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队长王硕在沙漠深处发现会呼吸的绿洲,宣称这是人类征服自然的里程碑。
我提醒他绿洲扩张快得诡异,他却嘲笑我胆小。
当队员欢呼着冲进绿洲中心,绿洲突然收缩,瞬间吸干三名队员的生命。
与此同时,太平洋上,一座被误认为岛屿的巨兽苏醒,发出撕裂天空的悲鸣。
我听见它的声音在脑海炸响:人类……窃取……生命……偿!
军方决定用核弹炸毁巨兽。
我冒险连接巨兽意识,看到它伤口流淌的绿色血液——正是形成绿洲的生命源液。
它在治疗自己!我对着通讯器嘶吼,绿洲是它的绷带!
1
会呼吸的沙漠
滚烫。无边无际的滚烫。
黄沙像烧红的铁板,隔着厚厚的靴底都能烫伤脚心。空气在视野里扭曲、抖动,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一口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割到肺里,火辣辣的疼。毒辣的日头悬在头顶,白晃晃一片,榨干最后一丝水汽,也榨干人最后一点力气。举目四望,除了沙丘还是沙丘,单调、死寂,令人绝望。
李哲!水!快!旁边传来周薇沙哑的喊声,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颤抖。她嘴唇干裂起皮,脸色灰败,汗水刚冒出来,立刻就被贪婪的空气舔舐干净。
我麻木地拧开腰间水壶的盖子,递过去。壶身轻得吓人,晃一晃,只剩下可怜的一小口在里面发出空洞的回响。周薇接过去,没有立刻喝,只是珍惜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沙海。
妈的,这鬼地方!前面传来勘探队长王硕粗粝的咒骂。他停下脚步,一把扯下遮阳的围巾,露出被晒得黑红、布满汗渍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着,像破旧的风箱。仪器是不是他娘的坏了!这都走了三天了!屁的绿洲影子都没见着!再这么下去,全得交代在这!他暴躁地踢了一脚脚下的沙丘,沙粒扬起,又无力落下。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定位仪,屏幕上的坐标点闪烁着,固执地指向我们正前方。代表生命信号的绿色光斑,微弱却异常清晰,就在那个方向。
仪器没错,队长。我的声音也因为干渴而嘶哑,信号源就在前面,距离……不到两公里了。很强,而且……还在增强。
增强周薇猛地抬起头,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在沙漠腹地这怎么可能
就是!王硕重新围上围巾,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兴奋和贪婪,老子带队跑过多少沙漠从没见过这种怪事!这绿洲肯定不一般!说不定下面躺着个大金矿,或者藏着什么上古宝贝!只要能拿下,老子王硕的名字,就能刻在征服自然的里程碑上!听懂没里程碑!他用力挥了一下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无尽的财富和荣耀。
我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一股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太反常了。沙漠深处凭空出现的绿洲信号强度还以几何级数疯狂飙升这不像大自然的馈赠,更像某种……陷阱或者更糟的东西
队长,我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试图压下那股心悸,这扩张速度……快得离谱,完全违背常理。我感觉……很不对劲。我们还是先停下来,用无人机……
不对劲王硕猛地转过身,粗壮的眉毛拧成一团,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不屑和烦躁,李哲!你他妈就是书读多了,胆子给读没了!老子在沙漠里玩命的时候,你还在实验室里玩试管呢!反常反常才他妈是机会!懂不懂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绿洲就在前面!水!吃的!还有大把的钞票!都给老子跑起来!
他不再看我,像一头被血腥味刺激的狮子,率先朝着定位仪指示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而去。队伍里其他几个早已被干渴折磨得神志模糊的队员,听到水这个字眼,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跌跌撞撞地跟着王硕冲了出去。
李哲!快跟上!周薇焦急地拉了我一把,她的眼中也充满了对水源的极度渴望,理智在生理极限面前摇摇欲坠。
我被她拽着往前跑,心却沉得像灌满了铅。前方,沙丘的弧线尽头,一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黄沙的绿色,悄然出现在视野边缘。
那抹绿,如同沙漠死寂画布上突然滴落的一点浓稠颜料,迅速晕染开来。随着距离拉近,它的轮廓急剧清晰、膨胀。
不是幻觉!
高大的、形态奇异的耐旱树木拔地而起,枝干虬结,覆盖着厚厚的蜡质叶片,在灼热的阳光下反射着油亮的光泽。低矮的灌木丛野蛮生长,叶片肥厚多汁,绿得发黑。更令人窒息的是,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到近乎实质的生命气息——湿润泥土的芬芳、植物汁液的清甜、花朵盛开的馥郁……所有沙漠中绝不可能存在的味道,混合成一股清凉、饱含水分的气流,汹涌地扑打在脸上。
像一头扎进了冰镇的柠檬水里,瞬间驱散了盘踞在肺部和喉咙里的灼痛与干渴。
绿洲!真是绿洲!!
