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分班,我小心翼翼把情书夹进江屿的书里。
>却听见他在走廊嗤笑:又是林晚宜烦不烦。
>我默默撕碎所有日记。
>后来他把我堵在图书馆:教你物理,条件是用我送的笔。
>我攥着泛黄的情书碎片摇头:江同学,我早不喜欢你了。
>他忽然红了眼,颤抖着翻开他的课本——
>每一页的空白处,都画满了我低头的侧影。
---
高二开学第一天,空气里还残留着暑假尾巴的燥热,老旧吊扇在头顶吭哧吭哧地转,搅动起混合着粉笔灰和崭新课本油墨味的空气。林晚宜坐在靠窗第四排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新课本硬挺的封面边缘,留下浅浅的月牙痕。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一下下撞击着胸腔,擂鼓似的,只因为那个身影刚刚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
江屿。
他像是自带某种降温光环,连带着他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几分。简单的白T恤,黑色运动长裤,衬得身形挺拔又干净。他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向教室最后排靠窗的那个专座,那是属于年级第一、物理竞赛金牌得主、也是附中无数女生目光焦点的位置。书包随意地扔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林晚宜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摊开的英语书,密密麻麻的字母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只有她自己知道,从高一开始,她的目光就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总是不自觉地越过半个教室,悄悄落在他身上。看他解题时微蹙的眉头,看他打球时飞扬的发梢,看他偶尔和别人说话时,唇角那抹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
晚宜,发什么呆呢物理卷子!同桌周晓晓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递过来一张印满题目的试卷。
啊哦!谢谢。林晚宜猛地回过神,脸颊微微发烫,手忙脚乱地接过卷子。新学期的物理,难度陡然提升,光是看着那些力臂、摩擦系数、动能定理的符号,她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第一节就是物理课。讲台上,严厉的灭绝师太王老师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片,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全班:这次摸底,最高分江屿,98。最低分……她的声音顿了顿,精准地落在一个方向,林晚宜,62。开学就给我下马威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林晚宜,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哄笑声低低地响起,像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林晚宜的背上。她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试卷里那个鲜红的、刺眼的62里。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味。其中一道目光,似乎来自教室最后排,冷淡,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她如芒在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下课铃像是救命的信号。林晚宜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教室,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墙壁贴着她发烫的额头,她才敢大口喘息。镜子里映出一张沮丧到极点、眼眶微微泛红的脸。
别难过了晚宜,周晓晓跟了进来,递给她一张纸巾,王老师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要不……找江屿问问他物理那么好,随便指点你两句都够用了。
找江屿
林晚宜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沉了下去。她连和他对视的勇气都匮乏,更别说主动开口请教了。他就像天上清冷的月亮,遥远、明亮,而她只是地上仰望的尘埃。一个考62分的物理渣,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年级第一
整整一周,林晚宜都在物理的泥潭里挣扎。王老师的办公室成了她每日必去的刑场,厚厚一沓基础练习题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而江屿,依旧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存在。他的物理卷面永远是接近满分的整洁漂亮,课堂上被点名回答难题时,思路清晰,声音清越,引得一片低低的惊叹。林晚宜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在草稿纸上徒劳地演算着那些永远也算不对的公式。
晚宜,你看!周晓晓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手里捏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支崭新的钢笔,笔身是漂亮的星空蓝,在灯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微光,限量版!我小姨从国外带回来的!送江屿!他上次不是帮我们班修好了投影仪嘛正好当谢礼!你帮我放他书里好不好我不敢直接给他……
周晓晓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晚宜。
林晚宜的心猛地一缩。帮忙放东西……放进江屿的书里这几乎是唯一能正大光明触碰他物品的机会。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上来,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勇气。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手指却紧紧攥住了那个小小的盒子,仿佛攥住了自己悸动不安的心跳。
