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十块钱买你十年 > 第一章

我被父亲打到肋骨断裂的那天,攥着十块钱闯进了巷尾纹身店。
烟雾里翘着二郎腿的男人嗤笑:小崽子,这点钱只够买颗糖。
可当我被校霸按在厕所殴打时,是他用钢管敲碎了对方的膝盖。
父亲举着菜刀冲进店里时,是他徒手拧断了那只施暴的手腕。
十年后我成为律师为他辩护,他隔着铁窗骂我蠢货:早该用那十块钱买糖吃的。
宣判那日,我解开衬衫露出满背纹身——
那是他用十年时间,一针一针刻在我身上的铠甲。
01
肋骨下面那根尖锐的断茬,随着每一次抽气,都狠狠戳着我的肺腑。
铁锈似的血腥味盘踞在喉咙深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我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台阶上,背后是家门,也是地狱的门。
门里传来父亲醉醺醺的咆哮和母亲压抑的啜泣,像钝刀子来回割着我的神经。
不能再回去了,会死的。
这个念头清晰得可怕,像冰锥扎进混沌的脑子。
巷子深处那家厉锋刺青的霓虹招牌,在深秋傍晚的薄暮里,闪烁着一种不祥的、血红色的光晕。
关于那个老板的传言在附近几条街坊间流传,带着恐惧的颤音:
下手极黑,刀口舔过血,没人敢轻易招惹。
那点微光,此刻却成了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浮木。
我扶着粗糙的墙壁站起来,每动一下,断裂的肋骨都在胸腔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疼得眼前发黑。
口袋里唯一的东西,是一张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卷起的十元纸币。
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廉价香烟和某种陈年油墨的浑浊气味猛地呛进鼻腔。
光线昏沉,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墙壁。
只有靠墙一排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狰狞的金属器械,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冷的光。
一个男人陷在屋子最深处一张宽大的旧皮沙发里,长腿放肆地架在面前的矮几上,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
他指间夹着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心跳擂鼓般撞击着受伤的肋骨,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我挪到他面前,摊开掌心。
那张湿透、皱巴巴的绿色钞票,像一片卑微的、随时会被吹走的枯叶。
听说…你收保护费。
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嘶哑得厉害,那…你能不能保护我
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肋骨下的刺痛尖锐得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男人没动。
烟雾从他唇间徐徐溢出,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眼睛。
那眼神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慢悠悠地,把我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那目光落在我脸上淤肿的青紫、嘴角干涸的血迹、还有因为剧痛而无法挺直的腰背上。
他忽然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啧,
烟头被他摁灭在堆满烟蒂的烟灰缸里,谁家的小崽子,胆子倒是不小。
他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下巴朝我摊开的手掌点了点,
这点钱连老子门口这条看门狗一顿像样的肉骨头都买不起,顶多……够你买颗糖,甜一甜嘴,滚蛋吧。
最后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冰冷的铁锤砸下来。
希望瞬间碎裂,比肋骨断裂的声音更清晰。
身体里绷紧的最后一丝力气彻底抽空,眼前猛地一黑,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和那灭顶的绝望,软软地向前栽倒。
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带着尘土的味道急速扑面而来。
预想中的撞击和剧痛没有到来。
一只粗糙、布满新旧伤痕和靛青色刺青图案的大手,铁钳般猛地攥住了我胳膊。
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硬生生把我从倾倒的边缘拽了回来,粗暴地提溜着,让我勉强靠住那张油腻的矮几边缘站稳。
骨头被捏得生疼,但更疼的是那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耻和无助。
操,他低骂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的火气,松开了手,像甩掉什么脏东西,真他妈晦气。
他重新窝回沙发深处,摸出烟盒又叼上一支,扑哧一声划亮火柴,跳跃的火苗短暂地照亮了他眉骨上一道深刻的旧疤和紧抿的嘴角。
名字烟雾升腾起来,他的声音隔着一层灰白的屏障,听不出情绪。
……陈默。
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微微发着抖。
陈默他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分量,随即又是那声标志性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嗤笑,行,知道了。滚吧。钱拿走。
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已是天大的施舍。
那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还被我死死攥在手心,汗水和血污浸透了它。
我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把它紧紧攥在拳头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巨大的失望和残留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几乎将我溺毙。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一身伤痛和更深重的绝望,几乎是爬出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巷子里的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肋骨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
身后,那扇门隔绝了烟雾,也隔绝了我最后一点微弱的幻想。
---
之后几天,我像一具行尸走肉,在暴戾的父亲和冷漠的学校之间机械地移动。
每一口呼吸都小心翼翼,牵扯着肋骨的伤处隐隐作痛。
那十块钱,那张承载了我全部绝望和可笑希望的纸币,被我藏在了语文书最硬挺的封皮夹层里。
它像个隐秘的烙印,提醒着我的愚蠢和那个男人最后的嗤笑。
暴风雨在几天后的午后降临。
最后一节体育课,我借口肋骨疼没去,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教学楼。
刚走进三楼尽头那个永远散发着霉味和尿骚气的厕所隔间,门板就被砰一声从外面死死抵住。
紧接着,隔间门板的上方,探出几张带着恶意狞笑的脸——是赵强那伙人,为首的就是赵强本人,他那张横肉堆积的脸上,小眼睛眯缝着,像毒蛇锁定猎物。
哟,这不是咱们班的小哑巴吗躲这儿清闲来了
赵强的声音油腻腻的,带着令人作呕的戏谑。
他的目光像蛞蝓爬过我的脸,最后停在我下意识护住肋骨的胳膊上,
听说你爹又给你‘松筋骨’了啧啧,真可怜。让哥哥们看看,伤着哪儿了
滚开!