水!有水了!
老天爷开眼啊!!
狂喜的吼叫瞬间撕裂了沙漠的死寂。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队员,如同扑火的飞蛾,发出非人的嚎叫,完全失去了理智,甩开沉重的背包,连滚带爬地冲向那片浓翠欲滴、生机勃勃的绿色心脏地带。
王硕跑在中间,脸上是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占有欲,他张开双臂,对着天空嘶吼:看见没!老子说什么来着!里程碑!这是人类征服自然的里程碑!老子的里程碑!哈哈哈——!
周薇也激动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就要跟着往前冲。
就在这一片狂热的欢呼声中,就在那几个队员的身影即将被茂密得反常的植被彻底吞没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股清凉、湿润、饱含生命气息的空气,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被某种更恐怖、更原始的力量瞬间抽干、掠夺!
呼——嘶啦——!
一声极其短暂、极其尖锐的吸气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像来自九幽之下。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莫御的吸力,以绿洲中心为原点,猛然爆发!
冲在最前面、离绿洲中心最近的三名队员,脸上的狂喜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瞬间凝固、扭曲。他们奔跑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
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枯,紧贴在迅速萎缩的肌肉和骨骼上。头发瞬间失去所有水分,变得如同枯草,然后化为飞灰。眼球在眼眶里急速干瘪、凹陷下去,最后只剩下两个黑洞。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像被投入了亿万倍加速的时光洪流,水分、血肉、乃至生命本身,被那股恐怖的吸力彻底抽干、剥离!
三具保持着奔跑姿势的干尸,如同被风化了千万年的沙雕,矗立在绿洲边缘,然后无声地坍塌,化为一堆颜色略深的沙砾,混入脚下无边的黄沙之中,再无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硕脸上的狂笑僵死,肌肉抽搐着,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周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攫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刚才还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绿洲中心区域,此刻如同被泼洒了无形的强酸。那些高大的怪树、肥厚的灌木,如同被投入烈焰的纸片,瞬间卷曲、焦黑、化为飞灰!浓烈的绿色以惊人的速度褪去,留下一片迅速扩散的、死寂的灰白。
绿洲,这个刚刚还象征着生命和希望的奇迹之地,正在我们眼前上演着一场恐怖绝伦的死亡蜕变!它像一个贪婪的活物,刚刚吞噬了闯入者,现在又开始收缩、枯萎,回归沙漠的底色!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从地核深处传来,又像是从遥远的天际滚过。整个大地,不,是整个空间,都在剧烈地摇晃!脚下的沙丘疯狂地流动、塌陷。天空,那亘古不变的、被烈日灼烧得发白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仿佛被泼上了浓墨。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铅块,轰然降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上!
我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来自大地深处的恐怖轰鸣,在颅腔内疯狂回荡。
它醒了。
有什么东西……醒了!
2
太平洋的悲鸣
呜——呜——
低沉、悠长的汽笛声刺破黎明前太平洋的薄雾,带着一种工业时代特有的沉闷力量感。庞大的远望号货轮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犁开深蓝色的海面。冰冷、咸腥的海风卷着细碎的水沫,狠狠拍在舰桥的舷窗上,发出噼啪的轻响。
舰长张振刚挺立在舷窗前,像一尊生铁铸成的雕像。他身上的深蓝色制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部分饱经风霜的脸,只露出线条刚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淬了火的鹰隼,透过布满水痕的玻璃,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诡异海域。他指关节粗大的手紧握着冰冷的黄铜栏杆,青筋微微凸起。
航向保持,航速降至五节。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钢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舵手耳中。
是,舰长!航向保持,航速五节!舵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舰桥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仪表盘上各种指示灯明明灭灭,发出单调的电子音。船员们各司其职,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目光时不时瞟向那片越来越近的浓雾。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海腥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名为不安的东西。
张舰长。一个冷静的女声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海洋地质学家林雪博士走到张振刚身边。她身形高挑,穿着合身的深灰色科考服,齐肩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过于沉静、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异常镇定,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打开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地形数据和频谱分析图。声呐扫描结果出来了。前方……不是岛。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词句,但最终吐出的字眼依旧带着冰冷的惊悚感:它是一个……活体。巨大的活体。体长初步估算……超过二十公里。生命信号读数……强得超出了仪器的上限阈值。而且,她抬起头,目光穿透舷窗,投向那片翻滚的浓雾,它正在移动。速度……每小时三海里,方向……西北偏西。