放学后,喧闹的教室很快空了下来。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江屿的课桌上。林晚宜屏住呼吸,像做贼一样溜到最后一排。他的桌面很干净,只有几本摞放整齐的课本。她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最上面那本物理书的封面。
书页特有的油墨清香混合着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的指尖都在发烫。她飞快地将那个装着钢笔的星空蓝盒子塞进书页深处,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然后,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另一只手从自己书包最里层的夹袋里,摸出了那个折叠得方方正正、几乎被她掌心汗水濡湿的浅蓝色信封。
信封很素雅,没有署名。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写满了一个少女笨拙又炽热的心事,写满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的仰望和期待。这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鼓足勇气才完成的战书。
她的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那封信。把它放进去就放在那支钢笔旁边他会看到吗他会怎么想嘲笑厌恶还是……一丝丝的可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血液全部涌向头顶,脸颊烫得惊人。最终,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战胜了铺天盖地的羞怯和恐惧。她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封承载着她所有秘密和希冀的信,轻轻地、迅速地,推进了物理书的内页,紧紧贴着那个星空蓝的盒子。
做完这一切,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合上书页,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直跑到教学楼外僻静的紫藤花架下,她才扶着粗糙的廊柱大口喘气,胸腔剧烈起伏,手心全是冰凉的汗。
呼……她试图平复快要爆炸的心跳,脸颊的热度却丝毫未退。他会看到吗明天……明天会怎样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而清冷的说话声,伴随着几个男生嬉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教学楼另一侧的走廊拐角传来。是江屿!还有他的几个朋友!
林晚宜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她下意识地往粗大的廊柱后面缩了缩,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哎,屿哥,刚才看你桌肚里好像又多了点东西该不会又是哪个班花的情书吧一个笑嘻嘻的男声响起,带着调侃。
烦不烦。是江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冰冷的烦躁这语调像淬了冰的针,瞬间扎进林晚宜的耳膜。
啧,这次是谁啊看看呗!另一个男生起哄。
脚步声在花架不远处的走廊入口停住了。林晚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纸张被拿起、翻动的细微声响。
又是林晚宜江屿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毫无温度地穿透傍晚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林晚宜的心上,呵,物理考62分那个书呆子一个,还学人送东西烦不烦。
噗——有人没忍住笑出声,林晚宜就那个总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她胆子不小啊!
不自量力呗。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轻蔑的笑意。
行了,走了。江屿的声音带着终结话题的冷漠,脚步声重新响起,渐渐远去。
紫藤花架下,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藤蔓的沙沙声。
林晚宜死死地靠在冰凉的廊柱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刚才江屿那句烦不烦,那句书呆子,那句不自量力,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在她脑海中反复切割、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嘲讽,将她小心翼翼捧出的、最珍视的那颗心,瞬间碾得粉碎。
脸颊上滚烫的温度迅速褪去,变得一片惨白。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空,连扶着廊柱的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在她眼里那么珍贵的心意,在他那里,只是烦不烦的负担,是不自量力的笑话。62分的物理成绩,成了她最刺眼的标签,成了他眼中书呆子的明证。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在脚下干燥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四合,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林晚宜才像一尊被解除了魔法的石像,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回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的桌椅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颤抖着手打开书包,拿出那个陪伴了她整个高一的、带着密码锁的厚厚日记本。翻开,每一页,密密麻麻,全是关于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人的身影,一个人的小事。他解出难题时转笔的弧度,他打完球后仰头喝水的喉结滚动,他偶尔在图书馆窗边阳光下小憩时安静的侧脸……
