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不是后悔结婚,是后悔没提前买副耳塞。
凌晨三点,我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耳边是沈确均匀绵长的呼吸。他一条胳膊横在我腰上,沉得像灌了铅,热烘烘的鼻息一下下扫着我后颈,痒得钻心。
我忍无可忍,把他胳膊掀开,往床边挪了半尺。
五分钟后。
那条胳膊又搭了过来,精准地箍住我的腰,还把我往他怀里带了带,下巴蹭着我头顶,满足地咕哝了一声:老婆……
我:……
肠子都悔青了。
我叫江听晚,二十八岁,一家小型文创公司的策划狗。
沈确,我的新鲜出炉的丈夫,是我在相亲角捡的。
对,就是市中心公园周末人山人海、大爷大妈举着子女资料牌摆摊的那个著名景点。
那天我是被我妈以死相逼押过去的。
江听晚!你再不找个靠谱的定下来,我就从这窗户跳下去!三楼,摔不死也残废,正好你养我一辈子!
我妈坐我家飘窗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楼下,声泪俱下。
她刚参加完老同学女儿的百日宴回来,受了严重刺激。
人家闺女比你小五岁!孩子都抱上了!你呢连个正经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有!那个姓周的渣男耽误你多少年啊你还有几个三年五年能耽误
周屿,我前男友,一个致力于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时间管理大师,被我捉奸在床后还振振有词:听晚,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我爱的是你!
我爱他个大头鬼。
分手后我空窗了两年,专心搞事业,升职加薪,小有积蓄。我以为我妈能消停点。
我太天真了。
在相亲角,我妈像打了鸡血,举着我的简历——一张粉红A4纸,上书:
女,28,本科,策划经理,月入过万,有房(小)无贷,貌端体健,寻35岁以下,收入相当,人品端正,有担当男士。妈宝、海王、软饭男勿扰!
她奋力挤在一堆同样焦虑的父母中,唾沫横飞地推销我。
我尴尬得脚趾抠地,只想原地消失。
就在我准备偷偷溜走时,目光扫过角落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个男人。
很高,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灰色运动裤,身形挺拔得像棵小白杨。他没举牌子,也没跟大爷大妈扎堆,就安静地靠在公园的老槐树下,低头看着手机。夕阳的金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下颌线。
在一众喧闹和急切中,他安静得像个异类。
鬼使神差地,我朝他走了过去。
你……也是来相亲的我问完就想咬舌头,这开场白蠢透了。
他抬起头。
那双眼睛,怎么说呢,像沉静的深潭,清澈又有点看不透的幽深。他看着我,眼神里没什么波澜,点了点头:嗯。
那你……怎么不举牌子
没人给我举。他语气平淡。
哦。我有点接不上话。空气沉默了几秒。
沈确。他突然开口。
啊
我的名字。他收起手机,站直身体,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把我罩住了,沈从文的沈,确定的确。
……江听晚。江河的江,听见的听,晚上的晚。
他点点头,目光扫过我身后不远处还在奋力推销的我妈,又落回我脸上:被逼的
我苦笑:显而易见。
他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一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快得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他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自己:三十岁,本地人,开个小公司(具体没说),有房有车无贷,无不良嗜好,无复杂情史。
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江小姐,你觉得闪婚怎么样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什……什么
字面意思。他表情很认真,不像开玩笑,既然我们都是被逼的,也都想图个清净。不如合作一下
合作……结婚
对。协议结婚,互不干涉私生活。应付家人,省去麻烦。他顿了顿,补充道,婚前财产公证,婚后生活AA,一年后如果双方都无意愿继续,和平离婚,互不纠缠。
我脑子嗡嗡响。这太疯狂了。比周屿当年跟我说做我女朋友吧还疯狂一百倍。
为什么是我我艰难地问。
他打量了我一下,目光坦荡,没什么冒犯感:你看上去,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比较清醒,不麻烦。
我:……
也许是那天夕阳太晃眼,也许是我妈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还在耳边立体环绕,也许是我真的被周屿那类人搞怕了,只想找个省心的。
我,江听晚,一个自诩理智的独立女性,竟然点了头。
好。
从民政局拿着红本本出来,阳光刺得我有点睁不开眼。手里的小本子沉甸甸的,烫手。
沈确站在台阶下,递给我一把钥匙和一张门禁卡。
地址发你微信了。密码是六个零,你随时可以搬过去。主卧归你,我睡次卧。
哦,好。我有点懵。
我公司有点事,晚点联系。他拉开车门,是一辆看起来很低调的黑色SUV。
等等!我叫住他,那个……协议呢
他动作顿住,回头看我,眼神有点奇怪:你信不过口头约定
不是……就是觉得,还是白纸黑字……
麻烦。他打断我,皱了皱眉,好像签协议是件多费劲的事,我说到做到。放心。
然后,车子绝尘而去。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民政局门口,捏着崭新的结婚证和冰凉的钥匙,风中凌乱。
这婚,是不是闪得太草率了
搬进沈确的房子,是在一周后。
房子地段极好,市中心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大平层,装修是现代简约风,黑白灰为主,干净整洁得像样板间,没什么生活气息。
我拖着自己的两个行李箱,有点拘谨地站在玄关。
沈确从书房出来,穿着家居服,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澡。看到我,点了点头:来了。
嗯。我局促地应了一声。
房间在那边,自己收拾。他指了指主卧的方向,转身又回了书房,我处理点工作,自便。
门关上了。
