舒做的。
那个将她从云端推入地狱的,毁了她一切的,是她最看不起,早已忘到脑后的那个弃夫。
是……是你……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不……不可能……你……
她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瞪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入人群。
身后,是她绝望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
昭儿,爹亲为你报仇了。
15
雪中新生
秦苍被判处凌迟,在京城菜市口,当着所有百姓的面,被千刀万剐。
魏家因为参与谋逆,满门抄斩。
曾经权势滔天的秦将军一派,彻底灰飞烟灭。
尘埃落定后,长公主赵舒在府里大排庆功宴。
她坐在主位上,意气风发,成了这场政治斗争中,最大的赢家。
酒过三巡,她将我叫到身边,当着所有门客的面,问我:
林辞,你想要什么封赏黄金、府邸,还是官位
所有人都用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看着我。
我知道,只要我开口,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但我看着眼前这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景象,只觉得无比的厌倦和疲惫。
我跪下,向赵舒行了一个大礼。
殿下,草民不要任何金银权位。
赵舒有些意外:哦那你想要什么
草民只有一个请求。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秦苍与魏朗所生的幼子,尚在襁褓之中。稚子无辜,恳请殿下将他,交给草民抚养。
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赵舒也大为不解,她审视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你要抚养你仇人的儿子
是。我平静地回答,冤冤相报何时了。上一辈的恩怨,不该延续到下一代。
其实,我只是累了。
复仇的烈焰燃尽之后,我的心里只剩下一片灰烬,空洞而冰冷。
我看着那个孩子,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昭儿。
或许,抚养他长大,能让我找到一丝救赎。
赵舒沉默了许久,最终,她点了点头。
准了。
我从乳母手中,接过了那个还在熟睡的婴儿。
他很小,很软,和我记忆中的昭儿一样。
我抱着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金碧辉煌,却吞噬了我一切的公主府。
我向赵舒深深一躬,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京城的繁华,朝堂的权斗,都与我再无关系。
我将带着这个孩子,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要把他抚养长大,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为了终结它。
也是为了给我自己,寻找一条赎罪的新生之路。
走出公主府的大门,天又开始下雪了。
怀里的婴儿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冷,往我怀里缩了缩。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将他裹得更严实了些。
雪落在我的发间,冰冷,却也干净。
前路漫漫,或许,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