活体二十公里!副舰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开什么国际玩笑!林博士,你的仪器是不是……
仪器没有故障。林雪的声音斩钉截铁,她的目光转向张振刚,舰长,这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海洋生物。它的结构……复杂得可怕,内部检测到大量高强度金属信号和……类似植物根系的有机组织。它像一座会移动的山脉,一个活着的生态圈。她指着屏幕上一条疯狂跳动的曲线,看这个能量读数波动,它在……‘呼吸’。每一次波动,都伴随着强烈的次声波辐射。
张振刚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浓雾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着,翻滚得更加剧烈。海水的颜色也变得异常深邃,几乎接近墨黑。
全舰一级战斗部署!张振刚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驱散了舰桥内所有的迟疑和侥幸,主引擎预热!近防炮系统通电!声呐全频段开启!给我盯死它!有任何异动,立刻报告!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拉响,红光急促地闪烁,将每个人的脸映得一片血红。钢铁巨兽的肌肉绷紧了,沉睡的武器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进入待发状态。船员们像上紧发条的机器,迅速进入各自战位,空气紧张得几乎要爆裂。
就在这时,前方的浓雾,剧烈地翻涌起来。
不是被风吹动,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狠狠搅动、撕裂!
一座山。
不,是比山更庞大、更狰狞的轮廓,缓缓刺破了浓雾的屏障,撞入所有人的视野!
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与恐怖。
嶙峋的、覆盖着厚重深褐色甲壳的山脊如同远古巨龙的背刺,高高隆起,上面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纹路,流淌着粘稠的、墨绿色的不明液体。巨大的、如同活体珊瑚礁般的结构附着其上,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随着山体的起伏,如同呼吸般微微搏动,闪烁着点点幽冷的生物光。一些区域覆盖着深绿色的、类似巨型苔藓或地衣的植被,厚实得如同地毯。在它身躯移动时,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搅动的、浑浊如泥浆的海水,以及偶尔显露出的、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如同石柱般的肢体轮廓——那绝不是岩石的棱角!
整个舰队,十几艘大小船只,在这座移动的活体岛屿面前,渺小得如同巨人脚下的玩具船。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寸空间。舰桥上,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仪器单调的鸣响。所有人都被这超越认知的恐怖造物震慑得失去了言语。
上帝啊……副舰长失神地喃喃,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林雪博士紧抿着嘴唇,手指飞快地在平板电脑上操作,记录着这颠覆性的一幕,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
张振刚的指关节捏得发白,黄铜栏杆在他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庞然巨物,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保持距离!绝对保持距离!所有武器系统……
他的命令还未说完。
嗡——!!!
一种无法形容的、超越听觉极限的沉闷声响,毫无征兆地,直接在每个人的颅腔内炸开!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更像是某种极其低沉、极其庞大的次声波,直接撼动了骨骼和内脏!
整个海面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剧烈地向上拱起!远望号庞大的钢铁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像一片脆弱的树叶被抛上浪峰。舰桥内,所有没有固定的物品——杯子、文件、仪器——瞬间被抛飞,撞在舱壁或地板上,碎裂声不绝于耳。刺眼的警报灯疯狂闪烁,尖锐的警报声被那恐怖的嗡鸣彻底淹没。
呃啊!几个船员痛苦地捂住耳朵,指缝间瞬间渗出鲜血。更可怕的是鼻孔和眼角,也缓缓淌下了鲜红的血线!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中枢上。有人当场跪倒在地,剧烈地呕吐起来。
稳住!抓稳!张振刚的咆哮在恐怖的嗡鸣中显得如此微弱,他死死抓住栏杆,身体随着舰船的剧烈颠簸而摇晃,嘴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那发出悲鸣的巨物。
林雪博士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在控制台上,额头瞬间青紫一片。平板电脑脱手飞出,砸在角落。她顾不上疼痛,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舷窗外。
那庞然巨物的头部区域——如果那扭曲嶙峋、覆盖着厚重甲壳和巨大骨刺的隆起物可以称之为头部的话——猛地向上昂起!覆盖其上的暗紫色珊瑚礁结构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张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如同深渊裂口般的巨大孔洞!
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了空气的震荡波,如同无形的毁灭之环,以那个孔洞为中心,轰然向四面八方爆开!所过之处,海面被狠狠压出一个巨大的凹坑,随即掀起数十米高的浑浊巨浪!
嗡鸣声陡然拔高,变成了一种撕裂灵魂的尖啸!