我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失落。这相处模式,比合租室友还冷淡。挺好,正是我想要的省心。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沈确的黏人,不是那种甜腻腻的宝贝亲亲抱抱举高高,而是一种……物理层面的、无声无息的、全方位无死角的贴贴。
第一次察觉不对劲,是晚上我窝在沙发上看综艺。
沈确在书房工作。看着看着,感觉旁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扭头一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拿着个平板,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我旁边,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刚沐浴过的清爽气息。
我身体瞬间僵直。
他没看我,专注地看着平板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
我试图往旁边挪一点点。
过了几分钟,他也跟着挪了一点点。
我再挪。
他又挪。
直到我半边屁股快要悬空,他终于停住,侧头看我一眼:挤到你了
……还好。我能说什么
哦。他转回头,继续看平板。身体却纹丝不动地紧挨着我。
那晚综艺演的什么,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左边胳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体温上。
噩梦,是从同床共枕开始的。
婚前说好的互不干涉、分房睡,在我搬进来第三天就宣告破产。
罪魁祸首是我妈。
她老人家搞突然袭击,拎着一堆土特产杀了过来,美其名曰看看女儿女婿的新家。一进门,锐利的眼神就跟雷达似的扫射。
小沈呢
呃,在书房工作。
哦。我妈状似无意地踱步到次卧门口,往里瞄了一眼,这房间挺干净啊,没人住
我心里咯噔一下。
晚上,我妈理所当然地住下了,睡在收拾好的客房里。临睡前,她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晚晚,你跟妈说实话,你跟小沈……是不是分开睡的
妈!您想什么呢!我头皮发麻。
我想什么你当妈是瞎子我妈恨铁不成钢地戳我脑门,次卧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新婚夫妻分房睡像什么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姓周的还是小沈他……
没有的事!我赶紧打断她的脑补,他……他就是最近工作忙,怕晚上吵到我!我们感情好着呢!
为了证明感情好,当晚,我抱着枕头,硬着头皮敲开了主卧的门。
沈确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微敞的浴袍领口。看到我抱着枕头站在门口,他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
主卧很大,床也很大。我僵硬地躺在床的最边缘,背对着他,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
灯关了。
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敏锐。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还有……他翻了个身。
然后,一条带着热气的胳膊,就自然而然地搭在了我的腰上。
我浑身一激灵。
睡吧。他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点困倦的鼻音,热气喷在我后颈。
我:……
那一晚,我睁眼到天亮。腰上那条胳膊,沉甸甸的,像一道温柔的枷锁。
我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应付完我妈就万事大吉。
结果,沈确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也解锁了某种奇怪的开关。
我妈一走,他抱着枕头,非常自然地站在主卧门口,看着我,眼神坦荡:协议里没说必须分房。
我:……
夫妻分房,容易引起长辈不必要的猜测,增加麻烦。他逻辑满分。
我竟无法反驳。
从此,我就过上了人形抱枕的生活。
沈确睡觉,必须要抱着点什么。以前大概是抱枕头,现在,他显然觉得抱着我这个大活人更舒服。
无论我睡前离他多远,醒来时必定是在他怀里,被他用各种姿势锁住。从后面环抱是基础款,面对面埋胸是升级版,有时候甚至会把腿也压上来,全方位固定。
我抗议过。
沈确,你能不能……别抱这么紧我喘不过气。
他迷迷糊糊地嗯一声,手臂松了零点零一秒,然后下一秒,抱得更紧,还无意识地把脸埋在我颈窝蹭了蹭,像只找到窝的大型犬。
沈确!你压着我头发了!疼!
他会稍微动一下,挪开一点点,但身体其他部分依旧牢牢贴着我。
最绝的是,他全程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仿佛这些黏糊糊的动作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白天那个高冷、话少、眼神沉静的沈确,和晚上这个自动吸附、甩都甩不开的人形挂件,简直是人格分裂。
我被他黏得神经衰弱。
更让我抓狂的是,这黏糊劲儿,不分场合。
我在厨房做饭,他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看我切菜。
你干嘛
学学。他答得一本正经,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廓。
结果就是,我手一抖,差点切到手指。
我在书房用电脑加班,他会端杯水进来,放在我手边,然后拖把椅子,紧挨着我坐下,拿本书看。
安静是安静,可他存在感太强了。高大的身躯,散发的热量,翻书页的沙沙声,都让我无法集中精神。
你能不能……去客厅看
他抬眼看我,眼神有点无辜:这里光线好。
我:……
周末我想在家瘫着刷剧,他也会凑过来,非要跟我挤在一个单人沙发里。我推他:挤不下!
挤挤暖和。他面不改色,长臂一伸,轻松把我捞到他腿上坐着,这样不挤了。
我:!!!
我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倒好,下巴抵着我发顶,还能腾出手拿起遥控器,一脸平静地问:看哪个台
看个鬼!我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这哪里是协议结婚这简直是酷刑!
