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涂防晒的女搬运工 > 第一章

我是工地唯一坚持涂防晒的女搬运工,工友笑我矫情。
直到老板在财经新闻里看见我——昨夜拍下千万古董的豪门千金,竟是白天领日结工资的林晚。
他乔装混入酒会,用工地暗语试探:钢筋编号X7
我条件反射立正:到!满场寂静,香槟塔应声而倒。
暴雨夜,我指挥豪车吊装古董花瓶进工棚。
老板撑着破伞呆立,看我随手递给他一把劳斯莱斯雨伞:王工,周三搬大理石。
头顶直升机轰鸣,螺旋桨刮跑了我的防晒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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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像个烧透了的白炽灯泡,悬在工地上空,毫不吝啬地倾泻着能把沥青烤软的热浪。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粉尘粗砺的摩擦感。
林晚躲在一堆码放整齐的水泥袋投下的狭长阴影里,背对着喧嚣的工区。她小心地拧开那支银管防晒霜,一股清爽微涩、几乎被汗味完全淹没的淡香飘散出来。
指尖沾染的膏体是昂贵的乳白色,与她此刻的形象形成刺目的反差: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裤上沾满了灰黄的泥点和干涸的水泥浆,膝盖处磨出了毛边;同色的短袖工装上衣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瘦削却蕴藏着惊人力量的肩胛线条。
汗水顺着她沾满灰尘的额角滚落,在她脸颊上冲出几道浅色的沟壑。
她对着巴掌大的小镜子,指尖沾着那昂贵的膏体,以近乎虔诚的姿态,一点点、均匀地涂抹在脸颊、脖颈、手臂所有裸露的皮肤上。
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不容亵渎的圣事。阳光透过水泥袋的缝隙,恰好照亮她指间那抹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细腻光泽。
嘿!林晚!又抹你那宝贝疙瘩呐粗嘎的大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从旁边砸过来。
工友老张扛着两根锈迹斑斑的螺纹钢,黝黑的脸膛被晒得油亮,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劣质烟熏黄的牙,瞅瞅这大太阳,晒晒更健康!抹那玩意儿干啥,娘们唧唧的!费那钱,不如晚上多整两瓶冰啤实在!
几个路过的工友也嘻嘻哈哈地应和起来,粗俗的笑话在热浪里翻滚。
林晚没回头,只是对着镜子里自己沾着灰尘的脸,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提了一下,形成一个模糊的、介于无奈和自嘲之间的弧度。
习惯了,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的疲惫,却奇异地穿透了工地的嘈杂,晒伤了耽误干活。
老张扛着钢筋走远了,笑声还在空气里回荡。林晚迅速收起镜子和防晒霜,塞进工装裤那个鼓囊囊的、沾满油污的口袋里。
就在她弯腰去抓地上那捆粗粝扎手的麻绳时,动作幅度稍大了些,洗得发白的深蓝工装上衣领口被牵拉了一下。
仅仅是一瞬间,一抹极其柔滑、泛着冷调珍珠光泽的丝绸布料在汗湿的脖颈下惊鸿一现,那细腻的质感和优雅的灰紫色调,与粗糙的工装、黝黑的皮肤形成了短暂而强烈的视觉冲击。快得如同幻觉。
林晚!发什么呆!西区!钢筋等着呢!工头王建国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来了!林晚应声,声音恢复了工地上特有的那种干脆利落,刚才那一瞬的异样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发力,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线条清晰得如同刀刻,轻松抓起那捆沉重的麻绳甩到肩上。深蓝色的工装布料被汗水紧贴在绷紧的脊背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
她大步流星地汇入穿梭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灰蓝色人流,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起一小片干燥的尘土。