呜嗷——!!!
那不是任何一种地球生物能发出的声音。它混合着亿万生灵叠加的哀嚎、大地板块崩裂的呻吟、星辰寂灭时的叹息……沉重、古老、痛苦,充满了被亵渎的滔天怒火!这声音穿透钢铁船壳,直接烙印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我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在颅腔内炸开!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耳边是尖锐到极致的嗡鸣,盖过了巨兽的咆哮,盖过了一切声响。我死死抱住头,蜷缩在滚烫的沙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那不是物理的声音,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
就在这灵魂撕裂般的痛苦中,几个破碎的、蕴含着无尽痛苦和毁灭意志的音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我的意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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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窃取……生命……偿!
偿!偿!偿!
这个字眼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审判,在我的脑髓里疯狂回荡、撞击!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太平洋上。
林雪博士挣扎着从控制台边爬起,抹去额角的血,正好看到那震荡波扫过一艘靠得稍近的护卫舰。那艘钢铁战舰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舰体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扭曲声,瞬间拦腰折断!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无数微小的身影在爆炸的烈焰和汹涌的海浪中绝望地挣扎、消失。
张振刚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舷窗上,鲜血从指缝渗出。他对着通讯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被巨兽的悲鸣和爆炸声彻底吞没。
3
绷带下的伤口
呃……呕……我蜷缩在滚烫的沙地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刚刚被无形巨锤砸过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耳朵里依旧是尖锐的嗡鸣,像是有一万只毒蜂在颅内振翅。嘴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是牙龈被咬破的血。
李哲!李哲!你怎么样!周薇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被传来,她的手冰凉,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试图把我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痛苦中拉回来。
我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她惊恐万状、沾满沙尘和泪痕的脸。旁边,王硕队长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沙地上,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怪物……有怪物……
他裤裆的位置,湿了一大片,在滚烫的沙地上迅速蒸发,留下难闻的骚气。
没……事……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怒吼——窃取…生命…偿!——带来的冰冷恐惧,远比身体的痛苦更甚。
挣扎着坐起身,我强迫自己看向那片刚刚吞噬了三条生命的绿洲。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几乎再次冻结。
绿洲的边界线,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心萎缩!像一块被无形火焰燎烤的绿色绒布,边缘迅速地焦黑、卷曲、化为灰烬。刚才还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区域,此刻正被一片死寂的灰白疯狂吞噬。然而,在这片死亡地带的中心,那片曾经瞬间吸干队员的焦黑核心区域,却发生着更加诡异的变化。
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沙线,正从焦黑的地表下疯狂地生长出来!它们像有生命的藤蔓,扭曲、缠绕、交织,速度快得惊人。沙线所过之处,焦黑的沙粒被吸附、凝结。短短几分钟内,一个巨大、扭曲、由暗红色沙粒构成的茧,或者说痂,赫然出现在绿洲中央!那东西表面还在微微搏动,如同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口正在强行愈合!
而在沙茧周围的地表下,我隐约感觉到一种庞大而模糊的脉动。咚……咚……沉重、缓慢,带着一种受伤后的虚弱和难以言喻的痛苦。每一次脉动,都似乎牵动着脚下整个沙漠的轻微震颤。
绷带……一个词毫无征兆地跳进我的脑海,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直觉。那巨大的沙茧,那疯狂收缩的绿洲边缘,那地底传来的痛苦脉动……这一切碎片,在巨兽那声灵魂怒吼的背景下,正拼凑出一幅令人绝望的图景。
快!把仪器……声波采集器……拿过来!我猛地抓住周薇的手臂,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嘶哑。
周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冲向被丢弃在一旁的装备包。
王队!振作点!我转向还在失魂落魄的王硕,厉声喝道,不想死在这里就过来帮忙!这东西不对劲!它在‘包扎’自己!那绿洲的能量……是它的血!我把血字咬得极重。
王硕浑身一抖,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恐惧之外的波动,他茫然地看着我,又看看那个搏动着的巨大暗红色沙茧,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我手腕上那个原本用于定位绿洲生命信号、此刻屏幕已经碎裂的特制腕表,突然发出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杂音中,竟然夹杂着几个清晰可辨的词语碎片:
……代号‘利维坦’……太平洋……移动巨兽……威胁等级:灭世……最高授权……核……核打击……坐标……
杂音再次淹没了一切。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
核打击!
他们要炸了它!
不!我失声叫了出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个声音,那个充满痛苦和毁灭的怒吼……它是在治疗!绿洲是它的绷带!轰炸它那是在引爆一颗足以撕裂整个生态圈的炸弹!
