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调解时他爽快答应抚养权归我,转头却从幼儿园抢走了女儿。
律师说:法官只看孩子现在在谁手上。
我疯了般冲到他家,听见女儿在门后哭喊妈妈。
他冷笑:想要孩子除非你放弃抚养费。
为了女儿我签下协议,却在听证会上听到法官问六岁的她:
愿意跟爸爸还是妈妈
女儿突然扑向我:妈妈枕头上有太阳的味道,爸爸家只有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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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四日,星期一,刚过九点,城市已经蒸腾起黏腻的热气。阳光白晃晃地砸在幼儿园彩色的滑梯上,空气里浮动着塑胶地垫被炙烤后特有的味道。
我的手机突兀地尖叫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张老师的名字。心没来由地一沉,指尖划过屏幕的瞬间,幼儿园老师带着明显惊慌的声音撞进耳朵:琪琪妈妈!您快过来!琪琪爸爸刚才非要接走孩子,说家里有急事!我们没让他接,他说就在门口等着,您看这……
脑袋里嗡的一声,像被钝器狠狠砸中。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冷的麻意顺着脊椎往下爬。王磊!他竟敢!我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凉的手机外壳,指关节绷得发白。
张老师!我的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你听着,看好琪琪!绝对不能让他带走!我马上到!马上!
电话刚挂断,另一个号码像毒蛇般立刻钻了进来——王磊。
我几乎是咬着牙接通,那头传来他刻意放缓、却掩不住一丝急躁的声音:喂幼儿园这边磨磨唧唧的。家里真有事,老爷子突然不舒服,念叨着想看看孙女,心里急。你赶紧跟老师说一声,让我把琪琪接走。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老爷子他爸身体硬朗得能打死老虎!分居这半年多,他和他家里人什么时候主动提过要看琪琪一眼现在跳出来说想孙女骗鬼去吧!
王磊,我极力压着喉咙里的火气,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什么急事你爸怎么了要不要我打120过去看看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两秒,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你他妈少废话!他陡然拔高了音量,那点伪装出来的急切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蛮横,孩子也是我的!我想接就接!你他妈管得着赶紧跟老师说!不然……
不然怎么样我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穿过手机把他撕碎,王磊我告诉你,你敢动琪琪一根头发,我跟你拼命!
行啊,你有种!他反而怪异地笑了一声,阴冷得瘆人,那你等着!
电话被狠狠掐断,忙音刺耳地响着。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
他最后那句等着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耳膜。我抓起车钥匙,手抖得几乎插不进锁孔。
冲下楼,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震得我耳膜发疼,却压不住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快!再快一点!琪琪!
车子像脱缰的野马冲出小区。红灯刺目,我猛地一脚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狠狠撞在方向盘上,安全带勒得锁骨生疼。眼前阵阵发黑,无数画面碎片般炸开:琪琪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贴在我胸口;她第一次摇摇晃晃扑向我,奶声奶气喊妈妈;深夜她发高烧,我抱着她冲进急诊室,王磊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分居这半年,小小的她蜷缩在我身边,问爸爸是不是不喜欢琪琪了时,那强忍泪水的模样……
妈妈的味道是太阳晒过的枕头。她总喜欢把脸埋在我的枕头里,小鼻子用力吸着气,这样告诉我。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灼热地烫着脸颊。王磊!他怎么敢用琪琪来威胁我他怎么配!