汗珠沿着她的下颌线滚落,砸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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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夜晚像一块巨大的、缀满碎钻的黑色丝绒幕布缓缓落下。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得刺目,将奢华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槟的冷冽气泡、稀有香水的馥郁芬芳以及名贵雪茄的醇厚烟气,混合成一种属于金字塔尖的、令人微醺的气息。
林晚站在宴会厅中心,仿佛换了一个灵魂。
白天工地上的灰尘、汗水和粗粝感被彻底洗去。一袭剪裁极尽简约的雾霾蓝真丝长裙,如流水般贴合着她纤秾合度的身体曲线,勾勒出白天被工装完全掩藏的曼妙。
露出的肩颈线条优美白皙,在璀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白天那些被防晒霜保护的肌肤,此刻成了最耀眼的武器。长发被精心挽起,几缕微卷的发丝慵懒地垂在颊边,脸上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眼神清澈而沉静,唇上是恰到好处的豆沙色。
颈间一条设计极为现代的铂金镶钻项链,与她耳垂上同系列的小巧耳钉遥相呼应,低调却价值连城。指尖的裸色指甲油完美无瑕。
她微微侧身,正与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低声交谈。老者是某跨国集团的掌舵人,此刻正微笑着点头,神情专注。
林小姐对这件北宋龙泉窑青釉莲瓣纹瓶的见解,实在让人耳目一新。老者语气带着由衷的欣赏,看来林氏对艺术品收藏的投入,不仅仅是在财力上。
张董过誉了,林晚唇角漾开一抹得体的浅笑,声音柔和悦耳,与工地上的沙哑判若两人,只是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略懂皮毛罢了。这件器物,线条的含蓄之美,釉色的温润如玉,确实值得珍藏。
她姿态优雅地端起侍者托盘上的一杯香槟,剔透的杯壁映着她完美无瑕的侧脸和璀璨的灯火。杯沿靠近唇边,动作流畅自然。
周围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她身上,有欣赏,有探究,有倾慕。她是这流光溢彩世界里当之无愧的焦点。
宴会厅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无声地切换着画面。财经频道的女主播正在播报一则简短快讯:……备受瞩目的北宋龙泉窑青釉莲瓣纹瓶,于今晚在嘉德春拍‘瓷器工艺品’专场,以一千三百五十万元人民币落槌成交,由林氏集团代表竞得……
画面下方打出了清晰的买家信息:林氏集团,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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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工地的喧嚣一如既往。王建国叼着半根燃尽的烟屁股,蹲在活动板房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几张日结工资单。他眼皮耷拉着,昨晚在隔壁小饭馆喝到半夜的廉价白酒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挂在板房墙壁上、那台沾满油污的老旧电视,正咿咿呀呀地重播着昨夜的财经新闻。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切割机和搅拌机的轰鸣中断断续续地飘出来:……一千三百五十万……北宋龙泉窑……林氏集团代表……林晚……
王建国烦躁地抬头,想吼一句谁他妈又把电视开这么吵,目光却猛地钉在了屏幕上。
屏幕里,一个穿着雾霾蓝长裙的女人正微笑着与人碰杯。那张脸……那张脸!
烟屁股从他张开的嘴里掉下来,烫在裸露的脚背上,他却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那个小小的、清晰无比的名字——林晚。
再看看屏幕上那张妆容精致、气质高华的脸孔,又猛地扭头,看向远处工地上那个正弯腰扛起一袋水泥的瘦削身影。
深蓝色工装,灰扑扑的安全帽,动作干净利落。是林晚!是他工地上那个每天涂防晒霜、被老张他们嘲笑矫情的女搬运工林晚!