我开始怀疑沈确开小公司的真实性。哪个老板这么闲天天跟牛皮糖似的粘着老婆
直到那个周五,公司出了件棘手的事。
我们公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谈下一个挺重要的品牌合作项目,方案是我熬了几个通宵做的。结果在最终提案会上,对方那个姓赵的油腻总监,眼睛像带了钩子,一直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会议结束,其他人都走了,他故意磨蹭到最后,走到我身边,肥厚的手掌啪地拍在我后腰靠下的位置,还用力捏了一把。
小江啊,方案不错,很有想法!他笑得一脸猥琐,凑近我,满嘴烟味,晚上一起吃个饭深入……交流一下细节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他的咸猪手,强忍着恶心:赵总监,方案细节会上已经讨论得很清楚了,后续工作我会跟贵方项目组对接。吃饭就不必了,我晚上有约。
有约推了嘛!他不依不饶,又往前凑,眼神黏腻,跟哥吃顿饭,交个朋友,以后合作机会多的是……说着手又要往我肩膀上搭。
就在我忍无可忍,准备抄起桌上的文件夹拍他脸上时,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在会议室门口响起:
赵总监想请我太太吃饭,问过我意见了吗
我和赵总监同时转头。
沈确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得肩宽腿长。他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钉在赵总监那只僵在半空的咸猪手上。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总监脸上的油腻笑容僵住,错愕地看看我,又看看沈确:太……太太沈总您……您认识小江
认识沈确迈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他径直走到我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我的腰,把我往他怀里一带。
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我靠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和热度,还有那紧绷的、压抑着怒气的肌肉线条。
介绍一下,沈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我太太,江听晚。
赵总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肉眼可见地冒出汗珠:沈……沈总!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不知道江小姐……不,沈太太是您夫人!我……
不知道沈确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赵总监谈生意前,都不做基本背调的吗连合作方策划经理的婚姻状况都搞不清楚,贵公司的专业性,我很怀疑。
沈总!沈总您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江……沈太太她也没提过啊!赵总监慌得语无伦次,求救似的看向我。
我冷着脸,没说话。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总
他叫沈确……哪个沈总
我猛地抬头看向身边气场全开的男人。他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但此刻,那沉静的眼眸深处,是上位者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赵总监在他面前,像个瑟瑟发抖的鹌鹑。
项目的事,沈确没再看赵总监,目光转向我,语气瞬间柔和了几个度,带着询问,听晚,你觉得还有必要继续吗
赵总监惊恐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惊和翻涌的情绪,迎上沈确的目光,清晰地吐字:没必要了。与不尊重女性的公司合作,是耻辱。
沈确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赞许。他重新看向面如死灰的赵总监,语气恢复了冰冷:赵总监,听到了合作终止。后续法务会联系贵司处理解约事宜。另外,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隼,关于你对我太太的骚扰行为,我们会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沈总!沈太太!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高抬贵手……赵总监彻底慌了,声音都带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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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确没再给他任何眼神,揽着我的腰,转身就走。动作强势又带着保护意味。
走出会议室,穿过公司走廊,我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震惊又好奇的目光。同事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被他们公司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高冷严苛的大老板沈总,亲昵地搂着策划部的江听晚离开。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任由他带着我进了总裁专属电梯。
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沈确松开了揽着我腰的手,恢复了平常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气场两米八、护妻狂魔不是他。
你……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抬头看他,感觉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你是……沈总我们公司的……老板
嗯。他应了一声,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从来没说过!
你没问。
我:……
一口气堵在胸口。
那……那辆车我想起他那辆低调的SUV,现在想来,低调得过分了。
公司配的。自己开,方便。他解释。
房子
买的。
你……我指着他,手指都在抖,你一个大老板,天天装司机,还……还……
还天天晚上死命抱着我睡!后面的话我没好意思吼出来。
沈确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忽然俯身,凑近我。
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协议里,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点理直气壮的无辜,也没规定老板不能黏老婆。
我:……
毁灭吧,赶紧的。
沈确的身份在公司彻底曝光了。
我这个总裁夫人的头衔,也以光速传遍了每个角落。效果立竿见影。
之前那个对我有点意思、总想约我吃饭的隔壁部门主管,现在见到我,隔着十米远就九十度鞠躬,喊得无比响亮:江经理早!
溜得比兔子还快。
之前因为方案跟我争执不下、拍桌子瞪眼的项目组长,现在跟我说话温声细语,态度好得让我起鸡皮疙瘩:江经理,您看这个地方,是不是……这样改更合适一点点当然,您说了算!您说了算!
连保洁阿姨给我擦桌子都格外卖力,还偷偷给我桌上多放了一盆绿萝。
世界一下子变得友善了,也虚伪了。
我有点烦。
沈确倒是很坦然,甚至有点……享受
他开始名正言顺地跟我一起上下班。虽然开的还是那辆低调的车,但司机变成了他自己。美其名曰:顺路,省油环保。
午饭时间,他不再窝在顶层总裁办吃他的高级定制餐,而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们楼层的员工餐厅,端着餐盘,精准地找到我的位置,在我对面坐下。
沈总好!