六年来,从她在我肚子里第一次胎动,到她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再到如今活泼可爱的小人儿,哪一步不是我的心血他王磊做过什么除了提供一颗精子,他付出过什么缺席的产检,错过的生日,深夜的哭泣……哪一次他陪在身边
现在,只因为一次卑劣的接走,就想夺走我的命根子
手机又响了。是他发来的微信。点开,没有文字,只有一段几秒的视频。画面晃动,背景是快速移动的车窗外景象。
镜头猛地一转,对准了后座——琪琪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儿童安全座椅里,小脸憋得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嘴巴张着,却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剧烈的抽噎。那是一种极度的恐惧和委屈爆发前的窒息。紧接着,画面一黑,视频中断。
像有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心脏,再用力搅动。我眼前一黑,几乎握不住方向盘。琪琪!我的琪琪!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王磊!!!我对着空无一人的车厢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吞噬了我,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油门被我踩到底,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王磊那个临时租住的小区——我唯一知道的地址——冲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夺回我的女儿!不惜一切代价!
车子以一个近乎失控的姿态冲进那个老旧的小区,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我甚至没顾上熄火,甩开车门就跳了下去,踉跄着冲向那扇熟悉的、贴满小广告的单元门。
王磊租住在一楼,阳台正对着狭窄的绿化带。我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几步冲到那扇深绿色的防盗门前,拳头带着全身的力气砸了下去。
砰!砰!砰!
王磊!开门!把琪琪还给我!我的声音嘶哑变形,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震得自己耳膜发疼。
门内死寂一片。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砸门的声音更重更急。
王磊!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琪琪!琪琪!妈妈来了!我的指甲在冰冷的铁门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就在这时,门内隐约传来一丝微弱、压抑的抽泣声。那声音像细小的针,瞬间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直直扎进我的耳膜,刺进我的心脏。
是琪琪!
琪琪!琪琪别怕!妈妈在!妈妈在这儿!我把脸死死贴在冰冷的铁门上,徒劳地想要离那哭声更近一点,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宝宝不怕!妈妈来了!妈妈接你回家!
门内,琪琪的抽泣声猛地拔高,变成了清晰的、带着巨大惊恐和委屈的哭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那哭声像濒临崩溃的小兽,撕心裂肺。
琪琪!我整个人都扑在了门上,恨不得用身体撞开它,开门!王磊你这个畜生!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开门啊!
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冷硬地响起。
门,开了条缝。
王磊那张脸出现在门缝里,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烦躁和不耐烦的神情,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冰冷的得意。他穿着皱巴巴的家居服,头发凌乱,身上飘出一股隔夜的烟味和酒气。
吵什么吵他皱着眉,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宿醉后的不耐,大中午的,让不让人清静
琪琪!我根本不理他,视线焦急地越过他肩膀,试图搜寻门厅里的身影。琪琪的哭声清晰地从里面传来,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我要妈妈……呜呜……爸爸坏……我要回家……那哭声像钝刀子割着我的心。
你把孩子怎么了!我猛地伸手去推门,想强行挤进去。
王磊却像一堵墙一样死死地堵在门口,用肩膀和身体的力量顶住门,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凶狠,压低声音警告:林晚!你他妈发什么疯!这是我家!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报警你报啊!我被他堵得无法前进,只能隔着门缝与他怒目而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是你抢走的孩子!琪琪哭成这样你没听见吗你还是不是人!她是我带大的!六年!你管过她一天吗现在跑来装慈父你配吗!
我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王磊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更加阴鸷,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赤裸裸的算计和残忍,孩子现在在我这儿,这就够了。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想要孩子可以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毒蛇一样缠住我,观察着我的反应。
除非,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残忍快意,你放弃抚养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有短暂的停滞。楼道里只剩下琪琪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碎的哭泣声,还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放弃抚养费
这五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开。他铺垫了这么久,费尽心机抢走孩子,不惜让琪琪哭成这样,就是为了这个为了那点钱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算计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我。心口的绞痛几乎让我站立不稳。不是为了爱孩子,不是为了尽父亲的责任,只是为了甩掉那点微薄的法律义务!用亲生女儿做筹码!
王磊……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你他妈还是人吗琪琪是你亲生的女儿!她是个人!不是你的筹码!
少他妈废话!他粗暴地打断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要,还是不要给句痛快话!别在这儿号丧,吵得老子心烦!孩子哭哭累了自然就停了!你选!