李哲!仪器!周薇抱着沉重的声波采集器跑了回来,脸上满是汗水和沙尘。
我一把夺过仪器,手指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急切而颤抖着,几乎无法按下启动键。必须连接上!必须知道它真正的状态!必须阻止那毁灭性的轰炸!
帮我!我对周薇吼道,同时将仪器指向那个搏动着的巨大沙茧,将采集探头狠狠插入脚下滚烫的沙地。集中精神!想着……沟通!想着我们没有恶意!想着我们看到了它的痛苦!这听起来荒谬绝伦,但此刻,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周薇看着我眼中近乎疯狂的神色,用力点了点头,双手死死按住仪器冰冷的金属外壳,闭上眼睛,眉头紧锁。
王硕也挣扎着爬了过来,颤抖的手按在仪器上,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
我将自己的额头,紧紧贴在仪器冰凉的传感面板上。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感知,疯狂地投向脚下那片大地,投向那沉重、痛苦、带着无边愤怒的脉动中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祈祷般呐喊:
别动怒!我们在听!你的伤……我们看到了!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更加痛苦的精神洪流,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瞬间冲垮了我脆弱的意识堤坝!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在每一个脑细胞中炸开!眼前不再是沙漠的景象,而是被无数疯狂闪烁、扭曲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彻底淹没!
景象:
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巨大的、狰狞的伤口贯穿了身躯,深可见骨,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浓郁生命绿光的血液(源液)。这绿光流到哪里,哪里的岩石甲壳就迅速愈合,生长出奇异的植物。人类的钻探机械如同肮脏的寄生虫,贪婪地刺入伤口边缘,疯狂抽取着那绿色的生命源液!大地在它身下痛苦的呻吟、龟裂。天空被愤怒染成一片燃烧的血红!
声音:
亿万生灵叠加的哀鸣(森林焚烧、动物悲号、冰川崩裂)。大地板块被撕裂的呻吟。人类贪婪的狂笑和机器的冰冷轰鸣。最终,所有声音都汇聚成那痛苦到极致的、撕裂灵魂的怒吼:痛!窃贼!止!偿!
感知:
一种古老到无法想象的、源自星球本身的浩瀚意识。它并非暴虐,而是……被强行惊醒、被残忍伤害后的、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愤怒!这痛苦如此庞大、如此沉重,几乎要将我的渺小意识彻底碾碎、同化!
呃啊啊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猛地向后弹开,重重摔在沙地上。七窍同时涌出温热的液体。世界天旋地转,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曳。仪器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冒出一缕青烟。
李哲!周薇和王硕惊恐地扑上来。
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剧痛稍缓,刚才那灭世般的景象和滔天的痛苦愤怒,依旧清晰地烙印在意识里,如同滚烫的烙印。
绷带……伤口……生命源液……窃取……
它在治疗自己!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挂在胸前、在刚才混乱中幸免于难的战术通讯器嘶吼,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绿洲!是它的绷带!轰炸……是在炸它的伤口!会……会引爆所有源液!会毁灭一切!阻止核弹!快阻止他们——!
我的嘶吼,混杂着仪器过载的尖啸和远处沙漠风声的呜咽,通过战术通讯器,微弱却执着地穿透了混乱的电磁环境,传向了某个可能存在的接收终端。
4
伤口上的盐
远望号舰桥内,气氛如同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刺眼的红色警报灯疯狂旋转,将每个人紧绷、沾着血污的脸映照得一片狰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臭氧味,还有绝望的味道。破损的仪器噼啪作响,冒出缕缕青烟。中央巨大的战术屏幕上,清晰地分割成两个地狱般的画面。
左侧画面:太平洋。代号利维坦的移动巨兽如同亘古的噩梦,矗立在沸腾的海面上。它庞大的身躯每一次起伏,都掀起滔天巨浪。那覆盖着厚重甲壳和巨大骨刺的头部高高昂起,深渊般的巨口开合着,发出无声的、却能撕裂灵魂的咆哮。在它周围,代表联合舰队的光点显得如此渺小脆弱,几艘受损严重的战舰正拖着浓烟狼狈后撤。屏幕一角,一个鲜红的倒计时正在无情跳动:00:12:47。那是审判者潜射核导弹的预计抵达时间。
右侧画面:撒哈拉腹地。卫星图像清晰地显示着那片诡异的绿洲。此刻,它不再是生机的象征,更像一块正在快速溃烂的巨大伤疤。中心的暗红色沙茧如同搏动的心脏,周围是疯狂收缩的灰白死亡地带。而在绿洲边缘,几个微小的人形光点(代表李哲小队)正剧烈闪烁着,其中一个的光标旁,正疯狂跳动着代表高优先级信息的红色三角标记。
舰长!最高指挥部直接命令!最后通牒!通讯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嘶哑地吼着,要求我们立刻脱离接触,全速撤离至安全海域!核打击授权已确认!倒计时……无法终止!重复,无法终止!