沈总您也来食堂啊
周围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他淡淡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专注地……看我吃饭。
看我干嘛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下饭。他言简意赅,拿起筷子,把他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夹了好几块给我,你太瘦,多吃点肉。
众目睽睽之下,我脸有点热。
更绝的是,下午他要是开完会早了,会直接溜达到我们策划部的大办公室。也不说话,就靠在我工位旁边的隔断板上,抱着手臂,看我干活。
整个策划部鸦雀无声,键盘敲击声都透着小心翼翼。
我忍无可忍,压低声音:沈总,您很闲吗
不闲。他答得很快,监督工作进度。
我进度没问题!
嗯,我知道。他点点头,然后依旧不动如山,目光沉静地落在我电脑屏幕上,这个配色,用湖蓝会不会比天蓝更好
我:……
同事们投来同情又夹杂着一丝羡慕的目光。我简直想把他那张帅脸按进显示器里。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以为能清净点。结果一进家门,物理黏贴模式准时启动。
我瘫在沙发上,他挨过来。
我去厨房倒水,他像背后灵一样贴上来。
我甚至在浴室洗澡,都能听到他在门外踱步的声音,时不时问一句:水热吗需要调吗
我忍无可忍,裹着浴巾拉开门,没好气:沈确!你能不能给我点私人空间!
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杯水,眼神坦荡又带着点不解:我在关心你。
我不需要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我吼道,我需要呼吸!需要一个人待着!
吼完,空气安静了。
沈确看着我,眼神里那点不解慢慢沉淀下去,变得有些深,有些沉。他没说话,只是把那杯温水塞进我手里,然后转身,默默走回了次卧。
门轻轻关上了。
那天晚上,主卧的大床空了一半。没有熟悉的体温和沉甸甸的胳膊,我竟然……失眠了。
翻来覆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这不对劲。江听晚,你清醒一点!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清净吗
第二天早上,餐桌上异常沉默。
沈确安静地吃着早餐,动作斯文。我偷瞄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尴尬,昨晚我……
是我越界了。他打断我,放下筷子,抬眼看我,眼神平静无波,协议精神,互不干涉,尊重私人空间。以后我会注意。
他语气很官方,很疏离。
说完,他起身,拿起西装外套:我去公司了。今天有早会。
门关上了。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对面那份几乎没动过的早餐,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完了。
我好像……把事儿搞砸了。
沈确说到做到。
他开始严格遵循私人空间原则。
不再跟我挤一辆车上下班(虽然还是顺路,但他让司机接送了)。
不再出现在员工餐厅我的对面(改回顶层吃他的定制餐)。
更不会在上班时间溜达到策划部当人形监工。
晚上回家,他要么在书房工作到很晚,要么就直接回次卧。主卧的门,他再没踏进来过。
家里安静得像没人住。
以前嫌他黏人,嫌他烦。现在他真不黏了,家里冷清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那张大床显得更大了,空得让人心慌。
我有点不习惯。
不,是很不习惯。
更让我心烦意乱的是,周屿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又冒出来了。
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打听到我闪婚的消息,还知道我嫁了个开小公司的。他大概觉得沈确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或者觉得我对他余情未了。
他开始频繁地给我发短信。
晚晚,听说你结婚了恭喜啊。不过,闪婚风险很大的,你了解他吗别又被人骗了。
晚晚,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气,当初是我混蛋。但我现在真的改了,给我个机会,我们好好谈谈
晚晚,你那个老公,看起来也就那样。一个小老板,能给你什么跟我比差远了。离开他,我们重新开始,我保证对你好!
我一条都没回,直接拉黑了他的号码。
结果,他竟然摸到了我公司楼下。
那天我加班到晚上八点多,刚走出写字楼,就被周屿堵在了门口。
他穿着骚包的粉色衬衫,头发梳得油亮,手里还捧着一大束恶俗的红玫瑰,自以为深情款款。
晚晚!下班了我等你好久了!他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想把花塞我怀里。
我像避瘟疫一样猛地后退,厉声道:周屿!你有病吧离我远点!
晚晚,别这样。他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带着令人作呕的算计,我知道你结婚是赌气。那个姓沈的有什么好一个小破公司老板,说不定哪天就破产了。跟我吧,我现在自己开了公司,赚得不少……
滚!我恶心得不行,只想赶紧离开。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晚晚!你别不识好歹!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跟我走!
放手!我用力挣扎,却挣不开。周围有零星下班的同事看过来,指指点点。
就在我又急又怒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放开我太太。
周屿和我同时转头。
沈确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件挺括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路灯的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眼神比这深秋的夜风还冷冽。
他一步步走过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屿被他看得有点发怵,但还强撑着,嗤笑一声:你就是沈确呵,来得正好。我跟晚晚还有话没说完,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沈确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根本没看他,目光落在他抓着我的那只手上。然后,沈确抬手,动作快得我只看到一道残影。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周屿杀猪般的惨叫。
沈确竟然生生掰折了周屿的手腕!