不可能……王建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
他用力揉搓着自己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再睁眼时,电视画面已经切换了。可刚才那一幕,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一千三百五十万她昨晚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栽倒。他扶着油腻的门框,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向远处的林晚。
她正和几个工友合力把一捆钢筋抬上拖车,汗水顺着她沾满灰尘的脸颊淌下来,在阳光下形成一道亮晶晶的痕迹。
工友老李似乎说了句什么,她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笑容在尘土和汗水里显得格外纯粹,却又带着一丝白天特有的粗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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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国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锅粥。千万古董……日结工资……抹防晒霜的搬运工……名媛千金……无数个画面碎片疯狂旋转碰撞。
荒谬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他靠在门框上,粗糙的手心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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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王建国感觉自己像活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
白天,他依旧在工地上吆五喝六,眼角余光却像装了追踪器,无时无刻不黏在那个穿着深蓝工装、动作麻利的身影上。
林晚搬钢筋,他盯着她手臂肌肉的线条,想着那双手昨晚可能轻轻端起价值十几万的古董茶杯;林晚蹲在角落里趁着休息间隙飞快地补涂防晒霜,他脑子里就自动播放起财经新闻里那个光芒四射的侧影。
王头儿王头儿!工友老张的大嗓门把他从混乱的思绪里拽出来,图纸!这尺寸对不对啊您发什么愣呢
王建国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对着空气出神,手里捏着半截粉笔。
啊哦,图纸……对,就这么干!他胡乱应着,心不在焉地在水泥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标记,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被震惊和荒谬感反复冲刷的脑海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去亲眼看看!去那个属于她的世界,戳破这层荒诞的窗户纸!
机会来得比预想中快。一份皱巴巴的、印着精美烫金花体字的邀请函被随意塞在工头办公室那堆杂物下面——宏宇慈善之夜。
王建国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混进来的,也许是哪个包工头随手扔下的。这成了他的入场券。
西装是租来的。廉价涤纶面料僵硬地裹在他粗壮的身躯上,肩膀处绷得紧紧的,袖口短了一截,露出常年风吹日晒、骨节粗大的手腕。
领带打得歪歪扭扭,像条僵死的蛇挂在脖子上。他对着活动板房那面布满污渍的破镜子照了又照,镜子里的人面色黝黑,头发被劣质发胶勉强固定成别扭的形状,眼神里混杂着局促、破釜沉舟的决心和一种底层劳动者硬闯上流社会的虚张声势。
他深吸一口气,劣质发胶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冲进鼻腔,他挺了挺那被廉价西装束缚得难受的胸膛,像个即将踏入角斗场的斗士。
宏宇慈善之夜在一家顶级酒店的宴会厅举办。水晶灯的光芒几乎晃瞎王建国的眼。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堆砌出的优雅芬芳。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端着银盘穿梭如蝶。
王建国僵硬地杵在入口附近一根巨大的罗马柱阴影里,像一颗误入珍珠堆里的煤球。
他努力地搜寻着,目光在那些精心修饰的面孔和摇曳生姿的裙摆间逡巡。
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撞击着那件紧绷的廉价西装。终于,他的目光锁定了目标。
林晚就在不远处的香槟塔旁。她今晚是一身月光白的露肩礼服,简洁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完美的身形,颈间一条细细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冷冽的光芒。
她正与几位气度不凡的男女谈笑风生,姿态松弛而优雅,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整个人如同从一幅古典油画中走出的女神,散发着与这金碧辉煌的环境浑然天成的光晕。
王建国喉咙发干。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来驱散那几乎将他吞噬的自惭形秽。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的勇气,像个移动的靶子一样,迈着僵硬而沉重的步子,穿过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一步步走向那片璀璨的中心。
周围开始有探究、疑惑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硬着头皮,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到林晚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香槟塔折射的光芒有些刺眼。林晚似乎刚结束一段愉快的交谈,正优雅地转过身,准备走向另一边。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掠过王建国那身不合时宜的西装和局促的身影时,微微一顿,但并未停留,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服务人员。
就是现在!
王建国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鼓荡着工地上的尘土味和一种豁出去的蛮劲。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粗嘎、突兀,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像一颗生锈的铆钉狠狠砸进这流淌着高雅音乐的宴会厅:
钢筋编号X7!