门缝里,他脸上那种混合着冷酷和笃定的神情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他吃定了我。吃定了我作为一个母亲,无法忍受孩子在他手中受苦,吃定了琪琪的哭声会彻底摧毁我的防线。
琪琪的哭喊声还在继续,一声声妈妈像尖刀剜肉。我的视线越过王磊令人作呕的脸,似乎能穿透门厅,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小小身影。
我的琪琪。我的命。
所有的愤怒、不甘、对公平的渴望,在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被碾得粉碎。钱尊严未来在琪琪面前,都不值一提。我不能让她留在这个冰冷、充满烟酒味和算计的家里多待一秒。
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呜咽又像是绝望叹息的声音,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灵魂被撕扯的血腥味:……好。
王磊眼中那点冰冷的得意瞬间放大,嘴角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我放弃抚养费。我死死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现在,立刻,把琪琪还给我!让她出来!
早这样不就完了王磊嗤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胜利者的轻蔑和残忍。他并没有立刻让开,反而慢条斯理地从门后摸出一张折叠的A4纸和一支笔,像变魔术一样递到我面前。
空口无凭,他晃了晃那张纸,眼神锐利得像鹰,写清楚,签字按手印。抚养权归你,你自愿放弃一切抚养费要求,一次性买断,以后两不相欠。
白纸黑字,像一张冰冷的卖身契。我颤抖着手接过那支廉价的圆珠笔,笔杆冰凉刺骨。琪琪的哭声透过门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的背上。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看纸上那些早已拟好的、对我极度不利的条款,目光死死锁在自愿放弃一切抚养费要求那一行字上。
圆珠笔尖戳在纸上,留下一个深蓝色的墨点,洇开一小片。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放弃抚养费,意味着未来的路只有我和琪琪两个人,所有的重担都将压在我一个人肩上。没有他的支援,只有我的工资和微薄的积蓄。琪琪上学、看病、兴趣班……无数现实的巨石轰然砸下,压得我喘不过气。
妈妈——!琪琪的哭喊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嘶哑和绝望。
那声音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我最后的犹豫和软弱。去他妈的钱!去他妈的未来!我要我的女儿!现在!立刻!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吸进所有的勇气和决绝,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在那份屈辱的协议下方,签下了我的名字——林晚。笔迹歪歪扭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没有印泥,我狠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我用力将带血的指印按在名字旁边,像盖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封印。
给你!我把那张染着血指印的纸狠狠拍在王磊胸口,声音嘶哑,眼睛赤红,琪琪!我的琪琪!让她出来!
王磊低头看了看那份协议,又抬眼看了看我指尖残留的血迹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终于不再掩饰。他慢悠悠地侧开身体,让出了门口。
琪琪,他回头,用一种刻意放得平淡,却掩不住一丝虚伪的声音朝里面喊道,你妈妈来接你了,出来吧。
门厅的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琪琪的头发乱糟糟的,小脸哭得通红,布满了泪痕,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带着陌生烟味的大T恤,光着脚丫。
妈妈——!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像一颗炮弹般狠狠撞进我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踉跄了一下,但我立刻死死抱住了她。那小小的、温热的、带着泪水和恐惧的身体,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紧紧搂着她,把脸埋在她散发着陌生烟味的头发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我女儿的气息,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落在她小小的肩头。
妈妈在!妈妈在!宝宝不怕……妈妈接你回家……我们回家……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手臂收得死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我甚至没有再看王磊一眼,抱着琪琪,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却无比坚定。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也踩在王磊那令人作呕的胜利之上。
走出单元门,外面灼热的阳光兜头浇下,刺得眼睛生疼。我抱着琪琪,快步走向自己的车。直到把她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座的安全座椅里,扣好安全带,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着车门,剧烈地喘息。
琪琪还在小声地抽噎,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大眼睛里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依恋。