我背死死抵住冰凉的瓷砖墙,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尖利变形。
这徒劳的挣扎只换来他们更放肆的大笑。
隔间门栓被外面用什么东西大力地撬动,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绝望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父亲挥舞的皮带更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那个名字,那个带着血腥气和烟草味的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恐惧,猛地窜上我的舌尖,未经思考就冲口而出:
别动我!我…我给了厉锋钱的!他…他会找你们!
撬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隔间门板上方,赵强那张狞笑的脸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扭曲成一个更加狰狞的表情,混杂着惊疑和暴怒。
厉锋操!你他妈吓唬谁呢
他猛地踹了一脚隔间门板,发出巨大的声响,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色厉内荏,
就凭你个杂种你也配认识锋哥老子今天非撕烂你这张破嘴!
门栓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就要崩开。我闭上眼,等待即将落下的拳脚。
然而,预料中的冲击没有到来。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嗓音,不高不低,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厕所里污浊的空气:
哦我不认识他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撬门声、叫骂声、我的喘息声,全部消失。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小小的厕所。
我猛地睁开眼。
透过门板上方狭窄的空隙,我看到厕所门口逆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正是厉锋!他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烟,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间松松地拎着一截沉重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钢管。
钢管的一端,漫不经心地点在肮脏潮湿的水磨石地面上。
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隔着污浊的空气和弥漫的烟雾,锐利地扫过来。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先是落在我惊惶惨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慢悠悠地转向了僵在隔间门口的赵强一伙。
赵强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刚才的凶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他身边的几个跟班更是吓得腿软,下意识地往后退缩。
锋…锋哥
赵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您…您怎么来了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我们就是跟陈默开个玩笑……
厉锋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掂了掂手里那截沉甸甸的钢管,金属摩擦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喀啦声。
那声音在死寂的厕所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他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朝隔间这边走过来。
沉重的靴底踏在水渍未干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压迫感十足的嗒…嗒…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赵强一伙的神经上。
玩笑厉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那我也跟你开个玩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截钢管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不是砸向赵强,而是精准无比、狠辣决绝地砸向赵强支撑身体的那条腿——膝盖外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地炸开在死寂的空间里。
啊——!!!!
赵强的惨叫声凄厉得变了调,身体像一滩烂泥般轰然瘫倒在地,抱着扭曲变形的膝盖,发出非人的哀嚎,剧烈地翻滚扭动。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如同被滚水烫到的老鼠,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尖叫着逃出了厕所,头也不敢回。
厉锋看都没看地上翻滚哀嚎的赵强一眼。
他随手把沾了点血迹的钢管哐当一声扔在赵强身边,那声音让赵强的惨叫都窒了一窒。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隔间门口,抬脚,哐地一下踹开了那扇刚才还死死抵住的门。
动作粗暴,毫无怜惜。
我背靠着冰冷的瓷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仰头看着他。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厕所窗外惨白的光,像一座沉默而危险的山岳。
烟雾缭绕中,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依旧锐利,带着点审视,又似乎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还能走他皱着眉,声音硬邦邦的,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命令。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痛,肋骨处的闷痛还在持续。
但看着地上翻滚哀嚎的赵强,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莫名的力量支撑着我。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扶着冰凉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肋骨的伤处。
他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迈开步子朝厕所外走去。
我赶紧跟上,脚步踉跄,努力不让自己落下太远。
经过瘫在血泊和秽物中、仍在发出痛苦呜咽的赵强时,厉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只是墙角一堆碍眼的垃圾。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
我紧紧跟着他高大沉默的背影,穿过空旷死寂的教学楼走廊。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把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暗。
身后的厕所里,赵强断断续续的哀嚎声渐渐远去,最终被甩在空旷的楼梯间。