data-fanqie-type=pay_tag>
那些被她视若珍宝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用力,刺啦——
一页。
刺啦——
又一页。
带着墨香的纸页被无情地撕扯下来,在她手中变成大小不一的碎片。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眼泪依旧不停地流,无声地滴落在那些碎片上,洇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撕碎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心碎的回响。一张张承载着少女心事的纸片,像被狂风卷起的枯叶,纷纷扬扬,飘落在她脚边,铺满了冰冷的地面。
最后一页被撕下,揉成一团。她拉开窗户,将那团承载着过往所有悸动和幻想的废纸,连同那支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由他亲手送出的、并不存在的回礼一起,用力扔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风呼啸着灌进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干了脸上冰冷的泪痕。
她看着窗外浓稠的黑暗,眼神一点点沉静下来,像一潭深不见底、不再起波澜的湖水。
江屿,再见。
我的喜欢,到此为止了。
从那天起,林晚宜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依旧安静,但那份安静里,不再有怯懦和躲闪,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疏离。她不再关注教室后排的任何动静,目光永远只停留在自己的书本、试卷和黑板上。物理依旧是她的噩梦,但她不再逃避王老师的办公室。每天放学,她第一个冲到办公室,抱着厚厚的习题集,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做,直到王老师都忍不住皱眉赶人:行了行了,明天再来!你这丫头,跟自己较什么劲
厚厚的眼镜片下,王老师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微不可查的赞许。
林晚宜把自己埋进了题海。清晨教室还没开门,她就抱着书在走廊路灯下背单词;午休时间,别人在聊天打闹,她在演算纸上沙沙地写着公式;深夜的台灯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陪伴着她。
她不再和江屿有任何视线上的交集。偶尔在走廊狭路相逢,她也会目不斜视地快速走过,仿佛他只是空气。有一次她的试卷被风吹落,正好飘到他的脚边,他也只是微微顿了一下脚步,目光淡漠地扫过,没有任何弯腰的意思。林晚宜平静地走过去,自己捡起来,掸掉灰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江屿依旧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存在。物理竞赛集训的通知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他的名字排在首位。篮球场上,他一个漂亮的三分球依然能引来女生们兴奋的尖叫。他身边永远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谈笑风生,光芒耀眼。
只是,他偶尔会下意识地扫过靠窗第四排那个位置。那个曾经总爱低着头、偶尔会偷偷看过来的女孩,现在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小白杨。她的侧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沉静,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她不再看他一眼,甚至在他经过时,周身会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拒人千里的冰冷屏障。
这种变化,细微却不容忽视。江屿微微蹙了下眉,心底掠过一丝极其陌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微不可见,却真实存在。他甩甩头,试图把这莫名的情绪驱散,却无济于事。她那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目光都更让人……在意。
转眼到了校运动会。秋老虎的威力不减,塑胶跑道被晒得蒸腾起热气,劣质大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
林晚宜报了个最冷门的项目——女子三千米。纯粹是为了班级凑数。她没什么运动天赋,跑起来像只笨拙的小企鹅。此刻,她正艰难地挪动在跑道最后一名的位置上,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通红的脸上,喉咙里像吞了刀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脚步越来越沉,视线都有些模糊。
加油!晚宜!坚持住!周晓晓在跑道边声嘶力竭地喊着。
突然,一个尖利又做作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在离林晚宜不远的跑道内侧响起,清晰地盖过了周晓晓的加油声:
哎哟,这不是我们班的‘物理之光’林晚宜嘛跑得可真‘快’呀!跟乌龟爬似的!是沈薇,班里有名的小喇叭,家境不错,平时就喜欢拉帮结派,对江屿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自从林晚宜物理成绩开始有起色,王老师偶尔会在班上提一句林晚宜最近进步很大,沈薇看她的眼神就愈发不善。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学人家跑步别一会儿摔个狗啃泥,丢我们班的脸!沈薇旁边的几个女生立刻跟着哄笑起来,声音刺耳。
听说她上学期还给江屿塞情书呢!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成绩垫底,长得也就那样,土里土气的,哪来的勇气啊沈薇的声音拔得更高,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带着恶毒的嘲讽,结果呢人家屿哥看都没看就扔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笑死人了!