妈妈……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问,我们回家吗回我们的家
对,回家。我擦掉她脸上的泪痕,自己的声音也哽咽得厉害,回我们的家。回有太阳味道枕头的家。
车子驶离那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老旧小区,汇入车流。后视镜里,琪琪渐渐停止了哭泣,大眼睛失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小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和深深的疲惫。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身上那件不属于她的、带着陌生烟味的大T恤。
到家。开门,熟悉的、带着淡淡洗衣液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琪琪挣脱我的手,像一只受惊后终于归巢的小鸟,赤着脚飞快地跑向卧室。我跟着进去,看到她正把自己的小脸深深埋进我床上那个蓬松柔软的枕头里,肩膀还在微微地耸动。
妈妈……她的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来,带着浓浓的委屈和终于安心的依赖,枕头……有太阳的味道……她用力地吸着气,仿佛要把这熟悉的气息深深烙进肺腑。
我的眼眶瞬间又热了。轻轻走过去,坐在床边,手一下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那小小的脊梁骨,隔着薄薄的衣衫,清晰地硌着我的掌心。
嗯,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妈妈晒过的。香香的,暖暖的,对不对
她用力地点点头,小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终于不再压抑,放声大哭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哭干净。泪水迅速浸湿了枕套上那一片阳光晒过的地方。
我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透我的衣衫。心,像被那只签下协议、按上血指印的手,又狠狠地攥了一把,疼得窒息。放弃抚养费,意味着未来所有养育的重担都将压在我一个人肩上。可看着怀里这小小的、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对我毫无保留的依赖,我知道,这个选择没有错。哪怕前路荆棘密布,我也要为她趟出一条路来。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一种巨大的、无法喘息的压力下挣扎前行。白天,我强撑着精神,在办公室处理那些永远做不完的报表和文件,每一个数字都像在嘲笑我的窘迫。为了保住这份唯一的经济来源,我必须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不能出错,不能懈怠。下班铃声一响,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冲出去,去接琪琪。幼儿园门口,看着她小小的身影雀跃地扑向我,是我一天中唯一能喘口气的瞬间。
可这口气,往往到家门口就消散殆尽。做饭、洗衣、打扫、辅导琪琪那并不复杂的幼儿园作业……琐碎的家务像永远填不满的深渊。深夜,当琪琪终于带着一丝不安沉沉睡去,我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坐到书桌前。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疲惫不堪的脸。接的私活——帮小公司做账、翻译文件——像一座座小山,压榨着我最后一丝精力。眼睛干涩发痛,颈椎僵硬得像生了锈,咖啡的苦味在嘴里蔓延,成了支撑我的唯一味道。
钱,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王磊果然一分钱都没再给。我的工资卡像漏了底的水桶,房租、水电、琪琪的幼儿园费用、日常开销……每一笔支出都像在心上剜肉。我开始习惯在超市货架前反复比较价格,计算着每一分钱的去处;习惯在深夜对着账单发愁,盘算着还能从哪里省下一点;习惯婉拒同事偶尔的聚餐邀请,谎称要回家陪孩子。银行卡的余额数字,成了我新的噩梦源头。
生活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琪琪成了我唯一的支柱,也是最沉重的压力。每当她眨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游乐园呀或者幼儿园小朋友都有那个新出的玩具……时,那种混合着愧疚和心酸的感觉,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只能挤出笑容,告诉她:等妈妈忙完这段时间,就带你去。
或者用一些廉价的、亲手做的小玩意儿转移她的注意力。看着她懂事地点点头,不再追问,那小小的、强忍失望的模样,比任何责骂都更让我心如刀割。
身体的警报也开始拉响。持续的失眠,胃口越来越差,偶尔一阵莫名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对着镜子,里面那个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眼神空洞的女人,陌生得让我心惊。我知道自己快撑到极限了,可离婚的判决书一天不下,抚养权一天没有正式落定,王磊就永远是一个潜在的威胁。那份签着血指印的协议像一张废纸,只有法院的判决才是真正的护身符。我必须熬下去,熬到琪琪八岁,熬到法庭能真正倾听她意愿的那一天。这个念头,成了我唯一的精神鸦片。
时间在煎熬中爬行,像拖着沉重的镣铐。
窗外的梧桐树叶由浓绿转黄,再被萧瑟的秋风吹落,最终被一场悄然而至的初雪覆盖。
琪琪在幼儿园的画纸上,画满了牵着妈妈手的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和妈妈的家。
日历终于翻到了琪琪八岁生日后的第二个月。开庭通知书像一只迟来的信鸽,落在了我的邮箱里。日期定在十二月初的一个寒冷早晨。