下了楼,他径直走向停在教学楼阴影里的一辆半旧的黑色摩托车,车身线条粗犷,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野性难驯的味道。
他长腿一跨,稳稳坐了上去,发动机器。
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在傍晚寂静的校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拿起挂在车把上的另一个头盔,看也没看,反手就朝我扔了过来。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沉甸甸的头盔,上面还带着他手上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冷硬的金属气息。
他依旧没回头,只是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混在引擎的轰鸣声里,却清晰得不容置疑:
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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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在傍晚的街道上轰鸣,风撕扯着我的校服外套。
厉锋开得极快,车身在车流中灵活地穿梭,每一次急转弯都让我不得不死死抓住他腰侧的衣服,掌心下是隔着薄薄衣料也能感受到的、紧实而蕴藏着爆发力的肌肉线条。
肋骨在颠簸中断裂处传来阵阵刺痛,但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车最终停在了那条熟悉的、弥漫着复杂气味的巷子口。
他熄了火,拔下钥匙,长腿一跨下了车,动作利落。
下车。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我忍着痛爬下后座,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头盔。
他瞥了我一眼,没说话,径直朝巷子深处那间厉锋刺青走去。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像条终于找到主人的流浪狗。
推开玻璃门,熟悉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
店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里间角落一个破旧的立式冰箱前,弯腰,从里面拿出两罐冰啤酒。
冰箱门关上的闷响在安静的店里回荡。他单手嗤地一声抠开一罐的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
然后,他拿着另一罐没开的啤酒走过来,隔着几步远,随手朝我一抛。
我下意识接住。
冰冷的铝罐激得我手心一缩。
敷着。
他指了指我脸上最明显的那块淤青,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完,他不再理我,走到那张宽大的旧皮沙发前,把自己重重地摔了进去,陷在阴影里,继续灌他的酒。
冰凉的啤酒罐贴上火辣辣肿痛的脸颊,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般的舒适。
我靠着冰冷的玻璃柜台站着,店里只剩下他喝酒时轻微的吞咽声和冰箱压缩机沉闷的嗡鸣。
尴尬和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沉默中弥漫。
我偷偷抬眼看他,他陷在沙发里,大半张脸隐在昏暗中,只有指间夹着的烟头在明明灭灭。
锋哥……我鼓起勇气,声音干涩,今天……谢谢你。
他像是没听见,过了好几秒,才从烟雾里丢过来一句,带着惯有的嘲弄:
谢个屁。那十块钱的买卖,老子嫌麻烦,还没想好收不收尾款。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锐利依旧,
不过,小崽子,记住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儿,别他妈傻站着等人来救。要么跑得够快,要么……
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赤裸裸的、属于丛林野兽的凶狠,
就给我往死里咬!咬断他的喉咙!让他一次就记住,惹你,得用血来换!
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握着冰啤酒罐的手指猛地收紧,铝罐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同时,心底某个被恐惧和懦弱长久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残酷的生存法则猛烈地撞击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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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巷口那棵老梧桐的叶子,在恐惧与厉锋带来的那点稀薄庇护之间,艰难地飘落、更替。
肋骨在隐隐作痛中缓慢愈合,赵强和他那伙人彻底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如同被抹掉的污迹。
父亲醉酒后的咆哮和拳头,似乎也因某种无形的威慑而短暂收敛。
厉锋那间烟雾缭绕的刺青店,成了我放学后唯一能短暂喘息、舔舐伤口的洞穴。
他大多时候懒得理我,兀自抽烟、喝酒、对着破旧电脑打牌,或者摆弄那些冰冷的纹身器械。
偶尔心情极差时,会不耐烦地丢给我一句滚远点,碍眼。
但我依旧固执地缩在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凳子上,写作业,或者只是发呆,贪婪地汲取着这方寸之地里没有拳脚和咒骂的空气。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雷声在低矮的云层中翻滚,像巨大的石碾碾过天幕。
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黑暗,瞬间照亮巷子里飞溅的泥水和狂舞的枯叶。
我蜷缩在店里唯一那张旧沙发的一角,裹着厉锋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一条带着机油味和淡淡血腥气的薄毯,半梦半醒。
厉锋则在角落的工作台前,就着一盏刺眼的白炽台灯,专注地给一个手臂刺满图腾的光头男人做收尾工作。
店里弥漫着消毒酒精、墨水和雨水腥气的混合味道,还有机器运作时低沉的嗡鸣。
砰!哐啷——!
一声巨响,粗暴地撕碎了雨夜的嘈杂和店内的专注!
那扇沉重的玻璃门,不是被推开,而是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整个儿撞得向内爆裂开来!
无数锋利的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向店内,撞在柜台上、墙壁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外面世界的暴戾气息,瞬间灌满了小小的空间。
一个高大的、浑身湿透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座移动的、散发着浓烈酒臭和毁灭气息的肉山。
是我父亲!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像被激怒的疯牛。
他手里,赫然紧握着一把厨房里最常见的、刃口在闪电下闪着寒光的厚重菜刀!
雨水顺着他扭曲狰狞的脸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失控的泪水。
小杂种!给老子滚出来!
他嘶吼着,声音被雷声和风雨吞没大半,但那股狂暴的杀意却像实质的刀锋,直直刺向我。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薄毯滑落在地。
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像受惊的幼兽,本能地、不顾一切地朝着工作台后那个唯一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身影扑去!