狗屁的最高命令!副舰长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额角青筋暴跳,唾沫星子横飞,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们只看到威胁!他们只想把它炸成碎片!刚才那声波攻击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这东西……这东西它……他指着屏幕上那如同移动山脉般的巨兽,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它是有感觉的!它在流血!在痛苦!那些绿色的……那些被抽走的液体……那是它的命!
副舰长!注意你的言辞!另一个高级军官厉声喝道,脸色同样惨白,威胁等级‘灭世’!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整个人类文明的终极威胁!我们不能冒险!必须彻底清除!最高指挥部的决策没有错!
清除用核弹林雪博士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她扶着还在渗血的额头,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屏幕上绿洲的画面,撒哈拉小队传回的信息你们都听到了!‘绷带’、‘伤口’、‘生命源液’!如果那个绿洲真的是它伤口愈合的能量溢出,如果那些被我们疯狂开采的‘翡翠之环’液体就是它的血液……你们想过没有,在它的伤口上引爆一颗核弹,会是什么后果!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科学家的愤怒,那不是在清除威胁!那是在引爆一个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活着的生态炸弹!冲击波辐射不!那会释放出什么被污染、被激怒的生命源液足以改变整个星球生态的未知能量我们是在自杀!
林博士!你的推测毫无根据!先前的高级军官咆哮道,那是最高指挥部基于现有情报和超级计算机推演做出的最合理判断!我们不能因为几个勘探队员的臆测就放弃……
臆测!张振刚舰长冰冷的声音如同北极寒风,瞬间冻结了所有的争吵。他一直沉默地站在舷窗前,背对着众人,魁梧的身影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此刻,他缓缓转过身。帽檐的阴影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布满血丝,目光扫过争吵的军官,最后定格在战术屏幕上那鲜红的倒计时上:00:07:15。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身为军人的铁血,有对未知力量的深深忌惮,有对牺牲战友的痛惜,还有……一丝被林雪和撒哈拉信息所触动的、极其微弱的动摇。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警报声和倒计时的滴答声,如同丧钟敲响。
报告舰长!声呐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利维坦’……能量读数再次急剧攀升!核心区域……出现超高能级聚变反应特征!它……它好像……要主动攻击了!
屏幕上,代表巨兽核心能量的曲线如同失控的火箭,直冲屏幕顶端!它庞大身躯周围的海水开始剧烈地沸腾、汽化,形成一片巨大的白色蒸汽云团,将它笼罩其中,如同末日的前奏!
张振刚瞳孔骤然收缩!那巨兽积蓄的恐怖能量,绝非单纯的防御!它被逼到了绝境,要倾尽全力,在核弹落下之前,发出玉石俱焚的一击!
全舰!最高级别能量护盾!超载运行!!张振刚的咆哮如同惊雷,瞬间点燃了舰桥,所有非必要人员!进入深层避难舱!快——!
他的命令下达得极其及时。
就在远望号淡蓝色的能量护盾刚刚亮起,功率瞬间提升到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时——
轰!!!
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混杂着墨绿、暗红和炽白色的毁灭性能量洪流,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猛地从那团笼罩巨兽的白色蒸汽云中劈出!能量流所过之处,空间剧烈扭曲,光线被吞噬,海水瞬间被蒸发出一条直径超过百米的、深不见底的真空通道!通道边缘的海水被极致的高温瞬间等离子化,发出刺眼的白光!
这道毁天灭地的能量洪流,并非瞄准渺小的远望号,而是……直刺苍穹!目标,赫然是那枚正从大气层外以数十倍音速俯冲而下、代号审判者的潜射核导弹!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
撒哈拉沙漠。我、周薇、王硕三人,正拼尽全力将越野车从陷住的沙坑里往外推。引擎疯狂咆哮,轮胎卷起漫天黄沙。我无意间抬起头,望向天空。
下一秒,我的血液彻底凝固。
天空……裂开了。
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混杂着毁灭与不祥的光芒,如同倒悬的瀑布,自东方的天际尽头,贯穿而下!光芒的源头,隐约指向太平洋的方向。光芒的尽头,一个炽烈到无法直视的光点,正以毁灭性的速度坠落!
核弹!