开庭前夜,我失眠了。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映着窗帘上模糊的光影。我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白天律师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林女士,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份放弃抚养费的协议……在法律上,它的效力是存疑的,尤其是当时那种胁迫情境下签署的。但王磊那边肯定会拿这个说事,咬死你自愿放弃。这会对我们争取其他权益,比如探视权限制、财产分割,造成很大被动。
律师的声音严肃而疲惫,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抚养权本身。琪琪已经八岁了,法官会重视她的个人意愿。这是我们的核心优势。明天,你一定要让琪琪说出真实想法。她的表达,至关重要。
优势我苦涩地牵了牵嘴角。这所谓的优势,是我用近两年非人的煎熬、用放弃抚养费换来的!是用琪琪那晚撕心裂肺的恐惧换来的!王磊,他什么都没付出,却可能凭着那份胁迫来的协议,继续逍遥,甚至试图用探视权来继续骚扰我们的生活。
妈妈……身边传来琪琪带着睡意的呢喃。我侧过身,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小扇子般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呼吸均匀。我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指尖感受着那温热的生命力。明天,在冰冷陌生的法庭上,她要面对那个曾让她恐惧到失声的男人,还要在法官面前做出选择……她能说清楚吗她会害怕吗王磊会不会又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影响她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如同祈祷:别怕,宝贝,妈妈在。说出你心里的话就好……
清晨,凛冽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牵着琪琪的手,站在区法院那栋灰色、线条冷硬的建筑前。巨大的国徽悬在头顶,散发着无声的威严和压迫感。琪琪的小手冰凉,紧紧攥着我的手指,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环境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妈妈,这就是法官叔叔在的地方吗她小声问,声音被寒风卷走大半。
嗯,别怕。我蹲下身,帮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好,围巾裹紧,试图用动作传递一点力量,法官叔叔阿姨是来听琪琪说话的,就像在幼儿园回答问题一样。待会儿,如果法官叔叔问你,想跟爸爸一起生活,还是想跟妈妈一起生活……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温柔,琪琪,你只要说出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就好。告诉法官叔叔阿姨,你想和谁在一起。妈妈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眼睛里依旧有些怯生生的水光。
走进法庭,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陈旧木质和某种无形压力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高高的穹顶,深色的木质桌椅,正前方悬挂的国徽,一切都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穆和庄严。旁听席空荡荡的,只有我和王磊各自坐在原告、被告席的后方家属区。王磊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扫过我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漠然,只在看向琪琪时,嘴角才勉强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
琪琪被法警领到了法庭中间一个单独的小椅子上坐下。那椅子对她来说有些高,她的小脚悬空晃荡着,两只小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放在膝盖上。她不安地转动着小脑袋,目光在穿着深色法袍、面容严肃的法官和面无表情的书记员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我身上。我立刻朝她用力地点点头,挤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尽管自己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庭审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律师的陈述、证据的提交、王磊那边律师咄咄逼人地抛出那份自愿放弃抚养费协议并强调其自愿性……所有的声音在我耳边都变成了模糊的、遥远的背景噪音。我的眼睛,我的全部心神,都死死地钉在法庭中间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看着她因为那些激烈的言辞而微微缩起的肩膀,看着她小脸上越来越浓的困惑和不安,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在双方律师唇枪舌剑的辩论告一段落之后,坐在审判席正中央、面容沉静的中年女法官,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法庭略显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安抚的温和:
小朋友,你叫王诗琪,对吗
琪琪猛地抬起头,像是被点了名,小身体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她看着法官,大眼睛里充满了紧张,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声回答:嗯。
别紧张。女法官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鼓励的微笑,阿姨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到什么,就告诉阿姨什么,好不好
琪琪又点了点头,小手把膝盖上的裙子抓得更紧了。