噗——真的假的这么不要脸
当然是真的!屿哥亲口说的,烦都烦死了!沈薇得意洋洋地添油加醋。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晚宜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里。她脚步一个踉跄,差点真的摔倒。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身体的极限,喉咙里的血腥味更浓了。周围似乎有很多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好奇、探究,甚至幸灾乐祸。
她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站稳。不能停!不能倒下!更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怯!
就在她积蓄力量,准备无视那些噪音继续往前挪的时候——
闭嘴!
一个冰冷至极、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哄笑和嘈杂!
整个跑道内圈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愕然地循声望去。
只见江屿不知何时出现在跑道内侧,离沈薇她们只有几步远。他穿着简单的运动服,额角带着运动后的薄汗,脸色却阴沉得可怕。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冰的深潭,锐利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直直刺向沈薇!
沈薇脸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间僵住,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张着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旁边的几个女生更是吓得噤若寒蝉,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江屿的眼神冰冷地扫过她们,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造谣诽谤,很得意
沈薇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嘴唇哆嗦着:我……我没有……
没有江屿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你刚才说的话,需要我帮你一字一句重复,让教导主任来评判吗或者,直接调走廊监控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心胆俱裂的威慑力。
对……对不起!江屿……我……沈薇彻底慌了,语无伦次,眼泪都快吓出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对女生敬而远之、从不多管闲事的江屿,会为了林晚宜当众发难!
不是跟我道歉。江屿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转向跑道上那个几乎要撑不住的单薄身影。
林晚宜也停下了脚步,震惊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她看着那个挡在她和恶意之间的挺拔背影,心绪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他……为什么要帮她
沈薇顺着江屿的目光看向林晚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周围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她艰难地转向林晚宜,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林晚宜……对……对不起……我不该乱说……
林晚宜没有回应。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江屿的背影一眼,那一眼,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感激,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疏离。然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重新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朝着终点线冲去!
她的背影倔强而孤独,像一株在狂风中也要拼命挺直的小草。
江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决绝跑远的背影,眉头紧紧锁起。他刚才的怒火尚未平息,此刻心中却又涌上一种更加陌生的、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莫名的慌乱。他帮她解了围,可她看他的眼神,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淡。仿佛他刚才所做的一切,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沈薇和那几个女生在无数道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逃也似的跑了。一场闹剧落幕,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和窃窃私语并未消散。
江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想走,却瞥见跑道边缘,离沈薇刚才站的位置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张小小的、被踩得有些脏污的纸片。那纸片的颜色……是浅蓝色的。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几乎被他遗忘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弯腰,将那张纸片捡了起来。
纸片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毛糙,显然是被人撕碎的。上面只有两个字,娟秀小巧,却像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烫了他的眼:
……屿……
后面那个字被撕掉了。但那个屿字,他认得!和他物理书里那张被他不耐烦地扫过一眼、最终不知塞到哪个角落的浅蓝色信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江屿的脑中炸开!他捏着那张小小的碎片,指尖冰凉,血液却瞬间涌向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是她!
那封被他随口评价为烦不烦的情书……是林晚宜写的!
那个总是安安静静、低着头,被他下意识贴上书呆子标签的林晚宜
那个被他当众羞辱后,彻底将他视作空气、眼神冰冷疏离的林晚宜
那个在跑道上,即使累到极致、被恶语中伤,依旧倔强地挺直脊背冲向终点的林晚宜
无数的画面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她悄悄看过来的目光,她捡起试卷时平静的侧脸,她埋头苦读时专注的剪影,她刚才那毫无波澜的一瞥……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小小的碎片,被赋予了全新的、让他心惊肉跳的含义!