就在那毁灭光点即将坠入大海的瞬间——
另一道更加粗壮、更加狂暴、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毁灭意志的能量洪流,自沸腾的海面冲天而起!如同大地刺向天空的复仇之矛!
两道代表着人类终极武器与星球古老意志的毁灭性能量,在距离海面数千米的高空,轰然对撞!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被那极致的光和热彻底湮灭了。
视野瞬间被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纯白所占据!仿佛有无数个太阳在眼前同时爆炸!紧接着,一圈肉眼可见的、混合着毁灭性能量的恐怖冲击波,以对撞点为中心,呈完美的球形,朝着四面八方、上下六合,轰然炸开!
天空,被狠狠撕碎!厚重的云层如同脆弱的玻璃,瞬间被震成齑粉!露出其后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宇宙星空!
大地,在悲鸣!即使远在万里之外的撒哈拉沙漠,我们脚下的沙丘也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疯狂起伏、塌陷!仿佛整个大陆架都在呻吟!
趴下——!!!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猛地将身边的周薇和王硕扑倒在滚烫的沙地上。
无法形容的冲击力紧随而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在后背上!五脏六腑瞬间移位!耳朵里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嗡鸣和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狂暴的气流卷起沙砾,如同子弹般抽打着身体,瞬间将我们掩埋了大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永恒。那毁灭性的白光和冲击终于过去。
我挣扎着从沙子里抬起头,吐出满嘴的沙尘,艰难地望向东方。
天空,留下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边缘还在缓慢扩散的、如同伤疤般的空洞。空洞下方,太平洋的方向,一团混杂着暗红、墨绿和辐射尘埃的、巨大无朋的蘑菇云,正缓缓升起,连接着天与海。那景象,比任何噩梦都要恐怖。
而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那巨兽……利维坦……在释放了那毁天灭地的一击后,它昂起的、狰狞的头部,那覆盖着厚重甲壳和骨刺的顶端,在弥漫的硝烟和蒸汽中,在卫星图像放大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一滴巨大无比的、粘稠的、闪烁着微弱绿色荧光的液体,正缓缓从它甲壳的缝隙中渗出,沿着嶙峋的骨刺滑落,坠入下方浑浊狂暴的大海。
如同……一滴星球之泪。
5
星球的疤痕
咳……咳咳咳……我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沙尘和硝烟的味道,肺叶火辣辣地疼。挣扎着从半埋的沙堆里撑起身体,视野里依旧残留着那贯穿天地的毁灭白光和巨大蘑菇云的残影,耳鸣尖锐得像是要刺穿颅骨。
周薇!王队!我哑着嗓子喊,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沙漠里显得异常微弱。手忙脚乱地扒开身边的沙土。
在……在呢……旁边传来周薇虚弱的回应,她也从沙子里探出头,脸上全是沙土,头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
王硕则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地望着那片升腾在遥远天际的死亡之云,嘴里反复念叨着:炸了……真炸了……都完了……都完了……
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耳鸣,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手腕上那个屏幕碎裂、但指示灯还在顽强闪烁的定位仪。屏幕一片雪花,代表绿洲生命信号的光斑完全消失了。心猛地一沉。
绿洲……中心!我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里那片巨大沙茧的方向冲去。周薇愣了一下,也挣扎着跟上。王硕似乎被我们的动作惊醒,眼神里恢复了一丝活气,连滚带爬地追在后面。
脚下的大地依旧在轻微地震颤,仿佛巨兽在痛苦地抽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不再是之前绿洲的生命芬芳,而是一种混合着臭氧、电离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又带着植物汁液微甜的怪异气息。
当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狼狈不堪地冲到那片核心区域时,眼前的景象让我们三人瞬间僵立在原地,如同三尊沙雕。
那片巨大的、搏动着的暗红色沙茧……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无比的、覆盖在地表上的……鳞甲。
它的质地绝非岩石或金属,更像是某种活体组织高度硬化后的产物。深沉的墨绿色,表面布满了复杂无比的、如同古老符文的沟壑纹路,流淌着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绿色荧光。这荧光不再是之前绿洲那种生机勃勃的翠绿,而是一种疲惫的、带着伤痕的暗绿。整块鳞甲的边缘,深深地嵌入焦黑龟裂的沙地中,仿佛是从大地深处生长出来,又像是被强行烙印在这里的巨大疤痕。它覆盖的区域,正是之前绿洲能量最浓郁的核心地带,也是那三个队员被瞬间吸干的地方。
没有植物,没有水源,只有这块死寂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巨大鳞甲,以及周围一片绝对的、被高温和冲击波彻底玻璃化的焦黑沙地。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铁锈甜腥味,正是从这块鳞甲上散发出来的。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王硕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块鳞甲,仿佛那是地狱的入口。