阿姨知道,爸爸妈妈都很爱你。现在呢,爸爸妈妈要分开生活了,需要决定琪琪以后主要和谁一起生活。法官的声音放得更缓,更柔和,那么琪琪,你能告诉阿姨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愿意以后主要和爸爸一起生活,还是愿意和妈妈一起生活呢
问题,终于问出来了。
整个法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带着不同的情绪——探究、紧张、算计、担忧——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王磊挺直了背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住琪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待和无声的压力。他身边的律师也绷紧了神经。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做出任何可能干扰琪琪的动作,只是用目光,用我全部的灵魂力量,无声地传递着我的存在和支撑。
琪琪坐在那张对她来说显得过于宽大的椅子上,仿佛被这个巨大的问题、被整个法庭凝重的气氛压住了。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大眼睛里蓄满了水光,眼神慌乱地在我和王磊之间来回移动。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膝盖上那点可怜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几秒钟的沉默,在死寂的法庭里被无限拉长,沉重得让人窒息。王磊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里的期待开始掺杂上明显的不耐和隐隐的威胁。他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被他的律师用眼神严厉制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压垮一切时,琪琪的目光终于定格在我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有慌乱和犹豫,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依恋和求助。
下一秒,她猛地从小椅子上滑了下来!小小的身影像一颗被风吹离枝头的、无助的果子,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朝我所在的旁听席冲了过来!
妈妈——!
那一声哭喊,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委屈和依赖,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撕裂了法庭凝滞的空气,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她跑得太急,小小的身子不稳,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绊了一下,几乎要摔倒。我再也无法克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
她像一只终于找到归途的雏鸟,带着巨大的冲力,重重地撞进我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我踉跄着后退一步,但我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她。那小小的、温热的、带着剧烈颤抖的身体,瞬间填满了我空悬了两年的心。
妈妈!妈妈!她把脸深深埋进我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我的衣领。她哭得浑身都在剧烈地抽搐,小小的手臂死死环住我的脖子,勒得我生疼,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我要妈妈!我要跟妈妈!呜呜呜……我不要跟爸爸!我不要去爸爸家!呜呜……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抗拒,在空旷的法庭里反复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墙壁。王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当众羞辱的狂怒。他身边的律师也僵住了,表情极其难看。
我紧紧抱着她,一只手用力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崩溃的情绪。我的脸颊紧紧贴着她被泪水浸透的、滚烫的小脸,自己的眼泪也汹涌而出,和她的混在一起。
宝宝不怕……妈妈在……妈妈在……我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只能重复着最简单的话语。
琪琪在我怀里剧烈地抽噎着,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不停地耸动。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向审判席上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触动、神情变得异常严肃的女法官,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却无比清晰地喊了出来:
法官阿姨!我要妈妈!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抽噎了一下,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像是怕被夺走,然后,用尽力气,喊出了那句让整个法庭陷入更深寂静的话:
妈妈……妈妈枕头上有太阳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
她的小脸转向王磊的方向,大眼睛里充满了直白的恐惧和排斥,小嘴瘪着,带着巨大的委屈控诉:
爸爸家……爸爸家只有烟味!臭臭的!呛人!我害怕!呜呜呜……我要妈妈!我要回家!回有太阳味道的家!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