这五个字,带着工地上特有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劈开了宴会厅里所有优雅的声浪。
音乐似乎都停滞了半拍。
林晚的身体,在听到那熟悉无比、刻入骨髓的编号指令的刹那,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连锁反应。
仿佛有根无形的钢缆猛地绷紧!她脊背瞬间挺得笔直,如同钢钎插地,双脚下意识地并拢,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
那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服从性,与她身上那件飘逸的月光白礼服形成荒诞绝伦的对比。
到!
清脆响亮的应答声脱口而出,干脆利落,回荡在骤然变得死寂一片的大厅里。
那是她每天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回应工头王建国无数次点名和指令时的本能反应。
时间凝固了。
所有目光,惊愕的、难以置信的、探究的、看好戏的……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像无数道聚光灯打在林晚和王建国身上。
林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她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立正姿势,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王建国也懵了。他只是想试探,想求证那个荒谬的真相,万万没想到会引来如此石破天惊的反应。
他张着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比林晚更甚的错愕和茫然。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满满一托盘高脚杯的年轻侍应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死寂吸引,一时走神,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踉跄!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托盘脱手飞出。数十只晶莹剔透的香槟杯,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线,如同慢镜头般,狠狠地、精准地砸向那座由无数水晶杯垒叠而成的、象征着奢华与庆典的巨型香槟塔!
哗啦啦——哐啷啷啷——!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如同冰雹砸落!水晶碎片如同璀璨的冰晶,混合着喷溅的金黄色酒液,在璀璨的灯光下疯狂地炸开、飞溅!
晶莹的液体像失控的小瀑布,裹挟着锋利的碎片,瞬间淹没了附近昂贵的地毯,也溅湿了林晚那身月光白的礼服裙摆,染上狼狈的湿痕。
整个宴会厅,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玻璃碎片还在弹跳滚动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浓郁香槟气息弥漫开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晚僵立在一片狼藉和无数道目光的中心,礼服下摆湿漉漉地贴着皮肤,昂贵的面料上溅满了酒渍和细小的水珠。
她看着眼前飞溅的香槟和满地狼藉的水晶碎片,又缓缓抬起头,越过破碎的香槟塔残骸,看向那个穿着蹩脚西装、同样呆若木鸡的始作俑者——王建国。
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神情在她眼中飞快闪过。
那里面有震惊,有被当众揭穿的恼怒,有面对这巨大混乱的无奈,甚至……还有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尘埃落定般的释然那瞬间的复杂,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那属于林氏千金的沉静气场似乎重新凝聚。
她没有再看王建国,也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只是微微侧过身,避开脚下流淌的香槟河,对着不远处一个同样惊呆了的侍者领班,用一种恢复了冷静、但明显比平时低沉急促的语调清晰吩咐:麻烦,清理一下这里。
她提起湿漉漉、沉甸甸的裙摆,迈开步子,高跟鞋踩在浸湿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径直走向宴会厅侧门的方向,背影挺直,月光白的礼服下摆,那片被香槟染上的深色痕迹,像一块突兀的勋章。
王建国依旧站在原地,如同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香槟的冰冷液体溅到了他廉价的皮鞋和裤脚上,周围那些无声的、混合着鄙夷、嘲笑和巨大好奇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看着林晚消失在侧门的背影,巨大的恐慌和懊悔终于后知后觉地攫住了他。
完了。彻底完了。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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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工棚的彩钢瓦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永无止境般的轰鸣,仿佛要把这简陋的棚子彻底砸穿。