周屿惨叫着松开我,捧着变形的手腕,疼得冷汗直冒,脸都扭曲了。
沈确把我拉到他身后,用身体护住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疼得弯下腰的周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裹着寒冰:
周先生,第一,我太太的名字,你不配叫。
第二,你的脏手,碰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第三,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她面前,骚扰她,下次断的,就不只是手腕。
周屿被沈确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狠戾气势彻底震住了,连惨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
沈确没再看他一眼,揽着我的肩,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
坐进车里,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沈确发动车子,没说话。车厢里气氛有些凝滞。
我偷偷看他。他下颌线绷得很紧,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
那个……谢谢你。我小声说。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还是有点冷。
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下
定位。他目视前方,言简意赅。
我一愣。才想起来,之前有次加班太晚,他非要共享位置,说安全。我当时嫌他管得多,敷衍着答应了,后来一直没关。
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暖暖的,又有点涩。
你……掰他手腕,会不会有麻烦我有点担心。
他先动的手,骚扰在先,有监控。沈确语气平静,正当防卫。最多算防卫过当,赔点医药费。他侧头看我一眼,赔得起。
这财大气粗的语气……我一时无言。
回到家,沈确没回次卧,而是跟着我进了主卧。
今晚我睡这里。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点余怒未消的冷硬。
我没反对。经历了刚才那一遭,我确实有点后怕,有他在旁边,莫名安心。
他先去洗澡了。
我坐在床边,心绪不宁。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部门一个小群里炸开了锅。
天啊!江经理!楼下那出英雄救美太帅了吧!沈总男友力MAX!
那个渣男前任被沈总收拾得好惨!活该!
沈总看你的眼神简直了!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甜齁了!
不过……听晚,那个渣男说的‘小破公司’……沈总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周屿那番话,还是被听到了。
果然,没几分钟,一个匿名八卦贴就爬上了公司内部论坛首页,标题劲爆:
《惊!策划部江经理闪婚对象竟是沈总!隐婚为哪般前任纠缠大骂沈总小破公司老板,真相扑朔迷离!》
帖子里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楼下发生的一幕,重点渲染了周屿那句小破公司老板和沈确的雷霆手段。下面的评论瞬间盖起了高楼。
卧槽!惊天大瓜!江经理是老板娘!
怪不得赵总监那项目黄得那么快……
前任说沈总小破公司笑死,他知道‘启晟资本’吗
盲猜老板娘低调,沈总宠妻配合演戏,结果被不长眼的渣前任戳穿了
前任真是又蠢又坏!不过沈总掰手腕那下太解气了!
只有我关心沈总看老板娘的眼神吗冰山融化啊!kswl!
我看着飞速刷新的评论,头皮发麻。这下好了,彻底出名了。启晟资本……原来沈确那小破公司叫这名等等……启晟资本!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有点抖地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启晟资本。
搜索结果跳出来,我只看了一眼,就倒抽一口冷气。
启晟资本。
国内近几年风头最劲的私募股权投资公司之一,专注高科技和新兴消费领域,管理着天文数字的资产。新闻里经常出现的那些独角兽企业背后,几乎都有它的影子。创始人兼CEO,沈确,极其低调,网上照片都很少。
我抬头,看向浴室磨砂玻璃上映出的那个高大朦胧的身影。
所以,我闪婚闪到的这个黏人老公,不是小老板,是……资本大鳄
我有点眩晕。
浴室门开了。
沈确只围着条浴巾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壁垒分明的腹肌滑落,没入浴巾边缘。他拿着毛巾擦头发,看到我拿着手机一脸呆滞的样子,走过来。
怎么了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声音有点飘:沈总……启晟资本……沈总
他瞥了一眼屏幕,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嗯了一声,很随意地在我身边坐下,床垫陷下去一块。
所以……你之前说的‘开个小公司’……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规模是比普通的小公司大了点。他承认得很坦然,还补充了一句,最近刚投了两个Pre-IPO项目。
我:……
这大了点和刚投了几个字,用得真是举重若轻。
为什么不说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还带着水汽的俊脸,心情复杂。
说什么他反问我,眼神很专注,说我有多少钱管多少资产那跟我娶你,有关系吗
我一噎。
协议结婚,互不干涉。他提醒我,语气平淡,我的财产状况,属于私人领域,不在协议要求披露范围内。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而且,他忽然凑近了一点,带着沐浴露清冽气息的热气拂过我脸颊,声音压低,说了,怕你觉得我仗势欺人,或者……图你什么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睫毛上的水珠。我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我有什么可图的……我小声嘀咕,往后缩了缩。
图你……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度,在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时,他却顿住了,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常,图你省心,不麻烦。
又是这句!