厉锋在我父亲破门而入的瞬间,已经猛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专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沉静。
那是一种猎手锁定致命威胁时,摒除了一切杂念的纯粹状态。
他几乎在我扑到他身后的同时,已经动了!
他左手极其迅猛地向后一捞,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的后衣领,力道大得几乎将我提离地面,粗暴却有效地将我整个人猛地拽到了他身后坚实的工作台和墙壁形成的三角死角里!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同一时刻,我父亲已经像失控的火车头,挥舞着菜刀,狂吼着冲到了工作台前!
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带着劈开一切的疯狂,高高扬起,朝着厉锋狠狠砍下!
刀锋撕裂空气,发出短促刺耳的尖啸!
电光石火之间!
厉锋没有后退,甚至没有去抄手边任何一件金属器械!
他迎着那劈落的刀锋,不退反进,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向侧面极其微小地一晃!
刀锋带着冷风,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狠狠劈落,重重砍在工作台厚实的木质台面上,
哆的一声闷响,深深嵌了进去!木屑飞溅!
就在我父亲因用力过猛、刀刃被卡住而身体前倾、中门大开的瞬间——
厉锋的右手动了!
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不是格挡,不是击打,而是一种精准、狠辣到极致的擒拿!
他的五指如同钢爪,带着千钧之力,猛地扣住了我父亲持刀的右手手腕!
我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骨骼在巨力挤压下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
呃啊——!父亲发出一声痛极的惨嚎,脸上的疯狂瞬间被剧痛扭曲。
但这仅仅是开始!
厉锋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扣住手腕的右手猛地向反关节方向一拧!
同时,他的左脚如同毒蛇出洞,快准狠地踹在我父亲毫无防备的支撑腿膝盖外侧!
咔嚓!
又是一声清脆得令人齿冷的骨裂声!
比当初赵强膝盖碎裂的声音更加沉闷、更加彻底!
嗷——!!!
父亲那非人的惨叫声瞬间盖过了窗外的惊雷!
他持刀的手腕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被厉锋死死拧住,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重重地砸在满是玻璃碎片和水渍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那把嵌在木头里的菜刀,随着他身体的倒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抱着自己明显变形的手腕和扭曲的腿,蜷缩在地上,发出杀猪般连续不断的、撕心裂肺的哀嚎,身体剧烈地抽搐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破门杀人的凶悍。
厉锋松开了手,仿佛只是丢开一件肮脏的垃圾。
他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什么不洁的触感,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把沉重的菜刀。
刀刃上还沾着木屑。
他看都没看地上翻滚哀嚎的父亲,只是握着刀柄,走到门口那片狼藉的玻璃碎片前。
他蹲下身,把菜刀随意地扔在门口碎裂的玻璃渣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然后,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贴在耳边。
喂老刘我这儿,厉锋刺青。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淡漠,和刚才瞬间爆发的凶戾判若两人,
有个醉鬼闹事,砸了我的门,还持刀伤人……嗯,自己摔的,摔得挺狠……行,麻烦快点过来处理下,影响我做生意。
挂了电话,他这才转过身。
目光越过地上蜷缩哀嚎的父亲,落在我身上。
我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看着地上那个曾经如同山岳般无法反抗、此刻却烂泥般哀嚎的男人,巨大的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
厉锋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灌进来的风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宇间残留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戾气。
他伸出手,不是安慰,而是用他那粗糙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我混乱的恐惧和震惊,直抵灵魂深处。
看清楚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敲进我的耳膜,陈默,看清楚了!这他妈就是个人渣!你身上流的血,有一半是这玩意儿给的!恶心吗
他猛地松开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他指着地上那个还在痛苦呻吟、涕泪横流的男人,语气里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冰冷的宣判:
记住!从今往后,他没资格再碰你一根指头!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你老子
他顿了顿,眼神死死锁住我惊魂未定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烙印,你给老子听好——你的命,是你自己的!骨头断了,就他妈给我接上!血淌出来了,就给我咽回去!再敢让这种玩意儿把你踩进泥里……
他猛地凑近,浓重的烟草味和刚才搏斗留下的血腥味混合着扑面而来,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怒的火焰,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狠绝:
老子亲手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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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芒在破碎的店门口交替闪烁,切割着雨夜的黑暗。