狂风在空旷的工地里呼啸穿梭,卷起地上的泥浆和废料,发出凄厉的呜咽。整个工地浸泡在一片冰冷、混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远处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顽强地摇曳着,投下模糊而微弱的光晕。
王建国蜷缩在工棚里他那张吱呀作响的破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带着浓重机油味和汗馊味的旧毯子。
工棚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烟草味和十几个大男人混合的体味。
旁边铺位的老张鼾声如雷,磨牙声和含糊不清的梦呓此起彼伏。王建国却睁着眼,毫无睡意。
白天的混乱和那声石破天惊的到字,还有香槟塔轰然倒塌的巨响,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每一次都让他心脏像被重锤狠狠砸中。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他知道自己闯了滔天大祸。
林晚会怎么对付他开除封口或者更糟……他不敢想下去。工地是他唯一的饭碗,他不能丢。
就在他辗转反侧,被恐惧和悔恨啃噬的时候,一阵低沉、稳定、与这狂风暴雨的噪音截然不同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了雨幕的喧嚣。
王建国猛地坐起身。这声音……太熟悉了,是那种顶级豪车特有的、浑厚而充满力量的声浪。在寂静的午夜工地,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他掀开毯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工棚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立刻扑了他一脸。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石化。
工地入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一辆庞大如黑色礁石的劳斯莱斯库里南静静地停在那里。它线条方正威严,雨点砸在光可鉴人的车身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两道雪亮得如同巨兽眼眸的车灯,刺破沉沉的雨幕,将前方一片泥泞的空地和那摇摇欲坠的工棚照得亮如白昼。
更让他心脏停跳的是,那个穿着月光白礼服的身影,正站在车旁!正是林晚!
她身上的礼服已经换掉了,穿着一身线条流畅、质地精良的黑色运动套装,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在车灯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和冷静。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却浑然不觉。
她正对着车头方向,快速地打着手势,动作简洁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挥感。
王建国顺着她的手势看去,几乎要惊叫出声——那辆库里南庞大沉重的车体,正被两根从车顶探出的、粗壮的钢索缓缓吊起!
钢索的另一端,连接着一辆体型巨大、涂着亮黄色涂装的工程吊车!吊车的臂膀沉稳地伸展着,巨大的金属钩爪牢牢抓扣在库里南的车体上。
这辆象征着极致奢华与财富的陆地行宫,此刻像一个巨大的、需要小心搬运的精密仪器,被那代表着原始工业力量的黄色吊车,一点一点地、极其平稳地从泥泞的地面上提升起来!
慢点!稳住!林晚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来。她紧盯着吊钩和被吊起的豪车,雨水顺着她脸颊的线条滑落。
吊臂缓缓转动,如同巨人的手臂。被吊起的库里南,在滂沱大雨和强光灯的映照下,像一个悬浮在黑暗中的、不可思议的钢铁艺术品。
吊臂移动的方向,赫然指向工棚旁边一个临时搭建的、用防水帆布盖着的物料堆!
王建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堆物料下面,难道……难道就是那件价值一千三百五十万的北宋龙泉窑青釉莲瓣纹瓶!
就在这时,吊臂移动过程中,库里南那宽大的轮胎边缘,眼看就要蹭到旁边一根斜伸出来的、锈迹斑斑的脚手架钢管!
停!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凌厉,左移半米!小心钢管!
吊车司机显然技术精湛,立刻做出了调整。庞大的车身险之又险地与那根钢管擦身而过。
王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工棚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头扎进了狂暴的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廉价睡衣紧紧贴在身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离林晚几步远的地方,脚下溅起浑浊的泥浆。
林……林小姐!他嘶声喊道,声音被风雨撕扯得变了调,充满了恐惧和哀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白天我鬼迷心窍!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
林晚似乎完全没听见他的哀求。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半空中那辆被吊起的豪车和它下方即将落地的位置。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抬起一只手,对着吊车做了一个精准下压的手势,另一只手则指向物料堆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
放!慢速!