我有点气闷,又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那个帖子……我转移话题,指着手机。
看到了。沈确拿过我的手机,扫了几眼评论,眉头都没动一下,影响你工作了
有点……尴尬。我实话实说。
他放下手机,拿起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了几下。
几秒钟后,那个热火朝天的八卦贴……消失了。
论坛首页干干净净。
好了。他把手机丢到一边,仿佛只是删掉了一个垃圾文件,清静了。
我目瞪口呆。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吗
睡觉。他掀开被子躺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动作自然得仿佛之前的分居从未发生过。
我看着他,灯光下,他侧脸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那句图你省心带来的闷气,奇异地消散了不少。经历了今晚的事,我好像……也没那么抗拒他的靠近了。
我关了灯,躺下。
黑暗中,熟悉的沉默蔓延。但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一条温热的胳膊,带着点试探和犹豫,轻轻地、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腰上。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我没有动,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掀开他。
身后传来他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然后,那条胳膊才慢慢地、安心地收紧,像藤蔓找到了依靠的大树,将我牢牢地圈进他温热的怀抱里。
这一次,我没有再觉得是枷锁。
反而,有种漂泊了很久,终于靠岸的踏实感。
周屿的闹剧,本以为随着他手腕骨折住院就结束了。
没想到,他贼心不死,或者说,狗急跳墙。
不知道他从哪里挖出来几张陈年旧照——是我大学时期和社团同学出去玩的合影,其中有一两张,是和一个当时对我有点好感的学长的单独合照。照片角度选得刁钻,看起来有点暧昧。
他把这些照片,配上精心编造的小作文,什么江听晚婚前私生活混乱、脚踏N条船、攀上高枝甩掉备胎之类充满恶意的揣测,打包发到了我们公司一个匿名吐槽邮箱。
这邮箱平时也就发发食堂饭菜难吃、空调太冷之类的鸡毛蒜皮。这封带着照片的爆料信,无异于一颗深水炸弹。
虽然论坛的八卦贴被沈确秒删了,但邮件是群发,内容像病毒一样在私下里飞速传播。等我察觉到不对劲时,公司里看我的眼神已经变了。
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各种复杂的目光交织在我身上。
茶水间里,隐约能听到压低的声音:
……看不出来啊,平时挺正经的……
啧,照片都出来了,跟那个男的贴那么近……
怪不得能闪婚嫁给沈总,手段了得……
沈总头上这草原……
我气得浑身发抖。周屿这个烂人!自己烂透了,还要拉着我一起在泥潭里打滚!
我冲到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发红的眼眶。不能哭,江听晚,为这种烂人哭不值得。
可那些恶意的揣测和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沈确。
在哪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听不出情绪。
洗手间。
来顶层,我办公室。现在。语气是命令式的。
我吸了口气:好。
总裁办公室。
沈确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的正是那封污秽不堪的匿名邮件和照片。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几个高管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我走进去,感觉空气都凝滞了。
沈总……为首的一个总监硬着头皮开口,这件事影响很恶劣,我们已经在追查邮件来源……
沈确抬手,打断他。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
过来。
我走过去。
他指着电脑屏幕,问我:照片上的人,认识吗
认识。我挺直脊背,声音尽量平稳,大学同学,普通朋友。照片是七八年前,社团出游时拍的,当时很多人一起,这几张是抓拍,角度问题。
嗯。沈确应了一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缓和了一点点。他转向技术部总监:邮件源,追踪结果
查到了!是一个新注册的海外代理IP,但通过跳板关联和登录习惯比对,锁定发送终端地址是在……技术总监报了一个医院的名字和病房号。
周屿住的医院。
果然是他!
证据链固定好。沈确的声音冷得像冰,起诉材料准备充分,诽谤、侵犯名誉权、传播淫秽信息,能告的都给他加上。找最好的律师,往最高刑期告。我要他,牢底坐穿。
最后四个字,带着森然的寒意。
几个高管齐齐一凛:是,沈总!
另外,沈确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遍办公室每一个角落,通知全公司。
今天下班前,我要所有人,在内部系统里,看到一份集团法务部出具的、盖有公章的正式声明。
声明内容:我司总裁沈确先生,与其夫人江听晚女士,系自由恋爱,合法婚姻。江女士品行高洁,无可指摘。
任何针对沈确先生及其夫人的恶意诽谤、中伤、传播不实信息的行为,启晟资本将不惜一切代价,追究其法律责任,绝不姑息!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告诉所有人,江听晚是我沈确明媒正娶的妻子。辱她,即是辱我。后果,自负。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沈确这番话里的狠绝和毫不掩饰的维护震住了。
我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他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替我挡住了所有呼啸而来的恶意风雨。
那句辱她,即是辱我,像一颗滚烫的石头,狠狠砸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烫得我眼眶发热。
高管们领命,迅速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沈确脸上的冰寒褪去,起身走到我面前。他个子很高,我需要微微仰头看他。
吓到了他低声问,语气和刚才判若两人。
我摇摇头,嗓子有点哽:没有。就是……谢谢你。
不用谢。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但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有些生硬地放了下去,应该的。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江听晚,你是我妻子。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本能。
不是协议里的义务。
是责任。
是本能。
我的心,因为他这句话,剧烈地跳动起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沈确的雷霆手段效果显著。
法务部的声明带着鲜红的公章,准时出现在每个员工的内部系统通知栏里。措辞严厉,态度强硬,毫不留情。
同时,一封由集团人力行政部发出的补充邮件,更是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经查,员工周XX(原项目部)在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多次骚扰女同事(证据确凿),已严重违反公司规章制度及员工行为准则,予以立即开除处理,永不录用。其恶劣行为及对我司员工造成的伤害,公司保留进一步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周屿之前为了纠缠我,竟然应聘进了我们公司的一个边缘项目组!虽然只是个短期合同工,但这封邮件,彻底坐实了他的劣迹,也间接佐证了他造谣诽谤的动机。
公司里那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毕恭毕敬的江经理、沈太太,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的敬畏。
世界清静了。
但家里的气氛,却因为另一个人的到来,再次紧张起来。
沈确的妈妈,我那位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的、气质雍容的婆婆,突然驾临。
她是在一个周末的上午,按响门铃的。
我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去开门,看到门外妆容精致、穿着香奈儿套裙、拎着爱马仕的贵妇人时,瞬间石化。