厉锋没再多看我一眼,转身走向门口那片狼藉,去应付即将到来的警察。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耳边是父亲渐渐微弱下去的呻吟和门外越来越清晰的警笛,眼前却反复重播着厉锋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和那句狠绝的警告。
骨头断了,接上;血淌出来,咽回去……
那冰冷的话语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痛楚,却也奇异地……点燃了些什么。
某种在恐惧和顺从的冰层下,压抑了太久的东西。
父亲被抬上担架带走,警察做了简单笔录。
厉锋处理得游刃有余,仿佛这只是一场司空见惯的小麻烦。
那扇破碎的门用木板草草钉上,抵挡着外面呼啸的风雨。
那一夜之后,父亲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如同被飓风卷走的垃圾。
我的生活似乎驶入了一条风浪稍歇的航道。
只是肋骨深处偶尔在阴雨天泛起的隐痛,和厉锋店里那扇钉着丑陋木板的门,无声地提醒着那一夜的惊心动魄。
时间在枯燥的题海和厉锋店里弥漫的墨水中悄然流逝。
高考前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我像上紧发条的机器,唯一的喘息,就是缩在刺青店角落那张破凳子上,在消毒水和烟味里演算那些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公式。
厉锋依旧很少跟我说话,只是在我困得头快磕到桌子上时,会不耐烦地扔过来一罐冰得镇手的廉价咖啡。
我默默接过,冰冷的触感总能短暂地驱散一些疲惫。
放榜那天,夏日的骄阳白得晃眼。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一路狂奔,肺里火烧火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推开那扇早已修好、却仿佛还残留着雨夜气息的玻璃门时,我几乎是扑了进去。
锋哥!考上了!我考上了!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劈叉变形,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厉锋正弓着背,专注地给一个客人手臂上的虎头刺青做最后的润色。
嗡嗡作响的机器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额前垂下的几缕黑发被汗水濡湿,粘在眉骨那道深刻的旧疤上。
他眯着眼,看向我手中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通知书,又看了看我因为狂喜而涨红、发亮的整张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店里只剩下空调沉闷的运转声。
然后,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的牵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用他那沾着墨水和汗水的手背——那只曾拧断过我父亲手腕的手——极其随意、甚至可以说是粗鲁地,在我汗湿的头顶狠狠揉搓了两把。
力道很大,把我的头发揉得一团糟。
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从他鼻腔里哼出来,带着点惯有的、不易察觉的沙哑。
随即,他便重新低下头,仿佛那台嗡嗡作响的机器和客人手臂上的刺青,才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情。
那一下粗暴的揉搓,和他那声几不可闻的嗯,却像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头顶灌入,瞬间冲垮了我所有强撑的激动和狂喜,直抵四肢百骸。
眼眶毫无预兆地酸胀发热,视线迅速模糊。我赶紧低下头,用力眨着眼,把那不合时宜的湿意逼回去,手指却把那张录取通知书攥得更紧,边缘深深陷进掌心。
我知道,这声嗯,和他替我砸断赵强的腿、拧碎父亲手腕一样,是他能给予的,最重、最硬的认可。
这份沉默的、带着硝烟和铁锈味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我即将远行的行囊上。
---
大学的日子像一卷全新的胶片,在陌生的城市徐徐展开。
明亮的教室,浩瀚的图书馆,同龄人充满活力的喧嚣……一切都与那条弥漫着烟味和血腥记忆的旧巷截然不同。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知识,试图用全新的规则和逻辑覆盖掉骨子里那些源自黑暗角落的本能。
法律条文严谨的框架,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和安全。
我刻意拉开了与厉锋的距离,电话很少打,假期回去也总是匆匆。
潜意识里,我在努力挣脱,挣脱那十块钱买来的保护壳,挣脱那个暴戾又沉默的影子,挣脱过去那个弱小无助的陈默。
我想证明,没有他的庇护,我也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更好。
直到那个寒假。
春节临近,城市提前陷入一种浮躁的喜庆。
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裹挟在拥挤的人流中走出火车站。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本地一个关系尚可的高中同学,声音带着点犹豫和刻意的轻松:
喂,陈默回来了那个……跟你说个事儿,别急啊。就巷子口那厉锋,厉老板,听说……咳,出了点事,挺大的,好像进去了我也是听人瞎传的……
后面的话像被冻在了寒风里,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猛地攥紧、提起,然后狠狠掼下!
耳边嗡的一声,世界瞬间失声。
火车站嘈杂的人声、广播声、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全部退潮般消失。
眼前只有一片刺目的白,还有厉锋那双深不见底、永远带着嘲弄和审视的眼睛。
进去哪个进去他那样的人……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我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冲出火车站,又是怎么在刺骨的寒风里一路狂奔回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巷子。
肺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喉咙干裂发痛。
厉锋刺青的霓虹招牌依然亮着,那血红色的光晕在冬日黄昏里显得格外黯淡、诡异。
玻璃门紧闭着,门上贴着一张刺眼的、盖着鲜红公章的封条!
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太阳穴上!
我踉跄着扑到门前,手指颤抖着触摸那冰冷的封条,纸张粗糙的触感像烧红的烙铁。
周围的街坊邻居远远地看着,眼神躲闪,窃窃私语,如同看着一场避之不及的瘟疫。
锋哥!厉锋!