吊臂缓缓下降。库里南那宽大的轮胎终于稳稳地接触到了泥泞的地面,只激起一圈小小的泥浪。巨大的车身微微一沉,稳稳停住。
林晚这才长长地、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下来。她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像个落汤鸡一样站在瓢泼大雨中的王建国身上。
雨水顺着王建国花白的头发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抹了把脸,脸上混杂着雨水、泥浆和巨大的惶恐,嘴唇哆嗦着,想继续求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晚看着他。她的眼神在穿透雨幕的强光下,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侧身,对着身后那辆刚刚安稳落地的库里南做了一个手势。
库里南后排那扇厚重的、对开式的车门悄无声息地向上旋开。
一个穿着深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迅速下车,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快步走到林晚身边,将伞稳稳地遮在她头顶。
司机手中,还拿着另一把同样款式、同样材质考究的长柄黑伞。
林晚从司机手里接过了那把伞。她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浑身湿透、在雨中簌簌发抖的王建国面前。
雨点砸在她头顶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她手臂平稳地向前一递。那把印着劳斯莱斯银色飞天女神标志的、价值不菲的长柄黑伞,就这样突兀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王建国那双沾满泥浆、骨节粗大的手里。
王建国下意识地握紧了伞柄。那触感温润而坚实,带着一种与他粗糙手掌格格不入的细腻和冰凉。
他茫然地抬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能看到林晚那张在伞下阴影里显得格外白皙平静的脸。
林晚看着他,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交代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工地事务:
王工,周三搬大理石。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那辆如同黑色堡垒般的库里南。司机早已为她拉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她弯腰,动作流畅地坐了进去。沉重的车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狂暴的世界。
库里南的车灯再次亮起,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它碾过泥泞的地面,沉稳地掉头,两道雪亮的光柱劈开雨幕,驶向工地大门外那片无边的黑暗。
王建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把沉甸甸的劳斯莱斯雨伞。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子不断流下,他却感觉不到冷。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林晚最后那句平静得诡异的话——王工,周三搬大理石。
她……她什么意思开除还是……当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被这巨大的荒谬感和失重感攫住时,头顶那令人窒息的暴雨轰鸣声中,突然又叠加进一种更加狂暴、更加撕裂空气的噪音!
轰隆隆——!突突突突——!
王建国猛地抬头!
只见工地低沉的、被雨水浸透的铅灰色天幕之上,一架体型庞大的黑色直升机,如同撕裂乌云的钢铁巨兽,正以极低的高度呼啸而来!
螺旋桨高速旋转形成的狂暴气流,瞬间将地面上密集的雨点搅得粉碎,形成一片巨大的、混乱的水雾涡流!劲风扑面,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那直升机悬停在林晚刚刚离开的位置上方,卷起的狂风将地上的泥浆、碎石和废弃的防水布疯狂地掀飞、旋转!
王建国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脸,眼睛被狂风吹得几乎睁不开。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架悬停的直升机敞开的舱门处,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矫健身影,正极其敏捷地探出身体,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朝着下方……准确地说,是朝着刚才林晚指挥吊车的位置附近,用力地抛了下来
一个……盒子还是……
没等他看清,更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突如其来的、更加强劲的螺旋桨下洗气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攫住了他!
呼——!
他头上那顶戴了不知道多少年、沾满油泥和汗渍的破旧工地安全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摘掉,瞬间离他而去!
那顶帽子在狂暴的气流中翻滚着,像一片无力的枯叶,被高高卷起,打着旋儿,迅速消失在直升机螺旋桨搅起的巨大水雾涡流和上方沉沉的雨幕之中,无影无踪。
王建国光着脑袋站在瓢泼大雨里,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劳斯莱斯的黑伞。
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挡地浇在他头上、脸上,顺着脖颈灌进衣服里,刺骨的凉。
他仰着头,呆呆地望着直升机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被搅乱的雨幕和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安全帽没了,被风刮跑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被雨水冲刷得冰凉的头皮。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把伞上。
黑色的伞柄,触手生凉。那个小小的、银光闪闪的飞天女神标志,在工棚透出的微弱灯光和远处路灯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与他此刻处境格格不入的、冷冽而矜贵的光泽。
伞面是厚重的、密不透风的特殊材质,雨水砸在上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形成细小的水流沿着伞骨滑落。
这把伞,很轻,又似乎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