它的……伤疤。我喃喃道,声音干涩。视线无法从那流淌的暗绿荧光上移开。太平洋上空那滴巨大的、绿色的星球之泪,与眼前这块鳞甲上的微光,在我脑海中重叠。那不仅仅是被核爆冲击波及的伤口……更像是它强行封闭了撒哈拉这处生命源液的泄露点,将所有的能量和血液向内收缩、锁死,凝结成了这块巨大的、坚硬的痂。一种悲壮而绝望的自愈。
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电流噪音,紧接着,林雪博士那因信号干扰而断断续续、却带着巨大震撼的声音传了出来,清晰得如同惊雷:
……这里是……远望号……报告……报告撒哈拉小队……‘审判者’……被……被目标在……近地轨道……拦截!部分引爆!冲击波……波及全球……‘利维坦’……能量信号……暴跌……暴跌百分之九十!它……它没有追击……它……
信号再次被强烈的干扰淹没,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但最后几个字,已经足够。
拦截!它挡住了!它没有在反击后毁灭舰队,而是……沉寂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我。劫后余生的虚脱,对那毁天灭地力量的恐惧,还有一丝……对那古老存在在承受了人类终极武器和自身重创后、最终选择沉寂的……难以理解的沉重感。
它……它停下来了周薇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东方天际那团还在翻腾的辐射云。
停下来了……王硕一屁股瘫坐在滚烫的玻璃化沙地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我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和难以言喻的悲伤,轻轻触碰向那块巨大的、墨绿色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鳞甲。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坚硬,带着一种历经亘古的沧桑。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沉重如山的疲惫感,如同最轻柔的叹息,顺着指尖悄然流入我的意识深处。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沉沉睡去前、无边无际的、星球般浩瀚的倦怠和哀伤。
嗡……
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极其悠长、极其深沉的震动。不再是痛苦的抽搐,更像是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存在,在发出最后一声悠长的叹息后,缓缓地、缓缓地……沉入了地核深处那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沙漠,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热风吹过玻璃化沙地发出的呜咽,如同挽歌。
我收回手,站起身,望向远方。黄沙依旧在烈日下蒸腾,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这块巨大的墨绿色鳞甲,如同星球上一道沉默而永恒的伤疤,深深地烙印在撒哈拉的黄沙之上,也烙印在所有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太平洋,远望号舰桥。
能量护盾的光芒黯淡下去,发出过载冷却的嘶嘶声。舰桥内一片狼藉,但劫后余生的死寂笼罩着所有人。屏幕上的蘑菇云依旧狰狞,但代表利维坦的能量信号,已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并且彻底停止了移动。
张振刚舰长缓缓摘下军帽,露出花白、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布满裂痕的舷窗,久久凝视着远方海面上那团缓缓扩散的死亡之云,以及那云层之下,归于死寂的庞大阴影。他那张饱经风霜、如同礁石般刚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林雪博士走到他身边,同样沉默地望着那片毁灭后的海域。她手中紧握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撒哈拉传回的、那块巨大墨绿色鳞甲的图像。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撼,有后怕,有对未知的深深敬畏,还有一丝……研究者在面对颠覆性存在时的茫然。
许久,张振刚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辐射尘埃味道的空气,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结束了
林雪博士的目光从撒哈拉的图像移向那片死寂的海,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舰长。是另一种开始。
她抬起手,指向舷窗外那片被巨兽和核爆蹂躏过的、依旧在缓慢旋转的巨大漩涡。浑浊的海水之下,在卫星和深潜探测器传回的模糊画面中,一些极其微弱的、闪烁着同样黯淡墨绿色荧光的斑块,如同初生的苔藓,正悄然附着在巨兽沉没区域外围的冰冷海床上。
如同……新的伤疤正在凝结。
张振刚的目光顺着林雪的手指望去,看到了那些微弱的、代表着未知生命形态的绿光斑块。他刚毅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向那片埋葬了巨兽、也埋葬了人类许多傲慢的海域,行了一个漫长而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转过身,布满老茧的大手,缓缓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分量,伸向了身边的林雪博士。
林雪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超越了恐惧与敌意的复杂情绪,沉默了片刻。最终,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沾着血污和汗渍、代表着人类武装力量的手。
舰桥内,幸存的船员们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有劫后余生的死寂,以及对一个崭新而莫测未来的、无边无际的沉默。
远方,撒哈拉的烈日下,那块巨大的墨绿色鳞甲,如同星球沉默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苍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