妈……阿姨我舌头打结,差点喊错。
沈母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圈,从我的鸡窝头扫到脚上的卡通棉拖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教养让她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听晚,在家呢。沈确呢
他……他在书房。我赶紧侧身让她进来,手忙脚乱,阿姨您快请进!我不知道您要来……
没事,路过,上来看看你们。沈母姿态优雅地在客厅沙发坐下,目光扫过收拾得还算整洁(但显然不够奢华精致)的客厅。
沈确听到动静,从书房出来。看到沈母,也愣了一下:妈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来看看我儿子儿媳,还要提前预约沈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审视,看你们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沈确走过来,很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距离很近。
沈母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我身上,笑容温和,话却开门见山:听晚啊,你们结婚也有一阵子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妈,沈确先开口了,语气平淡,我们刚结婚,不急。
怎么不急沈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你都三十了!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打酱油了!听晚也不小了,女人啊,生育要趁早,恢复得快。趁我现在身体还行,还能帮你们带带……
妈,沈确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孩子的事,是我和听晚两个人的事。我们有计划,顺其自然。您不用操心。
沈母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我不操心谁操心沈确,你是沈家的独子!这么大的家业……
家业是我的责任,不是孩子的义务。沈确的声音冷了一度,孩子,应该是爱的结晶,不是继承家业的工具。我和听晚什么时候要孩子,要不要孩子,都由我们自己决定。您再催,我们就搬出去住。
最后一句,直接掐住了沈母的命门。
她显然很在意和儿子住得近(虽然现在也不在一个屋檐下,但好歹在同一个城市)。她脸上的雍容有些挂不住了,看向我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不满和探究。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我如坐针毡。沈确的维护让我感动,但这样直接怼他妈,是不是有点……
阿姨,我鼓起勇气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我和沈确……我们感情很好。孩子的事,我们确实在考虑,只是现在工作都挺忙的,想等稳定一点,准备充分一点再……
沈母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
沈确却忽然伸出手,在沈母看不见的角度,握住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暖,带着薄茧,坚定地包裹住我的。
我身体一僵,心跳漏了一拍。
沈确看着沈母,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坚定:妈,您要相信我的眼光。听晚很好。我的家,我的生活,包括未来的孩子,有她,就够了。您别给她压力。
他顿了顿,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像是在传递力量,也像是在宣告。
我这辈子,就认她一个。
沈母的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久久没有移开。
她脸上的愠怒、不满、探究,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点无奈和妥协的叹息。
行了行了,她摆摆手,重新端起雍容的姿态,只是语气软化了很多,儿大不由娘。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也懒得管了。
她站起身,拿起包:我约了人做SPA,先走了。走到门口,她又停住,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比刚才温和了许多。
听晚。
阿姨
有空……和沈确回家吃饭。你爸念叨好几次了。说完,她拉开门,优雅地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了一层。
吓到了沈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还握着我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想把手抽出来:没……没有。
他却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哪……哪句我心跳如鼓。
这辈子,就认你一个。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不敢看他炽热的眼神,慌乱地低下头,却也没再挣脱他的手。
他的手心,很烫。一直烫到了我心里。
周屿的案子推进得很快。
在启晟资本顶级法务团队和铁一般的证据链面前,他毫无招架之力。诽谤、侮辱罪成立,情节严重,造成恶劣社会影响,数罪并罚,判了实刑。
他那个刚有点起色的小公司,也因为他这个老板的入狱和恶劣名声,迅速垮掉。
尘埃落定。
恶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我和沈确的关系,在经历了这场风波和他那句这辈子就认你一个之后,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那份冰冷的婚前协议,早已被我们心照不宣地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他开始更变本加厉地黏人。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觉得是负担。
下班回家,门一开,他高大的身影就会出现在玄关,很自然地接过我的包,然后俯身,在我额头或脸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回来了。
嗯。
简单的对话,却充满了家的味道。
吃饭时,他会把挑好刺的鱼、剥好壳的虾放进我碗里。我看剧,他会死皮赖脸地挤过来,非要抱着我看。我抗议,他就把下巴搁在我头顶蹭蹭:这样舒服。
抗议无效。
晚上睡觉,他依旧会像个八爪鱼一样缠上来。只是现在,我会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安心地沉入梦乡。他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他甚至开始干涉我的工作。
你们那个新项目,预算做得太保守。他翻着我带回家的策划案,皱眉,市场推广费用至少再加百分之五十。钱不够,我投。
我:……沈总,这是我们公司内部项目。
哦。他放下策划案,一脸理所当然,那你跟你们老板说,他夫人觉得预算太低,影响效果。让他看着办。
我哭笑不得。这算不算仗势欺人不过……感觉还不赖。
生活好像被泡在了温热的蜂蜜水里,甜得有点不真实。
直到那个雨夜。
沈确临时飞去邻市谈一个重要的并购项目。原本计划第二天下午回来,结果因为对方临时变卦,谈判陷入僵局,他不得不留在那边继续斡旋。
晚上十点多,我洗完澡出来,手机疯狂震动。是沈确的特助打来的,声音焦急得变了调:
夫人!沈总……沈总出事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刚……刚结束谈判,在回酒店的路上,雨太大了,对方的车……疲劳驾驶,逆行……撞上了沈总的车!沈总他……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耳朵里全是尖锐的鸣叫,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怎么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飘忽得不像是自己的。
人……人救出来了!在去医院的路上!额头和手臂有外伤,流了不少血,昏迷了!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夫人您别急,我已经安排最近的飞机……
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我吼出来,声音嘶哑。