我失控地拍打着冰冷的玻璃门,嘶吼着他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绝望而空洞。
回应我的只有门上冰冷的反光和周围邻居更加迅速的回避。
他真出事了。而且,是在我刻意疏远、试图逃离他羽翼的时候。
一种灭顶的恐慌和巨大的、迟来的悔恨如同冰水混合着滚油,瞬间浇遍全身。
那个雨夜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那句骨头断了就接上的狠话,还有他揉乱我头发时那声沙哑的嗯……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翻涌、撞击。
我背靠着贴满封条的冰冷玻璃门,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肮脏的地面上,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心脏的位置,那个曾被断裂肋骨刺伤的地方,此刻被一种更尖锐、更窒息的剧痛贯穿。
他替我挡了那么多刀锋,而在他坠入深渊的时刻,我在哪里
我在忙着洗白自己,忙着逃离那个沾满他气息的世界!
不行!不能就这样!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绝望的灰烬中猛地燃起,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我猛地撑起身,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冲向旁边那家还在营业的、灯光昏暗的小卖部。
电话!老板,电话借我用一下!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小卖部老板被我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血丝吓了一跳,犹豫着把柜台上的老式座机推了过来。
手指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僵硬不听使唤,我几乎是戳着按键,凭着记忆,拨通了大学里那位对我颇为赏识、主攻刑事诉讼法的导师办公室的电话。
王老师……是我,陈默!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我所有的强撑瞬间崩溃,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老师……帮我!求您帮我!我要打一个官司……一个……绝对不能输的官司!为了……一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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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铁栏杆将探视室分割成两个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陈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味。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拖沓。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铁栏对面时,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
厉锋穿着灰蓝色的囚服,那宽大的衣服套在他依旧高大的身躯上,显得空荡而落魄。
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清晰的头骨轮廓,也让他眉骨上那道深刻的旧疤更加狰狞刺眼。
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皮肤透着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
但那双眼睛,在看清铁栏这边坐着的我时,瞳孔骤然缩紧,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的东西——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翻江倒海般的暴怒!
他几步冲到铁栏前,双手猛地抓住冰冷的金属栏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那些熟悉的刺青图案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格外突兀。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一种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凶狠。
陈默!谁他妈让你来的!他压低声音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狠狠碾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滚!给老子立刻滚出去!听见没有!
他剧烈的反应像一盆冰水,却没有浇熄我心中的火焰。
我反而挺直了背脊,隔着冰冷的铁栏,迎视着他喷火的眼睛,声音异常清晰、平稳:
锋哥,你的案子,我接了。从现在起,我是你的辩护律师。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厉锋积蓄的所有怒火。
他猛地一拳砸在铁栏杆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探视室嗡嗡作响!
引得不远处的狱警立刻警惕地看过来。
放你妈的屁!他额头青筋暴跳,眼里的红血丝密布,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困兽,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扭曲,
律师你他妈算哪门子律师毛长齐了吗老子的事轮得到你这小兔崽子插手!
拿着你那点破书呆子本事,滚回你的学校去!滚得越远越好!别他妈在这里碍老子的眼!找死吗!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那滔天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驱赶,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心里。
我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案子我看过了,我无视他的暴怒,语速加快,目光紧紧锁住他,聚众斗殴致人重伤
锋哥,你从来不是主动挑事的人!
是不是‘黑皮’他们设的局是不是因为西街拆迁那事儿,你挡了他们的财路那晚的监控……
闭嘴!厉锋猛地打断我,眼神凶狠得像要活撕了我,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快闪过的震动。
他身体前倾,隔着铁栏,压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刺骨:
陈默,你他妈给我听清楚——老子最后说一次!滚!滚回你干干净净的世界里去!别沾这身泥!
老子当年就该用你那十块钱买包糖!甜死你个小兔崽子,也好过你现在跑来送死!
他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十块钱……那卑微的、带着血污的十块钱,那场改变一切的交易起点……他竟然后悔了
后悔当初没有用那十块钱,买断我们之间所有的羁绊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痛楚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我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是为了他此刻的辱骂,而是为了他那句后悔。
探视时间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像催命的符咒。
厉锋最后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暴戾、警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
他猛地松开抓着栏杆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跟着狱警大步离去。
那灰蓝色的背影在狭窄的通道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种孤狼般的决绝和苍凉。
我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
铁栏冰冷,空气中还残留着他暴怒的余温和我唇间淡淡的血腥味。
脸颊上湿漉漉的,我抬手狠狠抹了一把。不行,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他说后悔晚了。
从十年前我攥着那张十块钱推开他店门的那一刻起,从他在厕所里为我砸断赵强的腿、在雨夜里拧碎我父亲手腕的那一刻起,从他揉着我头发说嗯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早就不是十块钱能清算的了。
这身泥,我沾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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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日。
肃穆的法庭,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
深色木质结构泛着冷光,高悬的国徽威严地俯视着下方。
旁听席上坐满了人,神情各异,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压抑的嗡嗡声。
公诉人席上,检察官神情冷峻,语气铿锵,一桩桩指控如同沉重的铁链,试图将被告席上那个穿着囚服、剃着短发的男人彻底锁死——聚众斗殴、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涉黑性质……每一项罪名都足以将他打入深渊。
我坐在辩护席上,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桌面。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反复翻阅卷宗留下的粗糙感。
目光扫过被告席。
厉锋坐在那里,背脊挺得像一块沉默的礁石,面对汹涌的指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骨那道旧疤在冷光灯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法庭上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辩方律师,请开始你的辩护陈述。审判长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凝滞。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西装袖口下的手腕沉稳有力。
整个法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的声音清晰而平稳,穿透了法庭的肃穆,公诉人指控我的当事人厉锋犯有故意伤害罪、聚众斗殴罪,并具有涉黑性质。但本案的关键,在于‘故意’二字,在于‘聚众’的源头,更在于所谓的‘涉黑’是否成立!