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在跑道上搜寻那个身影。
终点线处,林晚宜刚刚冲过线,整个人像脱力般被周晓晓搀扶着,弯着腰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淋漓,狼狈不堪。
江屿攥紧了手中的纸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脚就想冲过去,却被汹涌的人潮和终点处的混乱挡住。
林晚宜!你没事吧周晓晓焦急的声音传来。
林晚宜艰难地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她慢慢直起身,接过周晓晓递来的水,小口地喝着,目光平静地扫过喧嚣的操场,扫过欢呼的人群,最终,落在了远处那个捏着纸片、脸色异常难看、正死死盯着她的江屿身上。
四目相对。
隔着喧闹的人海,隔着被踩脏的跑道,隔着整整一个被撕碎的夏天。
林晚宜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像一片深秋的湖水,平静,冰冷,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狈和失态。然后,她极其平淡地移开了视线,仿佛他只是背景板上一抹无关紧要的颜色。
那眼神,比沈薇的恶语更伤人,比冰冷的漠视更刺骨。
江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被他亲手打碎,再也无法复原了。
运动会后,林晚宜彻底成了图书馆的常客。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能让她远离所有纷扰的地方,尤其是远离江屿那越来越让人看不懂的复杂目光。她把自己埋在高高的书堆后面,像一只筑起了坚硬外壳的蜗牛。
物理依旧是最大的拦路虎。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大题,像一团乱麻,绞得她脑仁生疼。她咬着笔杆,眉头拧成了疙瘩,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示意图和公式,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关键的突破口。
这里,一个清冽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头顶响起,切割磁感线的有效长度你算错了。
林晚宜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刺耳的痕迹。她甚至不需要抬头,就知道这声音属于谁。那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已经无声地弥漫过来。
江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桌旁。他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外文期刊,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白,似乎想掩饰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摊开的习题集上,没有看她。
林晚宜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像看着任何一个陌生的、试图打扰她学习的同学:谢谢江同学提醒。我自己可以。
声音冷淡疏离,带着清晰的拒绝意味。
江屿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林晚宜那种拒人千里的态度,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上。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识趣地离开。
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他将那几本期刊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了一支笔。
一支星空蓝的钢笔。
笔身在图书馆顶灯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梦幻般的细碎微光,漂亮得夺目。正是当初周晓晓托林晚宜放进他书里的那支限量版。
林晚宜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凉。他什么意思炫耀还是……提醒她那场难堪的过去
江屿将那支笔轻轻推到桌子中央,推到两人之间。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道题,我可以教你。用这个讲。
他的指尖点了点那支星空蓝的笔,条件是用它写。
林晚宜的目光落在那支漂亮的笔上,又缓缓移向江屿的脸。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淡漠,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期待,有忐忑,甚至……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祈求这让她觉得荒谬又可笑。
他以为这是什么施舍还是弥补
她放在桌下的手,慢慢伸进自己书包的夹层里。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纸包。里面是她那天晚上撕碎的日记残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全部扔掉,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一小包碎片,像是要时刻提醒自己那段愚蠢的过往。
她将那包折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包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正好压在那道让她头疼的电磁感应大题上。然后,她抬起头,迎上江屿瞬间变得错愕的目光。
她的眼神清澈,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
江同学,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安静的图书馆里,也重重地敲在江屿的心上,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支星空蓝的笔,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这支笔,还是留给需要它的人吧。
轰!
江屿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那七个字——我早就不喜欢你了——像七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他的心上!比任何物理竞赛的难题更让他无措,比任何失败更让他感到灭顶的恐慌!
他设想过她的冷淡,她的拒绝,甚至她的怨恨。但他从未想过,会是如此平静的、彻底的、不留一丝余地的宣判!
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出声,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不是的……晚宜……我……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得周围几个看书的学生不满地看过来。但他完全顾不上了。他急切地想要解释,想要挽回,想要抹掉自己曾经混账的言行!他手忙脚乱地翻开自己带来的那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集,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你看!你看这个!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带着微微的颤抖,将习题集的内页猛地翻转过来,推向林晚宜!