挂掉电话,我浑身都在抖,手脚冰凉。胡乱套上衣服,抓起手机和证件就往外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沈确!你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深夜的机场,我像一具失了魂的行尸走肉。特助安排的私人飞机已经等在停机坪。飞行途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死死攥着手机,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条消息。
特助发来信息:手术中,无生命危险,额头外伤缝合,手臂骨折,轻微脑震荡,万幸。
看到无生命危险几个字,我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瘫在座椅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淹没了我。
赶到医院时,天已经蒙蒙亮。
高级病房里很安静。沈确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左手臂打着石膏,闭着眼睛,还没醒。
他安静躺在那里的样子,脆弱得让我心碎。那个总是强势地把我圈在怀里、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看起来那么单薄。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苍白的脸,额角纱布渗出的淡淡血迹,还有那打着石膏的手臂,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他没受伤的右手。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才让我有了一丝真实感。他还活着,好好地在我面前。
我握住了他的手,把脸埋在他手边,泪水浸湿了床单。
沈确……你吓死我了……我哽咽着,声音破碎,你混蛋……说好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你自己差点……
后面的话被呜咽吞没。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被我握着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一怔,猛地抬头。
病床上,沈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因为失血和虚弱,显得有些暗淡,但此刻,正定定地看着我,里面盛满了……心疼和温柔
哭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磨过,却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我还没死呢……
你闭嘴!我哭得更凶了,又气又急,不许说那个字!
他低低地咳了一声,牵扯到伤口,眉头皱了一下。
我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很疼我去叫医生!
不用……他反手,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力气不大,却很坚定,别走……陪着我……
我被他拉着,重新坐下。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揪成一团。
疼吗我红着眼睛问。
嗯。他诚实地点头,眼神却一直没离开我的脸,看到你哭……更疼。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傻瓜……他叹息般地说,用指腹笨拙地、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痕,没事了……都过去了……
以后不许再吓我!我抽噎着命令。
好。他乖乖应下,眼神软得一塌糊涂。
我守了他两天两夜。
喂他喝水,给他擦脸,盯着输液瓶,笨手笨脚地帮他翻身。他像个听话的大孩子,我说什么他都好。
只是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深,越来越烫。
出院回家那天,他头上还贴着纱布,手臂吊着绷带,却坚持自己走。
一进家门,他就把我抵在了玄关的墙壁上。
沈确!你伤还没好!我惊呼,怕碰到他的伤处。
死不了。他低头,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眼神幽暗得如同深潭,江听晚……
嗯
我们结婚多久了
快……快一年了吧我被他看得心慌意乱。
协议期快到了。他提醒我,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还离吗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撞得胸口发疼。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额角的纱布,吊着的手臂,还有那双只映着我一个人的、深邃的眼睛。
这一年,从最初的抗拒、抓狂,到习惯、安心,再到如今的……离不开。
那些被他无声守护的瞬间,那些被他强势揽入怀中的温暖,那些因他而起的悸动和心疼,早已密密麻麻地织成了一张网,将我牢牢困住,心甘情愿。
什么协议什么互不干涉
去他的协议!
我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微凉的唇。
这个吻,代替了所有回答。
沈确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汹涌的回应席卷而来。他完好的右手紧紧扣住我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珍重。
缠绵而激烈。
良久,他才喘息着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和笑意。
说话算话他哑声问,气息不稳。
嗯。我脸颊滚烫,埋在他颈窝,小声却坚定,不离。这辈子,赖定你了。
他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震动,愉悦的笑声在安静的玄关回荡。他收紧手臂,将我紧紧拥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求之不得。
后来。
沈确的伤彻底好了,额角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疤痕。他说这是英雄救美(他自己)的勋章。
他依旧很黏人。
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是抱我,睡觉一定要抱着,我看剧他也要挤着,甚至我在厨房做饭,他也要从后面搂着我的腰,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美其名曰监工(防止我切到手)。
只是现在,我会很自然地靠在他怀里,甚至在他偷亲我脸颊时,回赠他一个吻。
那份被遗忘的婚前协议,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周末下午,被沈确翻了出来。
他当着我的面,慢条斯理地,把它撕成了碎片,扔进了碎纸机。
这东西,没用了。他拍拍手,一脸轻松。
然后,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什么我疑惑。
打开看看。
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摞厚厚的文件:股权转让协议、房产赠予书、基金受益凭证……
我越看越心惊:沈确,你……
我的,就是你的。他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晚上吃面条,签个字就行。
我不要!我把文件推回去,我有工作,能养活自己!
我知道。他按住我的手,眼神认真,但这是我的心意。江听晚,我想给你我能给的一切。安全感,也包括物质上的。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要溢出水来。
协议没了,但我想跟你签一份新的。
什么
一份有效期是‘一辈子’的契约。他执起我的手,放在他心口,那里传来沉稳有力的跳动,签在这里,用我的余生。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他含笑的眼眸里,碎金流淌。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我抓狂、让我习惯、最终让我甘愿沉沦的男人,心里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暖流,填得满满当当。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笑,也带着泪意。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