我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走向法庭中央。
步履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过公诉人,扫过审判席,最后,定格在厉锋身上。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终于抬了起来,撞上我的视线。
那里面没有期待,没有感激,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一丝极其隐晦的、我读不懂的复杂。
首先,关于案发当晚。我提高了音量,举起手中的监控录像截图和一份份现场勘查报告,根据警方提取的现场监控录像清晰显示,我的当事人厉锋,当晚是孤身一人前往‘金悦’台球厅!
他并非公诉人所称的‘聚众’前往!
而率先动手的,恰恰是本案的所谓‘受害人’刘彪(绰号‘黑皮’)及其手下数人!
监控显示,是刘彪一方手持棍棒,首先对我的当事人进行围殴!
我指向投影屏幕上定格的画面,画面里厉锋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一根棍子正砸向他后背。
旁听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我的当事人是在遭受多人、持械、持续性的不法侵害时,才被迫进行防卫反击!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而法医对刘彪的伤情鉴定报告明确显示,我迅速翻到报告关键页,其‘重伤’主要集中于左腿膝关节粉碎性骨折!这与案发现场提取到的、带有刘彪本人指纹和血迹的金属棒球棍形态完全吻合!
结合现场其他目击者(因恐惧而最初不敢作证,后经我方反复工作才提供证词)的证言,足以证明,刘彪的腿部重伤,是在其本人持棍猛击我的当事人、因用力过猛导致重心失衡摔倒时,其自身挥出的球棍因惯性猛烈撞击地面反弹,意外砸中其自身腿部所致!
这完全符合意外事件的构成要件,而非我的当事人故意伤害!
反对!公诉人立刻起身,辩方律师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臆测伤害成因!
审判长,我转向审判席,语速沉稳有力,并非臆测!我方已向法庭提交了由权威物证技术专家出具的《关于金属棒球棍在特定受力角度下反弹致伤可能性的分析说明》!
同时,刘彪及其同伙此前长期以暴力手段垄断西街拆迁工程,多次威胁、恐吓、殴打拒签不合理补偿协议的商户,包括我的当事人厉锋!
案发前一周,刘彪曾当众威胁要‘卸掉厉锋一条腿’!
这些均有大量受害商户的书面证词、报警记录以及拆迁现场视频片段为证!
案发当晚,正是刘彪一伙蓄意设伏,意图报复!
我指向被告席上沉默的厉锋,我的当事人厉锋,在此过程中,始终是暴力行为的受害者,其反击行为完全符合正当防卫的构成要件!
公诉机关对其‘故意伤害’、‘聚众斗殴’的指控,严重偏离事实!
至于所谓的‘涉黑’指控,我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凛然的锋芒,更是无稽之谈!
厉锋经营‘厉锋刺青’店铺多年,依法纳税,有据可查!
其个人从未参与任何黑社会性质组织活动!
公诉方仅凭其曾与刘彪等人有过冲突、以及其个人外貌气质等主观因素便妄加‘涉黑’标签,这是对法律的严重亵渎,更是对公民名誉权的肆意践踏!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厉锋。
他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块亘古不变的岩石。
但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那片死水般的沉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碎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震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极其短暂地掠过他的瞳孔。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似乎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
综上所述,我收回目光,面向审判席,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恳请法庭拨开迷雾,明察秋毫!
依法认定我的当事人厉锋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并驳回公诉机关对其不实的‘涉黑’指控!还无辜者以清白,彰法律之公正!
我结束陈述,微微鞠躬。
法庭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旁听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又转向被告席上那个沉默的男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头顶冷光灯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审判长与两位审判员低声交换着意见,时间在紧张的氛围中缓慢流淌。
最终,审判长拿起法槌。
咚!
清脆的槌声敲碎了凝固的空气。
现在休庭!合议庭进行评议!三十分钟后继续开庭,宣布判决!