习题集哗啦啦地翻动着。
林晚宜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摊开的、写满复杂公式和推导过程的书页上。
然后,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图书馆里翻书的沙沙声,远处细碎的交谈声,窗外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全都消失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书页的空白处。
那里,没有密密麻麻的演算草稿。
那里,只有画。
铅笔画。
用笔细腻而克制,线条流畅,光影处理得恰到好处。
画的……全是她。
一张又一张。
占据着每一页边角的空白。
她低着头,在清晨的窗边背单词,晨光给她柔和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咬着笔杆,对着物理题皱眉苦思,眉心微微蹙起,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苦恼和专注。
她抱着厚厚的练习册,穿过喧闹的走廊走向王老师办公室,背影单薄却挺直,像一棵柔韧的竹子。
她安静地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静的光晕里。
甚至……还有一张,是她在运动会上,累到极致、脸色苍白却依旧倔强地冲向终点时,那瞬间被捕捉到的、混合着疲惫和不肯服输的眼神特写……
每一幅,都惟妙惟肖。
每一幅,都倾注了难以想象的观察和……心意。
画中的她,没有华丽的修饰,只有最真实的瞬间。那些她自己都未曾注意过的神态、动作、细微的表情,被画笔捕捉、定格、珍而重之地保存在他视为最重要、最私密的习题本里。
林晚宜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些被她撕碎、埋葬的过往,那些小心翼翼藏起的悸动,那些被冰冷言语刺穿的痛楚,此刻都在这满页的、无声的凝视下,轰然崩塌、碎裂、重组!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江屿。
他站在桌边,高大的身影在顶灯下显得有些僵硬。那张总是冷淡俊朗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无措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他的眼眶是红的,眼尾带着清晰的湿意,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学神江屿。
他只是一个不小心弄丢了最珍贵的东西、急得快哭出来的……笨拙少年。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图书馆的空气仿佛不再流动。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影子,在两人之间投下短暂的、晃动的光影。
林晚宜的目光,从那些画满了她身影的书页,缓缓移回到江屿的脸上。他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眼眸,此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恐慌、懊悔、无助,还有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似乎想用疼痛来确认这不是一场幻觉。
我……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干涩得不成调,带着细微的颤音,我……画了很久……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从……从你不再看我开始……他艰难地补充道,眼神死死地锁住她,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晚宜……我……
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千言万语,在真正面对她那双平静得让他心慌意乱的眼睛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该说什么说对不起说他后悔了说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她说他那些混账的话只是为了在朋友面前维持那可笑的高冷说他看着她一点点变得坚强、变得耀眼,心里那份陌生的悸动如何日复一日地滋长、蔓延,最终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可是,太晚了。
那句我早就不喜欢你了,像一道冰冷的银河,横亘在他们之间。
林晚宜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深埋的委屈和酸涩,如同被打翻的五味瓶,在她胸腔里剧烈地翻搅。
那些画……
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在角落里默默仰望的时光……原来,也曾落入他的眼底
她看着眼前这个红着眼眶、失了一贯从容、甚至显得有些狼狈的少年。那个曾经让她仰望如星辰、又让她跌入尘埃的少年。那些被他冰冷话语刺穿的伤口,似乎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冲刷着,隐隐作痛,却又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
她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惊涛骇浪。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桌面上那个装着日记碎片的小纸包,粗糙的触感带着冰冷的现实感。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图书馆里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摊开的习题集上,照亮了那些细腻的铅笔画,也照亮了江屿眼中那抹越来越深的绝望。
他看着她低垂的、没有任何回应的侧脸,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那点微弱的希冀之火,在她无声的沉默里,摇摇欲坠。
就在那火光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林晚宜动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没有去碰那支漂亮的星空蓝钢笔,也没有去翻动那本画满了她身影的习题集。
她的指尖,轻轻地点在了那道让她绞尽脑汁、画满了凌乱草稿的电磁感应大题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羽毛拂过紧绷的琴弦:
这道题……
她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目光越过那道物理题,重新落在江屿写满紧张和期待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涌动。
……你刚才说,哪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