法槌落下的余音在肃穆的法庭里回荡。旁听席的嗡嗡声瞬间变大,又被法警严厉的目光压了下去。
我坐回辩护席,后背挺得笔直,掌心却已是一片湿冷的汗。
三十分钟,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秒都绷紧着神经。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被告席上的厉锋,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卷宗上,那些熟悉的字迹和证据链在眼前晃动,却无法真正看进去。
时间在心跳的鼓点中艰难爬行。
终于,法警再次推开侧门。
全体起立!
肃立。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经合议庭评议,本院认为……被告人厉锋在遭受刘彪等人持械围攻、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为制止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实施的防卫行为,
符合正当防卫的构成要件……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厉锋犯故意伤害罪、聚众斗殴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罪名不能成立!
关于涉黑指控,亦无充分证据支持……判决如下:被告人厉锋,无罪!当庭释放!
无罪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法庭!
旁听席瞬间哗然!惊呼声、议论声轰然爆发!
我猛地转头,看向被告席。
厉锋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似乎僵住了。
他微微低着头,剃短的头发茬根根竖立。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看到他垂在身侧、戴着冰冷镣铐的双手,指关节死死地攥紧,手背上青筋虬结,像要捏碎什么无形的枷锁。
那镣铐被法警上前熟练地打开,掉落在脚边,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那声音,仿佛砸开了尘封十年的闸门。
法警示意他可以离开。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那双曾充满暴戾、嘲弄、冰冷,也曾短暂掠过震动的眼睛——此刻,直直地看向我。
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东西,像被飓风搅动的深海:惊涛骇浪般的震动,难以置信的茫然,还有一种……近乎沉重的、被灼伤般的痛楚
那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穿透了法庭的喧嚣,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牢牢罩住。
我深吸一口气,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在法庭尚未完全平息的骚动中,一步步走向他。
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回响。
走到他面前,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
他依旧那样看着我,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没有说话。
在他深沉得如同漩涡的目光中,抬起双手,伸向自己西装外套的纽扣。
指尖稳定,一颗,又一颗,缓慢而坚定地解开了那件象征着规则、体面与崭新世界的深色西装。
然后是里面同样熨帖的白色衬衫纽扣。
一颗。两颗。三颗……
随着纽扣的解开,深色的西装外套向两侧滑落,白色的衬衫领口敞开,露出了脖颈下方一小片皮肤。
厉锋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他死死地盯着我敞开的衣襟,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击中!
衬衫彻底敞开。暴露在法庭冰冷光线下的,不是属于年轻律师的、光洁的胸膛。
而是一幅覆盖了整个后背、蔓延至前胸的、巨大而狰狞的刺青图腾!
浓烈的墨色与靛蓝交织,线条凌厉如刀锋,勾勒出古老而神秘的兽首与荆棘。
荆棘缠绕着兽首,盘踞在肩胛骨和脊椎之上,每一根尖刺都仿佛带着原始的凶戾与不屈的生命力。
那深沉的墨色浸入皮肤肌理,在冷光灯下泛着一种幽暗、厚重、近乎邪异的光泽,与这庄严肃穆的法庭格格不入!
整个法庭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从审判席到公诉人,从法警到旁听席的每一个人,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我敞开的胸膛和那幅巨大的刺青上!
惊愕、不解、骇然……无数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炸裂!
厉锋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覆盖了我整个上半身的墨色图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近乎石化的惨白。
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见惯了刀光血影的眼睛,此刻剧烈地颤抖着,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
是震惊是愤怒是难以置信还是一种……被彻底洞穿、无处遁形的痛楚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法庭的穹顶之下,只有那幅在年轻躯体上狰狞盘踞的古老刺青,无声地咆哮着它的来历和意义。
我迎着他剧烈震颤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彼此的心上:
锋哥,你看。
我微微侧身,让法庭上方冷白的光线更清晰地勾勒出后背图腾的每一道凌厉线条。
墨色荆棘盘踞在肩胛骨嶙峋的突起处,深靛的兽首在脊椎沟壑中若隐若现,每一针深埋的墨色都像是凝固的血与誓言。
这身‘皮’,是你花了十年,一针一针给我扎上的。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铁,字字砸在法庭冰冷的空气里,也砸在厉锋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
你买的糖,我顿了顿,目光掠过他惨白的脸,落在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里,十年前就化了。可这身骨头,是你给的。它断过,你替我接上了。它淌过血,你让我咽回去了。
法庭死寂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这幅诡异而震撼的画面上——年轻律师笔挺的西装下,是悍匪般的图腾;
法庭的国徽下,是来自深渊的印记。
厉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沙哑:
你……你这……傻子……
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重若千钧,砸碎了他眼底最后一点强撑的冰冷外壳。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终于冲破了他岩石般坚硬的面具,在他深陷的眼窝里积聚、闪烁,折射着法庭冷白的光,摇摇欲坠。
那身墨色的荆棘与兽首,在肃穆的法庭里无声地燃烧。
十年血与火淬炼的铠甲,终于在此刻,向赋予它生命的人,展露出它全部的重量与锋芒。